本小说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书名:一杖雪深青山行 作者:生生花里 ================== ☆、国有长公主   天色已暗,皇家藏书楼文渊阁里灯火通明,楼前的清池映着廊下的宫灯波光潋滟,一队侍卫从对岸的假山出来,踏上石桥。      当先一人身着银色铠甲,红色披风,他对立在廊下的小宫女遥遥抱拳:“在下中尉将林冬荣,劳烦通报长公主。”      小宫女望了一眼石桥上的俊逸男子,小脸通红的说道:“将军稍等。”就转身上楼通报去了。      藏书阁内二楼雅阁,一名美丽女子着玄色常服,广袖云袍,腰素锦带,三千乌发斜斜的挑了一个优雅的朝云发髻,她端坐在书台前,翻了一页书卷,好看的眉微微皱起,她出言问道:“疏雨,外面何故喧哗?”      青色的人影急步移到门外,“殿下,中尉将林大人求见。”      女子抬眼,凤眸清冷,“让他上来。”      “是。”青衣宫女福了一礼,悄然退下。      男子浑厚的脚步声上楼,铠甲的摩擦声似冰淬雪。他停在门外,半跪抱拳行礼,“微臣参见长公主。”      女子清冷的声音在头上响起,“你就是今年武科殿试状元,陛下亲封的执金吾林冬荣?”      “正是。”      女子合上书页,男子微抬眼,只能看见书案下似流云的裙摆。      “见本宫何事?”女子的声音已经有些冷然,执金吾一职,是率军护卫宫城和京城安危。      男子躬身道:“微臣惶恐,有刺客私入皇城,被微臣所伤不知去向,陛下担心长公主安危,特命臣前来护驾。”      “你带两人细细搜查,若没有找到就回陛□边,宫中守卫自有卫尉负责。”      林冬荣英挺的面容微动,眼神莫测,行了一礼答‘诺’便转身下楼。      半盏茶后,林冬荣回到门外,低声道:“殿下,能否容微臣探查一下此间?”      女子不语,清冷的凤眸沉沉的看着门外年轻的中尉将。林冬荣觉得这样的注视像被巨石压迫,长公主上位者的气息显露无疑。      青衣宫女低眉轻声道:“公主凤架在此,将军进去不妥。”      女子挥袖,神色冷淡,薄唇似笑非笑,“疏雨,你进来扶我回宫。”      林冬荣神色一滞,叫疏雨的青衣宫女从他身边经过,他默默的站着,唇角微抿,身后的影子投在雅致的雕花栏杆上。      女子由疏雨扶着往楼下走去,身上隐隐有墨香和茶香传来,林冬荣对着她的背影躬身抱拳道:“恭送殿下。”看着她的身影下楼,才转进雅阁。      片刻之后,他手执着刚刚女子翻阅的书籍,冲到门外扶着雕栏,看着她没入花柳之中的娴雅背影,神色变幻不明。      长公主是先帝的长女,也是唯一的女儿。她的母亲是身系帝王深情的华妃,在生下她的一天后猝死青萝殿。      先帝痛失佳人,消沉了几月,便将小公主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对这位公主宠溺非常。      先帝在前朝议政时,小公主就在后殿背书习字;先帝批阅奏折时,小公主就在一旁的软榻上酣睡;就连小公主的琴棋武艺,也大多是先帝亲自教导。      朝臣曾为这事进谏数次,言道帝王该以国事为重,小公主自有夫子教养。那时的英明君主在这件事固执己见,端坐在金龙椅上,漫不经心的翻着进谏的奏折,言道:“朕的家事,于卿何干?”      这件事便这么不了了之,小公主在皇宫中快活的长大,美貌和才艺在帝都首屈一指,更让人喜欢的是她得帝王如此宠爱,性子却毫不骄奢刁蛮,反而似林中精灵活泼可人。      公主年十五时,先帝细细甄选各家名门少年,想要将自己宠爱的女儿嫁的天下无双,世家子弟得知消息对这位公主趋之若鹜,帝都城的三千芙蓉也争相开放。      然而风云骤变,先帝驾崩。      先帝仙去前,紧紧握着这位公主的手,神色悲戚,最后几番挣扎,言官记下了他的遗言,“皇太子即位,长公主监国。”      那时今上年十,长公主十五,朝臣多有不满公主监国,朝野上下一片动荡,几方势力蠢蠢欲动。      有人进言,公主年方十五,已是待嫁年华,父母之命为媒,不若请几位王叔进京。      君幼臣欺,各人心思迥异。监国长公主若嫁,有两种后果,一是长公主所嫁之人共同监国,二是长公主放弃手中权位。前一种会引来外戚夺权,后一种幼弟无人相护。      朝中也有臣子明白其中曲折,就公主婚事和监国一事在前朝争吵不休。      长公主大怒,少女的脸上布满冰霜,她站起身来看着一力反对她监国的众臣,长长的华丽宫装裙摆堆在脚下,“众位爱卿护主之心着实可嘉,众口一词的不让我这个皇家监国公主干政,是怕我夺了幼弟的权位?”      “先帝将崩,国丧未过,边境也动荡不安,众位爱卿都在讨论些什么?我大胤朝是需要尔等鼠目寸光的良臣?”      “不管你们有何企图,本宫今日立下誓言,涧儿十五大婚之后亲政,本宫自当还政与他,在这之间,本宫不议嫁娶。”      说不议嫁娶的声音在空旷的朝堂回荡,她牵起幼弟的手往后殿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金色的华盖将她的面容衬的模糊,她回过头来对鸦雀无声的朝中众人说:“今日之后,再有人敢妄议此事,以谋逆之罪 ,诛九族。”      昔日的如花少女用瘦弱的肩膀担起了国事,乾清宫的灯火常年不息,当年先帝是如何教导的她,她便如何教导的新帝。      本该活泼的芳华年纪,在这深宫之中渐渐变的沉默。长公主身边的小宫女常常私语,长公主的笑容不见了,长公主的身体又欠佳了,长公主被前朝的几个老糊涂又气的怒火攻心了。      转眼已是五年,笑颜如花的少女已经长成了雍容冷然的高贵女子,皇帝大婚,公主还政,从此避居深宫不理朝事,朝野又漫起了歌功颂德之声,一时间,天下人人敬仰这位深明大义的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的故事必将有一个俗气的开始【远目进坑先按爪!霸王作者我会伤心的TAT ☆、刺客美如玉   长公主自还政后,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皇家的藏书楼,文渊阁。      楼阁是乌木黑瓦建成,四面环着清澈的池水,只有一座雕刻着简雅花纹的古朴石桥架在水面,楼下长廊外种着一排圆叶的长青树木,春夏时节还会散发出树木独特的清香。这里是一个陶心养性的好去处。      文渊阁内,青衣宫女抱着一个小匣子随着女子走进二楼雅阁中的暗室,她十分忐忑的轻声叫道:“殿下…”      “你怕本宫阻止你救这个刺客?”女子往暗室的床榻走去,俯□子看向床榻上的黑衣人,青丝从肩上滑下。      榻上的人即使昏迷也是全身戒备紧绷,长眉斜飞入鬓,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薄唇紧抿。      女子回身看着皱着眉的宫女,轻声笑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只管救你的人好了,救醒了随你怎么折腾,试药试毒我都不管。”      疏雨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清丽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殿下…”      女子随手拿起暗室木桌上的书卷,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嗯?”      疏雨瘪瘪嘴,回身去看床榻上的刺客,把匣子放在床头的木几上,动手仔细的检察,她咦了一声,转头对女子道:“殿下,这个刺客在受伤前竟然中了毒。”      女子渡步过来,站在床边,看着疏雨处理刺客腰间已经凝成血痂的伤口,视线顺着身躯往上移走,宽阔的胸膛,优雅的颈项,苍白的薄唇,英挺的鼻梁,漆黑的眼睛。      嗯?漆黑的眼睛?      榻上的男子因为腰间的疼痛已经醒来,他蹙着眉头睁开眼睛,迷茫的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子,黑色的眼珠如水中墨玉,眨了两下,又闭眼昏睡过去。      女子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微愣,这怎么也不会是一个刺客的眼神。      疏雨没有看见这边的情形,她包扎完伤口,转身对女子说道:“这个刺客有些诡异。”      “嗯?”      “这毒源自江湖中的鬼宫,取名无魂,中此毒的人会被下毒的人操控,失去常人的心性。而且此毒一旦发作,药石无医。”      “嗯,那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个…他身上的毒似被什么压制,古怪的很。”疏雨有些迟疑的说道。      女子颔首,端丽冠绝的脸上神情漠然,她转身往暗门走去,玄色宫装裙摆拖曳出优美的弧度,她把手中的书卷顺手放在木桌上,“你先给他服下软筋散,待醒来再说罢。”      *      青萝宫是先帝华妃的宫殿,长公主还政后,就搬了进来。      青萝宫中遍种紫藤青萝,宫中花匠心思奇巧,将它们的藤蔓引在假山树木凉亭上,又在院角搭了几个花架,置了一处秋千,还有山石堆成的石桌石凳。      紫藤花期一到,满院深紫色的细碎花朵在藤叶间开放,微风一吹,花瓣四散零落,花香袭人。      大夏朝现今的帝王,十六岁的少年君主,站在青萝宫门外深呼吸了一口花香,挥手打断了打算高呼‘皇上驾到’的小太监,眉目疏朗的缓步走了进去。      宫苑里传出断断续续的琴音,少年帝王顺着琴音走到清池边的小凉亭外,他摘了一截紫藤,走近琴案,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皇姐好雅兴。”      女子抬头,皱着眉说道:“涧儿,皇姐荒废琴艺六年,连完整的曲子都弹不出了。”      少年君主沉默不语,他转了转眼珠子,哈哈笑道:“皇姐今日可见了那林冬荣?”      “嗯。”      “皇姐以为如何?”      女子敛眉沉思,回想当年殿试和其后此人的政绩,“是个人才,只是不想林家百年书香竟然出了个武官,林太傅估计气坏了吧。”      小皇帝心中忧郁,皇姐你当政五年,看男子的眼光已经是只看政绩了吗?林爱卿,长路漫漫啊…      “不过,”女子声音微沉,“宫内守卫自有卫尉将负责,今日缘何让中尉将带了侍卫入宫?君主一定要做到公私分明,不然惹臣子之间的猜忌。”      小皇帝乖顺的点点头答,“涧儿知道了。”林爱卿,朕怜你一年未见皇姐,特意寻了机会,奈何啊,奈何自家皇姐不懂风月。      女子站起身来,衣襟上的碎小花瓣翩然掉落,她抱起琴案上的古琴,对少年说道:“涧儿你随我来,我有话说。”      少年随着皇姐走进内殿,扶着她坐在软榻上,自己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笑意盈盈的将她看着。      女子沉默的看着面前俊朗的少年,叹息了一声,“你还记不记得父皇?”      少年的笑意僵住。      “当年父皇突然驾崩,我心中生疑,曾着人暗中调查,也有了很多头绪,手中也收集了一些证据。”女子继续低低的言说。      “是谁?”      “你先听我说完,”女子摸了摸少年的头顶,“当年我查出此事时,隐忍不发,任他们风光的多活了这五年,你可知为何?”      少年不语,像小时候一样抓着皇姐的袖摆。      “当时朝堂刚稳,我不敢擅动,若我动手铲除他们,必有其他的世家大族挤上来,人心不明,你根基也浅,还不如我将他们紧紧的握在手中;另外,我还担心他们反咬一口,煽动人心,言我除去他们是为了将大权控在手中,将你当成傀儡。”      “而且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除去他们不可能一蹴而就,少则十年多则数十年,皇姐的时间不多。”      “这些年我一力提拔清流,就是为了与他们制衡。虽然清流官员对我多有不敬且大多傲骨,但是他们对天下百姓总是好的,对你也是衷心。”      “这一年来,我观你渐渐威慑住朝中臣子,又有阁老们在一旁辅佐,处理政事也贤明远见,我便知道,时机到了。”      说罢女子侧首对着虚空轻唤,“久辰。”      有人低低答道:“属下在。”      女子低首对少年说:“久辰是影卫首领,是我们信的过的人,这件事一直是他在查。”      “涧儿,这件事不仅是报我们的杀父之仇,也是除去大夏的毒瘤,现在皇姐帮不到你什么,影卫我也交到你手上,你知道该怎么做么?”      一直沉默的少年点点头,眼中晦涩不明。      *      少年君主步出青萝宫,他站在宫门外回望清雅的阁楼,想起了幼时的一件往事。      鹅毛大雪纷纷落下,皇城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白茫茫的一片,五岁的皇太子因为触怒自己的母后,在宫外罚跪。‘吱吱’的踏雪声从身后传来,女孩儿清脆的声音响起,“涧儿弟弟,快跟皇姐去父皇那儿,父皇说要考我们功课。”      不待小太子回答,她一把将他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和腿上沾满的雪粒,把手中的火炉赛给他,蛮横的指使跟着的内侍,“你,快把太子背起来。”      少年君主缓步走在宫墙之中,小太监手中的宫灯摇摇晃晃,他继续回忆他的皇姐。      乾清宫是帝王处理各方官员传递上来奏折的地方,每逢冬日,殿内的地龙温暖如四月人间。      十一岁的小皇帝大步的跨进殿内,取下锦色披风扔给一旁的内侍,向端坐在御座上批阅折子的女子扑了过去,“皇姐皇姐,今日林太傅夸奖了我!”      女子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放下手中的紫玉狼毫,揉了揉怀中的头颅,微笑着说:“嗯?如何夸奖的?”      “他夸奖我有个好皇姐!”      “…”女子的手停顿在他耳旁,突然拐了一下,揪着他的耳朵一旋,“近日莫不是功课太清闲了?还是有什么事想来求我?”      小皇帝捂着耳朵嗷嗷叫着跳了起来,悲愤的控诉道:“朕是九五之尊,怎么能揪九五之尊的耳朵?”      少年君主想到这里轻声的笑了起来,他抬眼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乾清宫,思绪又飞走了。      小皇帝拿着书卷,抬头看向一旁伏案而书的皇姐,他扯了扯她的袖子,“皇姐,史书上记载的好多昏庸帝王,为什么有的也被人称赞英明神武或者是宽容仁慈呢?”      女子停下手中动作,将小皇帝往自己身边挪了一些,从他背后伸出手拿起他手中的书卷,宽大的袖摆落在小皇帝腿上,清冷的声音传来,“一个帝王,庸而不昏可以守成,昏而不庸足矣祸国,商纣王初为王时,绝不会有人想过他会亡国;而启平皇帝资质平庸,数次经历外臣谋朝,皇位却也在风雨飘摇中坐稳。”      “涧儿,以后不管外臣如何评价或是恭维你,你要随时保持帝王该有的清醒,勿学那商纣王的自负。”      “这些,是当初父皇教给我的,现在我教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填坑之路漫漫...... ☆、皇后云子鱼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补齐了啊魂淡!我要加快步伐赶紧让女主出宫!完全不喜欢写宫廷生活啊魂淡!!!其实也不太会写...   朝野上下提到长公主时,都是恭恭敬敬的称呼其为卫长公主。卫,是公主监国后,礼部尚书奏请长公主从他们拟好的封号里选出的。      当时上报的封号有‘静’‘和’‘淑’等字,长公主独独挑上‘卫’字,这是一场暗战,也是一种宣告。      然而鲜有人记得先帝曾经的打算,赐封爱女为临江公主的圣旨还未发出,先帝便骤然辞世。长公主的名讳‘令仪’,也从此无人呼唤。      *      曦光渐明,文渊阁前廊下挂着的鸟笼里,翠鸟欢快的‘啾啾’鸣叫。      此时正是初春,冬季的寒冷还未退却,雅阁内还生着暖炉。令仪伏在长案上,手中握着的朱笔在大胤山河图上勾勒。她眉头深锁,又翻看了一下旁边摊开的书籍,玄色的袖摆在空中划过微小的气流。      令仪的侧脸在照明的明珠下轮廓分明,优美的线条一直延伸到衣领之下,她微微侧首,屋顶上细微的动静没有逃过她敏锐的听觉,她低声询问,“玄七?”      无人应答,雅阁内一片安静,暖炉里生出的袅袅白气摇曳生姿,令仪放下书卷,声音有些冷凝,“玄七?”      还是没有应答。玄七是令仪的暗卫,自第一次遇刺以后,从未离过左右。令仪抬起眼,冰冷的目光看向屋顶,她捏了捏自己的袖角,其中藏着疏雨进宫时带来的唐门暗器。      暗器已经握在手中,令仪触到了一双温润的眼,眼睛的主人趴在房梁上,一瞬不移的望着令仪,目光是令仪少见的温柔,他身上的黑衣有些凌乱,衣服上还隐隐的有血腥味传来。      她疑惑的皱了皱眉头,压下心中没来由的熟悉感,声音冰冷态度漠然的问道:“你是来杀我的?”      黑衣人听见令仪的话语,神情有些茫然无辜,张了张嘴想要回答,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令仪自然也听见了,她看向门口,手中的暗器没有丝毫的放松,那人若是有异动,恐怕立刻会万针穿心。      恭敬的声音在屋外响起:“殿下,皇后娘娘求见。”      “…”令仪不语,她将视线又转回房梁,黑衣人藏身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等候在屋外的宫女又低声轻唤:“公主殿下?”      令仪放开袖角,环顾了一下雅阁四周,除了面前的书案,便是几排摆放整齐的书架,皇家屋舍比之一般房屋要空旷几许,令仪目光所及,没有能藏身之处。      她揉了揉额角,声音有些疲惫的对门外道:“进来吧。”      门被人轻轻推开,清新冰凉的空气涌了进来,雅阁有一瞬间的冷意,又被暖炉散发的温度恢复如初,几缕晨曦的光线还未射进来,便被用来照明的夜明珠发出满室生辉的光芒吞没,夜明珠是平南王所贡,平南王叔怜惜侄女辛劳国事,言道烛火伤眼,特意寻来人首大小的明珠一对用来照明。      进来的玄衣宫女反手关上门,半跪在地上请罪:“属下救驾来迟,请殿下降罪。”      令仪挥了挥手,玄七跟在她身边已经五年,断不会出这样的纰漏,定是其中出了什么问题,“你起来吧,已经无事,玄七呢?”      玄九身形微动,依然半跪着,“属下在假山后发现昏迷的玄七。”      “嗯,可有受伤?”      “无伤,只是被刺客点了穴,不过点穴手法诡异,属下一时解不开,玄十已经去通知影主了。”      “嗯,无性命之忧便好。”令仪的声音转为柔和。      “那刺客…?”玄九疑惑的问。      “那是前些日子疏雨所救,准备拿来试药的刺客,此人武功颇高,你通知久辰,若抓住他…”她回想起那人温润如墨玉的双眼,“就地处决吧。”      玄九听出上位者语气中的迟钝,她微微疑惑,恭敬的答道:“是!”      令仪一手执起旁边放着的朱笔,一手压着山河图,顺着目光顺着山脊河流一动,漫不经心的问:“你刚才说,皇后求见?”      玄九低下头,“皇后前往青萝宫求见殿下,宫中无人,闻说殿下在文渊阁,正往此处行来。”      “嗯…”令仪侧首沉思,“你下去吧,唤拂云阿善上来。”      “是。”      *      文渊阁一楼大厅外,华服少女站在廊下,她看着池中锦鲤,怔愣出神。      少女便是当今的皇后,安国大将军的长女,云子鱼。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当初云夫人临盆在即,云将军为取名的事烦恼不已,偶然听见平南王对孝仁太后说这句话,便从中化出‘子鱼’二字用做名字。      后来出乎意外的是其夫人生的是一对双胞胎,不通文墨的云大将军继续烦恼,又偶然听见平南王调戏礼部尚书家的千金,言其美人如玉,云大将军眼前一亮,‘玉’与‘鱼’为谐音,‘子鱼’‘子玉’一听便知是双生姐妹,这对初生婴儿的名字便这般被草草定下。      时光荏苒,云子鱼已经长成温雅娴静的少女,池中锦鲤欢腾戏水,她心中微微苦涩,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皇宫深院似一座巨大的牢笼,皇后这层世间最尊贵的身份,将她和世人远远的隔离。      身后传来宫女轻声的提醒:“娘娘,公主殿下来了!”      子鱼回神,看着迎面而来的端丽女子,低头行了一礼:“子鱼给皇姐请安。”      令仪点点头,往大厅走去,“你随我进来吧。”      古典雅致的大厅里,令仪坐在上首,她从桌上取过宫女阿善奉上的热茶,用杯盖避了避浮在上面的茶叶,清酌一口,神色莫测的看着张口欲言的子鱼。      华服少女捏捏手腕,似是给自己勇气,她抬头看着令仪,声音轻柔的道:“皇姐…”      坐在上首的女子身形有些单薄,常年位于权利顶峰养成了冷然的气质,她沉静的神色没来由的让人感觉压迫。      子鱼看着这样的皇姐,欲说的话在喉头滞留,转而换成了另一句话,“皇姐已经不必为国事烦忧,该将身体好好将养,子鱼听闻皇姐天色未明便已到了文渊阁,为何不多休息片刻?”      子鱼微侧的头颅温顺恭良,金步摇衬着的面容也是柔和安静,她的语气轻柔,不知道的人一定会认为这样的女子温婉似水,然而令仪知道她的倔强,知道她的傲气如霜。      “以前上朝总是早起,如今也成了习惯,况且本宫自还政以来,文渊阁的藏书倒成唯一的消遣。”令仪幽深的眸子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说。      “皇姐乏闷,是子鱼思虑不周,子鱼本应多多陪伴皇姐,不如子鱼安排司乐、司舞两坊新排的舞曲给皇姐解闷?”      “不必了,大宴小宴都是那些,本宫看着颇为无趣。”      “听闻晚山公子新写了一折戏,在京城很受追捧,子鱼命两坊排练出来可好?”      “朝阳大婚时,这出戏本宫已经瞧过。”      “那…”      “子鱼!”令仪低喝。      少女的话语被打断,神情有刹那的无措茫然,她低下头,声音依然轻柔,“皇姐。”      “你今日来寻本宫,不是想说这些的吧。”令仪说话的语气渐渐有些严厉。      “…”子鱼沉默不语,心中彷徨无助,想说的话像嚼碎的黄连一样,从舌尖苦涩到胸腔,她突然起身跪在地上,“皇姐,子鱼想将妹妹子玉接进宫来。”      大厅内一片沉寂,一直站在令仪身后的宫女阿善眼中闪过惊诧,子鱼不敢抬头看令仪的神情,当初就是长公主在众家选秀少女中亲点她为皇后,长公主是大胤朝的神话,万人敬仰,她不知道自己做出这样可笑的决定对方会是怎样的反应。      “为何?”令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子玉性格灵动可爱,才貌一流,她与陛下两情相悦。”子鱼的身子俯的更低了,毕竟她是皇后,而陛下钟情与自己的双生妹妹,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      “接进来之后,你当如何自处?是和自己的妹妹效仿娥皇女英?还是和自己的妹妹勾心斗角分享帝王的宠爱?”      “我…我…”      “你既然知道陛下钟情于子玉,我如何会不知道,当初本宫选了你没有选她,没有让云家的两个女儿都进宫伴君,是为了给你皇后的尊严!”      “可是…可是为何是我?”子鱼抬起头,露出柔和的轮廓,眼神却是倔强的。      令仪目光深沉的看着她,似乎要将她心中的想法全都坦陈在外,“子鱼,你可知何为皇后?”      子鱼的嘴张了张,回忆起大婚后祭祖时祭司的昭告,一字一句的复述出来,“皇后,皇帝正妻,后宫之主,一国之母,上事宗庙,下继后世。”      “看来你还记得,既然记得,你就该知道皇后这个位置不是随便哪个女子都能坐的!前朝启哀帝宠幸樊音瑶,不顾朝臣反对,执意立其为后后果如何?君不君,国不国!你妹妹性子单纯,事事天真,行事张扬,心无城府,你认为她能担得起皇后的重任?”      少女的有些怔愣,她呆呆的回答,“…不能。”      “如今你已为我皇家妇,涧儿是你的丈夫,你应该以他为重,事事信任与他,这事你可有问过他?”      “未曾…”      “涧儿必不会同意,他不会伤了自己皇后的心,你可知为何?”不待子鱼回答,她又说,“你刚刚问我为何是你,因为只有你才能与涧儿比肩而立!涧儿也清楚这一点!他是执掌江山的皇帝,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令仪看着子鱼怔愣的神色,她语气转为柔和,“大戎举兵犯界的那一年你才十四,就敢女扮男装远赴边关从军,沙场杀敌时冷静自持,出谋划策时有勇有谋,你是自云茗将军之后唯一将云家家训放在心上的云家女儿。”      “子鱼,”令仪站起身来,走到少女面前,弯□与她对视,一双眼是对世事的洞若观火,一双眼是初生苍鹰的倔强,“我知你心中怨我,你性喜自由,向往沙场的驰骋快意,但是还有一点你也要明白,这皇宫对宫妃来说是囚笼,但是对你,对历任皇后,它是起舞的高台!你看孝仁皇后、端静太后便可窥知一斑。”      令仪直起身来往外走去,玄色的长袍滑过少女层层盛开的裙摆,“你回去吧,此事再不要提。涧儿未必不是你的良人。” ☆、不美味的药膳   “娘娘!”      “娘娘!娘娘!”      小跑着跟在身后的宫女焦急的呼唤,子鱼恍若没有听见,越走越快,踏上石桥,转过假山,路边茵茵花木在眼里浮影一般闪过,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垂在肩上发丝向后飘扬,她突然不管不顾的跑了起来。      皇后,后宫之主,一国之母!这句话一直不停的在脑海回荡,似大海潮浪,似塞外北风,要将这句话深深的印在内心深处。      锦色的裙袍飞扬,像欲振翅高飞的孔雀,宫女追不上前面奔跑的皇后,她停下大口的喘气,眼睁睁的看着子鱼消失在竹林深处。      *      文渊阁二楼,令仪长身玉立,看着少女远去的身影,她微微叹了口气。      墨发三千柔顺的垂在身后,将她的身姿越发显得高挑,眉目间的清冷像初春的晨露,幽深的眼眸俯视着层层宫阙。      “殿下不必忧心,皇后日后定会明白殿下的苦心。”阿善从雅阁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用绫罗包好的手炉,“早春天寒,公主还是拿着它吧。”      令仪接过来,低声苦笑,“子鱼性子看着温和,实则耿直刚强,她只以为自己抢了妹妹的心上人,却不知是我看中了她在北营的那份气度才华。”      她摇摇头,抬头眯眼看着破云而出的暖阳,“涧儿需要一个好皇后,大胤需要一个好国母,朝堂也需要一个不会专政的好外戚,子鱼虽还年少,确是个好孩子。只是…只是委屈一只本应翱翔蓝天的雄鹰做了这被困皇宫号令百鸟的凤凰啊!她心中必是委屈的吧…”      “殿下不必再伤神了,早早的起来也就罢了,难道还要错过早膳吗?韩太医可是说了,奴婢们必须每天都盯着殿下吃了他亲手熬制的药粥。”阿善又将原本准备好的披风给令仪披在肩上,墨绿锦缎上用银线绣的流水微微颤动。      令仪失笑,她再看了一眼辽阔天际的初阳红霞,就快了,就快要离开这里了。      “阿善,走吧,去吃韩太医亲手熬制的药粥。”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眼前突然出现青山绿水远桥人家的模糊影子。      *      青萝宫里,宫婢内侍如流水般往殿内传入膳食,他们步伐悄然,对手中端着的食盒小心翼翼,神色恭谨。      只片刻,殿内的长桌便摆满膳食,只留下疏雨、阿善、拂云三人在一旁随侍。      令仪一人坐在上首,右手边的白玉盘内放着银质的箸子调羹,左手边的白玉碗里盛着满满的药膳,因为烹饪的人于做吃食一项没有研究,所以这药膳是按照熬药的法子来做的,浓重的草药味将桌上其他各色美食的香味全都掩盖。      令仪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是微微一动,她装作不经意的执起银箸,随口的问道:“本宫听拂云说,御膳房最近新来了一个闽南御厨,做的水果粥清甜可口?”      “是的。”站在一旁的疏雨赶紧答道,她拿出一只空着的白玉碗,轻移步子走到长桌的另一端,盛了一碗恭恭敬敬的呈到令仪面前。      执起银箸的手换拿起白玉盘中的精致的小勺,浅浅尝了一口,水果的清甜和小米的润滑融合在一起,唇齿生香,令仪点点头,她的目光又转向摆放在左边的水晶虾饺。      还未开口,疏雨便将一只玲珑的虾饺夹到令仪面前,令仪挑眉看了疏雨一眼,莫测的低头又尝了一口,虾仁的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嗯,甚好。      疏雨被令仪莫测的眼神看的内心忐忑,想起从自己手里跑掉的刺客,又硬着头皮乖乖的布菜。      每每夹到面前的菜肴,令仪只尝一口便放下,将目光转向其它,疏雨围着长桌绕来绕去的布菜,旁边站着的阿善和另一个娃娃脸的宫女拂云忍着笑意旁观,公主打疏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如此半响,令仪已经吃的半饱,她正松口气想着今日逃过一劫。便见阿善轻移脚步走到面前,严肃的道:“殿下不宜再进食其他,药膳冷了便不好了。”委婉含蓄的提醒,坚定的眼神。      令仪有些挫败,脸上露出了像孩子一样赌气的神情,“阿善…一日不吃也不会怎么样的…”      阿善不语,依然坚定的看着她,虽然心中因她孩子气的表情有些柔软,殿下这些年谨小慎微,已经将自己活泼的本性掩埋,不过转而想到韩太医的嘱咐,还是没有让步。      主仆两还在对峙,殿外内侍高声的唱喏想起。      “皇上驾到!”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渡步进来,少年明朗的声音响起,尾音上扬,应该是心情极佳,“皇姐!”      令仪听见小皇帝的声音,转过头去,对着自己走过来的亲弟弟突然露出清雅的笑容,像清水池中缓缓绽开的白莲,蛊惑人心。      小皇帝背脊一凉,突然有种拔腿欲跑的冲动,皇姐以前每每露出这样的笑容,总是会有臣子遭殃,笑的越是动人对方的境遇就会越是凄惨,他今天会不会来的不是时候?      他的目光在殿内其他几人身上游移,希望能得到什么提示,只可惜疏雨拂云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比殿中朱红的主子都要沉默几分,阿善更是低低的轻叹了一声。      这一声轻叹像羽毛挠过小皇帝的胸口,他心中更是战兢,扯了扯唇角,勉励微笑:“皇姐…涧儿一下朝就来看你来了。”先晓之以情,软化对方。      “嗯,涧儿最是乖顺。”令仪点点头。      不…朕一点儿都不乖顺!小皇帝内心挣扎,说出口的话却万分狗腿,“涧儿只对皇姐乖顺…”      令仪从头到尾的将小皇帝打量了一番,皱了皱眉头,突然关怀的说道:“涧儿最近瘦了。”      诶?这种突然的转变是怎么回事?      “这是韩太医亲手熬制的药膳,补身子极有效果。”      诶诶?药膳?等等!朕好像明白了什么!      “来,涧儿,喝了它。”      “皇姐!”“殿下!”小皇帝的哀嚎和阿善的反抗同时出声。疏雨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暗自腹诽,拂云眼中含着古灵精怪的笑意。      令仪假装咳了一声,继续温柔的看着小皇帝,“涧儿。”      “皇姐…”小皇帝哀哀凄凄的叫着,“里面有韩太医为治皇姐寒症特意加的药材。”      “嗯,无事,都是补身子的。”令仪看见阿善难得严肃的脸,沉吟了一下,又加了一句,“那…皇姐和你一人一半如何?”      小皇帝悲愤的点点头,走到令仪旁边坐下。疏雨赶紧又取了一只白玉碗,将先前的一碗药膳分了一半出来。      这对王朝身份最高贵的姐弟,同时执起白玉小勺,同时沉默的将药味浓重的粥默默的下咽。令仪沉默是因为不喜苦味,小皇帝沉默是因为又被皇姐摆了一道,他心中默默流泪,这世间唯一让他说不出不字的就是他的皇姐。      阿善有些无奈,她在几人中最年长,比令仪还长五岁,在令仪十岁的时候就跟在她身边,自然知道令仪惧苦,对苦味嫉恶如仇,每每吃药总是如临大敌,将在朝堂上与众家将相斡旋的手段毫不吝啬的用在如何逃过喝药上。      阿善在心中又叹了声气,将桌上一碟金黄的蜜饯摆在两兄妹面前。      用完药膳,小皇帝又吃了些其他点心,才满足的露出了笑容。      早膳又被宫人安静的撤下,阿善极有眼色,知道两人恐怕要说,带着众人出了殿外。      小皇帝牵着令仪的袖子,歪着头眯着眼问道:“皇姐,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喝药,可以偷偷倒掉嘛。”      令仪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将他头上金色的璎珞顺好,“阿善一直盯着。”她默然回忆,某次她将药汁偷偷倒掉,第二天呈上的药汁便苦了两倍,阿善更是一直在旁边盯着,直到她认命的喝光,阿善才神色温和的端走空碗。      “涧儿,碧山的早樱都开了吧。”      “嗯,是这个时节。”      “皇姐想去碧山行宫住一段时间。”      小皇帝讶异的睁大眼,“皇姐?”转瞬又平静下来,皇姐自还政以后一直避居深宫,自然想出宫散散心的,是他习惯了这种有皇姐陪伴的日子,“也好,皇姐打算何时出行?我让礼部着手准备。”      “准备到不必了,微服出行便好。倒是你,”令仪看着他,神色有些严肃,“要多去皇后宫中,她是你的元后。”      小皇帝把玩令仪衣袖的手掌一僵,沉默的点了点头。      *      同样沉默的还有站在殿外的阿善,她看着被宫人撤下来的药膳空碗,想起了两月之前的一场情形,脸上的忧色更重。      兆和五年冬。      鹅毛大雪肆意飘落,皇城已经银装素裹,宫女手中的宫灯晃的厉害,晕黄的光亮在雪地上左摇右摆,急促的脚步在雪地里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韩太医,你走快一点呀!”宫女回过头来,脸上全是焦急的神情,眉头皱在一起,眼中更是惶急,她见抱着医箱跑的有些吃力的中年人还在她三步之遥,一急之下夺过医箱,抓着他的衣袍就往前跑,“韩太医,殿下那边十万火急!得罪了!”      “不…不得…罪,阿善…姑娘救主心…切,其…其心可嘉…”被拽着衣袍带着往前跑的韩太医一边气喘吁吁的跑着,一边应着,嘴里不停的哈出白气。      “这都什么时候了韩太医还说这些!”阿善足下发力,跑的越来越快,雪地里的脚印也更加凌乱。      守在殿门口的拂云见两人奔了过来,急忙接过阿善手中的宫灯和医箱,声音急急的说:“阿善姐姐快带韩太医进去吧,疏雨姐姐等着呢!”      青萝内殿,如夏日一般的灼灼气温迎面扑来,和外面寒冷的气候简直天上人间,罗帐后面的大床上隐隐约约能看见女子躺着的身形      小皇帝坐在一旁,听见脚步声响回过头来,看着韩太医的眼中水光粼粼,哀哀凄凄的叫了一声‘韩太医’,韩太医内心一震,如今皇帝露出这样的神情,可见公主形势危急,他连忙拜了一礼:“陛下放心,微臣这就去救治公主。”      罗帐已经被两旁的宫女挽起,床边站着一个青衣女子,韩太医接过宫女净手的布巾,擦了擦手,就开始检察。      床上的女子毫无生气,平时绝代风华的身姿安静的躺在被衾下,脸上毫无血色,唇色苍白,双眼紧阖,额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将皓白的手腕放入锦衾中,韩太医转过身来,他略一沉吟,问站在一旁的青衣女子:“疏雨姑娘怎么看?”      青衣女子用温热的毛巾拭了拭令仪的额头,低着眉,忧心忡忡的回答:      “韩太医,你也知道我的来历吧,我擅毒不擅医。公主被刺客推入冰湖,引发了体内幼时所患的寒症,公主胸口中的那一剑还藏了毒,现在是毒病齐发,我不敢擅自用药,所以连夜将韩太医请了过来。”      “唉…”韩太医痛惜的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长公主这些年处在风口浪尖的位置,刺客杀手轮番不断,虽然皇家护卫护的紧密,也总是有如今日这般的漏网之鱼,兆和元年的泰山祭祖,长公主遇刺,兆和三年的邙山围猎,长公主坐骑受惊坠马,兆和四年的朝阳郡主大婚,长公主面前的食物被投毒,如此种种,长公主元气大伤,太医院挖空心思的尽力调养,也成效甚微。      韩太医再叹了一声气,挥了挥袖子,打开随身携带的医箱,取出用麻布包裹的银针,“银针刺穴能稳住一时,想必太医院的其他同仁也快到了吧,这次公主的病情非同小可,用药需慎之又慎!”      青萝宫数日以来都笼罩在愁云惨淡的乌云之下,原因无它,长公主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来往的宫婢内侍都惦着脚步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廊外挂着的鹦鹉翠鸟也被人移走,好像所有非长公主令仪醒来的声响都会拨断众人心中那根紧绷的弦。      长公主病情反复,身上的毒依然没有完全拔出,不停的有宫女拿着太医新改的药房步出殿外直奔药房,一会儿又有内侍端着药碗快步的进入殿中。小皇帝在前朝处理政事也频频走神,朝中诸臣也变得小心翼翼。      此间情况一直延续了足有半月,长公主苏醒,笼罩在皇宫上的乌云才缓缓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喜欢这篇文,越往后写越是不安。 ☆、将军心事谁人知      令仪侧卧在马车内的软榻上,凤眼轻瞌,莹白的脸上未施粉黛,可以看见眼圈下有淡淡的青色,乌黑柔软的发丝乖顺的覆在枕边。      疏雨动作轻柔的掖了掖盖在令仪身上的金缕薄被,又回身摆弄香炉,燃起了太医院特意为长公主研制的安和香。      此时天色未明,皇城街道冷清安静,只闻马蹄的哒哒声和车轮的碾动声,坐在外面的车夫望着近在眼前的城门,甩了甩手中的马鞭,“吁”的一声停住了马车。      城门还未开启,已经有人在城楼下等候,没有人注意这俩简朴的马车。      车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公主低调出行的决定真是睿智无双,不然依着礼部的规矩,满朝文武十八相送,只怕天黑了也才能堪堪到这城门口,还要被皇城百姓当猴儿的围观追逐。      “可是明若大人?”低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被唤成明若的车夫转头看着缓步靠近马车的年轻人,来人乌发紧束,一身玄衣劲装,行走之间似未出鞘的宝剑,棱角分明的轮廓在微微发白的天光里显出几分坚毅。      明若斜睇着他,一语不发,手中的马鞭悄悄的握紧。马车内的疏雨也侧耳凝神。      来人低声言道:“在下林冬荣,陛下命我前来护卫长公主。”说罢自腰间取出一枚玉牌,递给伪装成车夫的大内侍卫明若。      明若接过玉牌在手中把玩,心思却似陀螺一般转的飞快。      公主有他这个大内侍卫首领明着护送,有疏雨贴身保护,还有若干暗卫如影随形的跟着,陛下竟然还派了人来护卫,而且来人是身居重职不能擅离值守的中尉将,最最最让人咋舌的是这个林冬荣可是如今皇城炙手可热的世家公子,如今林家正逢圣宠,林冬荣又是下一任林家家主,而且自身还身居高位,相貌俊朗,年方二五,未有婚配。      嗯…明若眯了眯眼,嘴角挂上灿烂的笑容,他好像明白陛下的小心思了,从头到尾的将站在马车旁的林冬荣看了几个来回,明若满意的点头,“那就有劳林将军了。”又将玉牌递还给他,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门扇,“公主此刻不便打扰,此事稍后再禀报公主。”      林冬荣忽略这个大内侍卫诡异的视线,轻一颔首,目光也转向马车,他低声道:“在下先去将马匹牵过来。”      他转身往街角走去,在背过明若的时候眼神兀然变的柔软,嘴角也扬起了轻柔的弧度,那一丝轻笑在料峭的春寒里有一些单薄。      林冬荣将马匹牵过来的时候,城门已经缓缓开启,士兵推着厚重的朱红大门向两边掩去,被阻挡在城墙外的冷风涌了进来,等候在城门口的百姓都缩了缩脖子,然后拿起各自的东西纷纷出城。      高束的乌发在冷风的吹拂下有些凌乱,他一手执着马缰,另一只手轻抚被风吹乱的马鬃,翻身利落的上马,站在马车的左侧。      明若示意林冬荣跟在后面,然后一扬马鞭,马车缓缓朝城外驶去,离这巍峨的皇城越来越远。      *      流水淙淙,水花轻溅,划出无数细碎的银白色的光华,河岸两边是青山隐隐,芳草密林。官道便顺着河流一直延往下游。      马车在官道上慢悠悠的行驶,跟在马车后面的林冬荣沉默内敛,在看不见的山林里,无数黑影暗伏急行。      “淅淅。”      旁边高大的树冠里传出细微的声响,好像是山间小兽攀爬树枝发出的声音。林冬荣眉目一肃,驱着马不着痕迹的靠近马车,坐在马车前的明若也悄悄握紧了手中的马鞭。      几条人影如魅影从树冠闪出,身形飘忽,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马车袭去。明若手中的鞭子如金蛇看准猎物迅速的将魅影缠住,林冬荣背上的古剑电光火石瞬间拔出。      打斗之声一起,马车内原本熟睡的女子警醒的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她睁开眼,拥着薄被坐了起来,三千长发随之覆在纤细的背上。因为是刚刚醒来,眼中还有惺忪的睡意,水雾缭绕,她闭上眼,捏了捏额角。      跪坐在矮几旁的疏雨连忙起身扶着她,“殿下。”      “怎么回事?”女子揉着眉心,声音低哑的开口问道。      疏雨动作迅速的从马车内阁取出一件狐裘披风围在女子身上,一边系着颈前的锦带一边回答:“哼!估计是哪家的小贼闻风而动了吧!一会儿看明若和林将军不将他们全打趴下!”      话没说完,又转身从矮几上取出一个青瓷杯,将一直温在暖炉上的热茶倒了一杯递给女子:“殿下先喝些热水,你的身体可不能受寒。”      令仪接过水杯,浅酌了一口,又抬眼疑惑的看向疏雨,“林将军?哪个林将军?”      “就是上次来文渊阁的那个林将军啊!”      “哦,”令仪点点头,“他怎么在这儿?”      “说是陛下遣他来护卫公主。”疏雨歪着头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把她的‘陛下恐怕有意林将军做长公主驸马’的猜测说出来。      车内暖意融融,两人的神情并没有一分紧张。车外的情形也呈一边倒的局势。      车厢外,明若手中的鞭子灵活缠住一个袭向车厢的黑衣人的脚踝,猛然发力,将缠住的黑衣人撞向一旁长满青苔的巨石,那人后背遭到如此重击,手中无力一松,长剑汀的一声掉落,还没有任何动作,脚上缠着的鞭子突然悄然划走,然而下一刻他惊恐的睁大了双眼,那鞭子像蛇尾一样直刺如咽喉,没发出任何声响,黑衣人的手猛地扣入泥土,又猛地一松,就这样死去。      明若不屑的收回鞭子,稳坐在车辕处不动如山,暗想前面清路的暗卫为何将如此小猫小狗一样的刺客没有清理掉。      而林冬荣那边,三道黑影与之缠斗,所用招式狠辣诡异,他们手中握着的长剑泛着盈盈蓝光,可见是淬了毒药。      林冬荣眸子暗沉,手中的古剑舞出伶俐的剑花,剑气似冰淬雪的割在刺客身上。其中一人见林冬荣久攻不下,身形鬼魅一旋,转到马车后面。      林冬荣眼风一扫,青锋剑迅速的砍断面前两人的长剑,借力一挑,断剑的剑尖携着冷风噗的钉入刺客的后背。那刺客手执大刀砍向马车的动作还未落下,胸口传来一阵刺痛,他疑惑的低头,看见自己胸口露出穿透的剑尖,上面滴着乌黑的血。      剩下的两名刺客眼见同伴身死,两名护卫向铁墙一般挡住了他们的攻势,对望一眼,语速急促的说了声‘走’,回身急速的向密林隐去,带动一路草木风舞。      林冬荣快速的回剑入鞘,执起随马携带的重弓,从箭袋中摸出两支羽箭,右手拉弓射出。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明若眯着眼,目光追随闪电般急射而出的羽箭,看它没入林中,顷刻传来‘噗’‘噗’的两声闷响。      嗯…听说这林家公子师从玉剑峰,剑术不凡,果真是如传言一般武艺高强啊,陛下真是好心思,这样公主以后的安危又多了一层保障了。      明若笑眯眯的磨砂着下巴,对着马上的青年夸赞道:“将军好功夫。”      林冬荣面容有些冷硬,对明若依然诡异的目光有些莫名,他微微颔首,“承蒙明统领夸奖。”然后驱马靠近马车,低声询问:“殿下可受到惊吓?微臣护卫不力,惊扰了殿下。”      车厢内一片寂静,令仪白皙的双手捧着温热的青瓷杯,她转头对着车外淡淡的回道:“本宫无碍。”      长公主自监国后,性子变的冷淡。明若瞅了一眼林冬荣沉默的侧脸,假意的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始发新叶的森林,又看了看碧水粼粼的河面,又看了看自己执着马鞭的手,终于等来据说性子和长公主一样冷淡的林将军的声音。      “无碍就好。”      这一句话说完,又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冰山融化致使河水突然上涨,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在山林里悦耳的回荡;东风吹拂,刚发出新叶的枝丫在风中摇摆出哗哗哗的声响。俊朗的青年坐在马上,背脊挺的笔直,薄唇沉默的闭合,拽着马缰的手握的死紧,好像在用力克制什么。      一道清灵的女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明统领,启程吧,傍晚时分要赶到碧山行宫。”      明若马上正经危坐,他执起马缰扬起马鞭,高声对马车里的人说道:“疏雨丫头你把殿下照看好,我们出发!”      *      乾清宫内灯火通明,小皇帝随意的坐在龙椅之上,他眼神亮晶晶的看着手中的密报,一边对跪在下方的黑影说话。      “玄一真是越来越懂朕的心思了啊。”      久辰低头沉默,心中一紧,越懂君心的人死的越早,小一你要保重…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让朕这么开心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他故意放了几个不入流的刺客去接近皇姐。”      久辰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不过依然面沉如水不动如山,小一你不想活了吗,让刺客接近殿下…      “哈哈!你说他竟然能够猜到朕想指林爱卿为驸马,故意给个机会让林卿英雄救美。”      …陛下你确定不入流的刺客能达到英雄救美的效果?!      小皇帝看着久辰闪出乾清宫的背影,露齿一笑。唔,皇姐选的这个暗卫首领真是有趣!      *      湖水波光潋滟,湖心岛上亭阁连绵,岛顶之上的庄严大殿之内,一道紫色的身影立在窗格边,她的手往空中一抛,一只灰色的鸽子扑棱远去,很快在阴霾的天空化成一个黑点。      她回过头来,狭长的丹凤眼里厉色一闪而过,君重锦,你黄泉之下可还安宁?      君,乃国姓。重锦,先帝名讳。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补全啦!!! ☆、碧山遇袭   马车缓缓停在山脚,阿善和拂云带着两队碧山行宫的宫人等候在山门,有人禁不住好奇偷偷的抬头窥着马车,长公主近年来以政事卓著名动天下,但在未监国前,长公主的容貌也名噪一时。      明若恭敬的打开车门退到一旁,从车内先跳出青衣的疏雨,旁边碧山行宫的内侍麻利的在下车处放了一个矮凳,接着是令仪探出身子。      冰为肌玉为骨,羞煞梨花三千落。偷看的宫人词穷的只能想到这句戏本子上的唱词,她兴奋的再度偷偷抬眼,看见那名清秀的青衣宫女扶着满身风华的长公主缓步下了马车。      令仪刚一站定,四周的人纷纷拜倒,“公主千岁千千岁。”      碧山行宫六年来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还是天下为之称道的长公主,行宫的宫人自然有些兴奋,令仪听着整齐划一的声音一愣,抬手声音低沉,“平身罢。”      “谢公主。”      此时已是傍晚,清冽的空气中浮着冷幽的花香,令仪抬首四望,漫山粉樱映入眼帘,她记起了第一次来碧山时候的情形。      才七岁的令仪偷偷的将车窗推开小缝,看见粉色的美景便迷了眼,兴奋的大叫:“父皇父皇!这儿好美!”      卧在榻上的华服男子闭着眼,伸手将趴在窗边的小人儿抓下来,醇厚的嗓音响起:“关关,注意公主的仪态!”      小令仪被按在软榻一侧,不安分的扭动,糯糯的嗓音不满的道:“父皇也没有一国之君的仪态啊!”      …      “殿下,上山吧,行宫内已备下晚膳。”阿善走过来扶住令仪,轻声的唤醒出神的的她。      令仪点点头,“可有安排明若和林将军的住处?”      “安排好了。”      令仪点头,一行人拾级而上,青石阶上是零落的花瓣,两旁是如云雾盛开的花树。林冬荣紧紧跟在令仪身后,负着的长剑的身影在这炫丽的环境中似孤竹出尘。      拂云和明若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拂云神秘兮兮的拉住明若,“明统领…”      明若看看自己的袖子,又看看伶俐的少女,扬扬眉示意她有话就说。      拂云看看前面的林冬荣,对着明若勾勾下巴挤眉弄眼,意思是这人谁啊为什么跟着我家公主。      明若看着拂云小巧精致的下巴,按捺住想要挠一挠的冲动,故意不明白她的含义,笑眯眯的问“怎么?小丫头被美色所惑?”      拂云翻了个白眼,垫脚凑在明若耳边叽叽咕咕。      明若故意恍然大悟一般也凑在拂云耳边叽叽咕咕。      说完拂云眼中晶灿灿的望着林冬荣的背影,啊啊啊!!!未来的驸马爷!!!      而前面的林冬荣背影突然僵了一僵,他自幼习武,耳力非同一般,护卫令仪之后更是谨慎小心,拂云和明若偷偷说的那一番话他是一字未落的全都听见了。      走在最前面的令仪,步伐也好像是不经意的顿了一顿。      *      碧山行宫位于碧山山腰,风格古雅,楼阁连绵一片,樱花树海围绕,树下又修建的有流水小渠,观景亭阁,缦回走廊。      令仪坐在观景亭中,前面的长案上温着一壶果酒,旁边是精美的菜肴,另外还有一碗药膳,药膳是阿善拿着韩太医开出的药方熬制的,所以没有扑面而来的苦味。      令仪端着这碗药膳松了一口气,正要送到嘴边,突然想起一件事,她问站在一旁的阿善,“明若和林将军的住处膳食可安排好了?”      “好了,林将军住在主殿左侧的倚风楼,明统领住在右侧的听雨楼,拂云正在安排两位大人的晚膳。”      “嗯,你一会儿派人告知两位大人,就说今日车马劳顿,明日午时在观景阁设宴,让他们今晚好生休息。”      “是。”阿善行了一礼退到走廊上,她向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宫女招手,小宫女小脸通红的跑过来,压低声音兴奋的问道:“阿善姐姐,有何吩咐?”      阿善将令仪的一番话复述了一遍,嘱咐小宫女去通知林冬荣和明若。      小宫女点点头,飞快的跑走。碧山行宫历年来处于无主状态,宫人大多不比宫中的严肃谨慎,长公主的事迹在大胤流传,小宫女心生崇拜之情,现在长公主近在眼前,还吩咐她做事,一想到这里,她更高兴。      浑然没有发现小渠旁的樱花树枝晃动,花瓣落了几许在流水上远远飘走。      阿善回到令仪身边,微笑着说:“殿下,那丫头很敬慕你呢。”      令仪疑惑,“哦?敬慕什么?”      “殿下这几年监国,肃朝堂,清吏治,早就美名远扬了,和云茗将军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何能和云茗将军比,她是开国名将,本宫么,也无甚作为,不过是将父皇传下来的江山稳住,将它好好的交到涧儿手里罢了。”令仪摇摇头,不赞同阿善的赞美。      “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殿下的政绩天下有目共睹。”疏雨一直忙着将桌上的菜肴验毒,此时收了银针,也加入阿善的阵营。      令仪被她们两义正言辞的模样逗笑,又转颜细说:“朝中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美名也不乏夸大其词,不过是为了让天下百姓信任与我,如若本宫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公主,如何监国?恐怕会烽烟四起也不足为怪。”      疏雨还要再说,阿善拉住她,对令仪道:“殿下还是先用药膳吧。”殿下向来自谦,况且现在已是今上当政,她不豫别人提她当年事迹,只怕今上心生嫌隙。      令仪垮了跨嘴角,“阿善,美景当前,就放过本宫一次吧。”      “殿下既然不想喝了药膳,那今夜风寒,虽然亭内设了屏障升了暖炉,到底还是有寒气侵入,殿下该早日回去休息。”阿善敛眉。      令仪捏捏额角,“本宫这就喝了它!”      阿善抿嘴笑了,她退到一边,“奴婢为殿下拂琴吧,殿下想听什么?”      “夜静花幽,不如就前代乐夫人的子夜罢。”      阿善点头,手指轻勾,清越的琴声响起,琴曲安静委婉。令仪皱着眉头视死如归的将药膳极快的吃掉,疏雨又服侍她吃其他的菜肴。      阿善见令仪吃下药膳,勾了勾嘴角,手指下的琴声更加委婉绵长。      *      倚风楼上,拂云敲开林冬荣的房门。      “将军,晚膳已经摆好,请将军移步楼下。”未来驸马!      “嗯,多谢姑娘。”      “公主刚才遣人交待,明日午时设宴,将军今晚好好休息。”未来驸马声音真好听!      “…嗯,知道了。”听见公主两个字心中微微一动。      “那,奴婢先行告退。”未来驸马好冷…      “嗯。”      拂云行了礼,转过身退下的时候眼神飘向观景阁的方向,小小声的嘀咕,“不知道殿下从观景阁回来了没有。”嘀咕完就脚步轻巧的飘下了楼,嘴角越翘越高,仿佛已经看见了花前月下郎才女貌的情形。      *      观景阁内,令仪已经用完膳,侧卧在一张美人榻上,阁中四方层层屏障围护,暖炉也散发着适宜的温度,阁外的樱花在廊下的宫灯晕染下美好静谧。      阿善停下弹奏,起身渐渐靠近令仪,藕色裙装的身影印在屏障上拉长,手掌正要探近令仪,亭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阿善姐姐。”拂云轻快的叫着,走进阁内。阿善直起身来,皱了皱眉头,“殿下睡着了,小声点儿。”      “睡着了?疏雨姐姐呢?得把殿下叫醒回殿中就寝才行,不然受寒了怎么办?”      “疏雨下去用饭了,我不忍心将殿下唤醒,刚才殿下饮了一些果酒,大概是醉了。”      “哦哦。”拂云四处张望,突然看见什么,脚步轻巧的跑了出去,到一颗樱花树下,“林将军怎么在此?”      阿善抬眼望过去,才发现树下站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林冬荣,她有些讶异,他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没有发现,想罢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林冬荣沉默半响,才缓缓说道:“…在下受皇命护卫公主安危。”      想看公主就直说嘛!      拂云嘴角弯弯,笑眯眯的继续说道:“殿下在阁中睡着了,夜凉容易受寒,能否劳烦将军送殿下送回去?”      林冬荣面容微动,心似琴弦被人拨动,他觉得自己答应的声音有些干涩,“…好。”      听见林冬荣应下,拂云又转身轻快的将他引进亭内,阿善垂眉退到一边。      榻上沉睡的容颜安静,暖炉飘散的白烟像似把她隔在云端,林冬荣握了握拳,发现手心全是冷汗,他上前几步,手轻触到了令仪冰凉的头发,正要俯身将她抱起,阁外的樱花树突然剧烈的摇晃了几下。      林冬荣目光一凝,迅速的将令仪护在怀中,软玉在怀暗香浮动,林冬荣却没有旋旎心思,他目光冷然的看着亭外。      拂云阿善被他突然的动作吓的一愣,茫然的看向阁外,除了看见骤然飘落的花瓣,只觉得眼前有幻影一闪,直奔林冬荣而去。      林冬荣紧紧的护住令仪,单手旋出背上的古剑,幻影往右一偏躲过古剑,直接袭向林冬荣。而此时樱花树纷纷动乱,从树上闪出潜藏的黑衣人,全都似幻影往阁内飘来,皇家暗卫从暗处隐现,兵器相击的声音四起。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令仪在林冬荣怀中依然沉睡,拂云有些惊惶的站在原地,阿善看见和林冬荣的对招的黑衣人脸上的惊诧一闪而过,阁外火速赶过来的疏雨和明若也拼尽全力的想要进入阁内。      林冬荣和皇家暗卫心中都是一沉,这次的刺客非同凡响,长公主在如此吵闹之下竟然未醒,而刺客的武功诡异,久攻不下。      林冬荣单手对敌有些吃力,但是因为暗卫的阻拦,阁中只有这一个刺客只需专心对敌。刺客身手诡异,所有的招式都直往他身上刺去,似乎有意避开他怀里的令仪。      然而突变又起,拂云觉得不可思议,她惊惧的睁大双眼,低哑的惊呼出声,她看见阿善突然步伐诡异的从背后袭击林冬荣,林冬荣手上的招式凝滞,长公主被人劫走,疏雨和明若焦急的声音传来。      “殿下!”“殿下!”      疏雨一急,手中的长剑发狠的将拦在对面的黑衣人砍翻,明若的紫乌金鞭狠戾的穿透黑衣人的咽喉。暗卫玄七玄九火速往劫走长公主的刺客追去,林冬荣咬着牙拔出背上的银刀,执起古剑身影一闪也往那个方向追赶。      “汀!”长剑轻吟,疏雨抛出手中的剑将欲逃逸的宫女钉在墙上,轻灵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森然。      “你不是阿善!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抓了个虫~ ☆、前尘无旧事      长剑穿过肩膀,一动便能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藕色的衣裙很快沁出鲜血,阿善侧首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肩,发出低哑的笑声。      “呵呵…”      入耳竟是男子的声音,疏雨大惊。      扮作阿善的男子看向疏雨,眸子变的有些诡异幽深,“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不过我知道你是谁。”      右手探向左肩,按在伤口处,说出的话更是让疏雨惊讶,“唐门四小姐,今日这一剑鄙人记下了。”说完手一挥,徒手将长剑拔出划破身旁一侧的锦帐,身似幻影的逃逸。      疏雨紧跟着追了出去,身影没入在月色下花开灿烂的樱树林里。      *      粉樱弥漫,黑色的人影抱着怀中的女子在林中飞跃,月华皎洁,他渐渐的消失在夜色里。      林冬荣忍着背后钻心之痛,提气继续追赶,身姿如北回之燕在树尖轻点,然而眼前一阵眩晕,失足掉在地上。      刀上有毒!他咬牙想站起来,然而意识却在渐渐流失,握着剑的手有些僵硬,目光有些模糊,樱花在月光的晕染下成一片粉雾,似乎幻化成了女子的侧影。      “咝”      林冬荣重新清醒过来,他使尽全身力气狠狠的刺了自己一刀,以剑拄地,半跪在地上想要起来,手臂上被他自己刺伤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泥土上。      有人影从上飞跃而过,声音远远传来:“殿下交给我们了,林将军先行疗伤!”      *      乾清宫内,御案前,穿着明黄袍子的少年冰冷的看着跪在下方的人影,手中的玉圭因为承受不了怒气被捏断成几块。      “你说,皇姐被人劫持?”      “是。”      “你们还没有找到刺客?”      “…是。”      殿内一片冷寂,明若不敢抬头,护卫不力,如今长公主被人劫走,是大罪,君王之怒他承受不起。      有人不知道从哪儿闪进来,明若没有感觉声息身边便多了一人,那人开口:“陛下,玄七玄九传回信来,他们…”      “说!”      “他们跟丢了!”久辰生硬的吐出这几个字。      “呵。”上面的人冷笑,明若和久辰的心中一紧,像鼓槌敲在平静的湖面。      “可能看出这次是谁派出的刺客?”      明若心思急转,想到昨晚的刺杀,显然是预谋很久,碧山行宫中藏匿那么多的刺客竟然毫无所觉,还有那个伪装成阿善的刺客,竟然能将一个常年在深宫的模仿的入木三分,还是阿善本来就…他不敢再想,如果真是那样,如此费尽心机的在皇室暗藏十年,所谋到底是什么?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低头道:“陛下,这次的刺杀明显是宫中有人和江湖勾结,长公主出行如此隐秘的事情只有宫中的人才能窥知一二,他们提前在碧山动了手脚,长公主的贴身侍女阿善目前不知去向,而刺客身法诡异,疑是蜀中隐秘门派。”      君令涧沉默,他摊开手看着手中的合在一起却已经分裂的玉圭,嘲讽一笑,“久辰,你去查,看看宫中是谁与外人勾结,再将朝中的动向给朕盯紧。”      “是!”      “明若你带人去蜀中查访,朕倒要看看,是哪个门派敢在皇城将一国公主劫走!”      “是!”明若抬头,“追查长公主下落的事怎么办?”      “朕自有计较,你们先下去吧。”君令涧甩了甩袖子,坐在御座上,他随手拿过一本奏折,神魂不属心思难定。      待殿中无人,他才起身往外走去,殿外候着的小太监紧紧的跟着。      一路行到青萝宫,君令涧头也不回的吩咐小太监在外面等候,他一个人行到殿外的走廊,两边枝藤蔓延,花影疏疏,廊下挂着的翠鸟由不知忧愁的啾啾鸣叫。      君令涧停在鸟笼前,伸出手指逗弄翠鸟,翠鸟小巧的尖喙亲昵的蹭蹭他的指尖,他轻笑一声,将鸟笼打开,低声说:“出来吧。”      两只翠鸟扑棱着飞了出来,站在他的掌心,黑豆似的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君令涧摸摸它们光滑的翠羽,手一扬,它们便往蓝天飞去。      君令涧看着两只翠鸟飞出宫墙,脸上慢慢忧色慢慢浮现,皇姐,你不能有事。      *      樱花洋洋洒洒落下,小亭子里传出清脆的童音,“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朗朗的读书声突然停止,小女童清甜的声音似有疑惑,“父皇父皇!”      “嗯?”宠溺醇厚的男音响起。      “为什么我要读这些书啊!”小女童歪着头不懂,她坐在矮几的一侧,一手捧着书卷,一手牵着自家父皇的衣袖。      器宇轩昂的男子挑眉,看着衣袖上摇晃的小手,停下他批阅送往行宫的奏折,“那你想读什么?”      小女童一本正经的低头沉思,前日偷去太学的情形跃然心里。      “山也悠悠水悠悠,一杖雪深任自游。”      当时教诗词的夫子摇头晃脑的念着这句诗,偷溜到太学的她藏在门外认真的听。      夫子讲,江南朦胧烟雨小桥流水般般入画,塞北草原辽阔空旷长河落日快马驰骋,东海潮浪翻滚渔女采珠接天蓝碧,蜀中深山流水鸟鸣清幽。      小女童抬眼严肃的说:“我想学诗词。”诗词真美,夫子讲的那些地方也真美,父皇就知道讲这些礼法则令。      “哦?那你先给父皇背一首来听听。”男子被女儿严肃的模样逗乐。      “…”父皇我咬死你!你从来不教我诗词我背什么!小女童噎了噎,只好将前日在太学偷听见的诗背出来,“山悠悠也水悠悠,一杖雪深任自游,树耖松花堪作食,秋迥荷叶可为裘。”      男子兀然有些沉默,好似想起了什么,他摸摸女儿的脸,眼神有些遥远,“关关,你可知道这首诗何意?”      小女童有些茫然的将他望着。      “也好,”他顿了顿,“这次回宫,允你上太学。”      “嗷嗷嗷~儿臣谢过父皇!”小女童欢快扑到男子的怀里。      男子顺顺小女童乌黑的头发,眉眼带笑,却假装厉声呵斥,“父皇说了多少次了,要注意公主的仪态!”      亭外樱花飞舞,有些花瓣在空中旋转落进亭子内的父女身上,点点粉色好似谁心中最温柔的记忆。      叮叮咚咚的泉水惊醒了梦中的令仪,她眉头微动,眼睑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男子优雅的下颚,令仪眨眨还有些朦胧的眼睛,似乎对现在的情况有些茫然。她被一个人抱着怀里,身上裹着的是男子的外袍,暖融融的温度从他宽厚的胸膛传来,她的耳朵贴在他胸口,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鼻尖触在衣襟上,隐隐能闻见紫藤青萝的清香,和她宫殿中的清香一模一样。      令仪二十年来碰触过的男性只有三位,一位是先帝君重锦,一位是平南王叔,一位是今上君令涧。所以此番发觉被人如此亲昵的抱在怀里,心里有一丝异样别捏,然而从小十五年的皇家教养和五年监国见识的朝堂诡秘,让她即使心中惊涛骇浪面上也分毫不显。      所以她不动声色的向上侧了侧头,男子清雅的脸便这般闯入了她的视线。这张脸即便不熟悉,她也能分毫无差的认出来,疏雨救下的刺客。      男子依然是眼神认真温柔的将她看着,眸子沉静似古潭墨玉,一眨不眨。这样的眼神让人无法抗拒,令仪看了一眼便转开头,她挣扎着下地,男子将她放开,温柔的拾起滑落在地上的外袍,不发一言的披在她身上。      令仪先是抬眼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山涧清泉飞溅流动,水清可见游鱼,四周山坡密林绿树新芽,此时还是晨曦,他们是身在一处巨石上,令仪不能判断处她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男子身份,只依稀揣测他似乎对自己没有敌意。      男子站在她对面,目光一直未移,即便她低着头也能感觉,然而令仪心中疑窦甚多,无暇探究他眼中的含义,昨夜用过晚膳便一直沉睡,今晨在陌生人怀里醒来,是这人将自己掳走?他几次在皇宫出现,却并无杀意,目的到底为何?如今自己失踪,若有心人利用此次机会威胁涧儿,他能否应付?一时间众多思虑纷纷涌进脑海,她紧紧的皱着眉头,思考应对之策。      温润的触觉从额头传来,男子伸出手掌欲将令仪眉间的忧虑抚平。      令仪看着眼前这双粗粝的明显常年吃苦练武的手,眯了眯眼,后退一步,忽略对方眼中应她的闪躲而泛出的无措,冷声问:“你是谁?”      你是谁?武功高强,名为刺客却无杀意,素不相识却如此亲昵,戏本子中的失忆绝不可能在我身上发生,君令仪二十一年的记忆丝毫不差分外清晰,所以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看来窝是真的写崩了QAQ ☆、莫名的温柔   初阳渐现,透明的阳光铺洒下来,男子顺光站着,俊美的轮廓在朝阳里安静的像一尊雕塑,他依然不动不语,抿着的嘴角没有一丝弧度。      令仪被他不移的目光盯的心中发麻,她转过身,看着巨石下的活水潭,水清且浅,偶有游鱼嬉戏跃出水面,以此可以判断,此处应是深山,只有人迹罕至的地方游鱼才能如此悠哉的存活。      男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潭中的游鱼,生涩的开口发问,声音像久未使用的石磨,沙哑低沉,“你…你饿不饿?”      令仪研究鱼的种类的思绪一顿,默了默,继续问刚才他未回答的问题,“你是谁?”神态是朝中大臣熟悉的冷肃,然而对方显然没有被她长公主的威仪所吓倒。      “…”又是沉默,良久沙哑的声音才起,还带了一丝小心翼翼,“我会做鱼。”      令仪对他诡异的答案愣了一愣,默默的转过头,她觉得自己无法和他交流,沉寂了六年的闹腾性子一下子复活,脑海中有一个小人儿在悲愤的锤墙,啊啊啊!!!本公主是问你是谁不是问你会不会做鱼!!!你会做鱼跟本公主有什么关系!!!      男子看她没有回答,想也没想直接纵身跳了下去,令仪只觉身边黑影一闪,心中一空,走到巨石边往下看去。      他的轻功甚好,落水无声,只有浅浅的水花四溅,潭水不深,及至他的胸口,玄色的衣服已经全部晕湿,后背的长发也被打湿。他弯腰潜进水里,在水中抓鱼。      令仪觉得有些郁卒,捏着肩上的袍子放了下来,站在巨石上四处遥望。一望无际的是远山的山脉,呼吸几间全是树木泥土的清香,初阳似火正冉冉升起,她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心中的忧虑渐渐淡去。      山间安宁,林中有飞鸟时隐时现,啾啾的鸣叫也是悦耳动听。      空山闻鸟鸣,是山水诗人诗中美好的意境,然而令仪突然抬眼向林中看去。这鸣叫她听了五年,最是熟悉不过。      不远处的一株大树,枝叶繁茂间有两只小鸟跳跃,不只是树叶迷人眼还是本身如此,两只小鸟的羽毛呈青碧的翠色。      令仪看看水中还在认真抓鱼的人,下了巨石朝那株大树走去,山间碎石野草不比宫中处处平地白阶,她走的有几分吃力,柔软精致的绣履和长长华丽的裙摆被清晨的露珠沾湿。      她扶着大树缓了缓气息,抬头向树稍望去,两只翠鸟就是她养了五年的小东西,此时它们正站在树干上偏头看着她,还不是发出亲昵的啾啾声,正要扑棱着翅膀往下飞,突然被一只大掌抓住。      默默的低下头来,令仪看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湿哒哒的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倾长的身姿展露无余,脸上的水珠不停的滚落,一双眼眸被水洗过更加晶亮。      令仪沉默的看着他虚握的右手,两只翠鸟瑟瑟的缩在一起。      男子摊开手,将翠鸟往令仪面前送来,令仪接过,给怯怯的翠鸟安抚顺毛。      身前的人不发一言的又转身往潭边走去,目光所及能看见两条肥美的鲫鱼在潭边活跃的挣扎,那人随手扯了两根野草,不知道刺在鱼身的哪个部位,活蹦乱跳的鲫鱼立马安静下来。      看见如此诡异的场面,给翠鸟顺毛的手顿了一顿,又转目看着那人没入林中寻找干柴野菜。令仪抱着两只小鸟又蹒跚的走到晕过去的鲫鱼面前,两鸟一人都噤了声。      翠鸟是平南王叔在令仪监国后第一次回京述职送给她的,虽不似鹦鹉八哥能通人言,却极通人性,令仪每每发怒的时候,两只小鸟就躲在笼子里,等怒气稍过,又不知道从哪儿衔来明珠宝石逗她开心。除去献媚逗乐,翠鸟还能辨别人的气息,千里之外也能将要寻的人寻到,所以此番君令涧将它们放出来寻找令仪。      令仪又重新回到巨石上去,看着远山出神,阳光越来越盛,冰冷的脸颊逐渐有了暖意,然而心里却十分寒冷。      涧儿不敢贸然让翠鸟传信,所以此番放翠鸟出来寻她,大概是想,若她无事,自然会让翠鸟传信回去,若是有事,翠鸟自然是空身而回,然而此处是深山,左右并无笔墨,也无能够传信的东西,只惟愿涧儿收不到消息也不能自乱阵脚。      那人从林中复返,看见令仪回到巨石之后,又继续忙碌,升起了一堆柴火,又用几根粗壮的木棍支起架子,然后一手拎着两条鱼,一手抱着一块石头走到潭边。      只手可碎石,令仪一直觉得是民间的艺人用来谋生的手段,然而此时她的心中有些凌乱,男子一拳砸向石头,然后凌空一倒,碎小石子滚了出来,刚才还是一颗圆滚滚的石头现在便变成了一只石锅,中间的弧形虽不平整,用来煮食物却是可以的,令仪被他控制自如的力度给震惊到了,然后继续看他清洗石锅,用石刀剖鱼剐鳞,洗净之后放进锅里加水慢煮。      这一切收拾停顿,他又再一次没入林中,不知从哪里砍回一根粗壮的竹子,两边截断,做了两只小巧的竹碗,其中一只用石刀细细的打磨,将截断的边缘磨的光滑圆润。      令仪对男子这些行为觉得匪夷所思又万分惊奇,即使她饱览群书,所知所闻甚多奇人异事,也从没听闻这般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煮鱼。      果然武功是个好东西。令仪心中这样想着,看见他又往石锅中放了些不知名的野菜,过了一会儿,食物鲜香的气味便远远传来。      男子仔细的将手中的竹碗盛满,跃身上了巨石递给令仪,令仪看了看他身上还是湿润的衣服,将竹碗接过。      鱼肉软嫩,汤清味醇,令仪就着竹碗喝了一口,唇齿间的汤汁鲜嫩,暖意从舌尖蔓延至肺腑,那些野菜大抵是用来调味,鲜美的鱼汤没有一丝腥味,鼻尖还能隐约的闻见竹子的馨香。      沉默是最好的情绪,令仪觉得宫中的御厨都该重新挑选。竹碗只有巴掌大小,她将一碗鱼汤喝尽,发现那人还站在身前看着她,胸腹扩散开来的暖意和舌尖美味残留的余韵让她觉得男子突然英俊了几分。      男子接过碗又纵身下去,明显是给令仪盛第二碗,令仪顿了顿,拾起地上他的外袍也下了巨石,走到火堆跟前席地坐下。      粗粝的手拿着竹子做的简易勺子,仔细的从石锅中挑选肥美的鱼肉,从石锅中央盛出最鲜美的鱼汤。      火焰跳动,倒映进男子黝黑的眼珠,令仪接过竹碗,又将外袍给他递过去,抿了抿唇,开口说道:“你衣服还未干,先将它换上罢。”      接过外袍的手一顿,并未依言,而是催动内力将衣服烘干,令仪只看见他身上散开些许白雾,她低下头默默的喝第二碗鱼汤,武功果然是个好东西。      男子目不转睛的看着令仪小口小口的吞咽着鱼肉,看着她微乱的发髻,弯弯的睫毛,精致的面容,皓白纤细的手腕,修剪的圆润的指甲,身上华丽的宫装,他觉得自己胸腔内的心脏第一次跳动的如此真实。      “你怎么不吃?”令仪一抬头就看见他一手捂在胸口,愣愣的将她望着,她皱皱眉,心中疑惑越盛,继续问道:“你不饿吗?”      “…”男子仍是不语,拿过令仪喝光的碗给她盛第三碗。      令仪突然有一些挫败,不知道他怎么样才会开口,自己是真的饿了,所以也没有阻止,不过接过第三碗之后语气坚定的说:“我不要了,你吃吧!”      拾起地上那只未经打磨的竹碗,男子一会儿便将锅中剩下的食物吃尽,他将外袍披在令仪身上,手在她肩膀上按了按,示意她不准取下,就回身收拾残局,将石锅和竹碗拎到潭边洗净。      令仪郁卒原地,第一次觉得自己犹如笼中困兽,还是一只在金笼子里娇养的困兽。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野草,发现草丛中长着不知名的小白花,阳光浅浅的洒在柔嫩的花瓣上,微风浅浅中它轻轻摇晃,令仪郁卒的心突然变得宁静柔软。      她弯下腰一朵一朵的采集丛中野花,绛紫的,粉红的,洁白的,鹅黄的,浅蓝的,全都是浅浅碎碎的花瓣,令仪抱着满怀野花爬上巨石,宽松的外袍逶迤在地,三千长发垂在背后,她突然将脸埋进怀中的野花,无声的笑了。      这无人看见的笑颜是如此的轻松雅静,这不过是她抛开公主的身份第一天,世界万籁寂静,所有的声响好像全都停止,她好像回到了六年前,那个少女无忧无虑,总是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临水而坐的男子停下手中的动作,凝目看了一会儿巨石上站在光影里的女子,又低下头开始继续动作,他手中是一只勺子的雏形,动作认真仔细小心翼翼,好像呵护的是最珍贵的宝物。    作者有话要说:现码现更,诡异的强迫症。【突然意识到,情节好像有些玛丽苏,剧情无能…… ☆、诡异的处境      时过正午,春天的阳光并不灼热,令仪跪坐在巨石上以碎石为棋,研究此番她和涧儿的处境,刚才的午饭依然是潭鱼熬成的羹汤,男子收拾罢之后,继续手中的雕刻,若她没有看错的话那是一柄已经成形的精致小勺。      潭边的人看着手上磨制好了的小勺,又看了一眼巨石上下棋的令仪,将勺子放进那只精致的竹碗里,飞身上了巨石。      令仪捏着石子的手一顿,抬头看着突然站在面前的人,一双眼里莫测难定,他将自己劫到此处却并无伤害之心,是为了让她不能与外界通信拖延时间?      男子并不知他心中所想,他看着她沉默片刻,从自己的颈项里取下来一条挂坠,是一枚中指般大小的兽牙,尖利的齿锋因为长年的佩戴已经磨得圆润,弯翘的弧度和森白的颜色依然有几分可怖。      他弯下腰来,将这枚兽牙给令仪戴上,动作温柔仔细,轻柔的将她的头发从绳子里取出来,令仪的额头触在男子的胸口,温热的体温迎面而来,她似乎又闻见了紫藤的味道。      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隐约有一丝紧张,说出的话有些艰涩的断断续续,“我…去打猎…你别乱跑…林中有野兽…”      沉默的点点头,这是目前听见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唯一能判断出的只有这个人大抵常年不语,因此说话吐字艰涩,嗓音粗粝沙哑,难道谁家培养刺客还是禁言的么?      令仪的手不自觉的磨砂着胸口挂着的兽牙,抬眼看着那人,那人后退两步,兀然转身飞跃而下,从地上拾起几根竹签便没入密林。      龙牙,王蛇之齿,可避万兽,文渊阁中有书如此记载。令仪确定了这枚兽牙的出处,转头望向无际的密林,深山多猛兽,他只身入林,将这件东西留给一个挟持的人质,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幕后之人吩咐她不容有失?能得龙牙的人,身份必定不俗,他到底是谁?      思绪烦乱,她伸手打乱摆好的棋局,将手中的石子远远的掷进潭里,叮咚的水声响起,水花四溅荡开一圈一圈涟漪,游鱼惊慌四散。      一个又一个晶莹的水花绽开,叮咚叮咚声不绝与耳,令仪压抑六年的玩性顿起,将手边的石子全部投入潭里,白色的宫装外面是男子玄色的衣袍,衣袖裙摆随风而舞,像归去来兮婉转飞翔的燕子。      *      大胤崇文尚武,京都贵女多有善骑,一年一度的邙山围猎因此专门辟出宽广的草场以供这些名门贵女赛马骑射。      风吹草低,茫茫草原上有两骑骏马飞驰,马背上是两名美丽少女,着红色骑装的姿色艳丽眉目飞扬,迎面而来的大风将高束的头发吹的乱舞,她侧首问旁边着白色骑装的少女,声音清亮:“听说皇叔最近在为你挑选驸马?”      白衣少女轻笑,绝色的姿容眉目灵动,她轻笑一声,笑声融进风里,“听说名满京都的天下第一富问大皇叔向你提亲?”      “哼,敢上门提亲?看我明日不将他的腿打折!”红衣少女满脸愤恨,将这视为她的奇耻大辱,不满的嘟囔,“我的夫君须得有状元之才,名将之勇,心怀天下的有志男儿!”      “哦?那你倒是可以等上几年,令涧长大了就可以娶你。”      红衣少女竖了眉头,手中的马鞭袭向身边的女子,“君令仪!令涧可是你的弟弟我的堂弟!”      白衣少女骑着马转过一圈,躲过袭来的鞭子,言笑晏晏的看向对方,“涧儿是我弟弟不假,他可是刚好符合朝阳你的要求,嗯,虽然还年少。”      “好了好了,令仪我问你,皇叔为你挑选的驸马,你都瞧上了谁?”      “父皇挑的那些都很好,以后必定都是大胤的良臣美将,不过我都不喜欢。”      “如何?”      “我的驸马么,得有出云之姿,青松之品,能陪我走遍这万千山水的男子。”白衣少女眯着眼,草原上的轻风拂过她散发着光辉的脸庞,高束的乌发飞舞,好像无形的手拨动了凌乱的命运。      两名少女绝尘而去,轻灵的话语声落在风里,那时无忧无虑心怀期望,哪知人世变幻无常。      *      急促的脚步声在潭边响起,男子手中提着的两只獐子还未放下,他一出密林便没有发现令仪,心中突然一空,惶急的情绪迅速的填满,潭边没有,巨石没有,林中没有,树上也没有。      潭中的鱼跃水面发出叮咚的声响,他猛然转身,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靠近水边,阳光正好,波光粼粼,树林白云倒映其中,水潭中并无人影。      心中一松又一紧,不在潭中那在哪里,茫然四顾,突然想到了什么,往林中跑去,脚步匆匆又急乱。      “你是在找我吗?”女子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身形一僵,男子缓缓的转过身来,呆呆的看着令仪,眼中是焦急退去的茫然,从巨石后转出来的女子临水而立,他的衣袍在她身上有些宽松。      令仪看着他无辜的模样皱了皱眉,看着他的手问,“你还提着它做什么?”      沉默的低头看看手中的猎物,他走到潭边,拿起石刀又开始清理皮毛,野兽的鲜血顺着水潭另一头的溪流流走,动物的皮毛内脏被他在林中挖了个坑埋了,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沉默无声,好像刚才焦急寻找令仪的不是他一样。      看着黑色的人影忙碌的来来去去,令仪自觉的坐到火堆旁照看火苗,刚刚坐下,人影便闪到跟前,携着怒气将她拉了起来带离火堆,自己转身用木棍拾掇火苗,活像一个不允许女儿玩火的体贴父亲。      令仪沉默,只好蹭到潭边玩水,纤细的手拿着野草锋利的叶子无意识的在水面上轻点,两只翠鸟觅食回来围着她左右飞舞,太阳渐渐西斜,食物的香味又传了过来,令仪转过头看向火堆。      石锅里熬制的是香浓的骨头汤,白烟袅袅冉冉,竹架上是烤好的獐子肉,油水还滋滋作响,肉香和着竹子的清香勾动的令仪的食欲,正要起身往过走去,就见男子走了过来。      “先…喝汤…”      打磨精致的竹碗里盛了半碗醇香的骨头汤,令仪乖乖的接过喝掉,随着他走到火堆旁,令仪以为只有竹架上的烤肉,却看见他在火堆下刨着什么,不多时刨出一个圆状的泥球,一掌拍开显出里门的焖肉,他又拿竹签将肉拨开,一股熟透的水果清香和肉味混合着传来,令仪才看见里面放了许多不知名的青果。      虽然菜品很少,令仪这第一次在宫外的晚膳却很是丰盛,口中是入口即化的酥软肉块和水果的清甜,手里是男子盛的第二碗羹汤,吃完了之后男子又神奇的不知道从哪儿捧出一些还未入菜的青果。      青果有些酸涩,不似入了菜之后闷出来的甜软,令仪小口小口的咬着,目光却不时的打量着在潭边清洗器具的男子和周围的树林。      夕阳西下,残阳似血,青山此时好像妩媚的娇娘,披着一层红色的轻纱。      *      此时皇城也沐浴在夕阳之下,乾清宫外缓缓走来一人,身影被西斜的阳光拉的很长,他举起手中的奏折,高声对殿内言道:“微臣求见长公主。”      君令涧手中的朱笔一顿,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皇姐失踪一天不到,便有人前来试探。      小太监进来请示他是否放行,君令涧挥挥衣袖让他进来。      少顷,底下传来跪拜的声音,“微臣参见陛下,臣斗胆,求见长公主。”      “何事?”      “前年治水一案有异,江左富商突然联名递给微臣,祈求上达天听翻案。”      君令涧眯了眯眼,手中的朱笔滴下了一滴浓重的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哦?朕不是天听?李尚书你是否忘了谁才是天子?”      “微臣不敢,只是此案当年是由长公主亲自经手,微臣私以为…私以为该由长公主定夺。”李尚书以头触底,声音颤抖的回答。      “哼!你好大的胆子,是将朕至于何处!此案移交大理寺,你不必再过问!”令涧一把挥开废掉的宣纸,手掌重重的拍在御案之上,发出可怕的声响。      李尚书额头渗出冷汗,少年君主和当年刚刚监国的长公主一样气势逼人,“可是…”      君王冷漠的声音响起,“你一个户部尚书也想插手刑狱之权?”      “微臣不敢!”陛下话语中的含义让他觉得背脊一凉,似乎今日别人从后院送来的密信被暴露了一样,他撑在两边的手因为紧张有些发颤,克制着自己的恐惧,他弯腰行礼,“微臣告退。”      待那人走后,君令仪偏首看向虚空,轻唤,“久辰。”      “属下在。”      “去查查今日同他来往的有哪些人,但勿打草惊蛇。”      “是。”      “再放出皇姐在菩提寺的消息。”      “是。”      *      菩提寺,皇城之外千里,先帝的幼弟出家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QAQ为什么崩坏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啊呜呜!!! ☆、入骨相思知不知      夜黑如墨,夜凉如水,皎月的光辉将浓墨化开,勾勒出山林的轮廓,惊鸟四起,静谧的山林传出它们翅膀扑棱的声音,野兽窜动的行迹也在密林中响起。      一道白色的身影在密林中急速掠过,身姿蹁跹衣袂翻飞似夜游的山鬼。      那是出逃的令仪,她趁男子睡着辨清方向赶紧逃离,皇室子女多习武艺以备防身,她也豪不例外,然而不可外露,是皇室自卫的最后底线。      在林间树梢的枝头借力,一跃飞出很远,两只翠鸟也紧紧的飞在她的身前,指引着正确的方向,林中飞禽走兽畏惧王蛇的气息,她所停之处,全都逃窜开去。      世界安静,冷寂的月光透着几分凄清,令仪注意力全在前方,突然脚下一滑,提着的气一松,从茂盛的树冠中掉了下去,树叶的哗哗声女子的轻呼声同时响起。      深山密林多枯叶腐枝,再因之树枝的缓冲,令仪并未摔伤,她的轻呼是因为脚腕处传来的剧痛,令仪双手握着自己的脚踝,咬着唇皱着眉头,忍受着锥心的刺痛。翠鸟停在她跟前,焦急的上蹿下跳。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了进来,周遭安静的让她能够听见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正要摸索着自己将脚踝正回去,却猛然停住。      令仪望着密林深处,听着越来越近的响声,她手中扣着两枚树枝,紧闭着唇,散落在肩上的头发随着胸腔的呼吸起伏,眼中的冷光明灭,浑身散发的冰冷的气息让翠鸟也安静下来,静静的歪着头。      是一道人影从不远处的大树之后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的缓慢,走到令仪面前沉默的看着她,然后兀的蹲□来。      扣着树枝的手一紧,正要发出,令仪受伤的脚踝突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掌握住,她浑身僵住,冷着眉眼低喝:“放开!”      男子不语,手掌缓缓移动,直到听见令仪疼痛的吸气声确定了伤处才停下,他抬头看了令仪一眼,眼神晦涩难懂,面无表情,又沉默的低下了头,手下猛然发力,将脱臼的骨节掰正。      骨节的脆响在在静谧的林中格外清晰,比刚才更甚的刺痛传来,令仪闷哼一声,手掌紧紧的握起,将掌心里的枯叶捏碎。一股温暖的力量从疼痛的地方传来,男子用上内力缓缓揉捏,神情专注,仿佛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令仪手心一翻,尖利的树枝顶在男子的咽喉,冷漠的再次问道同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男子此时是半跪在地上,从令仪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低垂的眉眼,他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前的树枝,手中停顿,抬起头来,沙哑的说道:“我明天…带你出去。”      “…”这种词不达意已经是令仪意料之中,所以她看着男子站起身来也并未动作,手中的树枝被随意的丢弃一旁,然而措不及防那人弯下腰来将她抱起,自己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突然的悬空让令仪觉得重心一落心头一紧,手不自主的换上男子的颈项,头撞进了男子的胸膛,脑中轰鸣一声,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以诡异的速度发热,却依然冷肃着眉眼沉声说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抱在她肩上的手又环紧了一些,对令仪的话未置一词,纵身上了一棵千年古树。古树枝繁叶茂,枝丫粗壮,男子背靠树干坐在枝干上,将令仪横抱在怀里,寻了一个让她安稳的姿势。      男子的触碰令仪一直皱着眉头,从未有人敢如此对她,更遑论是男子如此亲昵的行为。耳边的摩挲让她抬起脸,粗粝的手指将她耳边散落头发拂到耳后,他的目光随着自己的指尖移动,这种认真仔细的神情在看令仪的时候没有一刻的离开过。      令仪刚想说什么,手掌覆上她的眼睛,沙哑的声音响起,“睡吧。”      张了张嘴,想要问的话在喉头哽了哽又咽了回去,已经一天了,男子说过的话不过三十字,想要问什么也是白费力气,而且刚才的情形,分明她逃走的时候他一直跟着,却并未刻意阻止,其中的缘由完全不知,如此,那就睡吧,把这当成是青萝宫中的软榻好了。      如果此时是别家的京都贵女,怎么也会羞涩难眠,然而令仪不是,她二十一年从未尝过情事,本因情窦初开的年纪却早早监国,每日同比她大上几轮的朝臣斡旋,每日为各种大小政事烦忧,她少女柔软的心早就碾落在厚重的历史里。      夜风将清新的空气送到树梢,树叶轻轻的煽动,茫茫青山无言,男子温暖的怀抱将苍茫的孤寂远远的隔开,筋疲力尽的逃离让令仪很快的坠入梦乡,她似乎做了什么梦,梦见谁温润的眼神。      男子将外袍裹在令仪身上,指尖隔空仔细描绘她的脸型,这是他熟悉的,也是他陌生的,六年光阴好像过了百年,当年似林中精灵的女孩已经如此美丽,他像是躲在暗夜里的影子,靠着深入骨髓的思念苦苦支撑,如今心尖上的人就在怀里,然而该何从何去。      额头轻触额头,男子轻轻的吻了一下令仪的脸颊,像羽毛轻柔的拂过,他靠着树干也闭上了眼睛。      *      皇城林府。      明月高悬,后花园里的小湖泛着粼粼波光,映射在假山石上,有人步履踉跄转过假山,走过长廊,穿过半圆的拱形石门,一路往府邸后门走去。骨节分明的手推动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却并没有打开,除了里面的锁,显然外面也被人锁了。      人影退后两步,打量了一下高墙,后背的伤口传来阵阵的疼痛,正要翻身而起,背后传来威严的声音。      “你想去哪儿?”      人影僵住,转过身来恭敬的低头,英挺的侧脸在月光下显露出来,狭长的眼角透露出隐隐的倔强,唇色发白,他恭声道:“父亲。”      “这么晚了想去哪儿?”穿着儒袍的中年男子,面目威严,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这个从小就桀骜不驯的小儿子。      “…”紧抿着唇角不语,也不抬头看自己的父亲,双手垂在两侧紧握成拳。      “逆子!你是痴了不成?!”中年男子将手中的东西砸出,对方只感觉肩上一痛一凉,身形却未动分毫,依然直直的站着。      “陛下遣人将你送回的时候,专门传下口谕让你好好养伤!你如今余毒未清就急着出走,是想昭告天下,那位出事了吗?!”      人影豁然抬头,盯着中年男子问:“父亲你如何知道?”      “如何知道什么?”      “如何知道长公主遇刺。”      “哼!”中年男子甩了甩衣袖,眼中怒火难熄,“今日有人上府旁敲侧击你受伤之事,还言道长公主如今身在菩提寺,他故意将两件毫不相干的事说给老夫听,你当你父亲是傻子么!”      “…”人影不语。      “我已经对外言说是你经年前的旧伤复发,最近你好好的呆在府中,一步都不许踏出!”      “父亲!”男子突然跪下,背上伤口被他猛然的动作拉扯,刺痛扩散开来,那一刀深至肺腑,此刻伤口裂开连着胸腔也是一痛。他牵牵苍白的嘴角,勉强挂上一丝苦笑,“儿子从小顽劣,父亲多年不闻不问,何苦现在突然扮演起了严父。”      中年男子怒目回视,他是帝师,是太傅,同样也教导过很多权贵子女,林太傅的严厉在京都闻名,然而却频频对自己的小儿子束手无策。      然而余光看见不远处树下站了自己熟悉的人影,他强将怒气压下,沉声说道:“此事陛下自有安排,皇家势力岂可小觑?”      “儿子要出去寻她。”英挺的男子低下头,依然坚持的说道,背上有些湿润,大概是伤口处有血渗出,疼痛已经麻木,只有额头沁出的冷汗昭示着他的忍受,没有她的任何消息让他辗转难眠,心中像被一根一根的细线缴紧,又像被万蚁噬心。      “等你伤好了随你怎么样!在这之前一步也不许出府!”林太傅对着树影下的人影哼了一声,看也未看底下跪着的人,放下狠话转身就走,衣袍带起的劲风剐在男子的脸上,他紧抿唇角,一言不发,也未起身。      轻缓的脚步声在身边响起,温柔的手挽上男子的胳膊,从树影下走出来的高贵妇人将跪在地上的男子扶了起来,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劝诫,“荣儿,娘知道你的心思,你爹也是担心你,尽快将伤养好了,寻她也更有把握,如今你这个样子别说寻人,遇上强敌能否自保都是问题。”      说完之后看着林冬荣依然不动不语沉默倔强的神情,妇人摇摇头,对后面轻唤:“画影,将老爷的砚台拾起来送到书房。”      细碎的草地上,一只墨色砚台歪斜的扎在草地里。原来林家老爷刚才听闻官家来报,急怒之下手中随便拿了一个可以打人的物事便匆匆赶了过来。      妇人失笑,拉着林冬荣往回走去,“先跟娘回去,背上的伤裂开了得尽快上药,你不是想快一些痊愈了去寻她吗。”      温柔的低喃远去,廊下挂着的灯笼摇晃,树影疏疏,风将树叶全都拂乱,灯罩之中的烛火几番明灭,最后归于灰暗。 作者有话要说:QAQ补全了啊啊啊啊!!!!!!!!!!!!!血槽空了!!!!某只不会起章节名,所以这一章的名字好渣!!!求破啊呜呜呜!!!! ☆、江上琴声      荷叶接天碧,歌声隐隐传来,碧波万里荷叶连天的景象在摇橹声和着叮叮咚咚的水声徐徐展开。      及至人高的荷叶被重重拨开,露出小舟尖尖的木角,舟上坐着两名少女,其中一人奋力的划着船桨,回头对另一名少女说道:“令仪,那些莲蓬都是本姑娘千辛万苦的摘回来的,你到底在挑什么!”      纤细的手指在脆嫩的莲蓬里翻动,将它们按个头大小排好,嫣然一笑,比这湖中的白莲还要清雅几分,“朝阳,我当然知道这是你摘得,所以本公主正在大发慈悲的将这些挑出来送给你。”      划桨的少女顿时瞪圆了眼,她看着令仪分出来的那一半小莲蓬,握桨的手有些颤抖,“凭什么!那是我摘的!”      “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太学听申夫子讲女德呢。”拨动莲蓬的手慢悠悠的收回,顺了顺胸前的头发。      “还不是你上次怂恿我去碎玉楼听琴,不然我会被申夫子抓住背女德吗!”      “朝阳…”声音委委屈屈。      “做什么,你干嘛用那种表情看我。”      眼睛里荧光点点,比这碧湖千里还要荡漾,“父皇不允我出宫,我从来没有见过外面是何种情形,上次跟你偷着出去我才知道,原来宫外是那样的奇妙。”      少女临水自怜,语气哀怨,朝阳心中一软,扭过头去,硬邦邦的说:“好了好了,小的就小的,你别难过了,一会儿我给你剥。”      水面上倒映的绝色少女嘴角一弯,涟漪模糊了眉眼间的狡黠,傻朝阳,每一次都上当,小莲蓬是我挑选出来让阿善做点心的。      蓝天白云倒映在碧波湖里,小船桨划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水痕一直随在舟尾,小舟摇摇晃晃的想宫阙重重的岸边靠去。      *      模糊的脚步声话语声传来,头脑中一片眩晕,令仪从梦中醒来,身下的柔软和身上的锦衾昭示着她已经不在深山。      她拥着被褥坐起身来打量四周,床前竖着一道精美的屏风,后面是红木桌椅,起身下床,却在脚触到地面的时候被疼痛提醒,令仪皱着眉,回身倚在床上,刚才梦见了七年前的旧事,竟然生出了隔世之感,已经这样久了么,朝阳都已经大婚远去。      门扇打开合上的声音传来,有人往床边走近,令仪侧过头,就看见玄衣男子转过屏风。      看见令仪醒来,也无任何表情,他沉默的坐在床尾,掀开了被子。      令仪将脚一缩,冰冷的看着他。      “…上药。”沙哑的声音响起,男子将手中的小药瓶放在床边。      令仪伸出手拿药瓶,“我自己来。”刚刚触到瓷器的清凉,手上一重,被一只大掌握住,男子的另一只手将药瓶拿走。      “你不会。”      说完这一句没头没尾话之后,男子将令仪的腿轻轻的放在她的腿上,仔细小心的退掉她脚上的罗袜,扭到的地方已经显出青紫的淤痕,瓷瓶里的药散发着树叶的清香,指腹温柔的在伤处涂抹。      空气的冰冷和药物的清凉让令仪心中一缩,又缄默下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房屋微微的摇晃和咕噜的水声让令仪清楚的判断此刻应该是在船上,屋外偶尔的脚步声和隐约的话语能够让她知道这大概是一艘客船,屋子装饰精细整洁,大概是专门搭载富贵之人。      抹药的手一顿,似墨染明玉的眼睛沉默的看着手下,然后继续涂抹,未发一言。      令仪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跳的欢快,她捏捏额角闭上眼睛,“那你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还是不语,脚上轻柔的揉捏并未停止,令仪的脚护养的极好,脚趾头圆润可爱,指甲泛着淡淡的粉色,脚型纤长,似花瓣般白皙娇嫩。然而从脚踝一指之上有一道可怖的伤口,一直延伸到大腿,那是兆和三年邙山围猎时遇刺留下的,若不是反应灵敏,那一剑会刺在她的胸口,这也是为什么皇家嫡子女修行武功却不让外人知道。      抹完药之后,男子将被褥给令仪盖好,起身往外走去。      屋内昏暗静默,和屋外偶尔传进来的言笑声恍若两个世界,男子在屏风旁驻足,令仪以为她要说什么便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良久他才侧过脸来,世家清雅公子无不是言笑晏晏,然而他清雅的面容上却是一成不变的缄默和面无表情,他动了动唇角,令仪只听见两个含糊的音节。      “…荆溪。”      他名唤荆溪?是化自荆倚清溪水?令仪皱皱眉头,觉得这名字莫名的熟悉。      少顷之后,有人重新回到屋里,令仪听见东西放在木桌上的声音。      门外有小厮轻声的问,“公子,我送来洗漱的清水,可否进来?”      门被从里打开,小厮偷偷的抬眼,屏风将他要偷看的人影遮挡的严严实实,他有些失望的低下头,刚要抬脚入内,手中的铜盆被人接过,镂空雕花的木门也在眼前关上。      小厮是个清秀的少年,今晨天还未明的时候,便有人上船,他朦胧着眼上前接引,看见玄衣男子从薄雾里走了出来,走的近了才发现怀里还紧紧的抱着一人,雪白色的狐裘将怀中的人紧紧的包裹,男子的手一动,怀中人精致端丽的侧脸便在毛绒绒的狐裘中露出。      屋内的令仪不知道这些,昨夜入梦之前还身处荒野,如今便在不知要驶往何处的船上。      荆溪端着清水转过屏风,放在床前的木椅上,洁白的毛巾放进清水中一拧,再展开。令仪看着他拿着毛巾要凑近的手,沉默的看着他,“我伤的是脚。”      没有停顿,荆溪低着身子,细细的擦拭令仪的脸颊。光洁的额头,远山的眉毛,狭长的凤眼,挺翘的鼻梁,紧抿的唇角,圆润的耳垂,优雅的颈项。这一幕有些熟悉,令仪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在文渊阁内的暗室。如今形势翻转,令仪是躺着的那个人。      清水温热,里面大概还滴了几滴香露,暗香在两人之间流转,荆溪又牵起了令仪的双手,还未动作,便被令仪挣脱开来,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令仪坐直了身体,目光幽深的看着他,“我伤的是脚。”      语气中丝毫没有咬牙切齿的意味,公主仪态的教养不允许,然而令仪脑海中的小人儿已经抓狂,她不停的打滚不停的捶墙。而且男子温热的大掌总是让她心里一悸,他的认真温柔和沉默寡言两种极端的不协调正在让她对他刺客的身份保持怀疑。      突然船身猛烈一震,令仪措不及防的往前一倾,落进男子炙热的怀里,刚刚冷凝的气氛消失无踪,荆溪将她环在怀里,执起她的手用清水擦拭,令仪默默无言。      罢了,荆溪俯身将令仪抱了起来,令仪的乌发顺着他的臂弯往下滑,她单手环在荆溪的颈项,荆溪转出屏风,将她放在桌前的木椅上,桌上摆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熬得浓稠的米粥和各色小菜点心,荆溪将一只精致的木勺递给令仪,然后就转身出了房间。      令仪看着桌上的白瓷小碟中的小菜点心,良久并未动作,直到想通了什么才开始食用。      等令仪吃完的时候,荆溪又回到了屋里,他从一旁的软榻上拿起一件白色的狐裘围在她身上,将她抱起走了出去。      比屋内明亮的光线让令仪眯了眯眼睛,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船头,河水湿润的气息迎面扑来,开阔荡漾的河面和缓缓后退的青山绿树让她觉得胸腔的沉闷一扫而空,霎时明亮起来。      荆溪将令仪放在一把梨花椅上,前面是一张长案,案上摆了一副棋子,他顿了顿,沙哑的说道:“…别乱跑,我去做饭。”      令仪点点头,并不看他,将目光转向野草茵茵的河岸。过了一会儿,才感觉身边的人离开 。      行到水穷出,坐看云起时。      是前代诗人形容楚地大河的风景,令仪眼前的河流便是如此。山河开阔,地势平坦,偶尔有一线沙洲岛,上面芦苇依依,水鸟闲步其中,远处白云悠然,像是从河面上漂浮起来的。      铿锵的琵琶声突然响起,在开阔的河面荡漾开去,惊起了几只水鸟飞入草蔓,乐声激越,将听者的思绪引上云端婉约回转,又像是千骑铁蹄奔驰而过。      令仪皱皱眉,白玉葱似的手指落下捏住的黑玉棋子,抬起眼看向前面的大船。      身后传来车轮的轱辘声,冰雪般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夫人觉得此曲如何?”      微微侧首,似谪仙般的男子坐在轮椅上,满身冰霜之气,眉目间也似雪山上的冰莲,不占尘世气息。      “不知,不懂琴。”令仪回首继续下棋,白色的棋子紧紧的落在黑色棋子旁边,好似没有发觉对方夫人的称呼。      谪仙般的男子转动车轮,向前滑进一些,更靠近船边,也更靠近令仪,“那夫人何故不喜?”      令仪又落下一子,侧首看着他的侧面,他神情的漠然是发自内心,此时坐在轮椅上像是一座佛像,“扰了我下棋。”      “这首曲子前一半夫人似乎并未受到打扰,缘何急转直上的时候夫人皱了眉?”他也侧首看着令仪,又好像没看,眼神好像洞悉了一切的空茫。      “公子觉得这首曲子如何?”令仪沉吟,不答反问。      “曲子尚可,然琴艺不精。”      令仪颔首,手中落子并未停止,似乎并无意与这个话题。      “白子孤勇,这似乎不是一个好棋局。”淡漠的声音又起,他看了看令仪的棋局。      纤手将棋子一粒一粒的收回放入棋盒,令仪侧首看向轮椅上坐的那人,“可否邀公子同下一局?”      那人点点头,轮椅转了个方向,行到了令仪对面。       作者有话要说:取名无能的某只又取渣了!!! ☆、公子碎玉   两人不发一言,俱都落子极快,不过片刻时间,棋盘半壁江山已满。      湿润清新的河风拂过,两人的发丝凌乱,衣襟微动,狐裘雪白的绒毛也在风中颤颤。棋局一时进入胶着状态,令仪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棋子,眼神看着棋局幽深难定,对面的人也皱起了眉头。      “碎玉公子,该回房用药了。”柔雅的女声从后面传来。      船舱口站着一对主仆,说话的女子衣饰华丽,绫罗裁制的华裳绣着锦绣云霞,高挽的发髻衬出修长似白天鹅的颈项,面容虽然美艳却很是脱俗,她手中握着一柄雕花木扇,扇面上绣着精美的花叶枝藤。      然而碎玉头也未抬,依然盯着棋局,冰山一样的面容似乎冰霜更甚。      那名女子温柔一笑,转过身往船舱走去,华丽的身影颇有异国风情,“小罗,将公子送到我房里来。”      紫衣女婢俯身答是,转身走到碎玉身后,声音冷硬的说,“公子请吧。”      她面上和语气里的不忿显而易见,令仪将手中捏着的棋子放回棋盒,“碎玉公子棋艺高绝,还是留待下回请教,用药之事不可耽误。”      碎玉漠然的点点头,身后的紫衣女婢想要推动轮椅,还没有触碰到扶手,他已经自己转动车轮走了,紫衣女婢僵了僵跟了上去。      碎玉公子么?七年前她和朝阳私逃出宫曾去听琴的哪位?那时只远远看见飘然的身影,朝阳两眼发亮的说此人温文尔雅,气质高华,如今性情大变,是因为腿疾?      山水悠然,天地辽阔,野树芳草成碧,不似皇宫的宫阙重重,一花一木都是巧匠精心安置,这样的风景本是令仪心之所向,然而此时她弃了手中的残局,望着江面默然不语。      自还政后,她多往文渊阁而去,朝臣只以为她是修身养性,以书寄情,事实并非如此。她广阅各种游记以及记载着大胤各地风土人情的书籍,晨时早饭的各色小菜糕点分明是楚地特色,且楚地江宽,如她所料不错,这是大胤唯一入东海的汉江,日从东出,船只正往东行。出皇城之外往东行千里即入楚地,此时再往东行分明是离皇城越来越远,对她百般迁就确有将她远远带走,到底意欲为何?      暖日升至中天,身着狐裘已经有些闷热,令仪解下狐裘搭在梨木椅上,又执起了黑白棋子左右对弈。      有人悄无声息的站到她的旁边,令仪侧首看见荆溪,他弯下腰像抱小孩子一样将她抱起来,往船舱走去。      房门前站着一个小厮,端着托盘低着头,荆溪推门进去他才敢偷偷抬眼,又只看见一角飘扬的裙角,不多时男子又返回门边取走托盘关上门。      小厮垮下嘴角囧了囧,这位公子未免也太紧张他的夫人了,刚才船上的厨娘匆匆的过来寻他,说是有人将她们赶出了厨房,他心头一跳跟着过去,拨开厨房外围着窃窃私语的丫鬟,往里一望,便看见那位公子挥舞着大勺,食物的香味绝对是船上的厨娘做不出来的,他转转眼珠正要离去,反正银钱从船资里扣除就好了。      厨娘拉住他的袖摆神色有些焦急,“小东家,准备午饭的时间已经到了,那位公子还不出来这可怎么办啊!”      他挥挥手,笑的和蔼,“吴婶,迟一会儿没关系,你们做快一些就好了嘛!”      “可是…可是那位公子将上好的食材都用了!”      “嗯,这个么,去问我爹吧。”小东家眨眨眼,爹啊把你小厨房的食材贡献出来吧。      围在厨房的丫鬟突然爆发出阵阵娇呼声,小东家回头,看见长身玉立的男子已经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他赶忙低下头走到跟前伸出双手,“这位公子,我帮你送过去吧。”送过去看美人。      那人脚步一顿,将手中的托盘递给他,小东家连忙跟上。吴婶在后面摇摇头,小东家扮小厮的喜好真是越发严重了。      *      半江瑟瑟半江红,傍晚时分,夕阳将云霞和江水染色,远处几艘客船从苍茫浩瀚的江面上缓缓靠岸,码头上也是人来人往。      船客陆陆续续从船上下去,码头上接人的拉客的一哄而上,人声鼎沸中,荆溪抱着令仪在人群中稳步穿梭,躲避别人的触碰和窥视。而她怀中的令仪脸靠在他的肩头,看着人来人往和他们生动的表情。      出了人潮,荆溪直接走到一辆马车旁,车上坐着中年车夫赶紧跳下车来打开车帘,殷切的问道:“公子请上车吧。”      荆溪点点头,抱着令仪弯腰上了马车。      车夫一挥马鞭,马车缓缓行驶,中年人殷切的声音和着街道的喧哗声传进车厢,“两位是去哪儿?”      沉默,令仪自荆溪的臂弯抬头看他,男子黑漆漆的眸子也正望向她,沙哑的声音问,“…你…想去哪儿?”      眼角的青筋跳了跳,令仪冷着声音问,“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荆溪看着她不语,眼神似古潭般深邃。      令仪神色莫测的看着他,车厢内是短暂的诡异的寂静。      坐在外面的车夫良久才等到里面的答复,女子的声音冷肃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怒火,“去当地最好的客栈。”      “好咧!”一挥马鞭,马车快速的行驶起来,令仪窝在荆溪的怀里,忽略掉一直凝望着她的眼神,闭上眼睛养神。然而一闭上眼睛,男子的气息温度感觉的更加灵敏,皱皱眉,她有了一些恼意,声音也更加冰冷,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不准看我。”      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被盯着的视线转移,令仪舒开眉头不语。        没过多时,马车停住,车夫对车内说道:“公子夫人,伏羲镇最好的客栈到了。”      随着荆溪掀开车帘的动作,令仪觉得眼前一亮,有山风带着青草香扑面而来,宽有几丈的悬崖上是十余座狭窄缦回的廊桥,对面的山崖上亭台楼阁林立,有乐声似空谷幽兰般隐隐传来。      这分明是庄园,哪里是客栈,令仪顿了顿,看着车夫问道:“这是何处?”      车夫笑了,他颇风雅的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有些得意的说道:“夫人想必是第一次来伏羲镇吧,伏羲琴是上古神物,小镇以伏羲为名,是古琴之乡,本地的人多有精通乐器,以乐技或制琴生存,而五年一次的乐中盛会也是在此地举行,今年刚好是距上一次的第五年,最近几日国中的乐师纷纷涌往伏羲而来,参加半月后的琴会,这真是我伏羲的莫上荣幸啊。”      令仪沉默的看着他,等他说完后面的话。      “夫人问这是何处对吧?”      “…对。”      “这里本是前代乐夫人的居所,乐夫人云游远去之前,将此地改为客栈,只有乐师能够入住。而且山庄内风景绝美,听说还藏有古时流失的珍贵琴谱,不过琴谱只有历代乐夫人和乐公子才能见得。”车夫满脸歆羡的望着对面山崖,悠然的说道,又转过脸来问,“夫人想必也是乐师吧?”      “…”令仪沉默的看着他。      车夫看了看荆溪又看了看她,两人俱都不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恍然的说道:“我观夫人和令夫君相貌不凡气质脱俗,私以为也是来参加琴会,而乐师们必是入住此地,即不是,那两位上车吧,我送你们到镇中客栈。”      山崖峭壁,楼阁奇巧,忽然有仙鹤袅袅飞出,胜似仙人洞府,令仪侧首想了想,回道:“不必了。”      “诶?”车夫诧异。      令仪转过头来,头发顺着荆溪的臂弯垂下,她低垂着眼答道:“我会琴。”      车夫了然,荆溪听了此言,付了车资,踏上廊桥往对面山崖走去。      除了荆溪令仪,陆续也有其他乐师到了桥边,廊桥仿十二琴弦而造,狭窄只能容一人,从高空俯望似巨琴横斜,此时山风阵阵,底下是百丈悬崖,乐师零散的踽踽独行,各人怀抱琴瑟衣袂翻飞,孤傲的神情似崖上青松。      令仪眯着眼窝在荆溪怀里,荆溪紧了紧她身上的狐裘,将她抱的更紧。山风似乎不能将他胸腔的温度吹散,令仪将冰冷的脸颊更靠近了一些。      过了桥再拾级而上是乌木大门,门下有人迎接,乐师们自报家门之后,自有灰衣小婢引领入内。      走在荆溪前面的乐师是一名男子,怀抱古琴,广袖云袍,看不清容色,对着守门人点了点头,声音和煦,“青州琴师,秋叶。”      守门的灰衣小仆在花名册上登记,又有侍女走到他身前低身行了一礼,“秋叶公子,请随我来。”      而后便是荆溪,令仪靠在他的肩头,灰衣小仆奇怪的看着他们,他从未见过如此进入山庄的乐师,而且对方并未携带乐器,他提笔的手停在半空,好奇的问:“两位是?”      “蜀中琴师,白关关。”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补齐了!窝晚上再更一章!以后尽量一章一章的发被别人说窝刷点击就不好了不过窝连榜都爬不上去有什么好刷的QAQ明天有时间的话窝会加更一个番外这是承诺给某人的因为她生日! ☆、婢女吴丝      令仪说完这句话,荆溪低下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似墨晕染开来。      灰衣小仆提笔记下,又看向荆溪,令仪也抬头看他,正好撞进他温柔的眸子里,显然他没有任何打算回答灰衣小仆的迹象,令仪沉默,他真的是绑架自己的刺客?      她转头对好奇的看着他们的灰衣小仆说道:“我家夫君生患哑疾,我腿脚不便。”这显然是解释当前诡异的情形。      荆溪唇角微动,心中的萤火明明灭灭,闪现出一些模糊遥远的记忆,精致美丽的小女孩望着树上的男孩,似玉染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清脆的声音在说:“你怎么不说话呢?”      小仆神色有些惋惜,他做了一揖摊手说道,“白琴师请吧。”旁边有清秀的小婢上前引路,分花拂柳往山庄深处走去。      后面传来其他乐师的声音,“淮州琴师,李寄”“江左琴师,长孙九”“临江琴师,百里羽”“安阳琴师,雷诺”…      穿过重重亭台水榭茂林修竹,前面的小婢将他们带到一处院落,院子很大,奇花异木布置精巧,穿过花木间碎石铺成的小道上了院中的阁楼,小婢推开门让两人进去,自己站在门外行了一礼,恭谨的说道:“小婢名唤吴丝,照顾两位起居,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吴丝先下去准备两位的晚膳。”      荆溪将令仪放下,她扶着桌子点点头,“嗯,多谢。”      等吴丝下去之后,令仪坐下,身边的人站的很近,她翻过乌木盘中的茶杯倒了一杯水,正要喝却被旁边的大手接了过去,令仪看着他手心上茶杯里的水渐渐冒出热气,沉默的接过饮了一口,温度正好。      “你明日能不能去买一架琴?”令仪握着茶杯看着荆溪。      点点头。      “嗯,那便好。”说罢放下茶杯往窗户旁的软榻走去,荆溪抹得药膏大抵不是凡品,如今脚踝也只能察觉微微的疼意,只是走的不很平顺,依旧一瘸一拐,她只走了一步便停了下来,皇家的仪态教养根深蒂固,人前不能露出窘态。      刚刚停下便觉得天旋地转,再次落入熟悉的怀抱,令仪措不及防的环住他的颈项,荆溪几个大步走到窗前,将她放在软榻上。令仪低眉整了整衣摆,推开窗户,晚风送了冷香进来,半天红霞正在退散,掩在花木中的错落楼阁跃入眼帘,穿梭在其中的琴师侍婢宛若仙童行走画间。      眼前突然一暗,是荆溪探身将窗户关上,又转身燃起火烛,驱走了屋内的昏暗,他站在灯光前,柔和的火色将他的轮廓模糊了几分,“…晚风寒,你冷。”      令仪点点头,她侧坐在软榻上的身形优雅高贵,斜挑的朝云髻下三千长发散在衣裙上,投射在窗户上的身影也隐隐恢复了一丝长公主的威仪,神色是惯常的冷肃,狐裘下隐隐露出的宫装一角上,银线绣成的凤鸟尾羽在这灯光下也带了一丝凛然的味道。      她看着墙角花盆良久,说道:“我问你一句话,你不用回答,若说对了你点头就好。”      点头。      “你将我带离皇城,先是深山再是水路,一路掩藏我的行迹,似乎在逃避什么?”      点头。      令仪皱了皱眉头,心中的想法不敢确定,本来理清的思绪又成了一团乱麻,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大概有人在暗处伺机而动,而荆溪…他就像一个谜团,将她带走却并无不轨,对她体贴入微小心翼翼,甚至唯命是从,性格看似木讷却反应灵敏,她此时更像是带着侍卫离家游玩的大家闺秀,拥有自由却又随时在他的视线之内,身份不明敌我不明,他到底是谁?此举到底是挟持还是护卫?还有涧儿是如何应对?      令仪放弃了再思考这没有结果的问题,以后总有机会查清,她转而想起刚才隐约听见的几个名字,有人已经找来了么?      屋内一站一坐,屋外的脚步声响起,吴丝和另外一个小婢端着晚膳站在门外,行了一礼恭谨的说道:“白琴师,晚膳已经备好。”      令仪点头,“有劳吴丝姑娘。”      吴丝进屋将饭菜摆在桌上,退出去之前又问,“两位一路风尘,吴丝已经准备好了热水两位用完饭之后便可沐浴,吴丝先行退下。”说完看见令仪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      一个时辰后。      屏风后传来水声,吴丝将一套崭新的里衣放在屏风一侧的绣凳上,轻声的问里面的人:“白琴师,可需小婢服侍?”      水声暂停,女子的声音传了出来:“那有劳吴丝姑娘了。”      吴丝转过屏风,一幅美人沐浴图便展现在面前,木桶里的水面上漂浮着花瓣,发丝尽散湿润的浮在水面,还有几缕弯曲的贴在洁白的颈项,水珠点点从白皙的肌肤上滑落,白日里清冷的面容此时有一些嫣红,除去她幽深的眼眸,此时正如出水的粉荷,高贵妩媚。      吴丝低垂敛眉,走过去拿起澡巾帮她拭背,一边不忘夸赞,“原来这世上真有肤如凝脂。”      令仪正将头发拢在前面浣洗,闻言也只是一笑,不做多言。      待洗完之后,令仪坐在木桶中接过吴丝递上来的干燥浴巾,语含歉意的说道:“吴丝姑娘能否回避一下?”      吴丝抿了抿唇,笑着答好便转了出去,却站在屏风边缘并未走远,少顷,她拿起里衣递给里面的令仪,“白琴师,这是新的里衣。”电光火石间似看见了什么,又极快的转过头去。      令仪接过,片刻之后换好后走了出来,笑容清雅的对吴丝温和的说:“吴丝姑娘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行了一礼退出门去,关上门后嘴角有一丝诡异的笑容一闪而逝。      而屋内的令仪坐在床边擦拭头发,眼角微微上勾的眸子里莫测的幽光一闪而过。      门被打开,也身着白色里衣的荆溪走了进来,身上还残留着水气,他走到令仪身前,拿过她手中的已经半湿润的毛巾,将她头发全部拢在手掌里擦拭。掌心中湿润的触感顺着筋脉一路延伸到心脏的位置,他擦拭的手握紧了一些,好象要抓住什么。      令仪安静的让他擦拭,耳边传来头发细细的摩擦声让她心里涌上了奇怪的感觉,这是从未有过让她完全不适应的感觉,好象身在梦境之中,好象幼时养的那只白色波斯猫在她的颈间轻蹭,引起心中细碎的悸动。      擦干头发之后,荆溪铺好床让她睡下,仔细的给她盖好被子,又转身灭掉灯火。      屋内陷入一片黑寂,令仪闭着眼能够清晰的听见任何细微的声音,外间记时水漏的滴水声,屋外的风声,和走向窗前软榻方向的脚步声,令仪在黑暗中睁了睁眼,抵不过涌上来的绵绵睡意,坠入了冗长的梦境。      *      翌日清晨,令仪醒来的时候晨曦的微光已经从窗户透了近来,屋外是吴丝的轻唤,“白琴师可曾起身?”      令仪拥着被子坐起身来,目光触及床边的矮凳上放着一套新的衣裙,荆溪不知道去了何处,屋内只她一人,她坐在床边探了一下脚,已经恢复如初没有任何的不适感,穿上鞋子之后才对外回道:“恩,进来吧。”      吴丝推门入内,将清水搁置在一旁的架子上,令仪走了过去,吴丝正要将毛巾浸水,被她制止,“吴丝姑娘,我自己来就好。”      吴丝笑着行了一礼,放下毛巾往床边走去,令仪用手试了一下温度,不冷不热正好适宜,她侧首看见吴丝正在整理床铺,鹅黄底子绣着素雅花式的锦被在她的手中变的平整,令仪转过头开始洗漱。      她将手擦净之后,吴丝正好拿着那套放在床边的衣裙展开走了过来,白色锦缎为底,墨线层层勾勒,一展开便似水墨荡漾开来。      令仪展开手臂,吴丝帮她整理好云袖,转到身前看了一眼,衣服是大胤人素喜的广袖云袍,令仪身如修竹将它穿出了出尘的味道,白黑两色也将她原本冷清的性格衬的孤高,吴丝眼中露出惊艳,不禁夸赞,“这件衣袍穿在白琴师身上甚美。”      微微一笑,令仪走到镜台前面坐下说道,“还要谢谢吴丝姑娘送来的衣袍。”      “诶?”吴丝疑惑的看着镜子前端丽的女子。      执起玉梳的手一顿,镜中的面容皱眉询问:“不是你送来的?”      “不是。”吴丝转了转眸子,眼波如秋水盈盈一动,“大概是令夫君特意给白琴师你挑选的,天未明时便看见他出了山庄。”      心中一动,令仪点点头,吴丝接过她手中的玉梳,挽了和昨日一样的朝云髻。      吴丝一边顺着头发一边说:“今日暖阳正好,白琴师可以到庄内四处走走,后花园中有清溪流水,奇花异木,还有历代乐夫人乐公子从外面带回来饲养的良禽美兽。”      “哦?”令仪诧异。      “不仅如此,”吴丝笑意盈盈,“近日各地琴师陆续到达,后花园中时有琴师斗琴,六日后参加琴会的大多都是斗琴的胜者,这可是五年一次的乐中盛况,白琴师可以去看看。”      “好。”令仪站起身来,外面清脆的鸟鸣声让她想起了什么,“吴丝姑娘能否备一些纸墨?”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嗷呜去赶番外~ ☆、【疏雨番外】      疏雨在唐门同辈中行四,是唐门门主的第二女,年纪虽小在同辈中却是用毒高手,武功师承其父。      值得一提的是,当代唐门门主是一个女人,所以疏雨的父亲是入赘唐门,她的父亲是江湖隐匿的一个武林世家之子,虽然武功精妙高绝却不为外人所知,而疏雨的武功为他所授自身又悟性极高,年级小小便在同辈之中排名第二。第一的是一个旁系子弟,因触犯门规被弃除唐门。      年十三时,疏雨曾随叔叔唐笙九游历江左。上一代唐门门主也就是疏雨的爷爷是一个奇葩,唐老夫人一共为他生了九个儿子,他却一心盼着想要女儿,是以对儿子不大关注,取名便从唐笙一排到了唐笙九,直到第十个终于是个女儿也就是疏雨的娘亲,他满心欢喜的取名唐宝儿,第十女长大后颇为嫌弃自行改名这是后话,唐笙一到唐笙八因为颇为嫌弃自行改名的自行改名,隐匿唐门不出的不出,远走天涯游历的游历这也是后话。      唐笙九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他带着疏雨自蜀中一路游历自江左,其间青山绿水让从小呆在唐门的疏雨像飞出鸟巢的雏燕,欢快的忘乎所以,直到江左。      历来江左水患最多,然而各朝各代却也费心治理,从未有大的灾难,这一年的江水却好像被困浅滩多年的游龙突然爆发雷霆之怒,从筑好的堤坝汹涌而出,淹没田地冲垮屋舍,转眼间江左哀鸿遍野。      朝廷批下的赈济粮食迟迟不发,各大富商趁机哄抬各种粮价,水患过后各种疫情并发,江左官府好像陷入的诡异的瘫痪,没有任何救灾重建的消息,反而有军队将残破的村庄团团围住,言道不可将疫症传出。      饿殍涂地,江左的百姓都成了面无人色的游魂,随处可见路旁倒卧着无家可归的人,多番逃逸上京中告御状的人也了无音信,已经有人夜聚在被洪水冲的狼藉的田野里谋划揭竿起义。      唐笙九是世家公子,虽多方游历也见识过人间疾苦,也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他心地善良,走访江左富商,游说他们开仓放粮,然而以往对他客气有礼的富商们都诡异的选择了沉默,更有甚者直接闭门见客。      唐笙九无奈,散尽身上所带钱财在郊外搭棚施粥赠药,疏雨也沉默的帮着熬粥,因为银钱已尽,每夜和叔叔上山采能够用到的药草。      水患之后天色一直未曾放晴,还偶尔淅沥沥的落着雨水,某日凌晨昏暗时分,唐笙九拉着疏雨小心翼翼的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他们背着的背篓并没有多少药草,曾经的青山此时显出一块块的土色,树木也都狼藉非常,树皮和柔软的树根都被饥饿的人抢食。      山间也没有了走兽飞鸟,两人行走在死寂的山路上沉默不语,他们只是江湖世家,能做的实在太少。      已经快到城外,他们搭的棚子便在那里,还年少的疏雨看着倒在城角下有气无力的江左百姓和不时□的老弱妇孺,眨了眨眼忍不住就哭了出来。      他们此时无枝可依流离失所,看着自己的亲人熬不过而死去也束手无策,每日被噩梦纠缠,生怕下一刻蛮横的官兵便会将他们驱离,他们只能呆在这儿,这儿有人,有他们曾经信奈的官府。      唐笙九将大锅中的水烧热,回身看了看自己的侄女,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沉重,“疏雨,过来熬药吧。”      疏雨挽起了袖子过去帮忙,棚子前已经排好了长长的人群,有些人虽未身染疫症也排在里面,饥饿让他们以药充饥。      突然远远有快马疾驰而来,重重的马蹄声让杯弓蛇影的人群惊恐的散开,来人高举令旗,城门上的守将遥遥一望赶紧将城门打开一条只能容马过的缝隙,快马疾驰而入,马上骑兵头冠上的羽毛被风吹成了一条直线,城门又快速的轰然合拢。      人群嗡的一下炸开了锅,虚弱的人们都相互扶持着站起来纷纷猜测,刚才进去的马骑很可能决定着他们的命运,质疑声惊恐声微弱的希冀声在人群里散开,他们都忐忑的小声议论,脸上都是愁苦的神情。      疏雨手中拿着又长又大的勺子,大锅里的热气袅袅升起,她的目光从城门转回,轻声的问站在一旁的唐笙九,“叔叔,这大概是从京中下来的旨意吧。”      唐笙九碾着药草,顿了顿,点了点头。      疏雨还想要问什么,又有一骑快马驶了过来,上面歪歪斜斜的坐着一个落魄书生,衣服头发凌乱,他刚到人群便虚弱的从马上滚落下来,然后忽略众人的诧异声,站起来嘶声的吼道:“我们有救了!”      这个书生便是将消息传到皇城的其中一人,其他的人在哪儿他不知道,他一路掩藏行迹小心翼翼到了皇城,发现皇城似乎对这么大的水患豪不知情,他躲躲藏藏在一次文会上找了帝师林家,林家将消息上达天听。      不出一日,连连传出圣旨,以雷霆之速发往各处,江左官员连罢数十,强令富商开仓,从左右州府调兵围护秩序,广征名医入江左稳定疫病,江左新上任的官员着手重建,后续的粮食也从淮河下游一带运来,最后还发了一道圣旨送往天山,请出墨家传人治理水患。      书生两眼发亮的说着那些旨意,他看着激动的人群继续说道:“监国公主亲自写出旨意,江左时逢大难,待重建之后免征二十五年以养生息!”      人群爆发出阵阵欢呼,他们似乎都忘了饥饿,对突然明亮起来的将来都充满了希冀。大胤税务兵役虽不繁重,然而免征二十五年足以让江左迅速的恢复并且繁盛。      唐笙九突然抬起了头,隔着重重人群看着被围在里面的书生,神情悠远,口中喃喃低语:“白瑶的女儿么,不过才十七岁啊…”这一句话说的很小声,完全被喧嚣的人潮声吞没,就连站在一旁的疏雨也未完全听清。      疏雨从未见过叔叔如此的表情,有些寂寥有些怀念,衣袖静静的垂在身旁,手中端着的药碗空自散发着热气,眼神中的温柔和疼惜一闪而逝。      郊外的帐篷多了起来,各地远道而来的医师忙碌的穿梭在恢复了些许生气的人群间,唐笙九收拾了行礼带着疏雨回到唐门,也有百姓感激相送,一声声唐公子也叫的情真意切,疏雨想起了唐门中的其他人,形形□都有,却没有一个让她如此敬佩,唐门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      官路上人来人往,马车在一间茶棚前停下,从里面下来了唐笙九和唐疏雨,他们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小二殷勤的上了茶水就跑到另一边去。      茶棚的另一头围着一大群人,都在听中间的那人激愤的说着什么,人群越来越激动,唐笙九侧首。      “这次江左上下百余名官员为何没有一人将此事上报?直至酿成大祸京都才发觉此事,虽说监国公主连连发下诏书,各地救灾的动作也十分迅速,难道大家就不觉得奇怪吗?你们说江左官员为何齐齐不上报?谁给他们的胆子?这次谁的获益最大?”      人群懵懂。      那人接着说,“我们江左百姓流离失所,家产荡尽,到头来却还对监国公主感恩戴德!你们不觉得奇怪的是江左富商这次也全都未开仓救济吗?朱老夫人,长孙公子那可都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啊?”      人群开始骚动,嗡嗡的议论声四起,有的人是恍然大悟有的人是不可置信,那人嘴角诡异的勾了一勾。      唐笙九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看着那人云淡风轻的问:“如此诽谤长公主,与你有何益处?”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如沐春风的温和,激荡的人群都向他看了过来,那人也猛然转过身来看向他。      疏雨这才看清说话的那人是中年文士的打扮,一双眸子暗含狠戾的看着他们。      “如何让是诽谤?那你倒是解释一下?!”      “高祖曾言,百姓就是江山,让后世子孙以民为重善待百姓,如今大胤历经三朝从未有失,你如此诽谤长公主,可有什么说的过去的理由?”      中年文士将手中扇子啪的一下合紧,“哼!还不是为名,这次天下人人莫不称赞!”      “哦?她要名何用?还有三年陛下便亲政。而且大家想必也听说过朝堂上的传言吧,长公主监国期间不议嫁娶,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会拿江左数十万百姓和累积了数百年的财富只为换来一个贤名?若真是为名,前朝多有帝王以祥云、瑞石、鱼传尺素为兆,大贺天下,如此不耗费人力财力便能博得美名,长公主何必以动摇国之根本来换取?”      唐笙九的语速不快,一字一句引经据典,他看着文士的眼睛一直未移,不待他再开口继续说道:“你只道江左官员没有上报,怎么没有想到百年未决堤的拦河大坝如今却不堪一击?那可是江左官员沿河监造。至于富商,此次江左数十万灾民,若一开仓除非家产殆尽不能救,而你所说的以前的善举哪一次不都只是九牛一毛?”      中年文士没有想到唐笙九能条理分明的说这么多,他显然不是好糊弄的愚民,正欲张嘴言说,发现对方站起身来,温和的声音继续言说。      “此番江左百姓正在奔走重建家园,而阁下却在此悠闲的喝茶散播流言,皇室之尊也是我等小民能诽谤的?还是阁下你,”唐笙九停了停,嘴边浮上一丝笑意,“你是敌国的探子或者有心反叛?”      人群哄乱,已经有人离去,孰是孰非自在人心,他们只关心能否活下去能否活的更好,唐笙九对中年文士的猜测让他们避之不及。      唐笙九放下银钱拉着疏雨走出茶棚,忽略了身后狠辣的目光。      而少女疏雨心中莫名涌现出一个画面,女子站在高楼之上俯望世间,神情冰冷又寂寥,长公主该是这般吧,以女子身份监国总是多番遭人质疑。      一路回到蜀中,途中遭遇两次暗杀,都被唐笙九轻巧的化开。      回到唐门之后,偶然一次听见父亲母亲的争吵,她握着手中研制的新毒蹑手蹑脚的靠近窗外。      先是冷清的女声,“不行!襄雨正逢待嫁之龄,送她进宫伴驾何时能归?!疏雨还小,如何能在那步步为营的皇宫生存?!”      “阿隐,长公主也只监国三年,襄雨三年之后也还是年华大好,我们可以先将襄雨的亲事先定下。”男子的声音温润如玉。      “哼!先定下?人心似纸薄,如若没有人愿意等,襄雨回来之后又当如何?你如此为她着想,可是把自己的女儿至于何地?”      “…阿隐,她是白瑶的女儿,是我妹妹的女儿。”      屋内沉寂下去,半响无人言语,良久,男子温润的声音又起。      “她在宫中连番被人刺杀下毒,近年更甚,能活下来着实不易,而且她在朝中并无母族支持,步履维艰。”      “我不是不担心自己的女儿,皇室高手如云必不用襄雨出手,只需她伴驾免了那许多无处不在的鸠杀,而且长公主重情,襄雨伴驾三年与她也有好处。”      女子依旧无言,自听见白瑶两个字之后便一直沉默下去,显然是内心挣扎。      门吱呀的一声被推开,着青色纱衣的少女疏雨望着门内的父母,捏了捏手中的小瓶子,“爹娘,疏雨愿去。”      门内两人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玉树临风的男子最先反应过来,他柔声的问:“疏雨,你听见了?你可知是去哪儿?你为何愿去?”      疏雨点点头,“知道,疏雨以前只是敬仰长公主,如今听爹爹说,她还是我的表姐吗?”      两人沉默,被男子唤作阿隐的唐门门主看着女儿脸上不能掩饰的兴奋,柔声言道:“疏雨,你还小,深宫人心诡秘。”      “娘亲,疏雨可以的,表姐也会维护我的吧。”      最后不知道两人思虑了些什么,过了两日最终同意下来,启程之日转眼就到,唐笙九将疏雨唤到唐门藏宝阁,取出自己研究数年的毒经笔记和诸多防身的暗器交给她,大概还想说什么,良久却只是微微一笑,嘱咐她一路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了!!! ☆、疑云隐现      花影疏疏,长着宽大叶子的一丛丛奇树将女子的身影隐隐约约的掩住。玄衣的荆溪怀中抱着东西踏步走进院子,看见花木间的女子眼神一动便走了过去。      令仪听见脚步声却头也未抬继续执笔落画,她身前书案上的墨画已经快要完成,是昨日看见的情形,十二廊桥连着悬崖上的亭台楼阁,云雾袅绕仙鹤翩飞。      最后一笔落下,令仪将笔搁在架上看向一直沉默站立的荆溪,他怀中抱着一架长琴,手上还挂着一个包袱。      令仪将琴接过横在长案上,伸手随意拨动琴弦,琴音清冽似有冰霜之感,指尖轻触琴身,触手温凉细腻,上刻有花纹,纹间有小字,已然模糊看不清,大抵年岁已久。      令仪抱着琴转身上楼,看了一眼示意荆溪跟上。      他们刚刚离去,便有娇小的人影闪进花间,翻查长案。      *      用过午饭之后,吴丝进来询问,“白琴师可要去后山花园?山庄小道颇多,若去的话小婢为白琴师引路。”      令仪点头,正要抱起古琴被荆溪接过,她顿了顿,转身随着吴丝出去,荆溪也随之跟上。      吴丝的话不假,山庄小径纵横交错,在树木花间颇为杂乱,他们转过重重楼阁,绕过茂林修竹,走过十里荷池上的竹木吊桥。吊桥悬在空中,人行其上还会左右摇晃,下面是嫩绿的尖尖荷叶,只手可摘。转过吊桥顺着青石小路就进了后山花园。      花园果然是引水做溪,茵茵蔓草,花木相间,还有水鹭漫步在潺潺流动的浅溪里,蔓草间有灵动的小兽左右窜动,洁白的雪兔竖着耳朵看着来人,树丛中突然窜出一只小鹿,站在路中看着来人,清澈的杏眼像不韵世事的孩子。      吴丝抬手揉了揉小鹿的头顶,柔声说道:“曼曼让开,有客人。”她清秀的脸上温柔的神情不似作假,嘴角的弧度是让人心醉的柔和,小鹿偏首蹭了蹭她的手心,又窜到树木从中去了。      令仪安静的看着这一幕,,跟着吴丝又往前行,听着她说:“白琴师见笑,这是乐公子的友人从宓山送来的小鹿,听闻小鹿为他在路边所拾。”      “无妨,此处甚美,仙人洞府恐也不过如此,那只叫曼曼的小鹿是吴丝姑娘饲养?”      “是,琴会未开时,小婢和另一名叫蜀桐的婢女一起照看后山动物,这些不能人言的小动物便和小孩子一样,你对它好它便和你亲近。”      吴丝走在前面,令仪看不清她的神情,灰色的衣袍将她的身形在这幽静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淡漠,然而别有深意的话语却又让她显得森冷神秘。      令仪只低低的嗯了一声便再未出声,一行人行在扶疏花木间的青石小径上,花枝偶尔勾动几人的衣袍似清羽翩然落下。园中偶有人影,但都在花木深处,远远一瞥便低头勾动手中的琴弦,清清冷冷的乐声伴随着水声静静的流淌。      吴丝将令仪引到一处小亭,屈身行礼,“吴丝先行退下,傍晚时分便来接引。”      待她走后,令仪坐在木椅上调试琴音,荆溪站在她身后沉默不语。      平稳的音调响起,比起青萝宫中的断断续续以然恢复很多,不过弹得还是很艰涩,果然六年不动琴瑟便生疏到如此地步,她按住琴弦,微微上挑眼角的凤眼幽深晦涩。      轮椅的轱辘声在青石道上响起,男子淡漠的声音传来,“你的琴艺竟然退步到了如此境地。”      亭子大概是为了迁就轮椅并无台阶,公子碎玉转动轮椅到了令仪身前。那句话让令仪警惕突生,她看着碎玉,先是点了点头,“原来是乐公子,”停了停,压在琴弦上的手指微动,清音响起,“公子此话何意?”      虽然来往乐师可以居住,但这里依然是历代乐公子乐夫人的居所,所以令仪毫不意外会遇见曾在船上一面之缘的碎玉,然而碎玉说的‘竟然’让她疑惑之中暗生戒备,难道他竟然识得她?      “六年前公主和朝阳郡主与望归台上琴鼓合鸣,为远征北夷的大军送行,我刚好在高台之下,公主曲风凌冽琴艺精妙指法繁复,少有女子能够以琴弹出行军之曲,因此虽时隔六年也是记忆犹新。”      被乐公子夸赞琴艺精妙,令仪丝毫未动,她看着碎玉,不承认也不否认。      碎玉如远山飘渺的眉眼让人觉得下一刻他便会羽化升仙,他继续说道:“我不知公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你久居深宫想必是忽略了一件事情,这世间能将绣着玄凤的衣服穿在身上的女子只有两个,而你那日未曾注意,我便看见了裙摆上的纹样。”      在宫中从未注意如此细节,因此那日在船头便大意了,想到荆溪一直为她身披狐裘,大抵只有他一人看见,她回望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男子,不注意他的时候总会让人忘记了他的存在,荆溪,他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吗?      “既然如此,知道我是公主之尊,为何从不下拜?”令仪冷声问。      “…”碎玉凝了凝,“草民身患腿疾无法站立。”      “而且想必公主也不会想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他看了看令仪手下的古琴,“公主琴艺根基牢固,只是多年未曾抚琴,勤加练习便可恢复当年风采。”      令仪颔首,“多谢公子提点。”似乎想起了什么,红衣少女在人群中紧紧的抓着她的衣袖兴奋的发亮的双眼,又说,“当年公子曾与碎玉楼抚琴,名噪一时,今日公子能否将当日的曲子再弹一遍?”      这首曲子与令仪来说是追忆当年无忧无虑愉快的少女时期,与碎玉来说却是另一番景象。      冰霜似雪淡漠无痕的脸上有一丝龟裂一闪而逝,碎玉怔了怔,点头应了下来,他转过琴身拨了几根琴弦试音,便抬手抚琴。      随着琴音一起,微风微醺,蝴蝶翩然飞过花枝,有什么东西变的柔软,听者的心情好像变成了天边的白云,缱绻万端。      古琴琴弦本是以冰蚕丝制成,音质清冽,然而此时在碎玉手中却弹出了温和之感。他坐在轮椅上,目光随着翻飞的手指移动,墨发垂在颈边,嘴角眉梢依然淡然。      音能惑心,好的琴师弹出的琴音一定要有动人之处,碎玉不仅是琴师还是大胤所有琴师公认的乐公子。      此时溪边水鹭丛中雪兔枝上飞鸟全都安静的停在原处,原本其他抚琴的乐师停下了他们手中的动作,令仪垂首认真聆听,双手叠在腿上,耳边的发丝微微的颤动,荆溪站在她的身后,以一种守护的姿态不离不弃。      远处溪水旁有谈笑的两人,女子衣饰华美,手中握着小巧精致的折扇,琴音一起便敛了笑容神色骤变,刚才还言笑晏晏眉眼弯弯一刹那便阴云密布,手中的折扇似孔雀开屏啪的一声展开又悠然合上,站在一旁的锦衣男子,心思随着那一声扇子展开的脆响也突然断裂。      “回春姑娘怎么了?”男子问道。      “…无事,这琴音美妙,不如我们去见识一下抚琴的人。”回春展开扇子又合上不停的反复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甚好,如此琴音说不定能当选今年的乐公子。”      转身往前走的女子华丽的身影微微一顿,用折扇拂开路边的蔓草顺着青石小径往琴音处走去。      到了亭外,回春和锦衣男子齐齐住了脚步,回春的目光在面对面坐着的两人身上一旋,看见碎玉认真的神情和那个神秘女子温柔的垂首,神色更加阴沉。      风止云定,碎玉住了琴音,回春兀然笑了起来,精美的折扇咔的一声打开,她语气柔雅:“碎玉公子,今日用药的时间提前。”      说完不看众人的反应,旋身顺着小径往回走去,拿着折扇的手垂在身旁,一步一步没入花木间。      碎玉沉默,令仪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也微微一笑,“看来我给碎玉公子添了麻烦。”      碎玉淡漠的神色不动,将琴放回令仪面前,“这是把好琴。”      “唔,我有一个叔叔曾告诉我,女子生气须得多哄哄。”令仪继续微笑。      碎玉点点头,“如此,”看了一眼令仪又看了一眼令仪身后的荆溪,“夫人美容止,令夫君形如松,是世间难得的佳配。”      摆动琴弦的手一斜,清冽的琴音溢出,令仪抬首看着碎玉空山雪后的面容,他颔首致歉,“改日再来相陪。”既然公主的身份已经挑明,做主人的岂有不陪伴左右之理?说罢慢腾腾的转动轮椅从青石小径返回,路过还站在亭外的锦衣男子时也颔了颔首。      锦衣男子对碎玉拱了拱手,回身看向令仪,眉目飞扬的自我介绍:“在下临江百里羽,能否有幸结识…嗯,结识姑娘?”      令仪站起身来,学着拂云阿善的样子福了一个女子的礼,“蜀中琴师白关关,承蒙公子青眼。”      锦衣男子后退两步,好似有些受宠若惊:“多礼多礼,在下观这园中奇妙之处甚多,能否邀白姑娘同游?”      *      阴暗的溶洞中有滴答滴答的水声,潮湿的岩壁前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听见从洞口传来的细碎脚步声,他猛然转过身来,脸上可怖的恶鬼面具将正走进来的少女惊吓出声。      “你怕什么?!是怕我?”声音半是粗犷半是尖利,阴森森的让人战栗。      少女抚平心绪,垂首低声道:“叔父莫气,侄女怕被人跟踪所以有些紧张,并非是怕叔父。”      “不是就好!可将她引到后山了?”阴沉的眼眸看着少女低垂的头顶。      “是。”少女温顺的答道,清秀的脸上一丝犹疑闪过,“叔父,她身边那人真的没有关系?”      “随他,鬼母并不看重他。”      “是。”      黑袍人声音里透出浓重的狠戾,面具显得越发狰狞,“哼!等着吧,自有人比我们先动手!”       阴狠的声音在山洞里回旋,岩墙上年代久远不知是谁刻画的字符已经有些模糊,少女退出山洞站在悬崖边,山风将头发吹的有些凌乱,灰色的衣袍飘飘,似乎下一刻就会跌入崖底。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了什么的,所以最近可能每天会更的少一些 ☆、百里斗琴   青青蔓草中两人踏音而行,锦衣公子行在白衣女子一侧,微微侧着身子,神采飞扬的对她说着什么。      “临江城东面有山,风景绝佳,最适宜登高望远;城外环河,河水清澈,两岸种有四季落英之树,泛舟河上让人忘却烦忧;城中百姓淳朴,安居乐业,繁荣昌盛之态比皇城也丝毫不弱。姑娘若是喜欢,可到临江一游,百里定当作陪。”      两人说话间已经行到园中它处,令仪看着幽林浅草上,雪兔蹦蹦跳跳从她面前跑过,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对着百里羽点头道:“好。”      百里羽顺着令仪的目光看见那只停在不远处的兔子,一笑,“姑娘若喜欢的话,百里可将它捉来,这园中的小兽并不畏人。”      令仪沉默的面容似闪过星光,嘴角礼貌的浅笑,“不必。百里公子将临江说的如此好,临江的城主是谁?”      “…不才正是在下。”百里顿了顿,说道。      幽深的眼眸望了他一眼,百里心中一突,果然朝堂传言一丝不假,监国一个眼神好似可以将你心中所想一眼看穿。      此时还是初春,虽然大胤气候温湿,草木不凋,四季常青,然而初春白昼时短,午时过来园中的也比较晚,是以虽未待很久,天色已经昏暗。      灰衣少女在溪水旁驻足,遥遥看见锦衣男子对着令仪拱手做偮,她略一思索,跨过溪水走到两人不远处,行礼轻唤,“白琴师,天色已晚,可随小婢回庄,晚膳也以备好。”      令仪回身,看见少女垂首站在不远处,低低的说了一声,“嗯,”又对身旁的百里说道:“百里公子,明日再见。”      点点头,百里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清雅笑容,“姑娘请,百里也该回了,不若一道?”      令仪还未回答,不远处的吴丝低声道:“小婢来时看见百里琴师的小童似乎在寻找百里琴师。”      “如此,”百里看了吴丝一眼,“那便明日见。”      令仪颔首,随着吴丝往亭中回返,及至亭外,拂过挡在前面的树枝,亭中的情形跃入眼帘,男子坐在令仪方才坐着的地方,听见声响回头望向令仪,漆黑的眼眸有流光划过,沉默的面容也微微一动,像被遗忘的宠物重新被主人记起时别扭的神情。      他如此的神情像是轻羽在令仪心中划过,令仪压下这种微妙的诡异感,走到他身前,沉默说道:“走吧。”      吴丝取过亭下的灯笼,荆溪抱起古琴,晕黄的暖光从远处看向夏日的萤火虫,摇摇晃晃从青石小径到湖上吊桥,湖水在暗沉天色的晕染下成为墨绿色,晕黄的灯光和影影绰绰的人影倒映其间,抱琴的男子走在白衣女子的后面,她一回头便能看见。      *      十年前,长乐宫。长乐宫是大胤历朝帝王的寝殿。      明黄朝服的男人走进殿内,目光扫视发现窗边的女孩,朝阳透过窗户让殿内十分明亮,女孩精致的小脸在朝阳中像是安静的玉雕。她跪坐在榻上,左手中握着一卷书本,右手执着一粒棋子,皱着眉头思索该落在何处。      “关关。”君重锦接过身后内侍手中提着的东西,柔身的唤着自己的女儿。      “父皇!”小令仪抬头灿然一笑,快速的落下棋子,扔下书卷下了软榻奔了过来,鹅黄的宫装像蝶翼展开。      君重锦揉了揉令仪头上软软的发髻,语带笑意,“父皇还以为关关终于明白何为公主仪态,怎么一瞬间就原形毕露。”      小令仪闻言松开抱着明黄衣袍的手,整了整被父皇揉乱的发髻,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声音温婉:“儿臣给父皇请安。”      “好了好了,公主仪态还是在外人面前做吧!来看看父皇给你带了什么?”牵过女儿的小手,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君重锦掀开手中提着的笼子上盖着的帘幕。      “雪兔?父皇不是说不让我养小动物吗?”令仪两眼亮晶晶的看着笼中雪白的兔子,其中一只正团成一团酣睡,另一只竖着耳朵迷蒙的看着令仪。      “你不是说朝阳都养了吗?父皇给你的这两只比你大皇叔给她的还好,你看它们的眼睛?”      小令仪闻言头颅凑的更近,雪兔迷蒙的眼睛是天空澄蓝的颜色,温顺干净。      然而不过一日帝王便后悔送给自己女儿的兔子。      早膳时。      “公主在何处?”      “…殿下喂兔子去了。”      午休时。      “公主呢?”      “…殿下在御花园的草地上和兔子玩耍。”      晚膳时。      “公主还在和兔子玩?”      “…没。”      “那人呢?”      “…殿□前的女官说,公主玩了一天很是劳累,现下已经睡了。”      “…”君重锦扶额。      *      距离琴会的时间越来越近,各地琴师也纷纷到达,还有住在小镇上的琴师也每日到山庄后园,后园人影一下子多了起来。      令仪依旧每日在吴丝的带领下往后园练琴,偶尔接受碎玉的指导,偶尔听百里羽讲临江的风俗人情,日子平静如水的流淌,直至琴会前两日。      令仪不喜小径人影往来,特意寻了林中僻静的地方,草地上放着琴案,琴案上架着荆溪寻来的古琴,她席地而坐,反复的练习指法,墨发散在藏青色的衣裙上说不出的娴雅。荆溪沉默的坐在她身后。      坐在对面的百里羽,摆弄着茶具煮茶。釜中是晨时未明时小童从后山深井汲的清水,水还未沸,钨砂罐下燃烧着炭火;而百里羽手下正将饼茶研碎,以备水沸时用。      细碎的踏着草地的脚步声近,三人都未抬头,来人语带嘲讽道:“这般琴艺,白白辱没了冰弦!”      急促的琴音骤停,令仪微微侧首,荆溪也随之抬头。百里羽将研碎的茶末加入已经烧开的清水,挑了挑眉,也看向来人。      素衣长发,神情倨傲,容如秋水,女子横抱长琴站在茵茵青草上,她看着三人俱都看向她,瞥了一眼令仪,神情倨傲的继续道:“冰弦乃上古名琴,拥有它之人莫不是琴艺非凡,姑娘琴曲尚可,然琴技生涩,实不配弹冰弦。”      令仪不语,目光莫测,荆溪也低下头不语。百里目光在女子手中的琴上一旋,翩然一笑,“敢问姑娘芳名?”      “天吴琴师柳枝。”女子抱着琴后退一步行礼。      “想必姑娘是今日才到吧?”      柳枝点头。      六年未弄琴弦便同舞女六年未习舞一样,虽则心中知道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旋转,然时隔太久手脚不似以往灵活,但重新拾起却是恢复神速,令仪日日在后山练习指法,旁有碎玉指导,园中的众琴师耳目共睹了令仪一日好过一日的琴技,虽然此时滞涩未去,恢复当年风采却是指日可待。      百里轻笑,监国公主岂能由一介民间琴师欺辱,“在下观姑娘怀中的琴似是名琴绿绮,想必定是琴技高超,在下好胜心起,能否与姑娘一试长短?”      柳枝看着他,公子如玉,对方分明是不满她对那名女子的说辞,然而提出比试要求的表情温雅浅笑,她顿了顿,依然神情倨傲的点头道:“好。”      远处有灰衣侍仆听闻此处斗琴,摆上琴案坐垫,燃上焚香计时便又退下。百里将沫饽杓出置熟盂之中以备用,抱过令仪身前的冰弦坐到柳枝对面,伸出手道:“柳枝姑娘先请。”      柳枝点头,衣袖翻飞拨弦试音。      她本是天吴红楼楚馆中人,因琴艺被天吴城主赏识,拜倒在城主夫人,也就是上一代乐夫人的门下,自身根基上好又肯勤学苦练是以很有一番成就,天吴一带名声如日中天,各地琴师也素闻美名。      百里懒洋洋的拨了拨琴弦,抬首问对面的女子,“柳枝姑娘喜欢何种斗法?”斗琴分为几种,最为常见的有两种,一种是两人同时抚琴,谁能心无杂念将一曲弹完压倒对方琴音便是谁胜;另一种是一人弹完另一人再弹,旁人来做评判。      此时已有其他琴师抱着自己的乐器过来,柳枝看向已经走进的几人,对百里说道:“那么就请李寄公子与长孙公子做个评判吧。”      被点到名字的两位琴师颔首示意,各位琴师零散的坐在林间。      百里伸手道:“在下雕虫小技,还是柳枝姑娘先请吧。”      柳枝点头,琴音似流水叮叮咚咚的响起,悦耳的琴声引来了林中小兽枝上飞鸟,有远处的琴师听见琴音也围了过来,人群逐渐扩大。      琴音缓缓停下,柳枝抬头看向百里羽,翩翩佳公子的嘴角还是噙着一丝浅笑,他将沫饽杓又重新浇入再次沸腾的茶中,才慢悠悠的回过头来,看着柳枝道:“那么,在下便开始了。”      琴音骤响,似兵戈之声惊飞了枝上栖鹊林间小兽,围坐的琴师齐齐神情一震,眼中清明,从刚才春日暖阳般的琴音中回过神来。      铿锵激烈的琴音远绕山间,听闻此曲的隐隐能感觉到千军万马马蹄铁甲的澎湃豪气,一会儿又如月夜夜袭,琴音幽深诡异风雨前兆;一会儿又如马革裹尸凄凉哀转;一会儿琴音猛然回转,激烈高昂,似大军得胜归来;尾音时候,抚琴的手顿缓,是化用的简单的乡中曲调,远征游子归来。      林中一片寂静,胜负已明。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了!这一章大概因为头晕眼花感觉很渣姑凉们见谅……谢谢好友荷依和葱花扔的地雷!谢谢饺子、maomao0748、任七 、喵的人生、自费、青风的留言支持!当然还有某只懒虫菀木小妞!还要加一个新入坑的小狐狸!【话说每当我想偷懒一看见留言就觉得自己心怀愧疚是怎么回事另外要给看文的姑凉们报备一下,因为这只还是大学党,空闲的时间很乱,还是现码现更所以更新时间不定,还有就是星期一这只是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半的课实在没有时间码所以星期一都是没有更新。 ☆、水中鬼面      “可是六年前,长公主和朝阳郡主作的远征曲?”      人群后面,一人抱琴倚树而立,面容普通却气度不凡,广袖云袍掩住半张琴面,他看着众人都看向他,声音和煦的继续说道:“这首曲子闻说是是两位皇室贵女同平南王一道走访军中老将,耗时七月作出,其间修改数次,旋律迭起指法反复多变,气势恢宏,本还有鼓音相左。”      “在下未听过公主所作原曲,然百里琴师将此曲弹的浩然大气,柳枝琴师所弹早春曲虽悦耳怡心,琴艺也精妙绝伦,比之百里公子却流于平淡。”      众人面上都是赞同之色,人群中也有几人沉默的看着他,被柳枝称呼长孙公子的人站起身来,墨绿色的袍子将他衬的身若松竹,他手指随意拨了几根琴弦,抬起头来环了人群一眼,目光落在树旁的人身上:“其实也不尽然,柳枝姑娘之音使人忘却烦忧醉心自然,连飞鸟走兽也陶陶乐乎,将早春万物复发之景融于指间;而百里公子琴音似剑,冷硬的横于暖阳之下,似乎不太融洽。诚然,长公主此曲为当日大军远征所作,自然触动人心,只是此时弹来却不太适宜。”      “长孙这样说也过于勉强,若弹琴只讲究合与适宜,此番琴会便也没有多大意义了。碎玉公子曾言音能惑心,柳枝姑娘之音是修身养性的好曲,却也不能惑心,而百里琴音跌宕起伏诡秘多变,不仅惑心,从琴艺上而言,难度也是更甚一筹,此曲没有广为流传其中的原因之一,便是能弹出此曲的人甚少。”坐在一旁的李寄笑了笑,缓缓而谈,发上的青玉冠散发着温润的柔光。      百里笑了笑,目光盈盈的看向一旁的令仪。此时瓮中煮茶以好,令仪执着长勺将茶水均分到紫砂小碗中,似乎别人的争议并未影响到她。      轮椅碾着青草的轱辘身进,琴师分开站到两侧,碎玉冰雪似的容颜出现在众人眼前。轮椅后是柔雅美人回春跟随,今日她手中未执木扇,而是推着轮椅。      碎玉眸子漠然的看着众人,问靠的最近的一位琴师,“斗琴谁胜?”      琴师抱着琴弯腰一礼,将刚才的情形复述了一次。碎玉点点头,轮椅滚动到两架琴之间,手指拨了冰弦,又拨了拨绿绮,冷淡的说道:“该是百里胜。绿绮本就温纯之音,而百里能将冰弦孤高冷幽之音弹出行军的凌冽之意,更甚一筹。”      乐公子一语定乾坤,柳枝镇定的神色便为惨白。琴会的规矩,若之前参与斗琴而败者便无资格再进琴会。她咬着唇站起来,目光不明的看了一眼百里,僵直着背脊走远,素色的裙摆轻抚蔓草晃动。      长孙看了看她的背影,回身对碎玉行了一礼,步出人群没入花木深处。人群至此也慢慢散开,李寄对着百里笑了笑也走了,而树边那人不知何时也已经离去。      百里给碎玉和回春一人端了一碗清茶,又双手递给令仪一碗。      令仪抬起一只衣袖挡在碗前,正要品饮又突然顿住,她回首看了一眼一直坐在她身后的荆溪,清雅的面容比谁都更像琴师,却神色沉默,他察觉到令仪的目光,抬首看向她,眸子幽深似古潭深井。      看见如此的目光,令仪心中莫名一悸,她将手中的茶碗递给他,正要回身再取,看见他将需要慢慢酌饮的清茶一口喝尽,将碗递回给她,依然是神色不动目光深邃。      此时回春突然一笑:“令夫君真是豪爽,我们倒显的是故作高雅之态了。”      听了此言,碎玉凝了凝,手中的茶碗也是一饮而尽。百里笑容翩翩,暗地里磨了磨牙,也笑眯眯的一口喝尽。      牛嚼牡丹。      *      白日的闹剧结束,似乎没有人记得这场斗琴的伊始,回春早早的推着碎玉回庄换药。只剩下令仪荆溪百里三人,在溪边林中待到日暮天黑。      灯笼像巨兽的眼睛摇摇晃晃的靠近,昏暗的光线里渐渐显出少女清秀的脸,她站在两人不远处行礼轻言:“今日稍有耽搁,还请白琴师见谅。”      此时园中人已稀少,多被侍婢接引回庄,百里自家小童不知为何迟迟未到,吴丝也才踏着夜色而来。山庄小径杂乱繁多,若无人引很容易便走至别处,是以三人也安静的等着,案上是园中侍仆送上的灯盏,灯火明亮,盏座精美,想必是为人夜游此间时而备。      乌发间的墨玉簪在灯火下幽光闪烁,令仪看着灰衣少女在夜色中单薄的身影,点了点头,冷然道:“无碍。”      百里将侍仆送来解乏的书卷搁在案上,正要起身,一旁的路上跑出一个气喘吁吁的小童,他张皇的扑到百里身前,急促的说道:“幸好还没走,百里公子,我家公子请你过去,有话要说。”      “诶?小汤圆?这么晚了,你家公子还在园中?”      小童平了平气息,一咕噜爬起来抓住百里的袖子就往回跑,“公子交待我一定马上将你请去,汤元冒犯了。”      小童身量尚小却力气很大,百里被拉扯的跌跌撞撞,他艰难的回过头来,“白姑娘你先走,在下稍后便至。”      两人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林中,令仪抱起琴站了起来,衣袖流云一般展开垂下,她低声对身后说:“荆溪。”      没有声音。霍然转头,一直安静坐在她身后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晚风中的冷意顺着头发一直凉进血液筋脉里,蔓蔓青草沙沙而响,案上的火烛忽明忽灭,令仪的眼神也忽明忽灭,本应从被劫伊始便该有的恐惧慢慢从心底渗透出来。      抱着琴的手紧了紧,令仪转过身来,声音漠然,“我们走吧。”      吴丝轻声回道,“是,”转身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引路,继续说道,“令夫君想必是先回去了吧,就同前日一样,早早的回去为白琴师亲手做晚膳。”      夜风中若有若无的传来一声女子低低的回应,“嗯。”      走到吊桥便,远远看见有人临水而立,田田荷叶在他身前绵延展开,灯火越近,那人墨绿色的身影缓缓转过来,暖黄的灯火晕染了他半个侧脸,语气依然是白天一样平淡,“白琴师,能否随你一道回庄?在下在园中不慎迷路,行至此时天色已暗,吊桥狭窄不敢贸然通行。”      “好。”令仪点头回应,散在背后的三千乌发在夜色中有些森冷。      长孙目光一闪,跟在两人的身后。      湖水起涟漪,粼粼水光破碎了本就模糊的倒影。行至湖中,四面是湿冷水气,吊桥两边荷叶安静的立在水中,令仪一只手慢慢移到腰间。      微小的气流声近,心中一冷,令仪突然旋身抱琴抵挡,冷剑卡在琴弦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冰弦刀枪不断,长孙面容一肃,向后飞速退去,对面的女子一手抱琴,一手执剑,剑锋银色的光芒和她眉间的冷意一样刺眼。      “呵,传言果然不虚,长公主不仅天女之姿还有神童之慧,只是不知武艺究竟如何。”长孙九勾唇冷笑,长剑将一旁的荷叶横扫打向令仪,片片如剑。      脚步一蹬,飞身而起,荷叶从她脚下掠过,却没有一片打中前行的吴丝,少女似乎毫不知身后的动静,依然提着灯笼缓缓前行。      长孙九未让她有落地的机会,长剑直逼心脏。令仪手中一动,冰弦飞速旋向长孙九,琴尾碰上剑尖,长剑轻吟,长孙九往旁一侧,冰弦旋向桥尾。      桥头匆匆赶来的人一把将其接住,往地上一放,跃身往湖心飞去,口中还大喊,“殿下小心!”      还未至跟前,荷叶里突然闪出几条黑影,将他拦住。      薄唇冷笑,长孙九继续袭向令仪,“百里羽不善武艺,长公主看来是孤立无援,今日我看你如何躲过。”      似幻影闪开长剑,令仪旋身至长孙九背后,脚在吊桥木桩上轻轻一点,手中的剑以诡异的弧度弯向长孙的颈项,长孙迅速回身以剑抵挡,冷剑碰在一起的长吟声响彻湖面。      两人的打斗至田田荷叶之中,剑气四溢荷叶乱舞,令仪的身法如影似幻看不真切,长孙九的神色越来越难看。令仪的剑法并不高强,轻功身法却甚是诡异,此番缠斗一直是他攻她守。      “长孙九!”湖边传来雷霆一喝,众人的打斗都略一停顿。      魁梧的人影似闪电踏水而来,强硬的横在令仪和长孙之间,言也未言便袭向后者。手中的九环金刀力似千钧,长孙所料不及节节后退。      令仪提气立在荷叶上,手中紧握的剑尖下垂,衣服有些凌乱,身后夜色如墨洗,她沉默的看着打斗的场景,旋身往岸边飞去。      还未动作,有潮湿的东西顺着双脚的脚踝紧紧的缠住,冰冷的寒意沁往心里,她低下头,看见荷叶底下的水面上隐隐约约能看见几张阴森的鬼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码好了,欢迎拍砖欢迎吐槽欢迎讨论,某只一定改正! ☆、不知今夕何处      惨白的颜色,狰狞的表情,沉沉浮浮在荷叶缝隙下的水面上。令仪目光一冷,挥剑斩向缠住自己脚腕的东西。当啷!铁器相击的声音在暗夜里被一片打斗声淹没。      水中鬼面四散游开,令仪重心一失往水中跌去。水花四溅,四肢传来湖水的冰冷,白衣一点点被如铁的湖水淹没淹没,一圈一圈涟漪荡开之后再无踪迹。      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耳边似乎有谁不停的笑,哀怨的、凄厉的、张狂的、怨毒的,百里焦急的呼喊声凝成一丝微弱的声音在耳里若隐若现,“白姑娘!白姑娘!”      扑通一声,有人落入水中,黑影向她靠近,长发玄衣,目光在湖水中似朗星明月,荆溪吗?令仪呆滞的眨眼,继续往湖底沉去。      靠近的人影被长长的铁索挡住,三个鬼面人浮到他跟前在水中搏斗,一招一式因为水的阻力变的极为缓慢,令仪模模糊糊的看见一把大刀,嘴角一串气泡冒出,弯出一个莫名的弧度,呵,不是荆溪。      “皇姐!”“殿下!”      结冰的湖边有谁奔跑过来徒劳的想要抓住她的袖摆,咔嚓的破冰声响起,透过冰面能看见有谁惶急的面容。      这情景是如此熟悉,三年前的旧事重演吗?      “关关。”这回是醇厚温柔的声音。      逐渐眩晕的眼前模糊看见一抹明黄色。父皇,父皇,好累啊,令仪想睡一会儿。水中不能呼吸,她的头脑渐渐模糊。      “令仪!”清脆的女声响起。      头脑兀的清醒,耳边是沉沉的水声,令仪眨了眨眼,朝阳明媚的笑容一闪。      握着软件的手突然动了动,前日的情形好像在眼前,沉默寡言的男子细心的将软件缠在她的腰间,身上的紫藤清香萦绕。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鬼面,长长的铁索想要往她身上缠去,软件划破水流,令仪在水中猛然翻转,鲜红的血液晕染在湖中,似镜像浮动。      水草在湖底摇摆,令仪无力的沉入其中,水面的光晕好像是遥远的彼岸,意识渐渐模糊,手中的剑从手中脱落,埋入湖底的淤泥中。      雷诺抓着手中的铁索,旋身将鬼面紧紧缠住,往湖底一扔,回身正要去救落入水中的女子,却模糊看见水底白衣飘飘被四根铁索往水草密生中拖去,手中的金刀贯了千钧之力往铁索掷去,却被当前的鬼面半根铁索格挡回来,水波扭曲晃荡,水中的影子突然一瞬间全都不见。      *      滴答,滴答。水滴声在阴暗的岩洞里格外清楚,带着面具的玄袍人凑的很近仔细端详女子的面容,他突然赫赫的怪笑,“长公主,睁开眼睛看看你在何处?”      女子缓缓睁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毫无血色的脸上镶嵌着苍白的唇,缓缓睁开的眼睛却似水润的明珠。对面是玄袍鬼面浑身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男子,他的鬼面同同后面两列鬼面玄衣不同,一半笑脸一半哭脸容色凄惨。潮湿的岩洞墙壁上是微弱的火光,火下站着一直低着头的灰衣少女。      尖利的声音响起,“长公主可会想到自己有今日?”      令仪缓缓转动目光,意味不明的看着他。鬼面人突然有些暴躁,哭泣的那一半变脸嘴角似乎更加下垂,就是这双眼,就是这双眼高深莫测的看着你,让你觉得心中所想一切都无所遁形,“哈哈哈!”尖利张狂的笑声在洞中回荡,令仪头痛欲裂,微微闭了闭眼,“尊贵的公主殿下,猜猜我是谁?”      令仪张眼看向他,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波动。      玄袍人从手中抽出一柄匕首,缓缓靠近被铁索绑在岩壁上的人,“公主殿下大概是猜不出来吧,也对,在你的手下被灭门残害的朝臣已经太多了!”冰冷的刀刃缓缓顺着令仪被迫伸直绑在铁索上的手臂滑动,滑至手腕处的时候猛然停住。      “公主殿下能文能武,男子亦当不及!为了以防万一,在下先挑断你的一根手筋如何?”尖利的声音恶意的怪笑,动作缓慢,银色的刀刃缓缓的刺进白皙的手腕,血珠滚滚沁出,顺着刀锋和细嫩的手腕往下滚落,刀尖向上一挑,他转头目光兴奋的看向令仪的面容。      令仪眉头紧皱,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握成拳的右手一松,剧烈的疼痛顺着筋脉迅速的席卷全身,她的牙齿都疼的微微颤抖,却咬着舌尖豪不出声。      汀的一声,匕首□对面的崖壁,“好!好!好!”尖利的怪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猛的转身一甩袖袍,“你们好好的服侍长公主!”      *      碎玉公子的居所灯火通明,回春站在廊下等着屋内的人商议完毕好进去准备碎玉的药浴,她转眼看见院子里站着的浑身湿淋淋的男子,折扇在之间半展,“雷诺公子不若先到客房换一件干爽的衣物?”      雷诺摇摇头,剑眉星目灼灼,怀中的九环金刀也往下滴着水,“无妨,习武之人不惧寒。”      回春正要再说什么,门吱呀的从里打开,百里冷肃着面容从里面走出,目光看见湿漉漉的雷诺时微一回暖,“我们先回吧。”      “那位姑娘怎么办?”雷诺微怔。      “自有办法。”      雷诺点点头随着他往院外走去,百里眼中的冷峻他瞧的一清二楚,那位姑娘是谁?竟然让一届临江城主如此紧张。      “阿诺,汤元在哪儿?”      雷诺的步子凝了凝,“今日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坛美酒,拐了你家夜霄喝的晕晕乎乎,所以我来接你。是出了什么问题?”      冷笑一声,百里抓着残破的袖子,“无事。”      *      树影在身旁急速后退,前面跑着的小童力气似乎一夜之间变的惊人的大,百里看着他快速的步伐心思急转,“小汤圆,你家公子自幼有夜盲之症,怎么如此晚了还在园中?”      小童头也未回,“正是因为公子夜盲之症,此时看不清回路。”      “那何故过来寻我?”      “公子之意,小仆也不清楚。”      手上猛然使力,抓着他衣袍的小童被扔向一旁的树干,然而那小童灵敏的在空中一转滚落在地,他单手撑在草地上,半抬头带着莫名笑意,“被你发现了啊。”      平时是浊世佳公子的百里此时面容严肃,腰间的玉箫握在手中,尾部深处一截细细的刀柄,“雷诺从无夜盲,我不过是小小试探。你是谁?将我引到此处意欲为何?”      小童不语,莫名的笑意在脸上扩大,突然往后急退,如鬼魅般的消失在林中。      百里追了两步,突然醍醐灌顶,反身去寻令仪。      *      “公子,吴丝已无踪影!”中年管事站在桌前恭敬的禀报。      手中把玩着女子的小扇,碎玉淡漠的目光一转,“可知吴丝来历?”      “三年前只身一人来到伏羲镇上,庄内招募侍婢的时候进庄,平时乖巧温顺也便没有多注意。”      “嗯,长孙九的身份来历可有查清?”      “刚刚去询问了和他一起来的几位琴师,俱都是途中结识,以前并不认识此人。”      扇子一旋,“此事暂且作罢,自有人去查,庄内只需准备好此次琴会便好,各地前辈可到了?”      “是。”中年管事弯腰答道,又抬头问,“公子真要改变赛制?”      “嗯,藏音洞历年只有乐公子乐夫人可以入内,曲高而寡,与乐之一道豪无益处。”      “好,小人下去着手安排。”中年管事如是说道,看见对方点头便恭敬弯腰一礼退了出去。      准备好药浴的药材,回春将小罗送过来刚熬好的要端到碎玉面前,似笑非笑,“曲高而寡是假,方便寻人是真吧,那位白琴师是何身份,竟让你如此费尽心机的改变伏羲山庄百年的规矩。”      放下小扇,端起药碗,碎玉看也不看回春美丽的面容,“是你及不上的女子。”      回春笑眯眯的磨了磨牙,回身到浴桶旁边,往里面加了一大捧辩不出形状的药材。      *      月黑风高,安静的小镇上时有幻影在错落的屋顶闪现,夜色如漆天地辽远。      一座僻静的院落内,站在二楼窗边的紫衣女子接住扑棱飞进窗子的白鸽,手指翻飞取出一张纸条,看完之后冷笑如金玉相击响起,“他们选的时机如此合适,皇家暗卫下一刻赶到,上一刻便将人劫走。”      “若不是夫人召回少宫主,他们也不会得逞。”门边有人附和的答道。      “你可知本座为何要将溪儿召回?”紫衣丽人美艳的面容在烛火下多了一层神秘的意味,素手轻轻执着白色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火光一闪而逝,她朝着窗外轻轻一抛,纸条化成灰烬在风中飘散。      门边俯身的黑影低低答道:“宫主深谋远虑,属下不知。”      “近年长公主屡屡遇刺,皇室明察暗访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他既然如此心急,本座便将这次机会让给他。”      黑影心中一惊,垂下的眼眸思绪急转,宫主如此精明,鬼面人竟成了这数次刺杀的替罪羔羊,如此一来,皇家暗卫顺着线索找到刺客,以后必然会放松警惕,宫主埋藏的刺客更容易得手,只是…他想到隔壁房间毫无意识的少宫主,只怕将来的事还有变数也未可知。    作者有话要说:听了饺子的意见把令仪在湖中的恍惚的那一段做了一些修改,可是……花里才尽,改不出理想的效果……我的智商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急!不过真的很谢谢饺子!我至少知道有人在认真的看我写的东西!握拳!我会努力的! ☆、玲珑骰子安红豆      华丽的马车停在十二廊桥桥头,侍从打开雕花木门,先是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带着红色宝石,再是鸦青色的云袍,云袍上是一张保养的很好的中年男子威严的面容,长眉斜飞入鬓,凤眼不怒自威,气势逼人。      他踩在仆从的背上从容的步下马车,双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步履沉沉的走到崖边,“琴会便是在这伏羲山庄举行?”威严的声音响起,他头也未回。      仪仗队里跑出一个侍卫,恭敬的半跪行礼答道:“回王爷,正是。”      “嗯,好,你带着人随本王进庄。”      前面的人马在十二廊桥上宛若游龙的行到对面,山风呼啸,走在前面被侍卫成为王爷的男子凤眼沉沉,步履如冰。      陆续有马车停在崖边,等候依旧的灰衣小仆将车上的人纷纷扶下马车,有人看着崖边严正以待的军士,讶异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朝中来了一位王爷,是今上的王叔,为保安全,三千铁骑将整个山崖层层把守。”      “这样,那后日的琴会断不可出半分差池,碎玉可安排好了?”      “公子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众位前辈一来。”      *      “呵呵,”尖利的笑声在令仪的耳边响起,她皱皱眉,睁开困顿的眉眼,四肢百骸已无知觉,心脏一阵阵紧缩的疼痛,眼前面具的半边笑脸晃出两个影子,她眨眨眼,眼中回复清明,凤眼如古潭深井直视着面具下的眼睛,“长公主殿下,想不到你的人马来的如此迅速!”      昨日被他钉在岩壁上的匕首此时握在他的手中,他用刀尖轻触令仪手腕上的伤口,又重重的平压,直至伤口裂开又冒出滚滚的血珠,他侧首似欣赏一处戏剧一样得意洋洋的看着令仪因为疼痛而紧闭上眼的表情,“来的人再多又如何,依然救不出尊贵的长公主殿下!”      似乎看见白皙的手腕上滚落的血珠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刀锋顺着手腕移动,刺啦一声划开一截衣袖,仔细的顺着筋脉又划了长长的一刀,鲜血滚滚落下沁入潮湿的岩石地面。      令仪一阵阵晕眩一阵阵痉挛,麻木的知觉被疼痛瞬间唤醒,她紧咬住已经失血惨白的嘴唇,突然虚弱一笑,“叶家家主经年不见,爱好还是和当年如出一辙啊。”      贴的很近的面具突然转过来,面具下的气息拂在令仪的脸上,长长的静默,手中的匕首银色的刀尖又深没入白皙的胳膊里几分,“呵,”尖利的笑声近在耳旁,“公主殿下已经开始神智不清了么?”,      耳边的墨色的头发散落在脸庞,将面容衬的更加苍白,因为疼痛已经泛起阵阵冷汗,汗水将头发沁湿一缕缕贴在脸上,令仪紧紧闭眼忍受着右手传来的剧痛,声音漂浮,“叶家家主叶常衡,本宫可还记得本宫的女官阿良。”      “呵呵呵,公主殿下是说那个胆大妄为来勾引我的小宫女?”银色的刀锋被血染红,“当日被我挑断手筋脚筋扔到狼群中,听说被殿下救回?”      令仪半睁眼,凤目中思绪不明,她勾唇看着眼前的半边哭脸,并不应声。      岩洞中的滴水声将时光拖的无限绵长,疼痛让知觉变的异常清晰,带着面具的叶家主缓缓拔出刀尖,欣赏刀尖上的血珠,语气猖狂,“长公主可有想过自己也有今日?从小金枝玉叶锦衣玉食的你定然是没有如此被人欺凌折辱的吧?”      “本宫当初大意,竟容你逃出生天。”令仪突然目光似冰。      面具下的目光一凝,“生天?!”声音兀然拔高,“我叶家满门上下两千三百八十一口尽殇你手,何来生天可言?”      令仪侧首,正视着诡异的面具,“叶家主说这话真是好笑,你在谋反叛逆想要谋我君氏江山的时候,如何没有记起你的叶家满门,如何不为他们考虑一下后路?让他们成了你权谋失败的替死鬼?”      “我叫你一声公主殿下,你当真以为你们君氏便是天子正统了?开国之初若不是我们世家扶持,何来你们君氏如今?这皇位你们坐的够久了!而且君令涧不过一介小儿,何德何能掌这万里江山?!”      “所以你便有理由不惜罔顾江左数十万百姓的性命,来坏我大胤百年的安稳?”令仪微讪,看着对方面具下血红的双眼,“君氏掌国百年,外无强敌,内无忧患,正是昌平盛世,你叶氏一门因一己私欲谋逆,差点酿成生灵涂炭的惨剧。我朝铁律,谋逆者诛九族,叶家主若真是心怀仁慈,便不会有这一场祸事。”      匕首没入云袍下的手臂,鲜红色很快在水墨的花纹上晕染开来,令仪猛然紧闭双眼,牙齿的咯咯战栗声在脑海中轰的爆裂开来。      “闭嘴!”尖利的声音气急败坏。      令仪弯弯嘴角,昏黄的灯光在岩壁上微弱的跳动,她长长的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也似蝶翼晃动,“如今你叶家已然倾覆,陛下毫无所惧,大胤江山依然姓君。”      “哈哈哈!”面具下的嘴唇弯出鄙夷的弧度冷笑,“你当你君氏能坐稳这龙椅宝座?除了我叶家便没有其他人了?”      “我倒不知除了你叶家还用谁有如此狼子野心。”      “越……”叶常衡突然停下欲出口的话语,一双眼睛阴狠的盯着侧首娴静的令仪,冷笑几声,“公主殿下伶牙俐齿,当年舌战朝堂无人不服,现下乱我心智原来是想套出我背后之人?哼!”      他语气突然又变了,洋洋得意道:“大胤世家权贵无数,公主殿下你断不会猜出是谁。”说罢哈哈大笑拔出匕首往洞外而去。      令仪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在回旋的岩洞中的回音,虚弱的半睁着眼,因为失血太多,嘴唇苍白干裂,旧伤发作,浑身上下像是被石磨碾过。      嘴角突然触到冰冷的温度,点点湿润沁到嘴里,她抬头,站在对面的灰衣少女不发一言沉默的看着她,手中瓷碗里是半碗清水,当初清秀可爱的神情已经在她的脸上无迹可寻。      吴丝沉默的看着明明已经气息微弱却偏过头的令仪,手中的碗跟着凑过去,“叔父不准给你食物,你还是喝一些水罢。”      ……      “这里面没毒。”少女皱了皱眉。      “我现在这样,何须再用毒?”令仪看着眼前的少女,那日她对待名为曼曼的小鹿温柔的神情在眼前一闪而过,她就着碗喝了一口,冰凉从喉头一路延伸。      被铁索负在墙上,新伤旧伤齐发,连喝水这样的动作令仪也做的气喘吁吁,她莫测的看了一眼吴丝,“我以为你们叶家的人都应当是对我恨之入骨。”      吴丝的手一顿,收回拿着碗的手,木着脸后退两步,看着她认真的回答,“你也不用故意套我的话,我不过是叶家一个庶子的外室所生的女儿,与叶家并无感情,与你却也并非没有仇恨。”      轻柔的脚步声又走的出去,令仪的眼中讳莫如深,她抿了抿唇,苦笑一声。      *      竹影婆娑,鸦青袍子的中年男人站在桌前沉默的听着下属的禀报,沉沉的目光看着桌前的棋盘。但凡上位者总喜欢以棋演势。      “属下已将伏羲山庄上上下下仔细翻查,并未发现殿下踪影。”黑衣人半跪着低头。      “没有?”转了转手上的红宝石,俊美的面容冷峻的询问。      黑衣人头低的更低,“是。”      坐在一旁的百里羽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说道:“王爷,在下同碎玉公子已将庄内寻遍,毫无公主和刺客的行迹。不过,这庄内还有一处未寻。”      “伏羲山庄所建的这处山脉因地势原因形成大大小小的岩洞,大小相通,庄内有几处入口,出口因为岩洞深邃,至今没有人探到底部而不知到底在何处,五百年前,伏羲镇始建,伏羲山庄同期修建,先代乐圣将上古遗曲和多本曲中珍籍刻画在岩洞中,后代纷纷效仿,世间但凡出现难得一见的佳曲便被刻画在岩壁上,庄内的岩洞便成了如今闻名的藏音洞。”      “不是说藏音洞有孝仁帝的遗旨,非乐圣者不得入内?”      “…”百里顿了顿,看了看院子里抱着金刀靠在竹子上的黑衣男子,“在下同雷诺已经暗中进去探过几回,然而岩洞错综迷乱,皆是无功而返。”      “另,”百里抬眼看了看棋局,黑子一片合围之势,“碎玉公子也默许我等进入。”      冷月高悬,晚风轻拂,竹林沙沙做响,竹影摇晃,时有幻影闪过,散布到伏羲山庄的每一个角落,这似乎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我更新了……是我写崩了吗……没人留言了……π π ☆、断魂无声      凌乱轻微脚步声在狭小的岩洞外响起,灰衣少女恭敬的站到洞口,对着当先进来的鬼面人低声叫道:“叔父。”      叶常衡看也未看她,径直走到令仪面前,后面跟着的带着青面獠牙的黑衣人在对面一字站开,跳动的晕黄火光将面具勾勒的更加阴森,缠在手臂上生着倒刺的铁索也泛着冷光。      如蛇信子一般的目光在令仪的脸上滑过,他一甩袖袍,对后面站着的人厉声说道:“来人,将公主殿下放下来。”      有人走了出来,落步无声,黑色的劲装紧紧的裹在身上,像一支蓄势待发的箭,灯火昏暗看不清面具下的眼神,不见如何动作,岩壁上的铁索便纷纷叮铛落地。      手腕和脚腕一松,令仪整个人向前倾倒,落在面前的人的怀抱。猛然翻天覆地的晕眩,墙上的火把在眼里变换了视角,对面的人影也颠倒,令仪睁开眼来,已经被那人抱在怀里。      “吴丝,你在前面带路!”叶常衡收回蛇信子一般的目光,对洞口的灰衣少女冷声说道。      吴丝俯了俯身子,轻声答是,取了墙上的一支火把便走了出去。      抱着令仪的鬼面人紧紧跟在叶常衡身后,他们行在队伍的中间,其他人以护卫之姿将他们包围在中间,令仪能感觉到每个人面具下的眸子都警惕的看着明明空无一人的四周。      细碎的脚步声在长长的甬道的响起,吴丝手上的火把一点点的将黑暗驱赶到身后,时常能看见不知名的小生物索索的惊偟爬开,它们的行迹是这暗无天日的潮湿岩洞唯一的生命迹象。      令仪微微抬眼,身前的人的呼吸清晰的落在耳里,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另一种微弱的气味在空气中浮动,她还能动的左手慢慢拂动了一下发丝,将散乱在脸上的头发拂到耳后,然后慢慢的探向发簪的地方。      耳边是勃勃的心跳,抱着她的手矫健有力。令仪手腕快速一转,墨玉发簪噗的刺入抱着她的鬼面人的肩膀,很快她便能感觉到手下的湿润,血的气味更浓。      那人脚步一顿,只是胸腔传来一声闷哼,他低了一下头,令仪看不见他的眼神。      发簪刺入人体的声音在安静的甬道里格外清晰,所有人都兀然停下脚步,阴森的面具都齐刷刷的看着那人怀中的令仪。女子乌黑的发丝伏在那人手臂上,白衣和冷漠的眼神是昏暗中唯一的亮色。      叶常衡侧身将令仪恶狠狠的看着,突然轻笑,笑声诡异,“公主殿下现下才有一个公主的样子,手无缚鸡之力,连一个人也杀不了。”      说罢转身命令继续前行,这似乎就成了沧海一栗的小插曲,在黑暗中被人轻轻掩去,众人也漠然的继续往前走。只有令仪能感觉到那人肩上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她受伤的手上,温热黏湿的触感让她毫无知觉的手指微微一动。      越往前走,岩洞生出很多岔口,像繁密的树枝杂乱无章,黑黝黝的洞口在昏暗的火光下昭示着未知的恐惧,吴丝每每只是一顿便选定前路,众人也沉默的跟着她拐过许多岩壁,进入一个又一个越来越狭窄的甬道,众人不得不排成一列的队伍前行,依然是把叶常衡及令仪护在中间。      洞口越来越多,抱着令仪的手也越来越用力,铁索膈的她皱起的眉头,她似乎能预料到什么,紧闭着唇不出声。      抱着她的面具人手掌微动,一粒小石子破空而出,弹在潮湿的岩壁上打在吴丝拿着的火把头上,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岩洞陷入黑暗。      令仪感觉到耳旁有呼呼的风声,抱着她的人快速的闪进一旁的洞口,像蝙蝠一样急速的在黑暗中前行,耳下的心跳声越来越激烈,急促的呼吸也越加清晰。      后面短暂的铁索交击声和叶常衡尖利的怒喝声,有人在黑暗中追了过来,破空袭来的长长铁索在岩壁上猛烈撞击,有碎石携着力度飞溅开来。令仪被身前的人紧紧的裹在怀里,飞檐走壁左躲右闪避开所有的飞石,令仪目光透过他的颈项,似乎能隐隐看见能看见他高束着飞舞的发丝和后面紧紧追来的鬼面。      后面的鬼面身无负重,形如鬼魅愈来愈近,很快便短兵相接。黑暗中一片混乱,铁索清脆刺耳的冰冷相击声一声响过一声,短暂过后,只有身前的人还站立呼吸,似乎其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转身继续往前踏动,身前的人喷在令仪脸上的呼吸越加滚烫,没走几步,几条铁索在黑暗中像蛇一样缠过来,眼前黑影一闪,是那人抛出手中的铁索,在半空中截住另外几条袭向黑暗中,而后传来利器没入身体的声音和人临死前的闷哼。      短暂的静默,身前的人突然倒下,令仪心中一紧,便被人抱着滚入一旁的洞穴,虽被人紧紧护在怀中,坚硬的岩石依然剐的她伤痕累累,不知道过了多久,持久的晕眩终于在重重的落地后终止,然而令仪也因为磕在硬物上失去知觉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因为脸上的黏湿的触感,令仪朦胧睁开眼,剧烈的疼痛和身上的重感提醒着她身在何处,紧紧环着他的人似乎没有了呼吸,令仪转动身子妄图推开他,费了很大的力气从他铁臂一般的钳制中挣脱出来。      她踉跄的摸着墙壁站了起来,黑暗中是一片死寂,靠着墙壁缓了缓神,令仪又摸索着俯□子在毫无气息的身躯上搜寻,直到在那人怀中摸到一个硬物。      嚓。      微弱的火光亮起,显出了令仪苍白的脸庞,移动火光到地上躺着的人,青面面具瞪大着双眼可怖的望着她,小指微动,又一顿,勾开了绳索揭开面具。      果然是那张清雅的面容。令仪闭了闭眼,无力的倒在地上,手上的火折子也掉在地上熄灭,那张在黑暗中有几处青紫血瘀的脸在脑海闪现。      之前落入他怀中的时候,微弱的紫藤香气掩盖在血腥味下依然被她察觉,令仪心中突然涌上来的委屈让她鬼使神差的拔下簪子狠狠的扎向他,既然之前任她被人劫走,现在为何不顾性命之危来救她。      一天未曾进食,身上伤痕累累,寒毒也重新发作,令仪虚弱的喘着气,她感觉身上刚刚积攒的力气又在一点点流逝,手在黑暗中向荆溪的方向探过去。      微弱的心跳起伏,他还活着。令仪在黑暗中无声的勾了勾唇角,她的手继续向上探去,摸到了她扎在他身上深可入骨的发簪,缓了缓。狠狠的□。      黑暗中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吸声,手上沾满了鲜血,令仪心口一阵针扎一样的疼痛,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      “影主,这是殿下的发簪。”      火光下,木着脸的黑衣女子拾起地上带着血迹的簪子举到眼前仔细辨认,对另一个黑衣男子说道。      男子点点头,他的肩上停着两只翠鸟,正歪着头小心翼翼的辨别着什么,突然飞起身往一旁的黑洞飞扑过去。黑衣男子举着火把赶紧跟上,后面一队人影也紧紧跟上。      而此时在另一条长长的岩洞甬道里,荆溪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跌跌撞撞的往前疾走,前方微弱的光线和细细的水流声越来越清晰。      就快了,就快了,转过一道岩壁,明亮的光线突然跃入眼底,他眯了眯眼,看清眼前的情形。      暗河顺着岩洞缓缓流淌,从上面的洞口有光撒了下来,水面粼粼的波光倒映在岩壁上,洞口似乎被灌木丛掩住,呈现一片模糊的青色。      荆溪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光线照在她了无生气的脸上,让他心中一阵阵的紧缩,似乎有小虫子在一口一口蚕食着他跳动的心脏,又痒又疼。他低头用脸庞轻触她冰凉的脸庞,纵身从洞口一跃而出。      迎面而来的山风让他措不及防,他在风中睁开双眼。此时已是傍晚,霞光半天,山崖峭壁,此刻他跃出洞外正站在一块突出的嶙峋山石上,掩住洞口的是一颗歪曲的青松。      往下望去是百丈悬崖,崖下是奔流的江河,怪石间间或生长的有零星灌木,荆溪紧紧的贴着的山崖,他抿了抿唇,从脚上的长靴里拔出一柄匕首,又将腰带解下将令仪紧紧的绑在他的胸口。做这一切的时候凌冽的山风将他和令仪的发丝紧紧的缠在一起,他带着伤痕的手轻触了一下令仪的睫毛。      他闭着眼睛跃下崖底的时候另一个山崖上的洞口也正好有人探出来来,看着如大雁直直落下的两人,眼睛兀然睁大。      荆溪是贴着山崖滑落,嶙峋的山石已经将他背上蹭的鲜血淋漓,巨大的冲力让他险些晕了过去,他狠狠的咬着自己的舌尖让自己清醒,快到崖底的时候便将匕首狠狠的□山崖里缓冲力道,那柄匕首不知是何材质,破石如泥。      突然手中一空,悬崖下是凹进去的一块,匕首无处着力,两人坠入被河水冲刷出来的浅滩。巨大的冲力让荆溪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却又让令仪在昏迷中短暂的醒来。      她微微睁眼,跃入眼帘的是高耸的悬崖,似乎有人迎风而下,焦急的声音隐隐传来,“殿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我更新了……也许这章有些玛丽苏有些狗血……自带避雷针……还有就是忽略那渣掉的小标题吧【遁走 ☆、客舍青青柳色新      鸟语花香,清风来袭,站在屋檐下的中年美男子看着园中闭眼安详呼吸新鲜空气的女子的背影,微微一笑,步入院中走了过去。      此处是伏羲镇外十里处的一处小庄园,往来人迹稀少。那日疏雨和玄七将令仪和荆溪救回之后,便离了伏羲山庄到了此处,一是为避人耳目,二是为给令仪一个安静的养伤环境。      恢复了一些血色的令仪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坐在椅子上回过头来,浅浅一笑,平时冷肃的眼里有丝丝的暖意,“王叔。”      冷峻严肃的富贵王叔看着她不言不语,令仪被盯的头皮发麻,沉默的低下头去。      良久,先帝长兄君重华才以训斥晚辈的口吻严厉的说道:“你可知错?”      乖顺的点点的头,令仪低低的答道:“令仪知错。”      “何错?”      “不该只身犯险。”那日明知道吴丝有问题,然而想引出幕后之人还是孤身步入设好的陷阱。      君重花看着侄女乖顺的头顶,顺了顺伏在她背后的长发,触手温凉,他长声一叹,“令仪,本王知道你想为陛下肃清挡在他路上的碎石,只是你现在已非监国,而且陛下也大了,何苦再难为自己。”      令仪眨了眨眼,眼前有些模糊,背上的的大手温暖有力,王叔说的话也带着淡淡的宠溺。她想起朝阳大婚那日,大王叔亲自将朝阳背上花轿,朝阳抱着大王叔哭的撕心裂肺不撒手。她顿了一顿,又想起父皇临死前紧紧抓着她的手,掩饰喉中的哽咽,“令仪知道,将获得的消息传给涧儿后,令仪再不会涉险。”      “唉……”君重华目光下移,看见令仪右手腕上包裹的层层纱布,“我将你的冰弦带回来了,韩太医说,只要你好好喝药,他调理个几月你的手便能复原,至于你手臂上的伤,王叔遣人送来冰肌露,每日抹上便可消除。”      令仪点点头,微微笑着说,“其实也无大碍,琴与令仪不过是修身养性娱乐之物,无琴还有其他。”      “还有什么?”君重华斜眼将她看着。      “……”令仪沉默。      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小的卷轴,递到令仪的面前,“可是这个?”      目光在触及熟悉的卷轴时微愣,令仪抬头,“王……王叔怎么知道?”      君重华仿佛看见小时候的令仪呆愣可爱的表情,他伪装了许久的严厉表情终于松动,“陛下将这个送来让我交给你,他说他知你心中所愿,让你安心的游历山河,江山有他不会有失。”      接过卷轴,上面是她自还政后退居深宫,在文渊阁翻阅诸多各地风土人情的书籍,绘下的游历路线图。此次出宫本是打算从碧山行宫微服离开,却未料到后面生出如此变故。令仪握着这卷被她遗落在碧山的画卷,低声的答道:“好。”      早晨的清风和煦温柔,弯弯绕绕的吹落树上的粉樱,令仪的白衣上也飘落几许,她心中恍惚也有清风吹拂而过,被深宫围困坚硬如冰的心似乎也在这春日暖阳里慢慢融化。      *      廊下的摇玉花丛中,两只翠鸟围着一朵开放正盛的摇玉花上下飞舞,花朵里是昨夜凝露而成的清水,和着花蜜泛着微微的甜香,翠鸟喜食花露,此时因为争夺这一支花朵在空中正打的难分难舍。      绣履转过廊下的拐角,正好看见尾羽带一点墨色的翠鸟将尾羽带一点鹅黄的翠鸟一翅膀扇到花木丛中,令仪的脚步一顿,默默的站在廊下看鹅黄扑棱着翅膀反击,啾啾的清脆鸟鸣声表现着它的强烈不满。      屋内走出一人,看见站在廊下的女子赶紧下拜,“殿下。”      令仪侧过头,半跪在身前的是影主久辰,“起来吧。”转动脚步步入房间。      这里是一间客房,摆设简单整洁,床上躺着一人,疏雨和玄七正在为他包扎头上的伤口,看见令仪进来都停下手中的事情点头行礼。      此时已是他们被救出来第五日,令仪在韩太医的医治下于两日前醒来,而荆溪却迟迟不醒,令仪想了想,终究踏进了这间屋子。她看着疏雨,敛眉问道:“他的伤势如何?”      令仪是随暗卫一起前来的韩太医一手亲治,所以荆溪疗伤的事便交给了疏雨,青衣少女看着手下伤口纵横毫无知觉的男子,略微沉思答道:“身上的伤口虽多,但都是皮外伤,这么久不醒的缘由恐怕是因为他体内的无魂复发。”      “无魂?”令仪皱了皱眉。      “嗯,就是无魂,我观他手臂和腹部的伤口因是他自己为遏制无魂划下的。”疏雨接过玄七手中的纱布将敷好药的地方层层包裹住。      令仪点点头,转身问跟在身后的久辰,“陛下可有回信?”      久辰垂首,“叶家旧事以及江左一案陛下已经安排密探查询,和越字有关的南闽越家以及越地所有高官权贵也已经派人前往探查。”      目光微转,令仪看着已经换好药,重新被疏雨玄七平放在床上的荆溪,紧闭的双眼不会再用莫名温柔的目光看她,满是伤痕的手也不会突然蛮横的抱起她,“……他的身份查的如何?”      久辰垂下的头颅也转到床榻上的人,顿了一顿,“查不出。”      “继续查。”令仪垂下眼,袖中的手指微动,转身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又转过身来,“疏雨你随我来。”      *      书房内,令仪看着手中的一卷书籍,是江湖中藏玉阁一年一出的《江湖大事谱》,看着记载着唐门的那一页,她看了看垂首站在书案前的青衣少女,“疏雨,你准备一下,明日回唐门罢。”      疏雨猛然抬头,和令仪有些相似的沉默神情,“殿下。”然后便再不言语,只是看着她少女时代敬仰的人。      合上书卷,令仪抬眼沉沉的看着她,“唐门下一任唐门门主的试炼就要开始,你若不回,这一错过便是一生,可是你不可能在我身边待一辈子。”      “……”疏雨不言,男子温雅的笑容在眼前一闪而逝。      “你在我身边几年,多次救我于危难之中,多次因我犯险,如今也该回去了。”      “殿下游历江湖,危险重重,疏雨放心不下。”      微微一笑,令仪深沉如古潭的眼中闪过几丝柔光,“陛下将半数暗卫遣到我身边,而且我手握令牌,可调动当地州府兵力,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危。”      “倒是你,离家多年,唐门门主和你父亲定然已经十分担心,早日归家也省去了他们心中的牵挂。”令仪看着沉默的少女又说。      窗外暖阳透过窗户,窗前花木扶疏的倒影繁复,一阵静默,疏雨答道:“好。”      令仪绕过书案,袖袍似轻云流动,她抱了抱身前的少女,“等我游历至蜀中的时候便来看你。”      四年不离不弃的陪伴情谊,怎可轻易相忘?寂寞且诡秘的深宫,如履薄冰无人相护的朝堂,白驹过隙的流年,身前的少女舍去本因斑斓的生活,被人护在手心的宠爱以及被人尊崇的身份,只身来到她身边相护相守,这份珍贵的情义令一人之下的长公主没齿难忘。      *      疏雨匆匆回了唐门,君重华过了几日也回到自己的封地,属地之王不可擅离。      令仪伤势渐好之后,暗卫也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上路,长年木着脸没有表情的玄七第一次做侍女的事情手忙脚乱,令仪围观几次之后,决定自己动手整理。      而荆溪因为一直未醒,令仪留下一人照看,便带着韩太医和玄七以及众隐在暗处的暗卫踏上旅程。      然而在出发的早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插曲。      春日正好,院门外十里杨柳依依,田野间的清新空气令人心旷神怡,化暗为明转为侍女的玄七扶着令仪步出院门,一抬眼便看见悠然吃草的老牛以及车辕上坐着韩太医。      两人停下脚步,目光从老牛头上的角滑到韩太医笑眯眯的眼睛,一主一仆都诡异的沉默。      韩太医看见步出院门的令仪,笑了一笑,跳下车辕,搬出一张小凳子放在车前,拱手道:“殿下,请上车吧。”      “……”令仪藏在袖底的手指微动,盯着悠然的老牛,沉静如水的问道:“马呢?”      “殿□子刚刚复原,马车颠簸,所以在下特意寻了一头识路的老牛。”韩太医的小胡子一翘一翘。      “……也就是说,此地到吴州三日的路程要延长数倍。”      “殿下既然属意游玩山水,牛车缓慢,正好一路边行边赏。”      藏在袖底的手指又动了动,令仪默然的看了一眼在风中摇动的柳枝,弯身上了牛车。      等玄七也进了车厢之后,韩太医重新坐到车辕上,一挥马鞭,老牛缓慢的拉动车子。      一刻钟之后,令仪从车窗看见翠绿的缓慢倒退的柳林,“韩太医,本宫多日未曾行走漫步,今日便步行前行吧。” ☆、水乡绮梦      青瓦白墙,绿水荡漾,谁家庭院中伸出几枝姹紫嫣红的花朵,将黄昏渐暗的扬镇衬的鲜活。      吴地多水乡,扬镇便是其中之一,镇中小河绕过大街小巷,大小铺子临河而立,卖糕点的、布匹的、胭脂水粉的、古玩字画的各不相同,河上还有许多百姓划着小舟贩卖瓜果蔬菜。      此时日头渐落,河上已经逐渐冷清,小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以并无夜市,每家的炊烟也寥寥升起。      在日头落至扬镇东边山岗的时候,临水的一家院门从里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穿桃红衣衫的女子,下了几步青石台阶,解开绳索,面无表情的踏上一叶小舟,拿起船桨顺水划走。      小河斜对面的院门也从里打开,走出了一个打扮的干净利索的大娘,她看见划船的女子咧嘴一笑,天生的热情洋溢,脸上的神情和缓亲切,“玄七丫头这是去接白先生归家吗?”      玄七一顿,停下划桨的动作,对着和蔼的大娘点点头。河水中倒映出她的身形,活泼的桃色在她的身上也变得沉静几分,白皙的手握着乌色的浆,杏眼柳眉和从不多言的樱花一样的嘴唇。      大娘笑笑,对于刚搬来不久的这些奇怪的邻居一直善意相处,她挥挥手也下了台阶解开自己的小舟,“快去吧,不要让你家先生等急了,大娘我也要去取货了。”      此时已是自离开伏羲镇后的两个月。在韩太医的坚持下,一行人马走走停停,游山玩水,本来三日的路程硬生生的行了一个月才到吴地。令仪喜欢此处水乡静谧安详的生活,便决定在此多停留些时刻,正好镇东的学堂一位夫子回乡探亲,她便找了院长代课一段时日。      小舟顺着河流人家转过几道小巷,在繁盛的花木树枝间穿行,河面渐宽,到了镇上的私塾学堂。      岸边的私塾前是一块宽敞的空地,白石板铺就而成,有工匠在上面雕刻了精细的花纹。临水有两道人影,白衣女子蹲□子擦拭着小女童的脸,柔声细语的说着什么,小女童抽抽噎噎,扑到她的怀里。      玄七将小舟划到石阶旁,低声叫道:“小姐。”      白衣女子转过脸来,脸上带着少有的柔和笑容,她无奈的对着玄七说道:“玄七,你将她抱到船上,我手使不上力气。”      玄七点点头,放好浆上岸,从令仪怀中接过还在抽抽噎噎的小女童,令仪跟在她身后也缓步下了石阶上了小舟。小舟摇摇晃晃,令仪牵着小女童坐到舟的中央,拂开女童脸上的头发,“乖,不哭了,先生一会儿给你买糯米团子。”      小女童听见糯米团子几个字抽噎之声渐小,她怯怯的抬眼,水亮湿润的眼睛望着这个刚来不久,比李夫子温柔的白先生,清脆的童音响起,“真……真的吗?”      令仪展颜,嘴角的柔和的笑容堪比温柔的睡莲,“当然是真的啊。”      划桨的玄七从倒影中看了看小女童,拂开凌乱的头发之后露出了玉雪可爱的面容,她迟疑一下,问道:“小姐,这是?”      “这丫头爬到别人的船上来学堂来接她哥哥,大概是来的太晚了,学生已经走光了。”令仪单手将女童的碎发别到耳后。      玄七点点头,“要把她送回去吗?”      “嗯,是米铺老板家的小女儿。”      小舟在被暗沉的天染成墨绿的河面上穿行,临水而立的院门都已经挂起了灯笼,红色黄色白色的光晕倒映在水里,粼粼的波光破碎了它的影子,有的院墙内垂出绿油油的爬山虎,还有隐约的吴侬软语谈笑声也飘荡出河面。      行到一家铺子前时,甜香传来,门前是高低错落架在火炉上蒸着的一笼一笼层层叠起的小甜品,玄七停下小舟,靠近铺子。在里面忙碌的妇人赶紧擦了擦手走到岸边,殷勤的问:“姑娘要些什么?这儿有桂花糕、甜枣糕、糯米糕、红薯糕……”      “一笼糯米糕。”      妇人还没报完甜品名字,便被平淡的声音打断,她愣了一愣,看了一眼站在小舟前面无表情的女子,又殷勤的笑起,“好咧,姑娘稍等。”说罢回身揭开一只笼子往纸袋中装。      小巧的圆圆的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糯米团子整齐的排在笼子里,被妇人一到,便都松松软软的滚进张开的纸袋中。      令仪低头看见小女童专注的仰头看着妇人包好纸袋,圆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煞是可爱,她又看了一眼站在舟前的玄七的背影,沉静的好像要随着墨色的头发一样融入渐黑的夜色中。      “再包上一笼吧。”      付钱的手一顿,玄七将已经包好的纸袋接过。妇人接过银钱,对令仪的方向问道:“姑娘还是要糯米糕吗?”      *      买好糕点之后,顺路将小女童送到米铺前,小女童被玄七抱上岸,怀中抱着装着糯米团子的纸袋笨拙的往石阶上爬,头上的两只小辫子一晃一晃,快爬到门边的时候,她转过头来,声音脆脆的说道:“白先生再见。”      看着小女孩明亮的双眼,令仪点点头,微笑,“小鱼儿再见。”      小鱼儿一蹦一跳走到门边敲门,“娘亲,娘亲。”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双手将她大力搂了进去,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出来,“鱼儿你去哪儿了!娘亲和爹爹四处寻你去了!”      女童糯糯的解释声和男孩焦急的询问声响起,玄七调转船头,往回路划去。      小舟渐远,转过墙角,脸上犹带泪痕的清秀男孩抱着妹妹走出大门,只看见舟上一袭桃红一袭白色的背影。      快到院门口的时候,斜对面的大娘正好匆忙的下石阶从舟上往院内搬布匹,坐在门槛上是她还懵懂不通世事的幼子,依依呀呀的自言自语数着地上的蚂蚁。      大娘看见行进的小舟,直起身来笑着打招呼道:“白先生怎么今日回来的这般晚?”      “有些事情耽搁了。”令仪柔声答道,她看了看舟上码的满满的布匹,“大娘可要帮忙?我让玄七帮你。”      急忙挥挥手,眼旁笑纹展现,“不用不用,这次货物多,我特意雇了个小哥儿,再说玄七丫头也没有大娘我有力气。”      玄七听言目光动了动,虎口处常年握剑的茧子在船桨上摩挲。      令仪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小舟停在自家院门前,玄七扶着她下了船,步上台阶进入院门。      白色的衣角没入门槛,从大娘院门里出来的人停在台阶上,看着那道日思夜想的背影怔愣。      大娘抱着布匹往上走,看见男子认真的目光和缓一笑,“白先生是很美,可是人已经归家了看不见了,小哥儿还是帮大娘赶紧搬东西吧。”      *      服侍令仪用过晚膳,又服侍令仪睡下,玄七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刚打开房门,抬手躲开从暗处袭来的暗器,屋内响起一阵乒乓凌乱的打斗声,直到‘嚓’的一声有人燃起了桌上的烛火,屋内形式一目了然。      桌子边端端正正的围坐着四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都目光诡异的看着玄七以及她手中反手茧住的娃娃脸少女。      娃娃脸少女一跺脚,嘤嘤的小声假装哭泣,“七姐,十九错了,十九不该偷袭你,呜呜呜你放开十九嘛!”      四个黑衣男子都转过目光沉默的看着跳动的烛火,抑制着因为少女故意放软的声音而一阵阵冒起来的鸡皮疙瘩。      娃娃脸少女见背后的力道未减,而十五十六十七十八都见死不救的别过脸去,她扭了扭身子继续装哭,“呜呜呜七姐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几个怂恿我说殿下给你买了糯米团子,呜呜呜我也想吃殿下买的团子七姐我再也不敢了。”      玄七闻言,目光转向桌前坐着的几个人。      为首的玄十五眼角动了动,“七姐你也知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因为贪吃就怂恿小十九动手偷袭。”      玄十六掀了掀唇角,“我不爱吃甜食。”      玄十七目光幽幽的划过脸越来越涨红的玄十九,“七姐,十九今天跑来给我说她要和你决斗,打赢了她就可以跟在殿□边。”      玄十八眉目不动稳坐如山,听完玄十七说完话,突然站了起来往屋外走去,“今天该十九值夜,我去睡了。”      “哇呜!”玄十九扭动的更加厉害,眼中泪光盈盈,“你们几个都是坏人就知道欺负我!呜呜呜我要去找殿下告状呜呜呜!”      桃红衣衫的玄七放开她,走到桌边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只纸袋,坐下打开纸袋从里面捏出一只圆圆团子往嘴边送去,糯米的甜香在屋内传开,走到门边的玄十八也停住脚步。      玄十九蹭到玄七跟前,眼泪汪汪的看着她,“七姐……”      几个男子也都一起盯着她手中的团子越变越少,目光隐隐透露着失望。      玄七拍了拍手,斜睨着几道一直跟着她动作移动的目光主人,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纸袋。      “嗷呜!”玄十九欢快的抢过纸袋打开,“桂花糕!”      又掏出一袋,一只手抢过;掏出一袋,抢走;一共五袋尽数被五只快如闪电的手抢走。屋内传出四道男子平板的声音,“紫薯糕”“甜枣糕”“南瓜糕”“栗子糕”。      隔壁还未入眠的女子在黑暗中无声一笑,翻身进入梦乡,月光透过轻纱勾勒出优美的曲线。 作者有话要说:饺子生日快乐!!!( ̄▽ ̄)~■□~( ̄▽ ̄)血槽空了嗷呜~ ☆、花灯      第二日学堂下学的很早,原因是扬镇三月一次的花灯会。      花灯会在晚间举行,附近乡镇的游人无不涌现到了扬镇,平日里安静恬淡的大街小巷一下子热闹起来,河道上也挤满了来回划动的小舟,人人脸上都挂着舒心的笑容。临河的店铺都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小舟上也有很多小贩贩卖各色物事,琳琅满目的挂件面具小饰品,糖炒栗子糖人糖葫芦,最常见的便是扎的精致美丽的花灯。还有临河的戏台子也已经搭起来了,面对面挨着搭的几家是远近有名的经常到访附近乡镇的戏班子,只等夜幕一落华灯初上之时,便敲锣打鼓齐齐开场。      这番热闹景象间有一只小舟在河道间灵活穿行,划船的少女着桃红色衣衫,杏眼满是新奇的左顾右盼,一会儿被精致甜腻的糖人吸引去了目光,一会儿被小巧新奇的木雕夺走了眼神。      站在小舟后面的令仪捏捏额角,看着四处穿梭却并未前进多少的小舟低声道:“十九!”      “诶!”兴奋的小脸转过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令仪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了两跳,看着玄七的面容做出这样活泼的表情多少有些接受无能,她看着少女又飘到前面舟上盐煮花生上的目光,顿了一顿,沉默的说道:“买上一些小吃我们先回去吧,今日韩管家回来。”      少女欢呼一声,回身将小舟划到卖各色小吃的舟前。      *      小舟缓缓停在小院门前,玄十九跳下小舟扶着令仪下来,又回身将小吃零嘴抱了满怀,笑眯眯的跟着令仪步上台阶。      “白先生!”斜对面跨步出来的大娘提高声音唤道。      令仪转过身去,微微点头谦逊有礼,“大娘何事?”      “呵呵,也没什么,白先生来了扬镇两月,定是没有见识过扬镇的花灯会,若是无事,今晚倒是可以带着玄七丫头出去转转。”大娘眼含笑意的看着对面温雅有礼的女子,目光微微转到令仪的右手,心里有一丝惋惜。      “嗯,好,多谢大娘提醒。”令仪浅浅一笑,“这花灯会可有什么讲究么?”      “也没什么讲究,就是我们小镇小乡一个聚会玩耍的由头罢了,倒是年纪轻轻的男娃女娃们可以借着花灯会觅得有情人。”      还未答话,身后响起了一道雀跃的声音,“小姐小姐我们去吧。”      “……”令仪沉默。      对面的大娘一愣,看着站在令仪身后满面清甜笑容的丫头,道:“玄七丫头今日倒是开朗几分。”不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十分怪异。      正在想着如何解释,身后的朱门吱呀打开,着浅色袍子的儒雅中年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先是对着河对面的大娘笑笑,又对着令仪弯腰行礼,“小姐,先进门吧,晚膳已经备好。”      令仪对大娘抱歉的笑笑,“大娘,我先进去了。”      大娘挥挥手,“进吧进吧,你身子弱,韩管家要多给你家先生补补。”后面那句话是对着韩太医说的。      韩太医笑着应下,一行人进了院门。      而大娘院内,麻布衣衫的男子修补花灯的手一直停顿,旁边的小娃娃手中拿着毛笔在灯笼上乱涂乱画,口中还一直依依呀呀。关门的声音响起,他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      一进院门,玄十九欢快的奔进玄七的房间,韩太医则随着令仪进了书房。      令仪看着韩太医笑眯眯的表情,忍不住问道:“韩太医何事如此开心?”      “殿下,微臣此去海市可是不虚此行啊!不仅寻到能将公主手腕医治好的奇药,还打听到了迷龙草的下落。”韩太医的神情有些欣慰,“殿下所忧之事终于有眉目了。”      *      夜凉如水,月华高悬,街道上满满是热闹的人群,有提着花灯的,带着面具的,拿着糖人的,抱着幼儿的,扶着老人的,人影憧憧,喧哗非常。      已经换回身份的玄七扶着令仪在人群中缓慢行走,旁边跟着的是手握一柄文人折扇的韩太医。在拥挤的人群中化成行人的暗卫也随着他们的前行移动。更有最近镇子上莫名多出来的小商贩也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观察着周围的的人流。      一声锣响,人群突然朝一个地方拥挤,玄七和韩太医护住令仪退到一边,韩太医抓住一个满脸兴奋的小伙子好奇的问道:“你们这是赶着干什么?”      小伙子看看自己被扯住的衣袖,“你们不知道吗?今日名满天吴城的春和班子也来了扬镇,听说上演的是晚山公子新写的剧本,挽素晴空两大名角儿登台。”他一手拨开韩太医的手匆匆跟着人流跑远,“去晚了可就没有位置了!”      韩太医看着匆匆跑走的小伙子目瞪口呆,令仪看了看汹涌远去的人群,和突然空旷下来只余些许行人和商贩的街道,“既如此,不若我们猜灯谜赏花灯好了。”      街边的树上和高高挂起的绳索上挂着大小不一样式精美的各色花灯,明亮的灯火打在灯壁上映射出小楷撰写的谜语,因为人潮突然退去,一排排花灯兀然显得有些冷清。      有假装行人的暗卫靠近,低声说道:“小姐,属下在春和班对面的茶舍定下了二楼临窗的雅间。”      只手触在花灯上的令仪略一沉吟,韩太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笑着说:“小姐去看一下也无妨,这花灯上的谜语为了能让大众同乐,可谓是真正的雅俗共赏,简单易懂,而晚山公子的剧本一年一出,俱都是新奇独到。”      垂下手掩进袖袍,令仪对站在一旁的路人暗卫说道:“也好,你在前面引路罢。”      街尾处,有提着花灯的清雅男子驻足,看着一行人的身影没入灯火阑珊处。      *      令仪单手撑住螓首凝目看着对面戏台上的悲欢离合,一双眸子没有半分波动。      戏剧讲的依旧是人间情爱,只不过多了几番坎坷几分怅然若失几分求而不得。      讲的明国帝姬奉旨远嫁和亲,与两国交界处被流窜的沙匪劫持,边关将军千里单骑营救帝姬。两人初次见面与流沙中,不得宠爱却性格张扬容貌美艳的帝姬,与性子凉薄品似清风的边关将军,他们与逃亡中相知,与患难中暗生情愫,却最终难逃沙匪的重重围困,将军临死前对帝姬言道:“若有来生,定倾一世之爱换你喜乐安平。”      然而一朝醒来,帝姬重回十岁年纪,她不知道那短暂的爱情是否只是周公一梦,为逃离宫中妃嫔的迫害,不惜一切逃出皇宫,颠沛流离只身去往边关。然而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前世帝姬十七芳华时,将军是三十有五,这世相遇帝姬十岁,将军二十有八。      她当他是前世生命尽头铭心刻骨的爱人,他只当她是懵懂无知的女童。      戏剧到此戛然而止,台下有女子已经嘤嘤的哭泣,她们在可怜小帝姬深宫之中的寂寞凄清和无人相护,在可怜帝姬和将军的相见不相识和命运弄人。      令仪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戏台上有人出来对观众解释,言道晚山公子这部剧本刚出,他们也才将将排到一半,等三月之后再来扬镇登台演出下半剧情。      人潮慢慢退散,众人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情绪,台上的生旦净末丑角已经回到后台。      韩太医执着茶杯唏嘘道:“晚山公子最善写男女之间的爱情,只是这回写的离奇了些,时光当真能倒流七年?”      “若是真能带着记忆让时光真能倒流七年,”令仪偏首,乌发滑下肩膀,“韩太医你要做什么?”      “嗯……”韩太医皱眉思索。      “要是本宫也带着记忆重回七年前,必不会允许迷龙草有机会流入皇宫。”令仪自到水乡扬镇后变的温雅的性格突然又变回冷肃,眉目间也带着寒冰冷意。      一时雅间内寂静无声,街道的喧哗声远远的传了进来。      韩太医内心一震,猛然想到六年前先帝的突然亡故,想到长公主这六年来的如履薄冰。身为臣下,不敢妄议皇家旧事,他轻轻的放下茶杯不言。      “小姐。”一直站在一旁安静的让人忘记存在感的玄七走到令仪跟前,面无表情的从身后变出两只小小的荷花灯,“十九做的,说是叫许愿灯。”      能够行动的左手接过一只放在手心,做工有些粗糙,荷花的花瓣歪歪扭扭,令仪一笑,目光回暖。      *      清亮的河水在璀璨的华灯下泛着点点涟漪,已经有很多被放入河中随波逐流的小巧花灯,红的黄的绿的白的紫的,点点光芒顺水远去。      令仪接过玄七手中点燃的荷花灯,弯下腰放入河水中,看着它在拥挤的花灯中顺水往下游飘去。      突然一只有些粗粝的手斜斜伸出,将在花灯中漂流的普通的荷花灯从水中提起。      令仪直起身来随着手的移动往对岸看去,麻布衣衫,挺拔的身姿,清雅的面容,隔得远了看不清的眼神。但能感觉到他一瞬不移的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晚山公子那个烂俗的戏本子其实是我下一个小说的大纲我会说吗。节奏慢什么的,我真的已经在尽量改进了QAQ!要是小说还有什么硬伤希望也有人告诉我我会努力改进的! ☆、玄十九      隔着明明暗暗波光粼粼的河面两两相望,令仪看着手握花灯望着她的荆溪,心中微动。      玄七靠近令仪一步,紧紧的护在令仪身旁,姿势带着明显的防备。荆溪身形一动,似一道幻影闪过河面站在令仪身前。周围人来人往却毫无察觉,只有河边的柳枝因风摇摆。      荆溪细细打量令仪的面容,她微微低着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见自己手上握着的莲花灯。他眼神一顿,心中有一丝不自然极快的闪过,斑斓的灯火下辨不清他扭捏的神色,另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手上托着的是一只小小的精致的青色莲蓬形状的灯。      “……用这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令仪的目光沉默的在他两只手上的花灯上逡巡,荆溪将握着莲花灯的那只手往回缩了缩。      人群中一个面无表情的富家公子身后跟着一个圆脸的小丫鬟,她紧紧的盯着荆溪的手,目光凶狠的吓跑了撞过来的小孩,富家公子转过身来,掀了掀唇提醒道:“十九。”      小丫鬟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揉了揉眼睛,换成和善的表情继续看着令仪那边,只是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僵硬。      令仪抬起手,有人紧张的屏住了呼吸,她的手移向莲花灯,然而粗粝的手掌上几道明显的新刀痕让她停了停。刀痕细小,若是猜的不错,应该是做花灯留下的。      白皙的手依然从荆溪手上取过还在燃烧的莲花灯,绕过荆溪重新放进河里。人群中的小丫鬟得意洋洋的双手合十拍了一下,河边的荆溪沉默的低下头,握着莲花灯的手缓缓的垂下。      “放两个花灯也没有关系的吧。”      女子沉稳的声音问到一旁的侍女,玄七点点头,目光划过荆溪的左手。而低头的男子快速的抬起头来,目光在灯火的晕染下,似有五彩琉璃划过。      令仪看着荆溪木讷有些呆傻的表情,心中好像有什么在挠动,“不将花灯给我?”      声音是荆溪熟悉的淡漠,说出的话却让荆溪觉得手足无措,他僵硬的伸出手,看着令仪取过花灯,看见玄七将灯点燃,看见令仪弯身将灯小心翼翼的放入河里,逶地的白色长裙上银色的暗纹隐隐。      “走吧。”令仪站起身来,玄七扶着她的左手,这句话是对一旁沉默的荆溪说的。      *      “七姐……”玄衣少女甜腻的声音拖的很长,“殿下为什么要带他回来,他根本就身份不明!”      玄七眼也未抬,继续在清水中仔细的洗着水果,等将红彤彤和青翠欲滴带着甜香的苹果葡萄放在白玉盘里,端着往小厨房外走去,才平淡的说:“殿下的决定,毋庸置疑。”      玄十九看着玄七的身影走出屋外,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沮丧的托着脸。      “师傅讲过,蛇养在自己身边比不知道在哪儿的好。”      玄十九抬头看向房梁上抱膝而坐的面瘫男子,眼中亮光突然一闪,“十八,我们今晚去揍他一顿好不好!”      *      明月已行至中天,小院中凉风习习,两人围着棋盘相对而坐。      韩太医捏着手中的棋子沉吟,思忖良久才将子落下,之后眉头一舒,摇了摇头,“殿下棋艺精湛,微臣又输了。”      “是韩太医谦让。”令仪将手中的棋子放回左手边的棋盒。      “哈哈,殿下不必自谦,”韩太医捋着胡须扬头道,又一顿,“今日微臣就陪殿下下到此吧,夜已经深了,殿下该就寝了。”今夜殿下自看完戏剧之后,一直心事重重,怕是又想起了当年先帝之事。      令仪点点头,随侍在侧的玄七扶着她起身步入二楼的房间。      梳洗停罢,玄七将锦被给令仪盖好,放下蚊帐,吹灭烛火轻声的退出房去。      清幽的月光透过窗纱冷冷的投在地上,令仪突然单手拥着被子坐起来,脸侧向一边,“出来吧。”      立时床前多了一道挺拔的身影。令仪口吻中隐隐带着怒气,“以后不经允许不可随意进我的房间。”      空气有些凝滞,良久传来声音,“……好。”      “现在出去。”令仪捏捏额角,眉头紧紧皱着。      地上的倒影良久不动,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存在,过了一会儿,荆溪才沉默的转身往门口走去,转身的瞬间露出了手上的东西。      “等等,”清冷的女声说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令仪的话像是定身术一样,荆溪立马呆呆的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月光中能看见嘴型微动,“……水果。”      令仪一愣,揭开薄如蝉翼的蚊帐,“拿过来罢。”      白玉盘中是切的一小块一小块的码放整齐的白色果肉,和去掉皮之后翠绿盈盈的葡萄肉,旁边还放着一只小巧的银质刀叉。      床前有一张矮几,令仪拥住被子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看了一眼男子被月光勾勒的清雅轮廓,又看了一眼矮几,“放在这儿,你回房。”      荆溪点点头,放下东西转身出门,过了一会儿,室内响起了刀叉碰到碟子的清脆声音,令仪小口小口的吃着果肉。      而此时旁边屋子里,玄七握在剑柄上手才缓缓松开,她在黑暗中朝自己的床上走去,床上的黑衣少女压低声音愤愤的说:“七姐!他太放肆了!”      玄七上床,“殿下吩咐任他自由,平时多注意就好,再说疏雨小姐也在他身上下了蛊,不必担忧。”      玄十九有些泄气,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闷闷不乐。      “不过我想,他若是被人偷袭,也无关紧要。”      玄十九突然在被窝里热情的抱住玄七的胳膊,“七姐你这是默认了我们可以揍他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玄十九蹭了蹭假装睡着的玄七,“我这就去找十八!”然后人影快速的在屋内消失。      *      “准备一下,明日启程至江左,”书房之内令仪手执画卷,目光在大胤的山河脉络上移走,“绕道临江。”      “临江?”韩太医眉眼一动,扶手赞道,“临江七月大潮天下闻名,殿下好心思。”      卷起画卷放在桌上,令仪看向一侧的玄七,玄七面无表情的看着屋外的树上,树上坐着粗布麻衣的荆溪。令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皱皱眉问道:“玄七?可有听见我说的话?”      玄七转回头来,“属下听见了,不过……”面无表情的神情有一丝裂痕,“殿下,恐怕明日不能启程。”      “哦?”      “……十八十九受了伤。”玄七慢吞吞的说道。      “昨夜有人夜袭?”令仪敛眉。      “……”玄七目光再一扫屋外树上坐着的人,“是,已经解决了,殿下不必担心。”      “嗯,也好,那便留两日罢,学堂处已经不用去了,不如韩太医陪我再逛逛这水乡小镇。”      中年人笑的谦逊儒雅,微微俯身,“微臣不胜荣幸。”      *      “嘶!”床上的玄十九痛呼一口气,黑衣人面无表情的将她的手腕掰正,她看着他的手移向另一边哭喊道:“十五哥轻点儿你懂不懂怜香惜玉!”      握住纤细手腕的大掌一顿,玄十五目光幽幽的看着她,“十八可比你伤的重的多。”      玄十九颤了颤,表情有些愧疚,语气软软的道歉,“都是我不好,不改怂恿十八哥跟我一块儿去揍他。”      “他武功如此高深?你们两人联手都打不过?”      “哼!”玄十九脸色很差,“他的身法极快,招式诡异,我根本就没有看清他在哪儿就被打成这个样子。”      手下猛然用力,少女又传来一声痛呼,玄十五抬抬眼,“那我和十六十七加上如何?”      玄十九眼睛亮了亮,又瞬间黯淡下去,有气无力的道:“还是不要了吧,我们现在都担着殿下近侍的职责,要是都受伤了,被有心人寻着漏洞就不好了。”      玄十五一边往她手腕上涂着药膏一边冷哼。      *      两日后,令仪用罢早膳,问一旁的玄七,“十八十九的伤可好了?”      “好了。”      “那便今日启程罢。”      “……殿下可否明日启程?”      “嗯?”      “……十五十六十七也受了伤。”      令仪抬眼看着玄七转向一边的脸,冷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玄七想了想,一五一十将这几日暗卫和荆溪暗地里的比试都说了出来,她看着令仪越来越冷肃的表情,手心里全是冷汗。然而没有料到端着茶杯的美人突然一笑,她抬头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涧儿将他们调到我身边也正是用心良苦。”      十五到十九是同一个师傅带的,除了一张面无表情的暗卫脸,便是衷心护主和性子有趣。      “那便再停两日也可,”令仪放下茶杯,手叠放在并拢的双膝上,此时娴静的姿态同大家闺秀别无二致,“至于荆溪……,你们同他两不相干便好,他与我无甚威胁。”    作者有话要说:(PS:我把饺子提出的明显的漏洞修改了一下,考虑不周总是修改给看文的姑娘带来不便先道个歉,以后每个剧情我都会深思熟虑再写。)今天是光棍节,所以某只看电影去了(这不是重点),《南方与北方》倾情推荐〖全本小说下载:http://www.cndmoz.com/〗值得一看,特别是在大雪飞扬中,男主桑顿看着女主海尔远去的马车呢喃着:“回头,回头看看我。”忧郁的眼神完全将我秒杀了!(这也不是重点)所以……所以今晚只码了半章……大家晚安┑( ̄▽  ̄)┍ ☆、临江      时光就好像在空中打着旋的轻风,绕过园院昌盛的青树叶子缓慢流走。      令仪一行人又启程踏上去临江的路程。这次由玄七准备的马车宽敞舒适,拉车的马神骏非凡,韩太医偶尔会在马车内帮令仪的手腕复原,荆溪便默默的担起了马车夫的职责,挺直的身躯总是在听见车内女子沉稳的声音时有微微的动作。      此处近海,路途宽阔,官道旁的田野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油油,随着马车前进的路程一路延伸到临江城。      临江城偏居一隅,不属州府,不属诸王封地。八年前,名不见经传的百里羽受先帝册封为临江城主,临江在他手中越渐繁荣。      他于城东青山中建起了大片楼阁,还于城中建了高耸入云的沧澜楼,所耗人力财力无数,然而无人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巨大财力,就如同无人知道他的凭空出现一样。关于他的猜测流言便多了起来,甚至有人猜测他是先帝流落民间的皇子,不过这种触及皇家隐秘的传闻总是很快被压下。      *      “殿下,前面就是临江城了。”韩太医骑在马上,望着前方出现在视野里巍峨的城池。      锦绣的车帘被挑起,宽大的雕花镂空车窗里露出令仪美丽的脸,她目光先是被城中笔直屹立的沧澜楼所怔愣,眼中似有晶莹一闪而过,张了张嘴,看着蔚蓝天空下洁白的楼阁说道:“我们进城吧。”      城中沧澜楼四楼。      临江城的城主百里羽此时正姿态随性的坐在靠着白玉栏杆的榻上,他一手搭在栏杆外,手中空着的酒杯一晃一晃,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桃花眼百无聊耐的俯视着充满生气的临江城。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他趴在栏杆上,懒懒的喟叹道,身后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一旁。      他的话音一落,楼内传来叮叮当当的金玉相击声,似乎是对他这句话的不屑鄙夷。      “阿诺,”百里羽转过头,看着盘腿坐在矮几旁奋力解着手中机关的男子,“难道你不这么觉得?”      “四年前我邀你去云州赏花,你不去;三年前我邀你出海捕鱼,你不去;两年前武林大会你不去;”雷诺停下手中的动作,一件一件的细数,“你七年来一直待在这临江城,足不出户的同大家闺秀一样,现在抱怨人生无趣,恩,果真无趣的很。”说罢继续叮叮当当的解着机关。      少倾,又抬起头来,百里羽怔楞的样子跃入眼帘,“哦,前一段时间你到是去伏曦参加琴会了。”      “呵,”百里轻笑,眉眼弯弯,带笑的面容好象是揣测到了什么一样的狡黠,“阿诺吃醋了?”      金玉声停,解着机关的手探向地上放着的九环金刀。      百里的笑容僵了僵,急忙说道:“等等阿诺,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守在临江吗。”      “……”      “我是在等一个人。”      “哦?”雷诺沉思,想起了伏羲山庄被隐秘解决掉的动乱,“可是那个女子?”      百里点点头,从桌上的酒壶中又倒了一杯酒,凑到唇边,“你可知为何我七年前会突然下山到这临江来做城主?”      “……”雷诺定定的看着他,手中的九环金刀被拾起来横在矮几上,“我问过师傅,师傅不说。”      “阿诺,”百里浅酌一口果酒,微微一笑,“你知道我的身世吧,先帝登位之前,因三王之乱被莫名牵连的千机楼百里世家。当时先帝还是秦王,他与我父亲是知交好友,当日被灭门之时却也无计可施,我被父亲藏在千机楼里的暗道中,一个人形若孤鬼在里面待了大概半月才敢出去,然后碰上前来查找线索的先帝,就是他将我送到谷中。”      “两年之后,他登位遣人送来信件,百里家冤案已被洗清。”百里回忆起那个眉目轩朗浑然大气的男子。      “你猜测的那个女子是他的女儿,名动天下的监国公主,我来这临江也是因为他的一纸圣旨。”      “临江城富庶平和,风光绮丽,先帝当初传我密旨,于临江修建宫阙高楼,不过是想要给自己的爱女一个属于自己的城池。”百里微微摇头,“这在古时前朝是绝无仅有的,公主只封有食邑之城。”      “只可惜历来皇家多动乱,我建好了公主的府邸,她却于皇城登上朝堂,所以我只好在这儿等,等这座城的主人来。”      “不过,”百里俯在栏杆上,声音一顿,隐隐有些兴奋,“恐怕也不用等多久了。”      沧澜楼下一辆宽大的马车缓慢行过,坐在车辕上的人和跟在旁边骑着马的中年人异常的眼熟。      “阿诺,你只身一人出谷在临江陪我七年,等此间事了,我陪你出海。”百里回头,咧嘴笑的明亮,全无平时翩翩绝世的样子。      *      马车在临江的大街小巷缓慢穿梭,令仪侧首听着车外不停后移的车水马龙的声音,不知道在想什么。      马车突然停住,荆溪定定的看着拦在前面笑意盈盈的人,韩太医也勒住马停在原地。令仪转过脸,声音清冷的问:“怎么了?”      荆溪眨眨眼不语,韩太医对拦住马车的人抱拳一笑,对马车内小声道:“殿下,是百里城主。”当日在伏羲救回令仪之后,两人曾见过。      百里对韩太医颔首,对着马车拱手大声道:“白姑娘远道而来,百里不胜荣幸,当履行当日陪游之诺。”      令仪抬抬手,玄七会意的打开车门,荆溪跳下车辕站到一旁,伸出手想要扶住探身而出的女子。      精致绣履上的裙摆流动,令仪看着眼前宽厚有力的大手略一停顿,便将自己的手放在上面。荆溪黑漆漆的眸子里倒映出令仪洁白的华裳和蔚蓝宽广的天空,手中握着的纤细的手微凉的温度是如此的真实,他的心像是被白雪覆盖住的燕雀,轻轻煽动翅膀便从白雪皑皑中复活过来。      令仪站定,转身看向百里,沧澜楼在百里身后不远处,从楼底看高耸入云。白石建成的楼塔如圣人般高山仰止。      百里知道令仪目光所及,他看左右无人,便拱手低声道:“殿下可要上楼一观?”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令仪喉头哽了哽,没有回应,她视线移回百里羽身上,“改日吧。”      韩太医也下了马来,站在令仪身后对百里羽拱手道:“殿下连日车马劳顿,为了凤体着想还是休息一日再登楼吧,劳烦百里城主先为殿下寻一处下榻之处?”      “好。”      雷诺从街角走了出来,手中牵着两匹骏马,棕色的毛发油光水滑,他将一匹的缰绳递给百里羽,又对令仪点头示意。      令仪忆起他是水中想要救他之人,也微微颔首。      百里羽伸手示意道:“殿下请吧。”      一行人随着百里羽往城东而去。      临江城的百姓奔走相告,有马车驶入城东山庄。山庄酷似宫阙,初落成时众人以为是百里羽给自己修建的府邸,然而数年过去,山庄一直空落无人入住,百里羽也只是住在城中官邸。众人不由好奇,能入住的到底是谁?      *      亭阁起伏连绵,其间遍种枫树,引水为渠环绕在山庄之间。此时春季,枫叶嫩绿的颜色倒映在蔚蓝的水波中格外赏心悦目。      百里羽自临水的二楼书阁中走下来,眉目舒展,他走向站在枫树底下低头看着水中游鱼的雷诺,一拍他的肩膀,“阿诺,回去准备出海的东西罢。”      水中荡漾的倒映偏过头,有些讶异,“哦?”      百里笑笑不言,刚才书阁上的谈话记忆犹新。      白衣女子在宽敞明亮书架间徘徊,听闻百里羽说完离任的话,指尖在前朝遗留下来的竹简上一停。      “我稍后传信给陛下,等下任城主来后,做好交接你便可离任。”      “多谢殿下。”      “百里城主不用多礼,该说多谢的是我。”      百里微笑,“不过,下任城主最好是殿下亲信,这临江城并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令仪合上铺展了一半的竹简,“好。”那一声好有一些沉重,百里心中微微叹息,行礼退了出去。      *      雷诺抱着怀中的金刀,抬起头,有青色的枫叶在他耳边摇晃,他看了看书阁屋顶上坐着的人影,眼中有一些疑惑划过,却只是说:“那好,我回去准备。”      百里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见了端坐在屋顶上遥望的荆溪,挑了挑眉,问:“你认识他?”      雷诺皱着眉想了想,“不认识,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晚了,最近三次元的事情实在太多,以前我总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想剧情,第二天空闲的时间码出来,可是最近……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orz…… ☆、沧澜看潮生      床上的人冷汗淋淋,极其不安的在罗帐里面翻 动,呼吸声越渐急促,因为痛苦双手紧紧的撕扯着胸口的衣襟。      屋外是隐隐绰绰的树林,偶尔有虫鸣声嘶嘶作响,皎洁的月光撒在树叶上泛着银色的光辉。有大片大片的乌云飘过,月华下的树林时明时暗,竟然衬出几分神秘的紧张和可怖。      嘶!      床上的人因为痛苦扯落了高悬的罗帐,轻纱似羽毛飘落,显出了令仪埋在锦被间痛苦扭曲的面容。      她全身冷的发颤,能听见自己的牙齿因为颤抖咯咯的响着,身上却出了一层冷汗,覆在脸上的发丝已经全部湿透黏在脸上,眉头紧紧的簇在一起,嘴唇一张一合急促的呼吸。      痛!自心脏蔓延开的疼痛席卷全身,连指尖似乎 都是一触碰就痛的炸裂开来,令仪在床上翻滚,丝毫没有注意自己已经滚到了床边,措不及防的失去重心重重的摔在地上。      地上铺的的是番国进贡纺织精美厚厚的羊毛地毯,繁复的花纹在令仪的身下展开。她依然未睁开双眼,长发铺散一地,心脏剧烈的疼痛甚至让她不能发 出声音。      她颤抖的咬咬牙,想要叫人,却只能无声的微微 张嘴。浑身无力让她根本站不起来,手指只能探到从床榻上垂下来的锦被一角。眼皮沉重,微弱的月华印 入眼帘,窗户上是树木的黑色剪影,因为突然起来的大风而剧烈的摇晃。      突然被一双大手拥进温暖的怀抱,浑身冷意散了一些,从紧贴后背的熟悉胸膛传来阵阵暖意。      来人将她翻身抱起,粗粝的手拂开脸上的湿发,用衣袖擦拭着脸上层层冒起的冷汗,“……关关……关关。”      荆溪看着怀中虚弱的不停喘气的女子,张张嘴轻轻的叫着,他搂着令仪坐上床榻,用锦被紧紧的裹住 女子,脸庞轻触她冰冷的脸庞,又将她的头紧紧的埋在自己的颈项。      屋外狂风骤起,树林哗哗作响,有树枝一声接一声的拍打着阁楼。      令仪拨开将她紧紧裹住的锦被,更加凑近男子的胸膛,似乎只有从那里传出来的温暖能够将她身上从心里漫出来的寒冷驱走。      “……关关……不怕。”      荆溪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到她的耳朵里,她费力的睁眼,左手勾住他的颈项,微微的探身似要将嘴唇凑近他的脸庞。      荆溪环过她的肩膀,让令仪凑自己更近,焦急的眼中有些无措,手只知道一下一下的顺着令仪凌乱的头发,脸颊贴着脸颊,在她耳边一声一声低哑的叫着,“……关关……关关。”      似被沙子磨过的声音传进令仪的心里,酥□痒的触动了深埋的暴躁情绪,鼻尖男子青螺一样的体香似乎是一种隐秘的诱惑,令仪更加紧贴男子的颈项,张开颤抖的嘴,一口咬上勃动的血管。      突然的撕裂疼痛,荆溪也只是略一停顿,将令仪 抱的更紧,却又舍不得伤害令仪,嘴唇轻吻令仪耳边的发丝。      咕咚咕咚,是令仪吞咽血液的声音,腥甜的气息 将一直还在梦魇中的她唤醒,身上爆发的寒毒似乎突然偃旗息鼓,像潮水一样突然退去,耳旁是男子温热的呼吸。      她松开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局面,脸上的惊慌一闪而过,环着荆溪颈项的手想要触碰自己咬牙的齿印,那里还有鲜血不停的冒出,却又突然返回,狠狠的擦拭自己的嘴唇,她竟然,她竟然吸食人血!怎么会这样!      手掌被有力的大手握住,荆溪用袖角擦拭她嘴角残留的血迹,清雅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闪现,“……不怕。”      声音依旧沙哑,能听出来隐忍的颤音,令仪却突然安静下来,天空突然传出闪电的声音,一道白光划破天际,她将手覆在荆溪的伤口上,靠在荆溪的肩头,口中无意识的唤着:“荆溪。”      荆溪将锦被重新裹在她的身上,“……不怕……一会 儿就好了。”      令仪有些茫然,荆溪握住她的手移开,果然血已经凝结治住,只是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荆溪从一旁的矮几上倒了一杯茶水给她,她沉默的全都喝尽,口中的血味淡了下去,他又将她放在床上,掖好被角,定定的看着她苍白的面容说:“……睡 吧……我在屋外。”      起身正要离去,衣摆被人扯住,令仪幽深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带我去沧澜楼。”      咔嚓又是一道亮光闪过,女子在锦被中孱弱的身躯有些刺痛他的眼,他点点头,回身将她抱起。      *      暗夜魅影,大风呼啸。荆溪怀中抱着令仪纵身攀上了沧澜楼最高层,怀中的女子安静的如同初生雏鸟,只一双眼睛露在裹得厚厚的狐裘披风外。      沧澜楼高二十八层,越往上走,楼身越细,荆溪 抱着令仪停在顶层,楼阁间方圆中将将容纳下石桌石 椅。他将令仪放下,令仪扶着石桌站立,刚刚毒发的身体还有一些无力。      大风穿堂而过,压在狐裘下的发丝被吹散开来,她望着暗夜中被隐在乌云下的明月,嘴角微弯,不辨 悲喜,幼时的一句玩笑竟然成真。      *      明黄袍子的男子无奈的看着把自己埋在床上的女童,温软的哄道:“关关,你总该告诉父皇,你为何置气吧。”      被子里传出小孩子嗡嗡的声音,“我没有置气!”      “那你为何还不起来?父皇都已经下了早朝了。 ”边说边去拨弄被子。      “哼!”被子紧了紧,小令仪将自己团的更圆。      “到底怎么了?给父皇说说!谁惹了朕的小公主?”君重锦将团的圆圆的小团子抱了个满怀抱到怀中。      小人儿扒开被子,头发蓬松的从君重锦怀里钻出来,双眼通红的瞪着君重锦。      “关关怎么了?怎么哭了?”一国君王罕见的有些无措。      “我昨天才知道,女孩儿的里衣都是自己的娘亲做的。”小令仪带着鼻音瓮声瓮气的说,红彤彤的眼睛隐隐有水光闪现。      揉着小脑袋的手一顿,“……你是公主,自然与她们不同。”      “不是!”      “嗯?”      “我要娘亲!”小令仪眼泪汪汪的吼道,又缩回 被子里。      君重锦拍拍怀里的团子,脸色晦涩不明,却故意语气失落的道:“关关不要父皇了?”      团子动了动,“……要。”      “娘亲能做的父皇都能做哦。”      “也能做里衣?做手帕?给关关梳头发?”被子掀开一条小缝。      ……      殿外的宫人作鸟兽散,小殿下竟然拿陛下和妇人 比。      “……父皇是一国之君,没有时间做手帕,倒是可以给朕的小公主梳头发。”      “哼!”被子又被压下。      “……父皇可以做其他的。”      “做什么?”      “父皇这次围猎的时候带上你?”      “哼!”      “那你说?”      “我要养阿尔罕国进贡的那头狮子!”      君重锦眼角抽了抽,想想魁梧的训狮人,咬咬牙答应道:“……好!”      “我还要高到可以摘星星的楼塔!”      额角的青筋抽了抽,“……好!”目光瞥了一眼一旁被揉的面目全非的古诗集,怀中的小人儿正看到‘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      远远的有巨大的浪潮响声传来,一声高过一声。 令仪直起身来望向远方开阔接海的江面,月光下暗潮 涌动,直直的向着临江一边而去。      措不及防又被人抱起,临空从高高的楼上飞跃出去,踏过无数的屋顶,踏过巍峨的城墙,直奔激流的江面。      巨大的浪潮声在静谧的天地间回响,荆溪搂着令仪随着浪潮奔涌的方向不停的踏浪飞驰,击在山壁上又反弹回来的高高的浪花打在他身上,带来江水潮湿 的气息。      令仪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侧首看着飞逝而过的 风景和月光下暗蓝色的奔涌的江水,她想,她大约能够猜到他是谁了,只是记忆太过久远,人事变迁,总是躲在暗处的面容早已经被岁月模糊。      *      乾清宫中,君令涧正吃着云子鱼特意命人送过来的夜霄,一手还翻阅着下臣呈上来的奏折。      一道黑影闪了进来,“陛下。”      君令涧一边回味着羹汤的滋味,一边抬眼问:“何事?”      “菩提寺的阿善和拂云传回信来,盯梢的人与昨日撤去了大半,看来是长公主游历的消息已经走漏。 ”久辰沉声的说道。      “哦?”少年翻了一页奏折,嗯,卢子谦当年曾受皇姐恩惠,做临江城主最是合适,他递的这本引水之策也甚好,“无妨,再往皇姐身边多加派一些影 卫。他们的狐狸尾巴已经被我抓住了,放任不了几日了。”君令涧又喝了一口微咸的羹汤。      “是。”      “明若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和朝中勾结的江湖门派大概查出了一些眉目,只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似乎还另有他人。”      “让他动作快一些,皇姐大概明年便会游至蜀中,最好在那之前将有不轨之心的人铲除。”君令涧皱皱眉,“还有,皇姐下一处是要去江左吧?”      “是,长公主大概是想顺着长孙九的线索查出什么。”      “让那边的暗探全听皇姐调遣吧。”君令涧有些怅然,皇姐始终放心不下,“没事了你就先退下吧。 ”      久辰消失在大殿之后,少年君主看着适时出现在大殿门口的内侍,好似又突然心情愉悦的说道:“你,传旨到林府,让林将军护送陆大人一家明日启程至临江赴任。”林爱卿,朕可又帮你寻了机会呀。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最近我参加了一个和所学专业有关的比赛。林冬荣:所以呢?作者:......(带杀气的眼神是怎么回事QAQ)林冬荣:你算一下我有多少章没有出场了?!刚要出场你还断更?!作者:......没......没说断更......只是会更的很慢......众人:够了!你本来就很慢了!! ☆、【林冬荣番外】      【林冬荣番外】      帝师林家与先帝登位之前曾因皇位之争被牵连,举家被发配至岭南,君重锦登位之后又被下旨召回。然而最后回到帝都的只有林冬荣的父亲,君重锦少年时的好友林子熙,而林家族长则言道伴君如伴虎,带着林家上下扎根在岭南。      林子熙本来带着妻儿回京赴任,却因为幼子年幼不能经受旅途疲劳而被留在了岭南,这一留,便是十九年没有见到幼子一面,而林家百年书香之家也因此出了第一个武官。      岭南山林之中流匪甚多,因此朝廷常年有兵马驻扎此地,又加之地近边关,久而久之,大胤朝四分之一的兵力尽在于此。      驻守岭南的大将郭华长是君重锦为秦王时的暗部,是以当初林家被贬时,君重锦暗中周旋将本要被贬至出海孤岛上的林家转到岭南,郭华长和林子熙同为秦王下属是以情谊非同一般,又加之郭夫人和林夫人是闺中好友,是以,林子熙的幼子林冬荣被留在岭南时时常被郭夫人接去府中常住,可以说,这是后来很多祸事的起源。      林冬荣是林家刚被贬至岭南不久林夫人所生,当时整个林家噤若寒蝉人人自危,又正好时至冬季,林家族长便亲自为这个给林家带来一丝喜气的男丁取名为冬荣,寓意林家会安然度过冰寒局面,恢复往日繁荣。      郭华长是儒将,风华气度自不一般,林冬荣自小跟在他身边也渐渐的弃文从武,一把长枪使得行云流水,比郭华长的亲子武艺还要高上几分。      林家因为君重锦的圣旨,声望已经恢复从前,又因为林子熙担任太子太傅一职,林冬荣在岭南一时成了地头蛇小霸王,带着一帮世家子弟成日走马观花胡作非为。      谁家蓝衣少年,陌上足风流。不过才六的林冬荣因为俊美的容貌和上好的家世,被过分推崇,所到之处无不是莺莺燕燕燕语呢喃。林家族长管不住这个孤勇的少年,也管不了,林家祖母惜孙如命,谁若是碰了林冬荣一根手指头岭南宁城便会风雨满城。      虽然林冬荣凭着冷峻刚毅的容貌成为了闺中少女的梦,然而他心中除了武艺就是玩乐,女子在他眼里就如同华丽的衣裳不值一提,是以也并未同一般的纨绔子弟一样惹下满身的桃花债。      他的人生本因是同所有人预想的一样顺风顺水,及至成年的时候会入郭家军中,一路扶摇直上功成名就。林家族长早已经放弃将他掰回文道,而林子熙更是鞭长莫及。然而一场祸事发生的始料未及,宁城百姓只知道林家小公子突然变没了踪影,宁城变的安静了几分,平时簇拥着玩闹的一班世家子弟也悄然无声的呆在家里。      林冬荣是被送到了玉剑峰上玉剑门中,玉剑门以剑术精妙无常闻名于世,林冬荣好武,被送到此地也无可厚非,然而……      练武场旁边的高楼上,一对中年夫妇站在窗后,看着练武场上两个少年的打斗沉思,挽着高雅发髻的夫人侧首看向一旁的玉剑门主,眉头簇起,“师兄,这个少年虽说根骨上佳,但是这性子……”,场下的少年越斗越狠,一双眼睛像是雪地里的孤狼,她将脑后的簪子移了移,“师妹我那几个弟子已经够让我头疼,实在没有心思再□一个徒弟。”      玉剑门主是长身玉立,却面容平凡,他温和的笑看一眼自己的师妹,“我可没说让你收他为徒。”      “师兄打算收他为徒?”语气诧异,“你不是答应……答应那人此生绝不收徒?”      目光一闪,玉剑门主定了定神,回头毫不客气的敲了美丽夫人一个栗子,语气却依然是诡异的温和,“我有说要收他为徒?”      玉剑门主的动作是他们年少时经常的动作,美丽夫人覆住额头,“师兄!”语气有些羞恼,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看他的性子像谁?”玉剑门主转移目光,看向场中迎上另一轮比试的少年。      美丽夫人疑惑的沉思,良久突然福至心灵,“咦?倒是同小师弟像了十成十。”      玉剑门主含笑点头。      “你打算让小师弟收他为徒?”不可置信的回道,美丽夫人抚了抚额,想到了那个武痴师兄,不确定他真的会教习弟子。      就这样,在两个当事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林冬荣成了玉剑门三门主唯一的入室弟子。      蓝衣少年攀上入云的高峰,站在飘着雾气的藏剑洞门口,石门高大,门前站着一道玄色人影,他看完手中的布条,抬起头来不带感情的问:“你就是林冬荣?”      “是。”      “进去选一把剑,选好了之后到刑罚堂来见我。”      “是。”      石门缓缓开启,冰冷的寒气溢了出来,玄色人影冷漠的看了林冬荣一眼,林冬荣一愣,闪身进了石洞还未看清里面的光景,石门便轰然一身合上。      玉剑峰的藏剑洞里皆是世间名剑,其中不乏上古之剑,剑有剑灵,若要其认主必是一番缠斗,林冬荣未被嘱咐只言片语便被他冷淡的师傅送了进来,里面的情形外人不知,只是三日后林冬荣满身是血的打开了石门,手中握着上古遗剑青锋,气喘吁吁的躺在门前。      四年光阴一晃而过,林冬荣好武,他的师傅是个武痴,他们并没有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三门主只是一月一授剑,其余时间他便同其他入室弟子跟着美丽温柔的二门主修习,正好应正了当日二门主不好的预感,这和她收徒有什么区别……      玉剑门大概是气氛最为和谐的一个门派,门徒之间的相处其乐融融,林冬荣孤高的性子被众师兄师姐四年的磨砺已经逐渐平和有礼。      男子二十冠礼,皇城严厉之名远扬的林太傅突然想起了这个儿子,派人来将他接了回去。而二十年情丝未动的林冬荣,因为这次的皇城之行,将自己坚硬的心彻底的软化。      皇城从来不缺乏各种宴会,而林冬荣这张新面孔无疑被大小宴会争相邀请。      倾城公主举办的桃花宴上,往来王孙贵族衣鬓香影,亭台楼阁间都是华丽的人影,林冬荣一进入别院先是对主人谦和的问候,便闪入桃花林中不见踪影。      倾城公主的别院连绵一个山头,因为少女时被人誉为桃花美人,是以驸马将整个后山种满桃树。此时后山粉云连成一片,树下茵茵绿草上还落着一层零散的花瓣,黑色的鞋子踏在绵软的草地上缓慢前行。      耳尖一动,林冬荣听见前面传来人声,是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似乎往他的方向过来,他转身躲到一株一人合抱的花树下,仔细辨清方向打算离开。      “朝阳?”少女清灵的声音传来,“我听见你了,站在那儿别动!”      林冬荣跨出的脚步一愣,鬼使神差的又收了回来。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花树林中转出来一个白衣少女,她眼上覆着锦带,双手摸索着身边的桃树,慢慢的往林冬荣所站立的方向行来,白色的衣摆在青草和粉色的花瓣上拖出好看的弧度。      林冬荣心脏猛烈跳动了几下,他似乎不明所以的扶了扶胸口,一动不动的看着来人。      越来越近,少女的面容清晰可见,精致的下颚,光洁如玉的脸庞,挺直的鼻梁,浅粉的嘴唇,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散落在衣襟上。      林冬荣不禁猜想锦带下的双眼是怎样的,脑海中一双黑色的灵动的眸子不自主的浮现。      少女走的更近了,快要到他身前,林冬荣屏住呼吸,从未有过的慌乱一闪而过,他看着她在空中摸索的手,有些莫名的紧张。      然而女子竟然从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直直的走过,他被她微翘的带笑的嘴角吸引,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白色身影在粉云中慢行。      “啊!”      少女的低呼拉回了他的神智,他猛然用上轻功往前飞去。前方是一处陡坡,少女因为覆住双眼看不见,是以脚步一滑往下摔去。      林冬荣身法极快赶在少女撞上一颗桃树的时候将她从地上抱起,扶着她站立好之后又好像手捧火炽的迅速放开。      隔得很远的树上桃花枝动了一动,落下瓣瓣飞扬。      少女缓了缓急促的呼吸,对着林冬荣微微站立的方向轻笑,“朝阳,这可是你自己出现的。”边说边将手移到锦带上,似乎马上就要将它取下。      身前一道清风拂过,花瓣伴着青丝飞扬,少女取下锦带缓缓睁眼,身前是空落落的桃林和满地的落英。      “诶?”灵动的黑色眼眸疑惑的一转,“朝阳?”      远远的桃树后,林冬荣抿了抿唇,转身悄然离去。      从那以后,林冬荣对大小聚会总是来者不拒,他总是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却再没有看见那一抹他想看见的身影。      皇城佳丽无数,林冬荣更是见过各色美人,然而他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是白衣少女微勾嘴角的样子,粉色桃花成了他心中的魔障,每一思及,心便变得如粉云一般柔软。      磐石之人一旦动情,便是不移。      不久,先帝驾崩,举国大丧,监国公主辅佐小太子登基之后又带着小君王泰山祭祖。林冬荣陪着林太傅前往。      群臣在泰山脚下拜倒,彰显着皇家威仪的凤辇缓缓驶近,垂下的眼睛能看见从凤辇上有勾着银凤的玄色衣摆垂下,群臣山呼万岁接着又山呼千岁,声音在山脚回荡。良久,才有女子冰冷的声音传来:      “众卿平身。”      林冬荣心中巨震,不可思议的猛然抬头,凤辇上的人正在内侍的扶持下步下车架,她又转身扶着还年幼的小君主。      林冬荣旁边的世家子弟扯扯他的衣袖,他眼中似有什么东西陨落,又悄然的低下了头。      兆和一年,林太傅将幼子送回岭南。兆和五年,林冬荣回京参加武试,得刚刚亲政的今上钦点武状元,册执金吾一职。       作者有话要说:某只下午从山上回来就马不停蹄的码了这章番外QAQ预计半夜还会更一章,因为……白天没有时间码字好苦逼π-π ☆、【荆溪番外一】      宫台之下,柳树之中,有侍从陪着一个小男孩玩耍,小男孩的面容清雅,笑似春风。春日正好,他小 小的青色的身影像是在风中微动的柳枝。      这就是幼时的荆溪。      远远的扶栏桥上,紫衣女子摇摇的看着这一幕,周身笼罩着冰寒的气息,身边的侍从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远处的小荆溪手中拿着一只梧桐叶子,跑到湖 边,提着衣摆小心翼翼的俯身舀水,目光前移看见倒映在湖里的紫色人影,微微一愣,仰起头甜甜一笑,有些不敢确信似的疑惑叫道:“娘亲?”      紫衣女子脸上冰寒更甚,美丽的瞳孔似有什么汹涌而出,让小荆溪的呼吸一滞,手中的梧桐叶子晃晃悠悠的飘落在水面上。      “宫……宫主,”荆溪的侍从猛然看见这一幕,小 跑着过来跪在荆溪身边,冷汗淋淋而下,“属下这就带少主回去!”      桥上没有声音,清秀的侍从低着头不敢抬起。      被唤作宫主的紫衣女子一甩衣袖步下石桥,身后的侍者赶紧一步不离的跟上。跪着的侍从松了一口气,半起身,想要将男孩赶紧送回楼中。      “娘亲?”小荆溪歪了歪头,疑惑的对着女子的 背影继续叫道,脸上还有着不明所以的期待。身边侍从的心突然又提了起来。      女子停住脚步,半转过身子,冰冷的看着他们,突然对身边的侍从说道:“四月,一会儿给少主送去无音水。”      荆溪身边的侍从突然重重的跪下,颤声道:“宫主。”      而名为四月的侍卫也不可置信看着女子。      冰冷的声音再起,“南陌,你也服下。”      *      喉咙似火般烧灼,小荆溪因为疼痛滚落在地上,束在头顶的玉冠散落,乌发纠缠在如玉的脸上,他嘶哑着声音叫道:“南陌哥哥,南陌哥哥!”      脚步走到他面前,低低的叹息,端起一旁的没有温度的茶水凑到男孩因为痛苦而颤抖的嘴唇,“少主,喝一些水罢,喝一些水会好一些。”      荆溪的唇已经苍白,他颤抖着张开嘴,冰冷的湿 意正侵润着嘴唇,被人从一旁撞洒在地上。      名为南陌的清秀侍卫抱着男孩滚到墙角,他抬起眼怒视着四月,嗓音同样是可怖的嘶哑,“四月!他是少主,是将来的宫主!”      四月揉揉被撞疼的胳膊,垂着眼沉默的说道:“宫主之命不可违。”      南陌眼中惊惧之色闪过,突然又放低声音低哑的 哀求道:“四月,不给少主喝水行不行,你知道的, 服下无音水即刻喝水会再也发不出声音。”一句话说的大汗淋漓,他的脸已经绯红如火,每说一个字喉咙就像从刀尖上滚过。      四月站起身来,沉默的看着南陌怀中痛苦的紧闭双眼的少主,从桌上拿起茶壶。南陌紧紧的抱着男孩,紧张的看着四月逼近的脚步和他的手。      突然,冰冷的水渍泼洒在南陌背后的墙上,四月 放下茶壶,沉默的走了出去。      *      紫衣女子顺着长长的暗道一级一级走下去,冰冷的白色大理石的墙壁上镶嵌着发光的明珠,光辉晕染在她的发丝上将背影衬的有些迷离。      转过一道墙壁,眼前骤亮。      水声淙淙,蓝色水池波光粼粼,上面栽植着由玉石雕刻而成的清荷,亭亭玉立在暗湖中清冷动人。      紫衣女子涉水从荷花丛中穿行,花丛中停放着一具玉石棺木,女子柔美的手抚上水晶透明的棺盖,脸上的冰寒慢慢的融化,她闭上眼睛贴上水晶,喃喃低语,“清雨,我看见溪儿了,他叫我娘亲。”      “他忘了以前他把白瑶叫成娘亲,”女子睁眼温柔的注视着棺木里躺着的人影,“你会不会失望?他忘了白瑶,他忘了你不肯忘的白瑶。”      “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听见他叫我娘亲。”温柔的声音突然转为冷厉,美艳的面容有些恶毒的扭曲。      然而不管女子说什么,棺木中的男子依然安详的躺着,清雅的面容栩栩如生,恍惚依然是当年那个名满江湖的青荷书生。      *      青荷书生是江湖中最清雅的公子,师从不详武功不详,一出江湖便引起轰动,当然轰动的一大半是江 湖中的年轻女侠们。      青荷书生与人为善,四处行走侠义非常。翩翩君子灼灼青莲,温文尔雅的风度更是倾倒了一众江湖人士。      而后来青荷书生的□也为人津津乐道。据传,青荷书生一入江湖便频频同一白衣女子出游,金童玉女一时传为假话,然而不久之后,有魔道妖女插足其中,使了妖法将青荷书生迷惑带入魔窟,这一消失便是一年。诡异的是和青荷书生同游的那名女子也再未出现,有人纷纷猜测大概已为妖女所害,众说纷纭无一结论。      一年之后,又有人偶然在华山脚下再次看见当年的金童玉女,那女子怀中抱着一个明显不足月的婴 儿,而青荷书生则面容疲惫憔悴。于是江湖流言再起,言道那女子早就同清河书生珠胎暗结,青荷书生也知道这件事,为了见她们母子不惜一切逃出魔窟,其情真是可歌可泣啊可歌可泣。      然而两年之后,风云又变,妖女不知从何处寻到青荷书生一家,一场血雨腥风中杀了青荷夫妇,两岁的幼儿则被她带回魔窟。      *      荆溪自两岁的时候被千烬带回,随意的交给属下养在宫中最偏远的楼阁,从不过问,而宫中诸人知道这是宫主的亲子,长成之后必然是继承宫主之位,是以也从未怠慢。      然而荆溪四岁因为叫了一声娘亲而失声,同年被千烬交给手下最厉害的杀手开始了残酷的训练。杀手的训练如同熬鹰,同父亲一样温文的小荆溪在黑暗的杀手气息下被训练成了沉默寡言的男童,一双眼睛如无波古井,再没有半分波动。      荆溪五岁时,突然被千烬唤到身前,冷厉的宫主带着温柔的笑意,她说:“溪儿,今日娘亲带你去一个地方。”      一年前小荆溪带着期待唤她娘亲被失声,一年后千烬温柔的自称娘亲,小荆溪只是歪了歪头,懵懂的将她看着。      千烬带他去的地方就是皇城宫中一座青萝遍种的宫殿,那日她将荆溪藏在一处暗室中,暗室能够看见内殿中的情形。往来人影繁忙,有女人的哭喊声丫鬟焦急的催促声和年长嬷嬷的呵斥声。      “娘娘!你要撑住!用力!”      “快拿参片过来!”      “再差一点!再差一点小殿下就出来了!娘娘你要挺住!”      “啊!怎么办!快叫医女过来!娘娘血崩!”      大殿之内一片慌乱,而躺在床上的女子脸上全是汗水虚弱的呼吸,众人能感觉到生命在她的呼吸之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旁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的丫鬟突然凑近她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有两双眼睛猛然睁大,一双是暗室之内的荆溪,那个丫鬟就是千烬所扮;一双是床上的女子。      千烬在她耳边说:“白瑶,我好开心,你就要死了,你早该死的,清雨已经走了三年。”      白瑶突然虚弱的笑了,精致的面容此时很是狼 狈,发丝上全是汗水黏在脸上和脖颈上,惨白的嘴角微弯,“千烬,我真同情你。”      “呵呵,”握着白瑶的手捏的更紧,看着女子痛苦的皱着眉头她语气中的笑意更甚,脸上的人皮面具却是悲苦呆板,“你同情我什么?”      “清雨兄……”白瑶低喘,“清雨兄看错你了。”      “什么意思?!”千烬凑的更近追问,似乎从白瑶口中说出来的清雨两个字挑动了她某一根敏感的神经,“什么看错?!”      然而这时将刚出生的小殿下抱到隔壁的医女已经 回来,她急步走到千烬跟前将她拉开,凑近白瑶尽可能的舒缓她的呼吸,焦急的说道:“娘娘娘娘!你还没有看见小殿下呀娘娘!”      白瑶恍若未觉,她的生命已经流到尽头,她听见隔壁婴儿的哭泣声,听见外殿男子暴躁的怒喝声,一袭金黄色的人影不顾众人阻拦冲进了内殿,扑在白瑶身上失声怒吼:“白瑶!白瑶!你不许闭眼!你看着我!”      床上的女子勉力睁开双眼,被压着的手轻微的挣扎,君重锦形若疯魔的握起她的手,眼眶通红,声音隐隐带上了哭腔,“阿瑶!你不要离开我!”      白皙的手无力的攀上男子眉目轩朗的脸,想要做出同平时一样的浅笑,最后却只是无声的勾了勾嘴角,目光偏移到千烬站着的角落,手指动了动,便溘然闭上了双眼。      掌中纤细的手一滑落,君重锦的脑中一空,他埋在白瑶的颈项徒劳的张嘴叫道:“阿瑶?”      “阿瑶?”声音轻柔小心翼翼,就像是平时唤醒午睡时的她一样。      “阿瑶?”君重锦将她半抱起来,将她的脸埋在怀里。      “阿瑶?”君王的眼泪从睁大的眼眶中滑落,沁入女子白色的衣襟。      殿内的宫人都咬着唇哭泣,不敢出声打扰到悲伤的君王,所有的人都忽略了一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小殿下,此时隔壁的婴儿哭声也诡异的没有响起。      小荆溪躲在房梁上好奇的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小 婴儿,他悄无声息的跳下去想要碰一碰婴儿握成拳的小手,还未触碰到,便被千烬鬼魅的身形带进了暗室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喝了很浓的茶,我现在的状态是这样O.O ☆、【荆溪番外二】      千烬带着荆溪走过长长的狭窄的暗道,从一间屋子里的书架后闪现出来。书案前坐着一人,带着面具,一手扶额撑在桌上,眼睛看着翻开的书页。      他听见书架后的响动,可有可无的扫了一眼出来的千烬,“这么快?”      千烬未答,荆溪沉默的跟在她后面,他毫无波澜的眼看了一眼男子手上带着的宝石和全白的面具,一年的杀手训练让他学会了记住人的每一个特征。      “她死了。”千烬阴沉的说道,眼睛里有一丝不甘,白瑶最后似乎带着玄机的话触动了她最敏感的神经。      男子未动,良久挥了挥衣袖,声音毫无波动,“如你所愿岂不是很好?”      这里是一处荒芜的山庄,至少从外面看起来是这样,千烬和面具人又说了一些什么他不知道,因为他坐在阁楼外杂草丛生的花圃中,刚才死去的那个女人的面容在脑海中闪现,有一些莫名的熟悉让幼小的他紧紧的皱着眉头,还有婴儿恬然的睡颜和紧握的拳头。      荆溪偏首,在杂草间夕阳下也握了握自己的手。      *      千烬带着荆溪回了江湖上神秘的被传的莫测离奇的魔窟,莫测了看了一眼无波无澜的男童,嘴角挂着微弱的笑意,让第一杀手带回了荆溪。      荆溪练习武功的地方是在湖心岛上的一间宽大石室里,石室阴冷潮湿常年不见光明,只有在第一杀手给他传授武艺的时候会燃起微弱的烛火。      所谓石室,不过是依山而凿的山洞暗牢,内外俱都设了机关,除非明了之人,皆都是进出不得。这是所有江湖门派惯用的招数,修建石室暗囚用来藏宝关人。      在这样的环境里,荆溪跌跌撞撞的一遍又一遍的练习招式身法,除了武艺进展神速之外还练成了暗中视物的本领,他的世界好似只有这一方石室,只有一日一日枯燥重复的练武。      湖心岛外人不得擅入,除了第一杀手之外,就只有南陌。他每日从一格小窗给荆溪递进去三餐和衣物。只有他记得荆溪还是个孩子,他偶尔会在食盒里放上他偷偷出宫买的小孩子喜欢的点心,偶尔会在衣物里夹着小孩子喜欢的小物事。      荆溪总是盘腿坐在冰冷的石床上,手中摸索把玩着那些小玩意,然后踮起脚将它们整整齐齐的放在石壁凹进去的小石洞中。      山中无寒暑,山中无岁月。用来形容荆溪的生活再恰当不过,面容清雅的男童就这样在无声的岁月中缓缓成长。      及至他七岁的时候,才第二次出了石室。石室外微白的晨曦光线带着隔世之感刺痛了漆黑的双眼。      *      千烬带着他又到了那处看似荒芜的山庄,一群带着面具的人进了破败的大厅商议秘事,小荆溪被千烬随意的扔在荒芜的花园里。      这次的千烬的出行,是南陌跪在她的楼下无声的请求,求着让她允许小荆溪出来,即便是一日也成,千烬不堪其扰便带着荆溪一同出行。      花园的杂草已经及至人深,荆溪的身形似鬼魅一般飘走其间,突然行到一处屋外,他脑海中有什么闪现,推门入内轻车熟路的进入书架后的暗道,走过长长的暗道又到了之前熟悉的暗室。      他出了暗室,一跃躲到了房梁上。      那时月光清华,宫殿外的青藤郁郁葱葱,清新的香味在空中浮动,小荆溪看见窗前的软榻上端端坐这一个两岁的女童,身边正有一人温言的哄着什么。      “小殿下,嬷嬷先带就寝好不好?”      “不好,等父皇。”小女童的声音绵绵软软,像是南陌偶尔送来的软糖。      嬷嬷无耐,转出去给小女童玩耍的事物,小女童跌跌撞撞的站起来爬到窗边,将幼小的手探出去想要摘嫩青的藤叶。      高声的唱喏声声在殿外响起,小女童猛然转身,白皙粉嫩的小脸露了出来,而在房梁上的荆溪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逼近,快速的闪回了暗室,又顺着长长的暗道回到了破败的花园。      *      似乎从这一年开始,千烬每年同一日会带着荆溪去那个荒芜的山庄,然而旅途中母子两人却是各不相干的相处。千烬不是闭目养神,便是看着侍从送上来的新奇话本子,而荆溪,则是趴在车窗边,静默的看着后退的陌生风景。      在他八岁到十三岁之间,他每年都会从长长的暗道偷偷过去那处遍种青萝的宫殿,然而每次见到小女童的情形都各不相同。      第一年,三岁的女童被宫人裹得厚厚的喝着泛苦的药汁,她紧紧的蹙着小巧眉头,软声软气的对身边的人哀求,“嬷嬷,我要吃甜甜的蜜饯我不要喝药。”      身边的宫人安抚,“殿下乖乖喝完了药奴婢就给殿下吃甜甜的蜜饯。”      第二年,四岁的女童端正的坐在小书案旁抓着一只毛笔习字,一抬头,发现书案前凭空多了用纸袋包好的蜜饯。那是荆溪特意存下的南陌给他买的。      第三年,他只远远的看见青萝藤旁,小女孩缠着俊朗的男子,娇声求道:“父皇父皇我要养兔子养兔子!”      第四年,六岁的女童在草地间和毛发雪白眼睛蔚蓝的雪兔嬉戏,衣裙上的草屑和银铃般的笑声衬得躲在暗处的荆溪更加孤冷,他摊开手看看手心里卧着的小小的木雕小兔,藏在书架上离去。      那是他每日在石室中摸索着用小刀雕刻,一年时间雕刻出的唯一像兔子的木雕,为此手掌上留下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然而也敌不过他们之年相差一年的岁月。      第五年,女童已经七岁,她沉迷于诗歌,临窗读诵着如兰的诗句,过窗的清风将女童细细软软的头发轻轻的吹动,美好的景象迷醉人眼。      荆溪回去了之后是良久的沉默,他已经十二,千烬从未想过对他的教养问题,只是每年会有一次对她武功的考验。他从石室的小格子第一次对前来送饭的南陌开口说话,声音沙哑的如同磨刀,“……我想习字。”从那天起,南陌便借着每日送饭的短暂时间,教他识字背诵,室内室外都是粗粝沙哑的声音。      第六年,女童八岁。荆溪出现的时候是夜晚,他猝不及防她会突然抬头,愣愣的缩在房梁上。女童突然灿然一笑,眼眸清澈明亮,衣襟上的花枝似乎都延伸开来。      荆溪脑中轰然,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听见女孩清脆的声音:“南方有蛇,人面,貌美,会吐人言,常与夜间唤人名。你怎么不叫我?”      看见荆溪不答她继续愉快的说道:“你是不知道我的名字罢,我叫关关……”还未待她将话说完,外间传来男子醇厚的声音,“关关,你在同谁说话?”      荆溪趁着女童低头的瞬间悄然的飘走。      第七年的时候,荆溪已经长成了清雅的少年,千烬见他的时候长久的出神。然而那一年暗道却再也进不去,他不知道是君重锦竟然发现了那一处暗室,召来机关巧匠将皇宫的密室暗道全部重新翻整。而那处山庄早已经被秘密监视。荆溪没有见到相见的人,却引来大批暗卫围杀,为首的面具人不明就里匆匆带着人又从另一处暗道逃离。      第八年第九年第十年,荆溪再也没有踏出过石室,他在黑暗中更加勤奋的修行武艺,身法已经鬼魅莫测的人鬼不觉,第一杀手也不再教他。石室其实早就困不住他,毁掉机关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是他不想出去,他不知道出去能做什么,到处都是冷漠的面孔,和记忆中笑容鲜活的笑靥完全是两种情况。      荆溪十八岁的时候终于决定出去,顺着前几年走过的道路一路行到巍峨的皇城,衬着夜色潜进了森严的皇宫。      青萝宫中已经人去楼空,他沿着阁楼一处一处的寻找,直到一处临水的水榭。白衣少女风华渐现,眉目间的灵气逼人,纤纤素手在琴弦上拨动,奏出清冷幽深的乐曲。荆溪只能远远的望着,因为少女的周围都潜伏着暗卫。他摸摸自己跳的激烈的胸口,又一路风尘返回了石室。      他躺着石床上,手指在虚空中一遍又一遍的描绘少女的面容,远山的眉,明媚的眼,微弯的唇角。这是他的女孩。      从那年起他又恢复了偷偷的观望,千烬从不理会他的出宫。      第二年,他知道了少女喜爱美食,回宫之后便每日待在厨房,大厨不知道少主意欲为何便一直任由他去,直到后来,南陌在湖心岛上发现荆溪从林中猎回的野兔被他在从厨房中偷取的大锅中各种翻炒。      第三年,荆溪将自己研制的点心塞了满满一盒,然而到了皇城才发现到处都是一片愁云惨淡。先帝刚刚驾崩,公主担起监国重任。他偷偷的潜到乾清宫,少女身上穿着玄色的丧服,宽大沉重压着她瘦弱的肩膀,幔帐轻轻扬起。      荆溪事后浑身是血的潜在丛丛的荷叶之间万分庆幸,幸好他来了。      大批身形鬼魅的杀手突然出现在宫殿里,为首的黑衣人荆溪再熟悉不过,一番厮杀之后又要逃离暗卫的追踪,而少女早已经在侍卫的护送下不知所踪。      荆溪迎来了真正的囚禁,依然是黑暗的地牢,重重玄铁护栏和脚上的玄铁长索将他围困在内,千烬似乎知道他这些年的一举一动,冷漠的拿他试毒。      五年后,无魂毒出,荆溪在宫内鬼侍的压制下被迫服下,而千烬对他下达的第一个命令便是,刺杀长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个番外里面有不合理的地方大家就忽略吧,实在没有时间仔细的推敲剧情QAQ准备比赛就算了各科作业齐刷刷的涌来每天只睡七个小时!而且……我还有六千字的榜单任务orz…… ☆、清风细细      天气有些阴霾,大风吹拂的枫叶摇晃有些厉害,平日蔚蓝的湖泊今日也呈浅灰色,湖面上是风吹皱的一圈一圈的涟漪。      宽敞的阁楼间,屋子里被升起了暖炉,坐在案几前的令仪,腿上搭着玄七从冬季衣物里面寻出来的狐狸毛毯。韩太医坐在她的对面,手指轻轻的压在她的手腕处闭目诊脉。      少顷,他慢悠悠的收回手,起身渡步到一旁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张药方,转身交给侯在令仪身边的玄七。      玄七接过药方,走到门边,递给侯在门边昨日百里羽遣来的侍女,侍女低身行了行礼,转身下楼抓药熬药去了。而玄七面无表情的看了看站在转角处的荆溪,又回到令仪身边。      “殿下,”韩太医将搁在一旁的棋盘搬到桌子上,语气是少有的严肃,“微臣一再嘱咐,你的身体不能受寒!晨曦之前看潮生固然是人间奇景,但是怎可贸然的前去?”      令仪乖乖的听着韩太医的说教,伸出手想要摆放好棋盒,却被韩太医抢先。她垂下头,低眉的样子有一些楚楚可怜。      韩太医看着她这样的神情,将后面还要说的话吞咽回去,叹了一口气将上次未下完的残局摆好。令仪从小便一直是他负责诊脉,以前生了大小病症总是想出千奇百怪的方法逃过喝药,后来监国之后便收敛许多,现在看着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便明白,是故意示弱让他心软。      一局棋下到一半,便有人来通报,百里城主求见,令仪点点头,通报的侍女便下去回话。      锦衣翩翩,衣饰上的颜色斑斓,却丝毫不损百里羽气质风度。他手中握着一封书函走进屋内,看见生着的暖炉和令仪腿上的毛毯先是一愣,行礼问候,“昨夜风大,殿下可是不小心感染了风寒?”      停下手中的棋子,令仪转过身子正对行礼的百里,抬了抬手让他起身坐下,“旧疾复发而已,不要紧,百里城主何事?”      百里点点头,想了想,微微笑着说道:“今日潮生,微臣本是想邀殿下一同前往观潮,既然凤体违和,殿下还是在庄内安心休养,大潮年年有,并不只此一次。”      叮。      韩太医喝了一口茶水将茶盏放在桌上,声音微重,令仪手指动了动没有出声,玄七视线向屋外看了看。      百里似乎有些不明所以,疑惑的看向面色严肃的韩太医。      “大潮……本宫已经去看过了,名不虚传,果然是人间奇景。”令仪清冷的声音毫无异样,只有熟悉令仪的韩太医和玄七能够从里面听出微微的囧意。      “如此,”百里微顿,大概猜到令仪必是因此而受寒,再看韩太医和玄七的反应,他聪明的将这件事揭过。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信函,继续微笑着说道:“下任城主的公函已经到了,微臣特意拿过来让殿下看看。”      “嗯,是谁?”      百里起身递过信函,“是陆子谦陆大人。”      令仪一目十行的看过信函,又交给玄七递给百里羽,“公函既然到了,陆子谦想必不日便也到了,你将一切安排好便可。”      “是。”      是字一落,屋内便陷入静默,百里羽想着是否要告退,监国的寡言让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而雷诺的寡言他还可以言笑晏晏。      最后是韩太医出了声,“玄七丫头,你去看看殿下的药好了没?”      桃红色的人影答了声是,脚步移到门边。韩太医眼角抽了一抽,他真想研制一种治面瘫的药,他们将以前活泼可爱的殿下都带坏了。      玄七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侍女将熬好的药端了上来,小巧的玉碗中盛着暗黑色的药汁,腾腾的热气带着苦味蔓延开来。      韩太医将棋盘移到一旁,玄七端着药碗半跪在令仪面前,“殿下请用药。”      女子食而不见,百里羽站起身来微微笑着行礼告退。他走到楼下,看见等他的雷诺视线依然是望向屋顶,疑惑的问道:“可有想起来在何处见过?”      雷诺皱眉摇头,“没有。但是真的很眼熟。”      楼上的令仪抬手将小玉碗中的勺子搁到一边,单手端碗仰头一口喝掉碗中苦涩非常的药汁,然后接过玄七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视线在屋内移动。韩太医笑眯眯的问:“殿下可是再找蜜饯甜点?”      “韩太医……”令仪收回目光,看着他笑的像狐狸一样狡诈得意,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微臣为了殿下的风寒尽快痊愈,所以这次配的药方最好勿食甜味,想必殿下也希望自己的偶染的小风寒赶紧好起来罢?”      “……韩太医其心可嘉。”令仪沉默的说道。      玄七已将药碗收走,正要将棋盘摆好被令仪制止,“今日是临江大潮,韩太医你带着玄七他们去瞧一瞧吧,过两日我们便启程去江左了,如此美景错过太过可惜。”      摸摸胡子,韩太医沉吟,“临江大潮美名传天下,只是时间总是年年不一,是以除了临江及其附近的百姓得见,其他人倒是甚少有幸碰上,微臣倒是有心前往一观。”他看向站在令仪身后的玄七。      “属下之职是护卫殿下不离左右。”杏核眼一眨不眨。      “玄七你随韩太医去吧,带着十五十六他们。而且,”令仪偏了偏首,“有他在,不会出事。”      “上次出事,他也在殿□边。”      “……”看着玄七低垂的头,令仪继续说道:“那便留下两人即可。”      *      城外沿河的长廊望江台上,此时已是人山人海,临江的百姓全都涌了出来看大潮翻涌。      银色的巨大水浪拍击着水岸,望江台离江面很远,但还是有多多少少的水珠溅了过来。震耳欲聋的浪潮声压过了鼎沸的人声,人群中有小孩子兴奋的坐在大人肩上拍着手大声欢叫。      而在远处更高的楼台上,有慕名而来的画师正在画案上游龙走风奋笔疾书,旁边有临江的富户在一旁一边观潮一边观画,江风带起了衣袂飘飘也多额几分出尘的意味。      望江台的走廊顶上坐着玄七等人,韩太医被他们护在中间,玄十九手上抱着在人群中穿梭的小贩中买来的小吃,腮帮不停的蠕动,玄十八坐在她身边,怀中还抱着满满的一怀各色点心。      屋顶上零零散散的还坐着其他人,多是一些胆大之人。韩太医眯着眼享受着江风的吹拂,翻天覆地的银白浪潮夹着巨大的排山倒海声无疑给身心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冲击。      “玄七丫头,你在看什么呐?美景当前也心不在焉。”韩太医大声问道,满面笑容心情愉悦的侧首看向一边的玄七,她的视线看着远方的楼台上。      墨发被吹拂的当空起舞,吹的有些发白的清秀小脸转了过来,玄七拂开在眼前飘动的发丝,凑近一些韩太医答道:“韩太医可想喝水?我去买一罐水回来。”说罢身形一闪,在空中飘然落下,混入人群中往一个方向而去。      *      而在庄内修养的令仪,手中抱着温热的暖炉,在侍女的引导下到了藏书的楼阁。   庄内安静,大潮声因为重重的阻隔并未传过来。山庄依临江东山而建,山脚下亦有河流流经,但因是内河,和通往海口的大河并不相连,是以并未同望江台一样波涛汹涌。      楼阁完全是依照令仪少女时期的喜好建造,雅致清丽,她遣退侍女,从书架上随意的取了几册闲书,侧卧在榻上翻阅。      然而过了一会儿她便抬起眼来,门边踌躇的身影让她有一些心神不宁,“进来罢。”      荆溪听见女子清冷的声音立马跨进屋内,显然是并未忘记令仪先前所说未经她的允许不得进入她的屋内。      粗糙的手托着一个小巧的盒子放在令仪的桌案上,荆溪局促的看着她的反应。      “这是什么?”令仪抬头问,男子的身形挺拔挡住了门口进来的光线,她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荆溪半蹲□子,和令仪视线平行,小心翼翼的揭开盒子,清淡的甜香一出,一排排整齐的透明的硬糖中凝固着各色花朵,小巧的桂花、鲜艳的桃花、洁白的茉莉等等。      “这是……?”令仪的视线彻底的从书上挪开。      荆溪从盒子一边的娟秀里取出一双小巧的银箸,夹了一颗递到令仪的嘴边,人面桃花相映成趣。      微微一顿,并未让荆溪忐忑多久,令仪沉默的含过,甜意在口中化开,冲淡了茶水也压不下去的药汁的苦涩。      荆溪的黑眸在令仪含住硬糖的那一瞬间,兀的温润开来,嘴角也有一丝极浅的笑意闪过。      *      在出皇城的官道上,一两马车缓缓而行,前面的两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两位大胤女子公认的青年才俊。一位是前不久才新婚的陆子谦,一位是林冬荣。      看着不时的调转马头到马车边对妻子嘘寒问暖的陆子谦,林冬荣沉默的压制着策马狂奔的念头,目视着前方,胸腔内的心跳同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一样起伏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QAQ突然有一种我是在玩单机游戏的感觉!基友说我应该买个萌求留言,是这样吗→打滚求留言嘤嘤嘤~【有一种节操掉了一地的感觉【扶额【大家忽略掉吧 ☆、女官阿良      “你是说,你见到阿良了?”      “是。”      长公主喜阅书,为了不伤其眼睛,夜间的烛火都是极其明亮。令仪的面容便在这明亮如烛火中有些模糊,似是蒙了一层迷雾。      *      阳光明媚,春花正艳,御花园中往来繁忙的内侍正忙着布置宴席。主座雕刻着金龙的玉椅旁是一张略微小巧的雕花椅。      “殿下,殿下!”有侍女转过长廊往宴席的地方行来,步履匆忙声音焦急。      指挥着内侍的总管太监连忙走到跟前和善的笑问:“阿良丫头,何事如此匆忙?”      明艳的侍女皱着眉头,站在总管太监面前还不时的往周围左顾右盼,“安总管,可有见着殿下?”      “不曾,”安总管也随着阿良的目光转了转,“殿下不在陛下跟前?”小殿下和陛下可是形影不离。      “今日殿下生辰,陛下一直不见踪影,奴婢刚刚为殿下备好晚宴时的礼服才发现殿下并未在宫中,”阿良跺跺脚,“不知道殿下去了哪儿?”      安总管顿了顿,殿下的生辰即是那位的忌日,陛下一直耿耿于怀,小殿下已经十岁了,今日却是第一次过生辰。      “安总管,先不和你说了,奴婢先去其他地方寻一寻。”阿良匆匆的行礼,拐进月牙的拱形石门。      滴水的假山石洞外,露出华丽的衣摆一角,阿良明媚的大眼一转,假意对四周叫道:“殿下!殿下!你在哪儿?”衣摆往里缩了缩。      阿良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声音放软了一些,“殿下?”      没有声音,阿良提着裙摆踏过浅溪,俯□子对着洞口叫道:“殿下,我是阿良。”      昏暗洞中的女童抱膝抬起头来,眼眸有些发亮,眼眶有些红肿,嗡着声音微弱的叫道来人,“阿良……”洞口侍女明艳的面庞充满着活力,眼神中是温暖的光芒。      阿良心中一软,伸出手来,对着白衣的小人儿诱哄道:“殿下,到阿良这儿来,今日是殿下的生辰,阿良为你准备了最好看的礼服,准会让其他王爷公主家的王子郡主羡慕不已。”      缩在里面的女童动了动,将手伸向也不过才年十四的少女。明朗的阳光照射下来,她身上的温暖的馨香让女童趴在她肩上有些晕然。      *      镜中端丽的面容有些沉默,令仪因为回忆起幼时的旧事一时没有答话,玄七将她的头发散下来的动作让她回神,顿了顿问道:“她过的可好?”      玄七眨了眨眼,白日她到楼台附近远远的看了一会儿,依旧明艳动人的阿良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和她在一起的贵妇很明显的有意排斥冷落她。玄七将白日所见如实说给令仪。      “哦?阿良嫁人了?嫁的是何人?”      “临江李姓富商之子。”      “这样,玄七你明日去打探一下阿良的近况。”      “是。”      玄七将床铺好,正要服侍着令仪歇息,屋外又传来了玄十九的声音,刻意压低的嗓音依然活泼,“殿下,有江左传来的密信!”      玄七打开门,接过密函返身回来递给令仪。令仪一目十行的阅完,又递给玄七。玄七打开灯罩凑近火焰将薄薄的信纸化为灰烬。      “阿良的事你今晚就谴人打探好,立时回报。明日准备启程至江左。”令仪的眉间有些沉重。      *      临江李家是当地首富,李老爷有八房夫人,为他育下五子七女,然而正房一无所出,大胤朝对嫡庶之分无前朝那般严厉,是以李家家产之争一向为临江百姓津津乐道。      李家五子李颀,曾与三年前不顾家人阻拦执意迎娶一名渔家女为妻,因无得力外戚支撑,因此在家产之争中一直处于下风,其母三夫人一直为其子张罗着另娶,而渔家女虽然被临江上流的各路贵夫人和名门小姐所不容,但其一入豪门也并不似戏本子中所唱的那般受尽欺凌。      李家后院,某处小院中,青年男子在暖黄的烛火下埋首在厚厚的账册中,有人推门而入,轻声走到他跟前,放下手中端着的夜宵,又拨了拨灯盏的灯芯让火光明亮了几分。      纸上火光跳跃了几下趋于明亮,青年男子抬起头来看向来人,女子的明眸大眼含着笑意看向他,发端的明珠在烛火下有隐隐的光晕,“已经三更了还不见你回来,我便做了夜宵送来,先吃了再忙吧。”      “好。”李颀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上,打开书案上的食盒,香气扑面而来,拿起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口,滑腻甜香,比城内最好的酒楼做得甜羹还要美味几分。李颀看了看妻子美丽的侧脸,初见她时是率真的渔女,然而身上却总是有很多谜团,比如这决不是普通人家女儿能够做出来的佳肴,比如在大场面时进退得宜的言谈举止,比如身上累累的伤痕。      “在看什么?”女子罩好灯罩回首便看见丈夫探寻的目光,展颜一笑如是问道。      洁白的牙齿如贝,女子明朗的天性在笑容中展现无疑,李颀安抚的笑笑,“李某只是感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不管妻子身上有何秘密,她还是他李颀心爱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便一切都好。      “相公,三嫂明日在城外清溪上举办诗会,我要过去作陪,午膳便不能喝你一起用了。”      “去吧,”李颀吃了两口甜羹,似想起了什么又抬头看着妻子说道:“阿良,若不想去便不去。”      阿良摇摇头,明眸自信的闪闪发亮,“你可见她们哪次真的难为了我去?”      李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声一笑,看着妻子的眸子里全是宠溺,“好,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回来告诉我,”又低头吃了一口,“还有,母亲的话你不用在意,我是不会同意的。”      “嗯,好。”      *      青山隐隐,流水宗宗,华美雅致的画舫缓行水上,丝竹琴弦声伴着女子的软语调笑声传了出来。      画舫内,或坐或站,各色丽人满室生花,层层叠叠的华美衣裳,精致的云罗小扇,摇摇欲坠的金玉步摇。      临江的名门贵女门正在借着果酒行酒令,正好行到了主座上斜坐着的雍容夫人。她堆了堆如云的发髻,锦绣的华丽衣摆也随之一动,举手之间的风仪丝毫不减当年的临江第一美女称号。      她随时带着笑的眸子看向站在窗边的女子,水蓝色的衣衫衬的气质干净文雅,艳丽的侧脸在午时的白光下光辉灼灼。哼,不过是一个渔女罢了。雍容夫人如是想着,眯了眯眼说:“小五,帮三嫂作一句诗如何?今日酒饮的有一些多了,头有些发晕。”      女子未动。画舫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弹着琴的少女也压低了琴音,人心不一,有幸灾乐祸者,有忧心忡忡者,有事不关己冷眼旁观者,她们秀丽的眼角眉梢都将她们的心态或多或少的透露了出来。      雍容夫人眼中有厉光滑过,端起桌上的夜光杯浅酌一口,声音加重,“小五?”      女子这才回神,回神一福,未理会四周揣测的目光,“三嫂。”      “可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      “替三嫂作诗。”阿良低垂的目光中闪过讽刺,想利用这个来体现她的愚昧无知么,想借此来降低相公在族里的地位么。      “阿良不才,但少时也曾随乡里的教书先生学过一些诗词皮毛,献丑了。”那个人自幼喜欢诗歌,宫人也便跟着学了一二,以便于其相和,想不到竟有用到的一日,“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室内又是诡异的安静,有人诧异的看着她,被阿良叫做三嫂的雍容夫人心里压着莫名的怒火,面上却兀的笑意盈盈,似牡丹花开放,“没想到阿良竟然如此才学。”说罢转过头去不再看她,酒令继续传了下去。      而在座的皆是临江名门富户女眷,怎会不知豪门大院中的各种争斗,有人不喜被三夫人的利用,有人对阿良的爽直心生亲切,然而画舫内还是一片其乐融融莺声燕语。      而临窗站着的阿良偏首看向岸边,那里有一辆宽大的马车在茂盛的树阴下和画舫一样的速度缓缓而行,坐在车辕上赶车的人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车窗的布帘飘动,微微掀起了一角,隐隐约约能看见一抹白色。      而马车内,令仪从车帘飘起的缝隙看清了临窗而站的女子面容,眼光微动,最后只叹息一般的对外说道:“玄七,我们走吧。”      马车速度突然加快,离繁华的临江城越来越远,丝毫不知另一边有人正心急如焚的赶往临江。      *      两日后,临江城主府内。      百里羽正和陆子谦交待着临江一应事务,在将最后一项重要的宗卷交待完之后,百里羽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盯着陆子谦。      陆子谦外貌像是清秀的书生,他疑惑的问道:“百里兄可是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嗯……没有,在下是要恭喜陆兄。”      “何喜之有?”陆子谦显得更为疑惑,“如果是说在下任城主一职的话,是因为今上皇恩浩荡。”      “不不,”百里羽摇摇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扇子,自命风流的在胸前摇晃,“在下是要恭喜陆兄喜得一妹。”      第二日,李府突然炸开了锅,主仆奔走相告,新上任的城主携其夫人亲自上门拜访。      李老爷富态的身子连忙赶到府门前去迎接,欣喜的神色溢于言表,再是临江第一富商毕竟不能与一城之主相比,况且之前的百里城主滴水不漏毫无巴结的机会,新上任的城主竟然亲自上门。      然而赶到门口的李老爷还未来得及开口,便看见一袭青衫的新城主温柔的扶着娇美的妻子步下软轿,温文尔雅的对着李老爷一点头,“冒昧打扰深表歉意,只是吾妹旧居贵府,久不相见,实为想念。”      李老爷张口结舌,府内何时冒出了新城主的妹妹?他结结巴巴的问道:“大人令妹是何人?如何……如何会在草民府中?”      “家妹小名唤作阿良。”       作者有话要说:林将军:(目露杀气)所以,我又没有出场?我:……明……明天!今天看了晋江某作者写的恐怖小说,╮(╯▽╰)╭吓的半死好吗,突然觉得我写的是不是太平淡了。明天又想去爬山,= ̄ω ̄= ☆、长街花里      艳阳当空,青叶迷人。临江城内外同时有两个人猛然出声:“我想起来了!”      一个是李府内刚刚同陆子谦见过面的阿良,她抓着自家相公李颀的手,站在李府门口目送着在蔚蓝天空下晃晃悠悠远去的软轿,脸上突然出现了兴奋之色。李颀捏捏妻子的手,温柔的看着她,她才反应过来,兀然收敛神色。      妆容雍容的三夫人神色莫名的看了一眼陆子谦远去的方向,又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阿良,“原来小五是明珠蒙尘啊!”      而李老爷对三儿媳的话置若盲闻,堆起了满脸的笑容,“阿良啊,城主既然是你兄长,也算是自家人,你要多多来往,明日老夫打算在府中再专门为城主举行一次接风宴,你便随颀儿一道将城主邀到府中来罢。”      阿良低头答是,眼中划过讽刺。      她现在心里不停的浮现的是另外一件往事。      叶家叛乱早有前兆,叶常衡虽是小人却狡诈非常,轻易抓不住把柄,令仪时常为此烦忧,花季年华的少女,即使深蕴谋略之道,幕下有影卫这支暗线以供调遣,布置在叶家内部的暗线却总是被叶家暗中除去,阿良知道令仪心中生疑,皇室内部必有内鬼,她看着总是殚精竭力的谋划至深夜的白衣少女,似乎又想起那个趴在她怀中哭泣的小人儿,心里不禁暗下决定。      阿良貌美明艳,深宫多年身上带了一种神秘的气质,叶常衡久仰慕之。她入叶府叶家人自有防备,皆以为她是有备而去,然而其实她只是一块巨大的挡箭牌,挡住了叶家人对令仪同时安排进去的线人的怀疑,等令仪知道她骗着陛下下了圣旨将她赐给叶常衡的时候已成定局。      阿良一生中难忘的事情太多,其中有很多是关于令仪,毕竟令仪是一种特殊的存在,跟在她身边的人没有人不真心待她。      阿良离宫的那日,乌云像是她的心情一般渐渐弥漫,令仪一直在殿内未出来见她,她求着陛下下的旨意上写着的是她心悦叶常衡已久,她以为令仪一定是恼了她。      而后便是几月之后她经历的人生第二次惨剧,割腕挑筋体无完肤,被抛至狼群之中,血腥的味道吸引着眼泛绿光的群狼围近。那晚星夜无月,星光一闪一闪的出现在阿良朦胧的视野,野狼恶臭的呼吸近在咫尺,她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突然头狼一跃而起就要扑到她身上,黑影重重的迎面落下,心中的世界轰然倒塌。      重心突然不稳,自己被人抱起,有重物闷声落地的声音传来,耳边有女子低声地叫着:“阿良姑娘勿怕,我是殿下派来的。”      勉力睁眼,女子毫无表情的侧脸在星光下看的模糊。      *      阿良站在李府门口再看了一眼陆子谦远去的方向,记忆中模糊的侧脸和昨日在河边看见的赶车女子的侧脸重合。      *      而临江城外,两骑白马越行越远,百里羽偏着头看着一旁的雷诺,手上的马缰握得松松散散,“你想起什么了?”      雷诺皱着眉头回答:“我想起在何处见过那个男子了。”      “哪里?”      “师傅的书房里。”雷诺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一些疑惑。      而更疑惑的是百里羽,他收了收缰绳,“书房?”      “嗯,你还没来的时候,我曾在书房发现许多画卷,所猜不错的话应该是本门历代以来所有弟子。”      “这么说来应该不是他了,年纪不符合。”百里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雷诺勒住马,“你要回去查?”      百里羽看着雷诺眉目分明的样子,咧嘴一笑,“不不不,先陪你出海,我给皇城中的那位传一封信就好了,自有人查。”      “查什么?”从山坡上转出一人一骑,横在百里羽和雷诺面前,背上的重剑有凛冽的剑气溢出,坐下的马骑也威风凛凛的仰了仰前蹄。      “林将军?”百里羽诧异的看着拦在路前的人,似乎有些不明所以,陛下派一任执金吾为陆子谦保驾护航已经让他觉得匪夷所思,“莫非将军是前来为百里送行?”百里羽微微笑着的说道,对方身上散发的寒气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林冬荣握着马缰的手像磐石一样,呼吸还有一些急促,一路追赶过来的发梢上似乎还有清风停留,在临江停留的两日他始终没有找到令仪,而百里羽和陆子谦也完全也没有提起令仪的任何事,他想,他大概是又错过了什么,他似乎总在和那个人错过。      百里羽看着对面闻名皇城的青年才俊,刀刻一般俊逸的脸庞在蔚蓝的天空下也缄默非常,他问道:“长公主殿下在哪儿?”      百里羽一愣,雷诺也好奇的抬眼看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的百里羽莞尔一笑,“殿下行踪百里不便透露。”他看着对方沉默的脸,又慢悠悠的加勒一句,“春日正好,听说江左的百花会阔别四年重新面世,林将军既然已至临江,到不妨前往一观。”      长长的管道是远去的两骑,林冬荣背对着两骑回马而行,艳阳下斑驳的树影在他身上似流光滑过,嘴角有笑意似乎柔弱的化开。      *      长街上花团锦簇,人来人往,搭的长长的花楼上是各家精心培育的花卉,姹紫嫣红姿态百千,有名贵的珍品也有常见的品种,但无一不是长势可喜。花朵挂在枝头上像是一个又一个袖珍的依枝而立的美人,在喧嚣的人世中风情万种。      临街的二楼,凤凰花枝爬满了整个窗外,窗户半合,令仪站在窗后看着对面大院中的人影憧憧,狭长的凤眼中目光清冷,她对身后的人说:“今日他们便是在对面的园中集会?”      站在身后的是清瘦的中年人,是这家酒楼的掌柜,也是皇室暗卫铺陈在江左的,他拱手答道:“是,江左富商今日借着花会的名义在此集会,百花会能够在今年便重新面世也离不开他们在背后的操控。”      “嗯,”令仪回到桌边坐下,玄七将煮好的清茶放在令仪手边,她端起来轻嗅,茶香袅袅充盈鼻尖,“你坐,将查到的事情说一下。”      清瘦中年人拱手又是一礼,坐到侧对着令仪的位置上,谢过玄七给他奉上的茶叶,整理了一下思绪便开始言道:“殿下你传信让查的长孙九属下并未查到此人,但是叶家主之妹嫁与的原家主,有一个妹夫,姓长孙。”      “嫁给这个长孙的原家主之妹在家中正好行九。但是原家在几年前因受叶家牵连已经没落,长孙一家在那件事之后突然了无音讯,是以属下猜测长孙九应该是叶家残留党羽。”      “原家在江左一带是大富,当年的突然没落让其他商户噤若寒蝉,再加上殿下免了江左一带百姓的税务却并未免除江左的商税,是以各家商户安静了几年,却与最近突然往来频繁……”      中年人的声音平缓安静,窗户外的人声似乎涌不进来这一方静谧的天地,凤凰花枝垂掉在窗户之下,嫣红的颜色和街上女孩头上的头绳颜色重合。      穿着浅棕色的衣衫的荆溪原本是站在屋檐之下看着长长的花街出神,空中突然的浅香让嗅觉灵敏的他目光在街上游弋,确定目标之后步入来往热闹的人群往一个方向而去,他站到一家花铺家,视线似乎在搜索着什么,各色娇柔的花朵在他眼中似乎都得不到停留。      “公子,你再找什么?”      荆溪所站的这间花楼是城中大户所立,家中女眷纷纷面带轻纱在坐在二楼谈笑,而托腮出神的小姐恰好视线中出现清雅的男子,他漆黑的头发落在洁白的花朵上,似乎触动了她内心柔软的正待觉醒的什么,她突然站起来跑到楼下的花架前如是问道。      荆溪只是漠然的回望了她一眼,心内对于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东西有些失落,正打算旋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却又突然回头。      小姐心中一跳,被他突然认真仔细的目光盯得不安,面纱下脸颊迅速绯红,男子清雅的面容越来越近,不由得结结巴巴的问道:“公……公子?”      而荆溪只是走过她,直直到她身后的花架上,视若珍宝的抱起一盆花,粗哑的声音问道:“……何价?”      与外貌完全不相符的声音将小姐从迷惑中惊醒,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低下头看向荆溪手中的花朵,青叶呈扇形,繁茂的堆在枝上,只在枝头有零星的几点酒杯大小的白色花朵,花瓣层层叠叠如白玉雕刻成的冰花,一眼看去并不惊艳,而其暗暗萦绕的浅香却在各色花香中并为被掩没。      荆溪这边正在等着花的价钱,令仪那边已经听完了中年人的禀报,沉吟良久,将暗卫做了重新的部署,让将所有的消息再传一份回帝都,一切后续听小皇帝的安排。此时她已非监国,此次过江左只是因为江左富商突然上诉翻案事出蹊跷,正好她过来了解得比较清楚,将明线暗线理的更清做好完美的部署才有利于君令涧的重新审查。      她于伏羲遇刺定然是叶家残余所为无误,但是这背后一定还有另外的黑手操纵,企图以江左富商为祸扰乱视听的同时必然还在另一个地方有着更大的阴谋,她将迷乱的局面一一理顺,将重要的事情写入密函交给中年人,“你将这个一道送上,再传消息给天吴城的暗人,让一有风吹草动便上报陛下。”      “是。”中年人站起来接过信函恭敬的说道。      令仪捏了捏眉角,但愿天吴城只是多虑而已,但是长孙九似乎和柳枝相识的细节不容忽略,涧儿,皇姐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事情就看你了。      她重新走到窗边,凤凰花鲜艳的颜色似乎在光晕下更加明亮了几分,令仪眯了眯眼,长街如锦,百相众生,她终于不用隔世观人。入世,入世,她将要真正的入世为人。      街上的行人往来,平凡的笑颜生动真实,令仪仔细的看着一个又一个人,撒娇的小女儿,威严温柔的父亲,伉俪情深的夫妻,亲密相携的姐妹,慈祥温和的老人,喜笑颜开的小贩,付钱给花铺的买花人,嗯……嗯?      令仪看着眼熟的买花人默然无语。       作者有话要说:我……更……新……了 ☆、金衣弥络      月光像水银一样流洒夜间,带着凉意的晚风在高楼间徘徊。      屋内无烛火,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铺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世界万籁俱静的让人心安。      有清淡的香味由远及近的传了进来,已经合眼的令仪在床上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眼眸看向窗外,有影子一闪而过。      她起身披上外衣走到窗前,手碰到窗户冰凉的触感,树影憧憧随着窗户的推开一点一点跃入眼帘,晚风的清凉顺着□在外的肌肤渗进心里。      突然被大力拥住,一瞬间天旋地转被带出了屋子,再睁开眼已经身处房顶。鼻尖温热的气息是如此的熟悉,手心抵着的胸膛也勃勃的跳动。令仪挣开了荆溪的怀抱,站到一旁。      此时的世界是安静而轻透的,空灵的月光下阁楼和树若隐若现,令仪挣开站到一旁之后,荆溪不言,他抬起手想要牵住令仪收回的手,却又在半空中收回,转身从身后搬出在花会上买的盆花。      白日里只在枝头开了几朵的小花,夜间已经全部开放,枝叶下一团一团簇在一起,层叠的花瓣似舞姬展开的百褶裙,而清甜的香味也更加浓郁。      令仪偏头看了一会儿,抬起手轻轻触弄枝叶和娇柔的花朵,无波无澜的开口问道:“半夜三更,就是为了给我看这盆花?”      被枝叶挡住的荆溪点点头,花枝也随着摇晃,白色的花朵象是精灵在舞动一样。      令仪放下手,这种适合少年心性的事情被他做来却如此的理所当然,低头看了一眼琉璃瓦上似染霜的月光,冷静地出声:“嗯……这花清雅美丽,似月下空谷美人。”说完便似词穷一般静默无言。      但是荆溪温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令仪有些恼怒,翻身下了屋顶从大开得窗户闪进屋内。关上窗户之后,翻身上床让自己进入安眠,蒙在脸边的锦被丝滑触感十分清晰,令仪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有一些热,她这样安慰自己,大概是晚风又着凉了吧。      在坠入梦乡之前,花朵的清香似乎又格外清晰的萦绕在鼻尖,像是化成了点点的荧光将她带入梦里。      *      翠鸟鸣叫静好的早晨,玄七服侍着令仪起身,把令仪睡的微微凌乱的头发理顺,然后挽好发髻插上发簪,穿好外衣,束好腰带,才目光一边瞥向窗户一边问:“殿下,这花?”      令仪酌了一口玄七呈上来的暖茶,也看向窗边的花,晨曦的光柔白透亮,白色的花朵被投下了浅浅的剪影,“……养着吧。”      “是。”      用过早膳后,酒楼的中年老板便前来给令仪请安,正好逢着韩太医在给令仪检查手腕,他在大厅耐心等候。      内室中,令仪捏着自己的手腕,胸前的乌黑的发丝衬得手腕更加纤细白皙,“这么说来,我的手腕已经完全复原了?”      韩太医正在往医箱中装东西,闻言停住动作,捋了捋胡须似笑非笑的说道:“殿下的手腕是恢复如初了,不过补身子的药还是要照常喝的,微臣体谅殿下惧苦,又特意研究了一种小点心,将药材用在点心里,绝无苦味,殿下闲暇时多食用几块便可。”      令仪顿了顿,将手放在膝上,面无表情的转过脸对玄七说道:“宣墨期进来吧。”      中年老板墨期步履沉稳的度了进来,行礼问安之后便说明了来意。百花会为期三日,今日是第二日,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云集江左,其中包括乐中之圣秋叶至青州远道而来,在江边以琴音赋花,景象十分热闹,特意邀令仪前往一观。      令仪听完墨期的话,回忆了一下当日在伏羲时的情形,问道:“新任乐圣名秋叶?”      墨期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低头答道:“是。”      那个面容普通却气质高华的男子胜出琴声确实不在意料之外,只是还未听过他的琴音,想必也是风华超然了。令仪沉吟片刻,抬头道:“玄七,备车罢。”      *      说是江边其实不然,秋叶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别庄,离江不远,百花盛开十分璀璨,花圃中的青草地上是摆放了许多桌椅,名门大户皆位列其间,众人的衣饰也同艳丽的花团一样锦簇。风雅的谈笑声很好的展示了大胤崇文的风气。      令仪所处的地方是花圃外的一处阁楼,屏风完全挡住了她的面容和楼中的情形,她却能透过薄纱看清花园内的众人。      花丛中央的亭子内,秋叶缓缓拨弦,琴音似春风温暖般四散开来,拂过每一枝枝头上的花朵,话语声因为温暖宁和的琴音终止,众人都看向亭中,而让人惊讶的是,亭子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时翩然而出一位金衣女子,面蒙长纱,眼敷金粉,挥舞着青色的浣纱在花中起舞。      女子的面容和琴音一样平和,一抬手一旋身都有说不尽的韵味风情,特别是眼角眉梢泄露出来暖意让众人的心更加的沉迷在舞蹈之中。      然而阁楼中有人诧异的咦了一声,玄七看向韩太医,他眼中的疑惑清清楚楚,她再看向楼下,也觉得楼下起舞的女子有一丝丝的眼熟,而令仪似乎毫无所闻的继续观赏琴音花舞。      曲罢舞完,有另外的琴师舞姬起舞弄音,这百花盛宴似乎只是众人一个聚集游玩的借口,赏花人赏的更多的是歌舞琴音。      令仪回到暂歇的府院后,让人传话给墨期,务必邀请乐圣过府一聚。      秋叶晚间如期而至,第二日的时候便带着那名金衣舞姬一道,无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令仪和秋叶的会面都安排在湖中心的水榭里,众人都只远远的闻听美妙的琴音和偶尔惊鸿一瞥的舞姿。      第二日带了的金衣女子,名叫弥络,虽生为大胤人却自小流落西域,以舞技为生,得遇秋叶之后便跟着秋叶回到大胤,因言语不通是以很少开口说话,玄七将他们引到水榭的时候,弥络还双手合十低头以致谢礼,面纱外平和的面容带着温暖的笑意,眼角的金粉又添了两分媚意。      夜深,秋叶早已离府,但是令仪却传出话来,弥络被留下陪伴。      *      令仪清冷的声音传出房外,“玄七,你送弥络出府罢。”      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走了出来,金色的衣摆坠地,玄七在不远处走了过来,对着弥络点了点头,弥络双手合十的低头至礼,低垂的眼看不清神色,她跟在玄七身后往府外走去。      在经过小花园中时,荆溪手中提着为令仪煮好的夜宵食盒,弥络经过他身边时他退让到路边,弥络顿了顿,也对他行了一礼,而荆溪看看她步出花园的身影,又遥望了一下令仪房间的方向,突然身形衣闪不见了踪影,让打扫外园的小丫环以为自己深夜看见什么鬼影。      玄七将弥络送上轿之后,叮嘱了轿夫几句目送着轿子没入街角。      然而第二日,玄七在令仪房外等候良久也不见传唤,略感不安的推开房门,屋内的景象让她猛然睁大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一章可能有些瘦(不是可能好想把时间变成两倍QAQ嗷呜呜是不是因为我更得慢所以你们都不留爪印QUQ不要这样嘛…… ☆、美酒杏花村      站在窗前的白衣女子风姿楚楚,正低头摆弄着桌上花盆里安静的花枝,听见开门声之后缓慢的转过头来,脸上是平和的神色,眼神也是如沐春风的温暖,只是眼角还有残留的金粉。      这哪里是令仪,分明是穿着令仪衣袍的弥络。      昨日送金衣弥络出府的情景如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闪过,玄七突然恍然大悟,韩太医和她觉得莫名的眼熟分明是因为弥络和令仪的身形惊人的相似,而一个是一国公主一个是异域舞姬,很难将两人联系起来。弥络正好带着面纱不通大胤语言,是以昨日竟然没有半分怀疑。      玄七跨进一步,逼近窗前的弥络,冷漠的问道:“你在这儿,那么我家主人呢?”      弥络偏头温软一笑,素手从花盆旁边拿过一封信函递给玄七。      玄七接过打开一目十行的看完,刚才身上的冷寒气息退了一些,捏着信纸的手又沉稳的将信折起来放入信封之中,她又看了看弥络,平板的说道:“稍候我便将姑娘送回。”      说罢转身出了房间给皇城传信。      长公主抛下暗卫独自游历,暗卫免不了要受责罚,只不过有殿下的手信陛下也不会如何,但是暗卫肯定还是要紧紧跟上以防万一,只是一夜已过,长公主足智多谋且轻功极佳,又有心抛下众人,只怕等寻到她还需要一段时间。      玄七紧了紧手上写好的迷信,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      大胤水运发达,出行商货等等多为水路。      此时宽阔的大河上,一叶渡船摇摇晃晃驶向天际,蔚蓝的江水映着两岸的柳绿花红意境悠远。除了站在船头的艄公外,船尾处还长身玉立站着一位白衣男子,他低头研究着手中小小的卷轴,似乎心里在思考着什么。      少顷,他抬起头,暖洋洋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温雅美丽的面容纤毫毕现,静止的眉眼透露出的是沉静的气质,他侧身问船头的艄公:“大爷,此地气候温和适宜,玉雪山上真的还有积雪?”      大爷一上一下的撑杆划水,悠然望着前方的眼神转回,看了一眼微微笑着的青年男子,咂咂嘴道:“姑娘是要上玉雪山?”      笑意顿在脸上,青年男子,也就是女扮男装的令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男式的广袖云袍将她的女子身形很好的掩盖,上面绣着的暗纹也是凌厉阳刚,头发全都简单的用墨玉环束在头顶,远山细眉专门描成了斜飞入鬓的长眉,更是多了几分男子的英气。在令仪看来自己的装束毫无破绽,为什么艄公会一眼看破?      哗啦啦的水声随着划桨声传了上来,河水潮湿却干净的气息也自四面传开,艄公老头回看了一眼沉默的看着他的船客,一笑:“姑娘心里必定好奇老头子是如何看穿你的女子身份是吧?”      令仪握着卷轴,不答。      “天下分阴阳两极,女子为阴,男子为阳,即使再为阴柔的男子,面容身形总脱不了男子天性的阳刚,女子再为勇猛,也总会存留几分女儿家的娇弱,或在于心,或在于形。相传云茗将军女生男相,面容坚毅分明,行事之风雷厉风行,但是你看,她处事方法还是温和宽容。”      令仪沉默。      “姑娘你吗,男子扮相温雅怡人,乍一眼让人以为是哪家出游的翩翩贵公子,但是观你言行举止还留着女子的矜持文静,而且,有哪家公子会在春日里着高领,会在耳上打耳洞?”      沉默的摸了摸耳垂,压了压衣领,令仪心想,大胤果然是文治之邦,连小小的渡船艄公都引经据典谈吐文雅,还慧眼识人。      艄公看了看女子的一系列动作,飒然一笑继续目视前方宽广的水面,“此处再往上行地势渐高,而玉雪山要一路沿着千山山脉渐往高行,在群山深处高原之上才能到达,因为地势极高所以常年冰寒积雪不化,在青山之中也是一道奇景。”      “姑娘若是前往的话,在前方的渡口下船,一路西行,沿途会有村郭小镇,但是越往西人烟会越稀少,所以姑娘单身一人要小心为上。”      “这是必然。”      “大胤开国初期有一郡主名晨露,学佛理,习医术,因立志要将医典休整完善而游边山河,后身边的侍女根据所闻所见编著《青山游记》一书,所记叙之事物景色引人入胜,其中就包括这玉雪山,老头子可说的对?”艄公回头问道令仪,宽广的水面在他身前将他衬托得如同睿智的隐士一般。      轻轻颔首,令仪接道:“晨露郡主所见所闻甚广,她身边的侍女也不同凡人,玉雪山之奇景被她描绘的动人至深,是以……是以小女才萌生了雪山一游的想法。”      艄公点点头,不再多言,前方的渡口渐近,有稀疏的人影翘首等待。      停岸之后,令仪付了船资就下了小舟。      她带的东西不多,手里只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裹,施施然的穿过的稀疏的人群往一边的酒家。酒家前有几株杏树,青青的叶子挂在梢头。酒家上挂着的幡帏写着杏花村几个大字,令仪抬头望了一眼便拾木阶而上,木楼发出轻微的声响,酒馆内有酒香萦绕出来,也有人声传了出来。      “……子桃夫人闻言一惊,应桑公子带着千剩攻打一届赢弱之国,怎会败北而归?她急忙赶往应桑公子的宫殿,刚刚踏入殿门便看见一人正在为应桑卸□上带血的铠甲,你们猜,那为应桑脱衣之人是谁?”      令仪走到门边的时候,正好酒馆内的说书先生抛下疑问,馆内零星的几人俱都蹙眉沉思,令仪左右一望,寻了角落的桌子坐下。      刚刚坐下,从柜台旁跑过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头上抓了个单髻,甚是灵动可爱,她脆声问道:“客官要些什么?”      小姑娘的声音引来了其他人的注目,众人目光便看见悄无声息进来的白衣公子,都微微一怔,乡野之地,如此风华之人是甚少见到的。      令仪看着小姑娘清秀的五官,灵动的眉眼,微微一笑,“都有什么?”      “酒家当然有的是酒!”小姑娘眨眨眼,紧紧的盯着令仪的脸看,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令仪沉吟,“除了酒没有其它?”      小姑娘点点头,“有!”眼神还是一瞬不移。      令仪轻笑,看着小姑娘呆愣的样子,袖中的手指微动,正要抬手摸一摸小姑娘头上的单髻,却见一只大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头顶,“臭丫头!不好好招呼客人在做什么?”      来人是一位美夫人,目若星辰盈盈秋水,青色深衣带着一些随意将她干练的神韵衬托出来。      小姑娘抱着头躲到一边,“苏姨……”声音软软调子拖的很长,被唤苏姨的美夫人眼含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便不理会,转过头来问一直眼含笑意的白衣公子,唔……或者说是白衣女子?      “客官是用饭还是饮酒?住宿也可。”美夫人掩住眼中的打量,温声问道。      令仪的目光从表情生动的小姑娘转到美夫人身上,说道:“先用饭,再住一晚。”      美夫人闻言点了点头,从桌上翻过雕刻在木牌上的菜谱,让小姑娘稍后将令仪点的菜名报往后厨,自己转身上楼为令仪准备房间去了。      而酒馆的刚才片刻的安静已罢,几位客人纷纷向坐在窗边的说书人说出自己的答案。      “是随行回来的小兵?”      “是渔女采珠罢?”      “定然是他宫殿内的侍女了?”      “不不不,能让子桃夫人觉得惊讶的定然不是这些平时就在应桑公子身边的人,先生你就说罢。”      坐在窗边的说书先生微笑不语,端起茶杯饮了口茶,环顾四周,看见令仪明若的眼神时对她点了点头,“这位公子猜是谁?”      酒馆内的酒客都有一些诧异,这位公子才进入酒馆,如何能知?又有人明了,说书人讲的是战国野史,这位公子气度卓然,定然是饱读诗书了。于是都纷纷的看向令仪,等着她说出答案。      而令仪看见众人都望过来的眼神,微微一笑,对说书人道:“先生讲的是九国时期的双姝之乱吧?相传应桑公子前后迎娶邻国的两位王姬,一位便是以美名流传于世的子桃夫人,另一位是子桃夫人的亲妹子姜,想必此时出现的便是那位子姜王姬了。”      说书先生点点头,拿过桌上放着的折扇,“这位子姜王姬不同她姐姐的高贵美丽……”说书先生娓娓道来,将古时战火中的一段往事讲的栩栩如生。      而这时小姑娘已经端着令仪的菜肴从后厨出来,令仪边听边食,用罢饭之后就上楼歇息去了。      酒馆外的杏花树下,有一道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      *      而在江左城外,林冬荣捏着手上收到的加急密信,望了望缓缓合住城门的城池,勒住马在原地静默,忽然上马回身向皇城方向急驰,带起了一路黄尘。       作者有话要说:……永远的标题无能,决定了,下一篇文就用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这样子!还有,你们有没有发现,我写着写着就喜欢写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晨露郡主啊子桃王姬阿什么的…… ☆、木罗村      轻无声息的脚步靠近床榻,给床上熟睡的人揶了掖被角,粗砺的手又将在枕上凌乱的头发顺好,又悄无声息的往还半开着的窗户走去。      背后有轻微的风声扑来,转眼便看见水蓝□轻纱成束,曼妙的飞舞过来紧紧地将他缠绕,虽然力度不大不至于困住他,他却丝毫没有抵抗。      床上本来应该熟睡的令仪此时拥着被子坐起来,另一手上握着扯落得轻纱,她冷眼看着荆溪,“你是如何找到我的?”她借秋叶之助出了江左,连暗卫都还未将她寻到,他是怎么找到她的?而且也许他对她无害,但是他的身份和身后之人还没查出。      荆溪不言,解开身上缠绕的轻纱,从怀中掏出一只木盒递给坐在床上的令仪。      令仪扔下轻纱,目光从荆溪温润的眼看向他手中的木盒,却并未动作。荆溪见她不动,便收回手自己将木盒打开又递到令仪身前。      看清木盒之内的东西,令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跳了跳,不由得想起幼时父皇总是拿各种美食来引诱自己,木盒中整整齐齐的放着蒸熟的鱼肉卷,大概是被荆溪用内力加热,还有咸味飘散出来,白色的鱼肉上蘸了些许红红的辣酱,青菜叶子垫在底下更能勾动食欲。      难道自己长着一幅容易被美食蛊惑的相貌?或者是以为这样就不会追究他总是能找到自己的事情了?      令仪接过木盒,下床走到桌边,将暗淡的烛火拨亮一些,她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低头为她倒茶水的荆溪,出声叫道:“荆溪?”      听见女子轻声地叫喊,荆溪倒水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令仪,然而迎来的是令仪挥动的袖袍,急风带着异样的香味令他眼前一黑往后倒去。      托起掉落的茶盏,令仪蹲□子端详着荆溪的脸,这张脸并不陌生,总是安静的出现在她的左右,然而抛却最近的相处,这张脸还在幼时见过,曾经看见人影一闪而过之后留下的小木雕就是这张脸,在草坪上打滚和雪兔玩耍树叶间就是这张脸,背诵诗词偶然抬头看见的也是这张脸,本来在岁月中被模糊的记忆随着这日益的相处竟然突然清晰的回想起来。      令仪捧着茶杯,指尖在外侧摩挲。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呢?皇宫内院你能轻松进入,而且还能轻易的找到我的行踪,这绝不是巧合吧。      走廊尽头的屋子里的美夫人,杏花村的老板娘阿苏耳尖微微一动,在灯火下搁下笔,托腮出神。      *      清晨乡间的空气清新微凉,令仪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薄雾中隐现的青枝杏树,心中一片澄明。      突然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拽动,昨日的小姑娘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大哥哥,苏姨让我问你,早饭用什么?”      令仪想起昨日,心内一动,和昨日一样的反问,“都有些什么?”      她嘴角的柔和在小姑娘眼中似白兰开放,她转了转眼珠抛弃掉喜欢恶作剧客人的习惯,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苏姨亲手熬得粥和素包子最好吃。”      “唔,那便用你说的这两样吧。”      小姑娘展颜一笑,像是挂在青草上的露珠,跑进了后厨。      然而过了一会儿便看见阿苏端着三碗粥,小姑娘端着一碟子热腾腾的包子走了过来。      阿苏身上换了一袭紫衣,美丽的面容有几分神秘,她浅浅一笑道:“不介意我们一起用饭吧?”      令仪将托盘里的热粥端出来,“荣幸之至。”      “这里过客稀少,早晨更是冷清,所以随意做了一些吃食,公子不要嫌弃。”      令仪拿着瓷勺在碗里盛了一勺熬得浓稠的白米粥,“老板娘能将普通的米粥熬的这般诱人,可绝不是随意做的。”      阿苏一笑,又回去端出两碟小菜,三人便吃起了早饭。饭桌之上十分安静,除了瓷勺和碗的轻碰声和细微的吞咽声无人言语,阿苏偶尔给小姑娘夹一些小菜在她碗中,而小姑娘不时地抬头看一眼令仪,眼神不掩好奇。      而令仪第一次吃着简单的清粥小菜,心中也难免有一些新奇,大豆咸辣的口味和青菜的脆甜就着白米粥竟然十分美味,热气腾腾的素馅包子也很是可口。      吃完之后,阿苏擦了擦嘴角,看着将瓷勺扣在碗边的令仪问道:“公子要去何地?怎么不买一匹马代步?”      “昨日走的是水路,便没有骑马,正好想问老板娘,此处可有马匹卖?”      阿苏摇摇头,“马匹只有在县城上的西市有卖。”      正咬着包子的小姑娘突然出声,“大哥哥要是卖马的话,我们村子里有一户人家养马。”她看着两人都看向她,鼓着腮帮子一笑,对着阿苏软软的说道:“苏姨,不如让我带大哥哥去吧,正好我好久没有见叔叔婶婶和小白了。”      阿苏托腮一想,点点头,“也好。”      杏花村外,朝阳已经驱赶了薄雾,叫小花的小姑娘背着阿苏为她准备的小包袱蹦蹦跳跳跑下木阶,跑到令仪身边。阿苏依在木雕栏上挥挥手,眼含笑意的看着两人手拉手的走远,她回到柜台之后看着账本上新添的数字,女扮男装的房客走时多付了两日的房资,唔,难道她屋内的那个男子会在两日后醒来?      *      山路不似官道平整,崎岖弯绕在树林间草地间山上,路边还有开放的野花和成形的青果,小花在前面欢快的跑着,一会儿摘一朵野花给令仪看,一会儿又高兴得哼着童谣,除了她塞到令仪手中的满怀野花,自己也捧了一大束野花,童真干净的笑靥无忧无虑的双眼也感染了令仪。      她看着在前面像蝴蝶一样左右跑着的小花,眼里的笑意爬上眉梢嘴角,嗅了嗅野花干净的香味,令仪看着澄蓝的天空下的青山树林,突然禁不住地笑出了声。      *      艳阳当空,围猎场上此时热闹非凡,大胤周边各国使者纷纷围猎高台之上,高台下是随使团一道同行而来的歌舞团和武士,舞姬的裙摆像是一团团盛开的火焰花迷人眼,武士的比试又让在座的高门将相紧扣心弦。      其中一座高台之上,草原上猎猎的风将少女的头发和衣摆吹得高高扬起,红衣少女托着腮眯着眼看着高台下瑰丽的歌舞,突觉无聊的四处观望,才发现旁边高台上已经成空,她嘟了嘟嘴,趁人不备跃下高台,只不过还是有人看见一团红霞隐在高台之后。      草原上生长着一颗几人合围的大树,因为长年受风力影响虽不高大,却枝叶左右纵横生长的宽广。      红衣少女迎风而上,在树下大声叫着:“令仪?令仪?”      从枝叶间掉下一块玉圭,掉在红衣少女的脚边,头顶上传来轻快的声音:“朝阳,快上来。”      朝阳拾起地上的青色玉圭,卷起衣袍往树顶爬去,踩着粗壮的旁枝穿过凌乱横生的枝叶往白色影子的地方爬去。      哗啦。      拨开头顶最后一层枝叶,眼前出现了少女美丽的脸,她口中的令仪朝她伸出手,将她拉上树顶,和煦的阳光一下子洒了满身。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走也不叫我!”      令仪接过她手中的玉圭,眯着眼迎风看向远方,“你看,这里是不是比无趣的宴会要好?”      朝阳整理好凌乱的衣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树上的视野和在地上完全不一样,连绵的草地宽广无垠,青草随着风浪起伏,身下的树叶也随着哗哗作响。      朝阳看着令仪陶醉的微微笑得侧脸,将手撑在身后的树干上,红色的衣袍在青翠的树叶上鲜亮无比,“是啊是啊,很美,真是天高任鸟飞啊,不过真想见识一下你所说的青山绿水。”      *      令仪抱着怀中的野花,缓步走在山间小路上。      经年前的玩笑话犹在耳边,两个少女随着年龄的增长劳燕分飞,令仪终于兑现自己心中的向往执念,心灵之间都是愉悦。而同样被自己父亲捧在手心的朝阳郡主已经嫁做人妇,被另外一个男人捧在手心。这样的结局无法说谁好谁坏,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和缘分。      又翻过一处平坦的山头,出了稀疏的树林,便听见小花在前面欢呼,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密集的村郭,木房瓦舍交错林立,还有树树梨花从院落中生长出来,雪白的花瓣团团紧簇,离村郭不远还有小河流淌,鸡鸣声犬吠声人声都清晰可闻。      令仪望着山坡下的村庄,再低头看脚边树立的木牌,上面的雕刻的字迹经过风雨的洗礼已经有些模糊,不过勉强还能辨认,上面写着,木罗村。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关于这个文我只有主线,没有详细大纲,所以如果出了什么BUG希望大家帮忙指出我好及时改正。另……其实偏离主线很久了,总是写着写着就出来了好多不再原定计划中的人物,然后总是觉得人人都有故事,所以废话特别多……另……像阿苏秋叶碎玉什么的打算开个番外集,不知道有没有人有兴趣…… ☆、遇蛇      小花拉着令仪在村子里穿梭,篱笆上爬着藤蔓,墙头上卧着晒太阳的老猫,有狗追着家禽乱跑,有小孩子坐在自家的梨花树下玩耍,令仪走马观花的将村子的安详景象一一纳入眼中。      终于,小花在一户小院前停下,她一手拉着令仪,一手推开篱笆朝屋内叫道:“叔叔婶婶,我回来啦。”      有人闻声而出,走在前面的是黝黑的农人,后面跟着的是一个略微肥胖的妇人,手中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      小花的叔叔看着是最本分的庄稼人,身材精壮,他走到小花跟前将小姑娘举起来,笑呵呵的说道:“叔叔盼了好久啦,怎么才回来?”而相对小花叔叔的热络,小花婶婶则是抱着孩子站在门边,她的目光好奇的转向站在篱笆旁的令仪。      小花叔叔也将目光转向令仪,疑惑的问道:“小花,这位公子是?”      “大哥哥是来买马的,我要带大哥哥去罗叔叔家看马。”小花从叔叔的怀抱滑了下来,将背着的小包裹交到叔叔手上,“里面是苏姨送的小点心,里面有一种凉糕小弟弟也可以吃,入口即化的。”她将包袱在院子中的木桌上展开,取出包好的凉糕送到站在门边的妇女手上,笑着脆声说道:“婶婶,给。”      妇女笑了笑,接过之后言道:“回去之后给苏老板道谢。”      “嗯嗯。”小花见婶婶接过之后又跑到令仪跟前,拉着她的手对院中好奇的看着令仪的叔叔婶婶说:“我一会儿就回来,先带大哥哥去看马。”      叔叔浑厚的声音在院落中传了出来,“诶?这位公子今晚留不留宿?我让你婶子做些吃食。”小花拉着令仪已经跑的老远,她清脆的声音回答道:“要留。”      令仪有些啼笑皆非,小丫头未免太过热情。      他们在村子中七拐八弯到了村子边上的马场,到时马场之内正有一个中年人在卖力的给马冲洗,小花带着令仪进了马场,热情的叫了一声:“罗叔叔,买马了。”      中年汉子抬眼看向来的两人,先是对着小花说了一句花丫头回来啦,再放下手中的马刷带着令仪到马厩看马。      令仪挑马的时候,小花口中的罗叔叔将小花拉到一旁,问:“这位公子是谁?”      “不知道,在苏姨酒馆内遇上的,他要买马,我就带他来了,罗叔叔可要过年的时候可要给我压岁钱。”      “臭丫头,”中年汉子拍拍小花的头顶,“罗叔叔哪年没有给你压岁钱?”      小花摸摸头,嘿嘿的笑着跑开,这时令仪已经挑好了一匹温和的马,中年汉子走过去将马牵了出来套上马鞍,令仪翻身上马正要试骑,看见不远处小姑娘眼巴巴的眼神。      令仪在马上朝她伸出手,柔声道:“上来吧。”      中年汉子摇摇头,看着欣喜的跑到马跟前的的小花,若是她爹还在,小姑娘也不至于漂泊无依了。小花的爹是村中的猎户,她娘曾经是远近闻名的小美人,自他爹远赴玉雪山猎取雪狸的时候身葬雪山,她娘便离了村子,听说是嫁到镇上的有钱人家了,而小花先是跟着叔叔生活,叔叔娶亲之后虽然没有虐待的事情,但是自她婶婶生下小子之后,小姑娘便明显成了多余的人。然后偶然一次被杏花村的老板看中收为徒弟,学习酿酒之术。      在汉子回忆的间隙,小花已经被令仪拉上了马背打马而出,小女孩兴奋的哇哦声在风中传来,眼边急速后退的是她自小便熟悉的环境,“大哥哥,我们去河边吧!那里好玩!”令仪顺着小花指着的方向疾驰而去,背后张牙舞爪的大声欢呼的小人儿让她的心变得柔软。      小村郭的不远处是浅溪小河,清澈的河水冲刷过光滑的大小不一的鹅卵石,两岸是野花红青柳绿,小花在马背上开心的伸出一只手,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到后面,骏马的蹄子在岸边踏出哒哒的声音。      令仪双手控着马缰,突然前方不远处草坪里一团白色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还未细看便听见怀中小女孩的惊呼:“小雪球?”      草丛中是一只白色的狸猫,不停地跳跃起伏,好像在和什么缠斗一样,空气中有腥味传来,听见小花的叫声,狸猫一爪子拍在地上,迅速的穿过草丛往这边跑来。      马匹越近,从草丛里传出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清晰,跟在狸猫后面的青草野花间竟然是花花绿绿大小不一的黑蛇。      “啊!”小花惊叫,风中越来越近的腥味叫她浑身泛着恶心,“大哥哥,这是……这是?!”      令仪勒住马,马蹄朝空前仰打了一个转侧踏在地上,她对身后的小花说道:“抱紧我。”然后又从腰间抽出软剑贯入内力握在手上。这把软剑还是当日荆溪给她的那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从水中寻回,偷偷放在她的房内,令仪偷偷出走时又鬼使神差的带在身上。      这时狸猫已经近在咫尺,它往上一跃越近小花怀里,浑身的毛发直竖,还微微的颤抖。      小花一手紧抱着狸猫一手环在令仪的腰间,双眼惊恐的看着草丛里密密麻麻游过来的蛇群。座下的马匹也不安的在原地踏着步子,四腿微微弯曲似乎想要马上逃走。      腥味更加浓烈,扑面而来,甚至能感觉到眼内的刺激,蛇吐信子的声音此起彼伏,闻者心惊。令仪紧握着着剑的手横在身前,目光如冰的看着前面突然都停住的蛇群,来势汹涌的蛇群突然都停在令仪的周围,其中最前面粗壮至小手臂一样的蛇似乎做了一个像人类一样俯身的动作,上半身直立,蛇头下垂,然后慢慢后退朝相反的方向游走,其余的蛇也哗啦啦的跟随其后。      一瞬间又回到安详的河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东倒西歪的野草证明着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可怖的事情。      令仪也未多留,旋马往村中疾驰而回。她心里大概能猜到,蛇群避她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她身上带着的龙牙,但是此地怎会出现如此多的虫蛇?      到了村口,马上的两人发现刚刚还偶尔能见闲适的身影的村子一篇安静,小花环在令仪腰间的手有些颤抖,“大哥哥!”      令仪半侧脸看着身后吓的面色煞白的小人儿,低声安抚,“别怕,”她看了看悄无人声的村子,又问道:“平时村子里有事大家都是在哪儿集会?”      小花回想了一下,声音依然有些惊魂未定,“在……在村子里的祠堂。”      “给我指路。”令仪冷静的说道。      小花抿着嘴点点头,小手在空中画出一个方向。      马蹄在村子里的房舍间穿行,村子死寂一般安静,因为村郭不大,一会儿便到了祠堂,然而祠堂的大门紧闭,周围的地上被撒了大量的雄黄,门上也挂着艾草。      马匹嘶鸣一声,大门打开了一条小缝,是一个壮实的汉子,他看见马背上的令仪先是一愣,又看见后面的小花,还没开口小姑娘急促的声音就在令仪的身后响起:“木叔叔,村外有好多蛇!”      在说话的间隙,令仪已经下了马,她将小花抱了下来,狸猫在她怀中缩成一团只露出两只黝黑的眼睛紧张的四望。      汉子赶紧出来牵过马,“快进去吧,进去再说!”      两人刚踏进门,便被眼前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小花惊恐的心理也被抛到九霄云外。      祠堂内鸡飞狗跳好不热闹,甚至还有小猫崽围在刚进来的两人脚边轻蹭,嘈杂的农人人群因为令仪的出现突然安静,都不约而同的盯着她瞧。      人群中有一个人费力的挤到门边,是小花的叔叔,黝黑的汉子脸上全是焦急,摸摸小花的头顶又摸摸小花的脸庞,“没事吧?没事吧?”      小花突然扑到叔叔的怀中嚎啕大哭,面对蛇群时那种孤独无依的感觉再次出现,而大哥哥才相识一天,她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将心中的恐惧宣泄出来。      小花叔叔拍拍怀中小姑娘的背脊,低声哄着。这时人群散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六旬的精瘦老者,手里拿着一杆烟枪,眼神清明,看的出来周围的人对他的尊敬。他径直走到三人面前,先是安慰了一下哭着的小花,“花丫头啊,别哭了,只要木爷爷还在,什么牛鬼蛇神都打不了木罗村的注意!”      看着小花含着眼泪点点头后,摸了摸她的头顶,又转过身正对着令仪。      “老朽猜公子定然不是凡人吧,听说村外全是蛇群,而公子却能全身而退,能否赐教,可有什么退蛇良策?”老头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仪沧桑,说这话的时候还郑重的双手抱拳拜了一礼,他头上的头发已经花白。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终于赶在电脑没电之前码好了!明晚尽量争取能更新 ☆、祸事起因      全村人都好奇的注视着令仪,她长身而立衣衫胜雪的样子像是从江湖传说中走出来的侠客一样,莫名的对她也有了一些期待。      “恕某不才,无退蛇良策,不过,”令仪拱手回了一礼缓慢说道,“白某路过于此,遇上此事定然不会袖手旁观,愿尽一份绵薄之力。”她手中的剑薄而清透,在夕阳下像是有水光在其中流动,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她说话的语气沉稳面容认真,自然而然的让众人信服。      老者点点头,“那老朽就多谢公子了。”他吸了一口手中的烟杆,看着渐渐染红的西天将烟雾吐了出来,映红的满是皱纹的脸颊有些沧桑,少顷又回过头来,“白公子请随我来。”      人群自动分开,令仪跟在老者身后步上一截石梯,进入祠堂正厅。正厅门口已经站着一些人,一直在观望下方,他们的目光随着令仪的行走移动。      随着老者进门,让她坐在大厅的右首,众人也回来纷纷坐下,老者将烟杆放在桌子边缘,对坐在左边最远的年轻小伙子说道:“小四子,把你看见再说说。”      小四子还是个少年,闻言点了点头,把刚才在大厅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今日该我守卫,我一时贪玩就下了瞭望台到远处玩耍,却在刚翻过山坡的时候发现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往村子的方向过来,等我看清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是成群结队的蛇,赶忙回到瞭望台敲响了警钟回了村子。”他显然还对刚才的所见心有余悸,话音都还有一些不稳。      老者看向缄默的令仪,叹了一口道:“所幸这孩子看见的早,村子里已经有几世人没有敲响过警钟啦,还好乡亲们听见警钟都赶了过来,恐怕不多时,那蛇就要进村了吧。”      令仪本就有些诧异为何村人竟然像提前预知灾祸一样聚集到一起,此时闻言就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白某能否冒昧一问,何以村子里竟然设了瞭望台?”      老者静默,大厅里的人也全都不出声,似乎有什么悲痛压抑,厅外望出去的天空已经血染一样鲜红。      “唉……”叹息声打破这安静,“这个说来已经话远,先代人时,木罗村曾遭血洗,自那以后就设了守卫啦。”      令仪颔首,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厅外村名猜测的议论声越来越嘈杂,厅中的气氛却有些压抑,有人忍不住的对老者说道:“村长,我们还是躲到地洞里吧?”      “地洞?”令仪疑惑。      老者点点头,“为以防万一,村中挖的有让人藏匿的地洞。”      令仪想了想,皱眉道:“不可入地洞,蛇性喜湿冷,而且无孔不如,若是进入地洞,在黑暗中视物便有困难,躲避蛇群更加不方便。”      她冷静的分析着利弊,刚才说话的人背脊一凉。      令仪又问,“可有准备防蛇的事物?”      又有人回答,“已经准备了雄黄和艾草。”      “不够,”令仪低声忖道,她看向老者,“白某建议再多备一些容易生烟的柴禾烟草,蛇惧烟火,将柴禾围在祠堂外围点燃,蛇便不会进来。”      老者点点头,看了一眼坐下的一个孔武有力的年轻人,年轻人明了的点点头飞快的跑了出去。      “另外蛇虽怕雄黄、酒、硫磺火药,但是这些事物和火相生,所以在离柴火较远的地方撒上一圈即可,记住,必须洒在外围,若是洒在内围,风向突变引火烧身就不好了。”      厅中又有人出去安排。      “村中可有会武的人?”令仪再问。      老者摇了摇头,“我等不过粗鄙农人,只有些男人们会些花拳绣腿。”      “不管会不会,趁现在到附近的房舍将能够抵御蛇群的武器全都取过来,妇孺小童先取。”      老者点点头,“男人们胆大些,武器自然是给女人和孩子。”      “现在蛇群未至,但是村民心内必然是惶恐猜忌,老先生不若先安抚一下人心?”      “是啊,”老者拿起烟杆,好像那就是先稳住自己的心得一个武器,他往门边走去,途中又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令仪,“白公子临危不乱,条理分明,老朽有你相助心存感激,若是蛇祸可退,我木罗村众毕当叩拜以谢之。”      令仪顿了顿,微微颔首,“白某定当竭尽所能。”老者说这番话的意图她很清楚,不过是以盛情相逼,让她不得私自离去,若是她身处此位定然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况且,君令仪也并非见死不救之人。      天色已经暗红,老者站在门外成了一道剪影,他苍老的声音沉稳有力的传开,“乡亲们,都静一静,听我说。”      人群安静下来,有小孩子哭闹的声音都变小,大家都抬头看着这个平素敬仰的老村长。      老者执着烟杆在空中平画了一个圈,“我们站着的地方是我们木罗村传承上百年的祠堂,我们前辈的祖先灵位都入了这里,所以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也是和我们的祖先在一起,大家不要怕。”      “当然,我木易厉在一天,就一天不会让乡亲们有事,大家一定要听我安排,众人一心其力可断金这时亘古不变的道理……”      老者又说什么令仪已经没有听见,她在想另外一件事。蛇群如此之众的突然出现,还进入村郭,让她想起了幼时曾在父皇桌上看见的一纸密信,南疆王室素来以幻术和毒术为刃独掌国之大权,王室中有人能操纵毒物,而先帝十年春,边界处便有一处村郭被毒物成群所袭。      这情况和当年的一模一样,难道是南疆王室有人暗遣入大胤?怎么如此巧合和自己碰上?      令仪慢慢收回思绪,正好听见老者转过身来指向她,“……况且我们有白公子这位贵人相助,定然会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      所有的防蛇措施都快速的准备好了,柴禾已经将祠堂围成了一圈,中间是一带防火地段全都泼上了水,地面顿时就变得泥泞起来,柴禾烟草也已经点燃,人群中大半的人已经手握菜刀锄头匕首剪子。      蛇群的到来措手不及,先是谁家的小狗汪汪的不停叫开,蛇群爬行的悉悉索索声就像从脚背上划过一样凉到心里,然后是女子惊恐的尖叫,小孩的哭声,毕竟在来临之前大家都在心里期盼着这不是真的,等真正来临的时候,光是空气中的腥味已经让人害怕恶心。      骚乱只维持了一会儿,便被几个汉子孔武的喊声给压下,他们团团围在人群周围,将比他们弱小的人护在中间,而骚乱声一精静,滋滋滋的皮肉被火烧灼的声音便传开,还不是有啪啪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传来,忍住心内的恶寒和恐惧,大家都知道那是蛇群进攻而被烟火逼回去的声音。      村民们看不见里面的情形,而已经站到屋顶上的令仪和老者却能清楚的看见,外围全是蛇,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护着老者爬上屋顶的少年小四子已经控制不住的在一旁呕吐。      令仪手上的剑泛着冷光,她看着越聚越多的蛇群,想了想说道:“老先生,此时烟火暂能阻挡一些时间,但是柴禾一完后状堪忧,这蛇群来的诡异,白某疑是有人操纵,白某会武,轻功尤甚几分,便先出去探查究竟,若是寻出那人定然将之手刃,这样可好?”      老者忧愁的看着祠堂之外,手中的烟杆已经冰冷了下去,他点点头道,“去吧,老朽多谢公子相助,若有来世,结草衔环。”      令仪脚步轻点便往外飞去,老者的声音又在背后传来,“若是公子找到那人敌之不过,公子就逃吧,不要再回来啦。”      令仪心里一滞,半侧回头,老者双手负在背后,竟然比白日里佝偻的身形高大了几分。      村民便看着令仪这样的离去,人群中央的小花握着柴刀大睁着眼,嘴里呢喃:“大哥哥……”大家都以为令仪是就这样走了,人群又乱了起来,还有人大喊:“公子,将我的儿子带出去啊,他还小他才一岁!”      “白公子是出去找到罪魁祸首,不是要抛下我们,大家不要怕,我木易厉和大家同生共死。”老者威严的声音再起,安抚着惊慌的人群。      人群中已经有人小声的哭泣,惹的人更加的忐忑惊惶。      祠堂的一角忽然动静又起,颤抖的带着哭腔的恐惧声音大喊,“蛇!蛇!”      老者的目光转了过去,原来是有一角的柴禾已尽,露出一个小小的缺口,一条条的蛇从缺口处往内游弋,他内心一震,心内急转,抓着靠在房顶的梯子就往下去,还一边对着房顶上的小四子说:“你看好情况,有什么变动就告诉乡亲们!”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没电了!又赶上了! ☆、幻境海棠      “请三王子召回蛇群,村民是无辜的,而且明日官府发现此事,定然会追查到底,这样一来就暴露了三王子你的身份。”      面容妖娆邪戾的男子弯下腰,探出白如美玉的手挑起半蹲着身子的少女,殷红的薄唇带着魅惑人心的笑意,碧绿的眼珠在黑夜里像是贪婪的狼,“你不记得你到本王身边来的时候本王说了什么?”      少女在被迫看见他眼睛的那一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下巴上的箍制让她声音变得冷硬:“……记得,对三王子的决定不可多言,只需服从。”      男子眼睛一眯,手上的力道加大,看着少女固执的神色嗓音中带了狠戾,“记得就好,睁开你的眼睛!”      少女睁开眼睛,只是眼神迷离没有焦距,男子嫌恶的松开手,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刚才碰她的指尖,完了扔到少女跟前,“去把它洗干净。”      少女拾起在草坪上的锦帕,探身躲过男子胳膊上缠着的大蛇吐出的信子,往山坡下走去。      *      河面上波光粼粼的倒映着冷月的碎片,山林在暗沉的天幕下都成为墨绿颜色,虫鸣声此起彼伏,冷泉中偶尔还有鱼跃声,流动河水的哗啦声也远远穿过幽深的丛林传来过来。      令仪藏身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手中的剑紧握,冷眼看着远处山坡上站着的两个人影,忽略掉冰凉的手掌和胸口泛起的微微的疼意。      两道人影站立在山坡之上,在黑夜里只能隐约的辨出俱都面朝村郭,令仪没有贸然上前,一直藏身树上寻找时机。突然,黑影一动,其中一个影子往山坡下行来,走的近了能看出是一个女子的身形轮廓。      悄无声息的下了树,令仪放轻步子靠近蹲在河边洗着什么的女子,随着那个女子身子的晃动还有金铃声隐隐约约的响起。      河边的女子在冷水中揉洗着一方花纹繁复诡异的手帕,细草细微的摩擦声传进她的耳里,她眼神不变的继续将帕子在水中涤荡,直到河面上的黑影越来越逼近才猛然旋身而起,划水为兵袭向身后,散乱的水浪携着强劲的力道。      然而什么都没有。黑影重重的山林毫无异样,女子离开河边往里走了两步,头上一串小小的金铃又发出叮铃铃的声音。      “是谁?出来!”女子目光在四周游移低声喝道,声音让人觉得莫名的熟悉。      快到大树之前,正要转过查看是否有藏匿之人时,颈项划过一阵凉意,她被一只纤细的胳膊紧紧扼住,身形往后倾倒,靠在后面的人身上。心中一紧,眼角余光只能看见垂在自己胸前的白色袖摆,和在冷月下长剑反射的流动的光芒。      指尖微动,一枚银色的小针正要划空而出刺向身后的人,耳边响起了一声严厉的低喝:“别动!”      动作一顿,被制住的女子沉默道,“怎么是你?”      令仪挟制着她,靠在树上,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身上已经冷汗淋漓,声音却是异常轻松,还带着一丝轻笑,“我也没有想到是你,吴丝姑娘。”      被叫道名字的吴丝神情微微一变,头上的一串金铃顺着头发零落在胸前,不过马上又镇定下来,“长公主殿下好记忆。”      紧了紧胳膊,令仪冷声的问道:“山坡上的那人是谁?”      几月不见,吴丝性情变得内敛,连偶尔会露出的温柔笑意也消失的了无踪影的吴丝,她低垂着眼没有回答。      咬牙忍下一阵阵涌上老的锥心之疼,令仪一剑划破吴丝垂在身边的手,鲜血顺着暗红色的的紧身袖口滴了出来,“我不是心软之人,那人是谁?是你叔父?村子里的蛇是你们放的?”      手臂上的疼痛让吴丝冷冷一抽,她心中思绪杂乱闪过,突然轻柔一笑,“那是南疆三王子,蛇是他放的。”      *      山坡之上的南疆三王子听见脚步声回头往下望去,少女踽踽独行于月光之下的情形有些迷了他的眼,他摸了摸手臂上不安分乱动的蛇头,又转了过去。      粗至婴儿手臂的蛇越加不安分的扭动,最后顺着三王子的身体滑了下去匿入草丛,他像是对着情人宠溺一笑,笑容似罂粟花绽放在夜里,却凝滞在嘴角,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是那串他亲手给少女戴在头顶的的金铃。      反应过来却已经晚了,长剑携着夜晚的冷风向他的后背刺去,他旋身避过,站立在一米之外的地方看着来人,白衣如罗刹般森冷,旁边的地上飘落着少女暗红色的衣衫,墨玉环高束着的头发上并不似吴丝那般带着一串金铃。      “没想到荒郊野外竟然也有江湖人士么,不过你来的晚了,按时辰算来,那处村子已经断然没有活口了。”三王子拂了拂被剑气弄散了的头发,绿眸亮的有些诡异。      冷然的看着笑的邪魅的三王子,并为和他多言,令仪再一次袭向他。文渊阁中的南疆秘史有这样的记载,因为南疆皇室以身饲毒,多半体质孱弱不能习武,是以又修习幻术辅助。令仪自忖对付一个不会武的三王子绰绰有余。      然而剑尖在空中好似遇见了什么阻挡一样不能前进,在三王子身前凭空出现了和水波一样四散开来的涟漪,涟漪后面是被扭曲放大了的三王子诡异的笑脸,它一点一点吞没长剑和飞身而来的令仪,令仪想要后退却被手上传来的吸力禁锢,就这么凭空消失在山坡上,一同消失的还有诡异笑着的三王子。      *      世界一下子涌进了吵杂的声音,令仪在一片白光中迷蒙的睁开眼,她似乎还处于一种半醒半梦的状态,迷迷糊糊的观察着自己的状态。      这好像是在一家酒楼,她正靠坐在二楼临空的位置,楼下是宾客满堂,都看着高高搭建的戏台,有文雅的穿着儒袍的公子,有金银满身的富商,还有满脸横肉的武夫,什么样的人都有。      令仪的目光先是被其中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所吸引目光,翩翩公子轻摇折扇,微笑不语的看着高台,一派风流倜傥,虽然气质迥异而模样竟然和三王子宛若双生。他旁边的人都对着高台大吼着什么,情绪激励,而他只是似有若无的看了一眼令仪所在的方向。      “海棠姑娘,该你上场了,客人都等的急了。”      有细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令仪并为在意,她继续皱着眉头观察着三王子的一举一动。他放下折扇,他端起茶杯,用杯盖避开水面的浮叶,轻酌一口,一举一动都不符合暗夜里那个妖娆邪魅的三王子。      “海棠姑娘!”      ……      “海棠姑娘!”      这次的声音加大,而且还走近了一些。      令仪茫然的回头,看着身后站着的粉衣小丫鬟,面容很是普通,却一双眼睛妩媚漂亮。      小丫鬟看见令仪回过头来,低了低眼,声音又变回最初细弱蚊吟:“海棠姑娘,该你上场了。”      海棠?那是谁?令仪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小丫鬟走到跟前,拿起令仪面前桌上的面纱,双手奉上,“海棠姑娘还是将面纱带上吧。”      令仪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自己斜靠在美人榻上,一只手一直托着腮,身上的丝绸长裙像水一样的垂了下去,外面还罩了一层绯色的轻纱。      南疆以幻术辅之毒物,少有人能敌。脑海中闪过这句话,令仪似乎明白了什么。而对面桌上放着的一面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平凡的脸,再看一看小丫鬟手中缀饰着五彩水晶的面纱,她皱了皱眉,镜子里德人也皱了皱眉。      第一花魁吗?      *      手里紧紧地抱着狸猫,另一只手挥舞着柴刀,小花将爬到脚边的的黑蛇一刀斩断,冰冷的液体溅了一脸,她麻木的再挥刀,不停地挥刀,心中就像有一个巨大的洞口,寒风穿膛而过没有知觉。      木爷爷拆了祠堂的窗户扔到缺口处,旁边的烈火很快便延伸过来将蛇堵住,但是老人家也被毒蛇咬伤奄奄一息,而很快便有其它的缺口产生,就算拆窗柴门也堵之不及,越来越多的蛇滑行了进来,人群很快便不受控制的动乱起来,在祠堂里面像疯了一样的乱窜。      小花紧紧地跟在买马的罗叔叔身后上了祠堂的大厅,她的叔叔婶婶已经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她不敢想大哥哥去了哪里,也没有时间想,耳边全是偶尔爆发的惨叫,凄厉的声音让她狠狠的颤抖了一下。      外围的烟火逐渐的露出颓势,小狸猫在怀中呜咽了一声,小花一刀落下,又斩断了一条进屋的花蛇,手法利落无比,她眨眨眼,苏姨,大哥哥,你们都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蛇……太……恐……怖……了……┭┮﹏┭┮原谅我当初脑子一抽写了这个,还有一章就会恢复安宁的生活,相信我!PS:以后所有的文里坚决再也不写蛇了!自己都快被吓死了好吗┭┮﹏┭┮ ☆、迷离      铜镜的旁边刻着一行小小的篆文,第一花魁海棠。      令仪坐直的身体,却发现体内内力全无,此时真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抬眼看着面前拱手送上的精美面纱和小丫鬟看不清表情低垂的脸,猛地站起来往门边走去,柔滑的裙摆像流水一样跟在后面,外面罩着的一层轻纱像薄而透明的蝉翼一样微动,乌黑水亮的长发从头上挽着的繁复发髻倾泻而下。      “姑娘!姑娘你先把面纱带上!”小丫鬟一愣,赶紧追出门去,手上还托着那一方面纱。      一转出门,便是云鬓香影,或妩媚或清高或俏皮的美丽女子在走廊中穿行,她们看见猛然打开门的令仪,看着她平凡的脸眼中都划过其它情绪,然后又都漠然的走开。      令仪也只是漠然顺着走廊快步的往外走去,楼内激烈的声音现在清晰的穿了进来,有许多人大叫着,“让海棠姑娘出来!”“怎么还不出来?!”“老子已经备好了金银!只等接海棠姑娘走了!”      令仪皱皱眉头,步伐更是加快,这只是幻境,她心中并无所惧。      后面的小丫鬟竟然跟不上她的速度,跑的气喘嘘嘘,直到楼梯的拐角处。      令仪正要转角,便被一个人拦住,挡在她胸前的是一把黑色羽扇,扇子的主人三十左右的年纪,眼角上翘带着凌厉,在衣服长裙的领口处也缀着黑羽,露出的锁骨细致美丽,风韵绝不输给刚才走廊中的任何女子。      扇子推着令仪后退了两步,黑衣女人冷笑两声将扇子收回,“今天可是海棠你的大日子,就这样出去的话你确定还会有人要你?”      令仪脑海中突然空白了一瞬,眼神变得迷离,她的眼一眨不眨的摇了摇头,黑衣女子厉眼看向令仪身后的小丫鬟,“还不快给姑娘带上?”      华丽的面纱覆住令仪此时平凡的面容,任是谁看见这样的气质这样的身段都会以为这是一个倾世佳人,黑衣女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楼下的众人突然安静下来,只因为他们看见红色的帷幕后转出两人,黑衣女子将令仪拉到台子中央,带着笑意的声音传遍楼中,“诸位也都知道我们烟雨楼的规矩,今日是海棠的出楼之日,谁的赎金高,谁就能抱的美人归。”      低下又是一片热烈的呼声,而此时令仪却又仿佛没有心智一样,她迷茫的看着四周,顿时眼神里多了一些楚楚可怜的意味,低下的众人看见这样的她更加骚动,纷纷嚷着快开始吧!      黑衣女子笑着伸出羽扇在空中压了压,好似要将这吵杂的声音压下去,也真的压了下去,“那好,现在就由我们的海棠姑娘为大家抚琴一曲,大家趁着曲声出价吧。”      令仪迷迷糊糊的被人引导高台一旁的古琴后,纤纤素手按上琴弦无意识的拨弄,而那边的喊价越来越高,她似乎全都毫无所觉。      台下和三王子一样相貌的公子一直抚额饶有兴味的看着台上,真是有趣呢,他织出来的幻境皆是和现实相反,身份高贵者在幻境中低贱,面貌美丽者在幻境中平凡,心智不坚者会为幻境所惑,最后会一直活在幻境中直至身体死亡的那一天。而这个人所生出的幻相竟然是这样么,面容平凡的青楼女子?原来是个女子么?还是个身份高贵的女子?而且她竟然能神智清醒的在幻境中醒来,以至于刚才他转移到老鸨身上对她再加重幻术。      抬价已经接近尾声,只有寥寥几人还在不停地抬高,而琴声却忽的凌乱不堪,一声刺耳的尖音响过,琴弦断,众人不禁望向令仪的方向,琴前坐着的女子脸色惨白,面上的面纱也许是在琴音乱时被自己不小心扯落下来,然而那原本被人想象勾勒的美若天仙的样子却并不存在,普通的平板的面容最后终于稳定的神色看向高台之下。      三王子拿起折扇似笑非笑的看着那双又一次清明的眼睛,这样也没用吗?他起身头也不会的出了楼。      可以想象事情的糟糕,低下的富商情绪比之前更加激烈,令仪被人带着匆匆的下了高台,此时她身无所长,这个幻境真实的可怕,她完全没有逃离的机会,连身边紧紧跟着的小丫鬟她都摆脱不了。      突然手背上有什么东西冰冰凉凉,令仪低头一看,是一只白色的镯子滑在手腕处,在琉璃转动的灯光下好似有水光流动,令仪脑海中有什么闪过,秘史上关于幻境短短几句话中有这样一句:“身之所傍之物,于幻境之中锁其能。”      她抬起手腕看着这只白色的镯子,突然想起了在伏羲山庄中荆溪沉默的俯身将软剑环在她的腰间,她突然一笑,这一笑让幻境整个动了一动,以至于旁边的小丫鬟紧紧地抱着柱子防止跌倒。原来真实的情绪可以影响到幻境么?      挥手将手腕打向一旁的硬物,脆声一响,白光四散,于溅开的碎玉间出现了令仪的长剑,迅速的持剑回刺,小丫鬟惊讶的捂着自己血流如注的肩膀后退,“姑娘?”      “南疆三王子,别装了。”      小丫鬟还是惊恐的看着她。      “三王子所习的幻术根基脆弱,是以必须身在所迷之人左右才能维持幻境的时间,不巧我正好知道这一点。”      眼前的小丫鬟突然就笑了开来,妩媚的眼睛和夜晚月光下山坡上的邪戾的男子的眼睛相重合,“你知道的真多,你还知道些什么?”      令仪冷冷的看着他不语,周围的世界开始坍塌破碎,明显是她那一剑措不及防伤他极深。使他自己心智不稳,剑尖上移,“我还知道,杀了你这幻境就会毁灭。”      不过令仪并没有马上动手,她剑尖直指还是丫鬟相貌的三王子,“你若退掉村子里的蛇群,并马上离开我大胤界内,我可以不杀你。”      诡异的笑出现在小丫鬟嘴角,“呵呵,你口中的村子恐怕已经尸骨无存了吧,而且,到底谁死也不一定呢……”      令仪皱眉,看见小丫鬟逐渐软下去的身形,心中猛然一凌,长剑刺穿她的胸口,却已经晚了。      南疆三王子虽然幻术不精,但是狡诈,在幻境中化为三形,神智转移即可逃脱。      她提剑冲出已经坍塌的楼阁,远远看见站在长街尽头的三王子回头邪气的笑看了她一眼,捂着胸口跳入了河中。      这个幻境随着他跳入河中的那一瞬间好像停滞了下来,旁边坐在门槛上玩耍的小童突然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来往的行人也停下了脚步,热情的小贩他们鲜活的表情也就这样凝结,令仪站在长街上幻化成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她转头看着周围停滞住的世界,连梁上的蝴蝶也只是在原地不停地绕圈。      提剑迅速的跑到长街尽头河流跟前,青碧的河水倒映出她的脸来,却毫无三王子的一丝影子。      令仪回身后退两步,突然有人声在身旁传来。      “姑娘可要一串糖葫芦,又香又脆又甜,一文钱一串。”      令仪侧身,身前竖着一大把糖葫芦的小贩殷切的望着她,令仪手中的剑摆成防御的姿势,但是小贩依旧重复那一句话,“姑娘可要一串糖葫芦,又香又脆又甜,一文钱一串。”      像木偶重复一样的说了好几遍这样的话,令仪终于发现了其中关窍,她离小贩远了两步之后,小贩的表情又重新凝滞,幻境又重新归于死寂。      *      杏花村昏迷的男子突然挣扎着睁开了双眼,眼前是一片黑暗,胸口传来的疼痛让他很快恢复了清醒,粗粝的声音在暗色的低哑的叫了两声,“……关关,……关关。”      杏花村的老板娘阿苏正在空旷的院子里酿酒封存,她被空中一闪而逝的黑影所惊动,再看向二楼的窗户,半打开的窗叶一开一合还在空中微微晃动。      难道不是昏迷两日么?唔,是不是有什么好戏可以看?晚山那厮写的戏本子不就常常这样,女扮男装的女子遇上神秘莫测的男子什么的?      阿苏眼波一动宛然一笑,匆匆将酿好的酒封存起来,也离开了杏花村身影没入了夜色中。      *      而村子外的河边,少女吴丝坐在河边看着在河中随波逐流的黑影,和浮在水面上熟悉的衣袍,月光在她眼下投下了扇形的阴影,她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良久才缓缓的站起来,涉水而过将水中昏迷的人拖到了岸上,俯身将他背在背上远行而去,男子平时邪魅狠戾的神色此时归于安静。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很混乱不要抛弃我因为实在很累┭┮﹏┭┮ ☆、晨曦      令仪一个人在这时间完全停滞的幻境里穿梭,小心的和每个凝固的人都保持这一定的距离,她不想听那些木偶一样的声音。      然而还是不小心,提着的长剑剑尖不经意的带倒斜斜靠在老树下的一个布帏,堆积在一起的墨字还能隐约的看出两个字,一个是“仙”,一个是“测”。      而老树另一边同时响起了苍老的声音,“我看姑娘似有心事郁结在心,可要老夫为你算上一卦?”      令仪绕过树站到说话的老人面前,他体形清瘦,衣袖宽广,盘坐在树下远看着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一直闭着眼睛。      “姑娘可是好奇老夫目不能视?老夫这是被天罚,因为为凡人卜命透露了天机。”      令仪低头看了看,桌上放着一本《周易》,旁边放着一筒竹签,还放着文房四宝,因为她的靠近,老树周围的空气开始流动,偶尔有黄叶掉落晃晃悠悠的飘过,她微微抬头,看着满树金黄,这里竟然是秋季?      衣服的细微摩擦声,是令仪坐到了老人对面,她随意的从签筒里抽出一只签递到老人的手上,老人接过,闭着眼睛摸了摸,准确的念出上面的诗句,“微雨轻燕双飞去,落花孤影独寂寥。”      老人读完这句诗微微笑了一下,将签放在桌上,令仪看了一眼签上的诗词,又看着老人,只见他缓缓说道:“姑娘是情不外露之人,却不知如此伤人伤己。”      情不外露吗?令仪偏首想了想龙椅上的少年和衣裙似霞的朝阳。幻境果然是幻境,却依然掏出银钱放在桌子上起身离去,然而老人的声音在三步之类还是传来,“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事不可追啊……”      长街尽头是一片虚空,大概是三王子的幻术薄弱,只能幻化出一条街的景象,周围全都是被一片片灰蒙蒙的浓雾包围,令仪看走到尽头,便又折身而返,走到三王子跳河的地方,河上横着一座石桥,石桥的另一头也通向的是无尽的虚空。      她坐到石桥上,将长剑放在一旁,衣袍垂到水中,很快浸湿一片阴影。      令仪低身用手在水面上轻滑了一下,有水纹荡开,水凉入心,一时玩性忽起,她脱掉了脚上的鞋袜,将白皙的纤足伸进了水里,冰凉湿润的感觉顺着脚心一路蔓延值了心里,因为找不到出路而生的浮躁也压下了些许。      秘史上记载,幻境一世,人间一时,她在幻境里逗留的再久人间也不过才过了须臾,然而就算只是须臾,对于村子里被群蛇围攻的村民也是至关重要,只是三王子重伤逃逸,此时已经不在幻境之中,这时的幻境不过是依托周遭的幻境所支撑,是以才会有这种凝滞的景象。      令仪想要出去其实是有四个办法,一是三王子回到他施展幻术的地方解开,二是三王子身死,三是令仪自己找到出路,四个幻境为外力所破坏。      然而不管那一条都有些难度,三王子自是不可能解开幻术,而他私自潜入大胤,必有企图,也不可能就这样身死,而荒郊野外之地,最近的村庄还被蛇群围攻,更不可能有人相救,所以,只有自己在里面找到出路。      令仪白皙如玉的双脚在水中无意识的轻晃,水珠溅在脚背上冰冰凉凉,令仪透过透明的水珠看见低下缓慢流动着的河水,突然知道了什么一样猛然抬头看向河流上游。      离令仪很远的距离之外能够清晰的看见河水的起伏流动,这条河流似乎并未受幻境影响。      令仪已经穿好了鞋袜,嘴角有一抹轻笑,笑自己的愚笨,当时为何不怀疑南疆三王子怎么要跳入河里?那时以为他是施展幻术的人,自然从哪里都可以逃脱,而那时自然是河流最近。      想也不想,令仪抓着剑也投入河里,冰凉的河水迎面而来,多次落水的经历记忆犹新,她眼前又许多重重幻影浮现。      哗!      潜出水面,刚刚还是白天的幻境变成了漆黑的夜晚,所经历的短暂画面就像是梦一场,衣服和头发全都湿淋淋的贴在身上,脸颊上还有冰冷的河水往下流淌,令仪睁开眼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这里应该就是村子外的那条小河,只不过周围的环境很是陌生,大概已经离开村子有一段距离。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水纹在她身后散开,她涉水而上到了岸边,将剑仍在草地上,提起裙摆拧干,一串串的水滴在了青草叶上,而丛林里却传来了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疾驰的动静。      令仪俯身拾起剑一动不动的看着丛林里由远及近的黑影,正要出剑,突然重心一失,落入一个温热的怀里,她被人紧紧地抱着,那人有一些紧张的颤抖,令仪还是湿漉漉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激烈跳动的心脏似雷声轰鸣的传进她的耳里。      “……关关,”大手摸了摸她的背脊,手下的身体是如此的冰凉,湿润的触感让他又紧张的双手捏着她的肩,让她完全的呈现在自己的视线之下,才发现自己眼前站着的人全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      手下突然运起了内力,贴在令仪的背心之后,一股暖流就这样源源不断的温和的涌进令仪的身体,令仪靠在她的胸前,低头默默的接受,果然又找到自己了啊,这次绝不可能是巧合罢?      手中的剑一松,掉在了草地上,泛着冷月的光,流动的光晕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      身上的衣衫全干之后,荆溪才敢撤了内力,然而中了迷药挣扎着醒来之后又短时间内奔赴百里,此时又耗损内力,荆溪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但是他自己毫无所觉,他再一次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令仪,刚才猛烈的疼痛让他以为,让他以为又因为他的不在而让她身陷囹圄受人折磨。      “……关关。”低低呢喃,女子身上还有河水的气息弥漫在他鼻尖,他的手指穿过她垂在背后的头发,想要抱的更紧,更紧。      “嗯?”令仪在他胸前闷声的答道。      然而这一简单的应答却让荆溪呆滞住了,他温润的眼神呆呆的看着从怀里挣扎开来的令仪,女子细长的眉眼毫无波动的看着他,好像刚才的那一声嗯不过是他的幻听。      令仪皱皱眉,想要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剑,赶快回村子去。三王子逃逸,蛇群没人操控,退蛇的事情会变得简单,而且如果不出所料,蛇群十之有九是幻术所幻,其余十之有一大概本来便是村子周围的蛇,只是被控制毒物的秘术所召唤。      腰还没有完全弯下,便被身后的紧紧抱住后退一步,而地上的长剑被他一脚直直的往前踢去,刺中猎物的噗的一声传了出来,令仪半靠在他的怀里,抬眼看着他。      荆溪松开她,低下头,眼睛望向其它地方,心里还因为令仪趴在他胸口那一声细细的“嗯?”而像蚂蚁爬过一样酥酥痒痒。他绕过低矮灌木,一手拎着令仪的长剑,一手倒提着一条手臂粗细的黑蛇又走了回来。      *      暗夜诡秘,村子里一片狼藉,小花窝在突然赶至的阿苏怀里疲惫的睡着了,周围都是委顿的村民,他们有的依靠在一起,有的靠着墙根,有中了蛇毒脸色乌紫。      村长也中了蛇毒,小四子不知道从哪儿寻来的水将老者半抱起来凑在他的唇边湿润。      时值半夜的时候蛇群突然在眨眼之间变少,而剩下的少量蛇也四散而去,村民茫然的集中在一起,他们不知道蛇群是否还会出现,便这么一直聚集在祠堂里。      他们已经没有人在提翩然远去的村长口中的贵人白公子,虽然也许有的人在心里暗暗的怀疑,是否蛇群的突然退却便是白公子所为。      天边开始有一线微光,人群都已经昏昏入睡,阿苏时不时的拍拍小花的后背,安抚着睡的极不安稳的小姑娘,她无意见的一抬头,便看见巷子里转角走出两人。      周围也有人看见了,有人挣扎着起来,带着一些疑惑,“是……是白公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真的都抛弃我了吗(┳_┳)...我会打滚卖萌了喵~(节操君……你醒醒) ☆、龙牙      天边白光渐现,房屋树木都在苍穹下现出了它们分明的黑影轮廓,村民的声音不大,还带了筋疲力尽之后的沙哑。      目光微微逡巡了一番犹如狼藉战场一般的残破祠堂,遍地都是三五成群蜷缩在一起的村民,夜未尽,空气还有些寒凉,小孩子都被大人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们都睡得很不安稳,脸上还残留着晚上所经历的恐慌。      令仪在靠着大树的人堆里发现叫她的人,是小花的叔叔,他怀中抱着他的妻子,而他们的幼子则被环抱在他们中间。旁边是抱着沉睡的小花的阿苏,美丽的老板娘此时没有了在杏花村时的笑意盈盈。      走到他们跟前,算是回应,令仪低低的“嗯”了一声。      阿苏的美目从令仪身后的荆溪身上转回到令仪身上,她压低声音,“公子,蛇群可会再来袭?若是不会,便让大家都回家吧。”她目光环视一周,示意令仪看周围疲惫的脸孔。      令仪未做声,晨曦的光从她背后映照出了黑色的剪影,她蹲下和他们的视线保持一样的高度,才答道,“蛇群不会再来了,”她将脸转到小花叔叔那一边,“村子里的情形如何?可有人受伤?”      小花叔叔闭了闭眼,“有多人中了蛇毒,都昏睡了过去。”      沉吟一下,令仪缓缓说道:“在下取了蛇王的内丹,入药应可解毒,村中可有大夫?”      小花叔叔闻言神色微动,将自己的妻子挪到一边靠着树干,自己抱着怀中的幼子站起来引令仪往一个方向而去。      去的方向正好是老村长木易厉所在的墙角,这位老者昏迷的毫无知觉,脸上血色半退,嘴唇也呈乌紫,旁边的少年小四子神色紧张的看着他,还有一位半百的老先生也蹲在旁边。小花叔叔走到跟前,单手拍拍老先生的肩,“老罗,白公子回来了,他带了解药回来。”      被叫做老罗的老先生闻言转过头来,眼中是忧愁过后冒出的惊喜光芒,他站起身来,因为长久的蹲下腿脚有些发麻,所以没有站稳的往前扑了一下,被令仪身后闪出来的人扶住了,老罗站稳了之后诧异的看了一眼缄默的荆溪,又对令仪做了一个揖,声音是控制不住的颤抖,“白公子,真的有解药?”      老罗眼中的期待光芒太甚,令仪点点头,对站在自己的身旁的荆溪说道,“将蛇王的内丹交给老先生吧。”      荆溪闻言掏出一个东西交给老罗,老罗接过之后,先是疑惑皱眉,再是越来越多的惊诧不敢置信,他看着手心那枚赤红的圆形事物,嘴唇有些发抖的看着令仪,“白公子,这……这是?”前朝晨露郡主所修的医典中有记载,南疆蛇王之内丹,形圆,色赤,可解百蛇之毒;大胤医者无不熟读医典,若是放在平时老罗不一定能认出这颗内丹,但是村子里刚刚发生蛇祸,便很容易的想了起来。      令仪微微颔首,“是。”      老罗激动的捏住手中的东西,“乡亲们有救了,”他顾不得道谢便往屋内跑去,残破的衣摆当风,束发的棕色带子也飘飘摇摇,“我这就配药,小四子,你安排乡亲们都回家吧,一会儿就将配好的药给大家送去!”      老罗进屋之后,小四子便将沉睡的村民们唤醒,晨曦之下的寂静便被慢慢苏醒的人群打破,而听小四子说明原委,有很多村民纷纷到令仪跟前来道谢。村民的谢意表达的直接而淳朴,无一例外都是鞠躬下跪,俱都被令仪扶住。君重锦曾经教导令仪,皇室的存在不是为了让百姓顶礼膜拜,而是让天下百姓真正的心之所向,精神有所依托。      *      太阳已经快要从天边升起,温暖的光晕渐渐驱走了寒凉的气息,房屋树木都在苍穹下越来越清晰的显现出来。      令仪和荆溪跟在一位中年人身后来到一间小院之外,那位中年人转过身来,行礼的动作有些笨拙,“白公子,你先在屋里歇一会儿吧,这个院子是村长儿子的,村长儿子在县上做官,许久未归了。”      令仪看了看同样被青藤绕篱的小院,院子中间有简单的石桌石凳,远望出去还能看见青翠的远山。她点点头,开口道:“多谢大叔,白某这里务须挂怀,大叔先回村子帮忙吧。”      中年农人憨憨一笑,挠了挠头又笨拙的做了个揖,“那白公子,我先走啦。”      人影拐过墙角,令仪收回视线,正要转身进屋,旁边传来一声闷哼。她侧目看去,荆溪一手扶着头,身子有些晃晃悠悠,下一刻便倒在了地上再无声响。      白色的衣摆拂过院子里泥土中生长出来的嫩绿青草,令仪蹲□子看着晕倒在地上的荆溪,他紧闭的眼和斜飞的眉比以前看起来柔和了一些,散乱在泥土上的头发弯弯绕绕。白皙纤细的手掌探下,黑色的头发便被握在令仪手中,扯了扯,看着荆溪毫无动静的面容,又用发尾顺着他的眉梢轻轻挠动,还是没有动静。      弥络给的迷药果真有用,会让人昏迷两日就真的要昏迷两日,只不过,他为何会突然醒来找到自己?      *      时已至午时,和煦的阳光将树叶的影子映在了窗上,令仪坐在窗下,手中笨拙的握着一根绣花针缝着一个小巧的锦袋,针脚虽然歪歪扭扭却缝的格外细密。      “大哥哥大哥哥!”      是小花清甜的声音传了进来,令仪偏了偏头,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木桌上,拉开门走了出去。      小姑娘已经跑到了院子里,眼圈周围还有一些乌青,稚气未退的小脸上有一些疲惫,她提着手中的竹篮跑到令仪身前,“大哥哥,这是我婶婶熬的鸡汤,还有烧好的牛肉和米饭,叔叔说让大哥哥先将就着吃,等村长爷爷醒了,好好摆一桌席请大哥哥吃。”      令仪弯了弯嘴角,将竹篮接过放在石桌上,又回身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回去代我谢谢你叔叔婶婶。”      小花点点头,抿嘴看了看令仪,“大哥哥我要回去了,好多大人们都还没醒,我去帮忙熬药。”      小姑娘的懂事似乎让令仪想起了什么,她叫住转身欲往外跑的小花,回到了屋内,拿起了刚刚放在木桌上的东西。小花歪着头疑惑的看着半开的房门,看见好看的大哥哥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锦袋又出来了。      锦袋上已经穿上了一根紫色的长线,令仪将袋子挂在小姑娘的脖子里,摸了摸她头上小巧的发髻,“这是送给你的平安符,以后要是再遇上蛇了,就将袋子里的东西取出来,蛇就会怕你了。”      抓着胸前的锦袋,小花眨眨眼看向令仪,有些疑惑不解。令仪一笑,温雅的说道:“现在可以回去了。”      锦袋里是南疆三王子那条蛇王的牙齿,也就是被荆溪用长剑刺死的那条隐藏起来的大黑蛇。南疆三王子大概很不得南疆王的心,所以他饲养的蛇王毫无也十分弱小,它的牙齿更是不能和荆溪给令仪的那颗龙牙相比。但它毕竟是蛇王一族,它的气息也足以吓退一般的动物。      毕竟不是身在山泽,身边周围会有其它的生灵出现,所以令仪才用可以掩盖龙牙气息的锦袋缝了起来,锦袋的布料是她从自己所佩戴的锦袋上裁剪下来的。早在伏羲被救之后,疏雨便已经将荆溪给令仪带上的那颗龙牙用锦袋装了起来。而蛇类对同类的气息会格外敏感一些,所以才会出现昨日在村外群蛇避退,和夜间令仪靠近,蛇王从三王子手臂上滑走的情形。      等小姑娘跑远之后,令仪提着竹篮进了屋子,她揭开竹篮上搭着的蓝布,便看见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米饭,米饭旁边是两个简朴的砂罐,揭开扣在两个砂罐上的盖子,便飘出了鸡汤浓浓的香味和牛肉的辣香。      令仪看了看被她拖回床上的荆溪,又看了看篮子里的饭菜,皱了皱眉,昏迷的人该怎么吃东西?      *      午时刚过不久,小花的声音又在院子外响起,令仪转出门去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情形,白色的狸猫窝在小花的怀里,甩了甩尾巴看了令仪一眼又转回去蜷成一团,而小花的身后是她牵着的一匹马,就是令仪昨日挑好的那匹,此时打了个响鼻,前蹄在地上抛动。      “大哥哥,这匹马昨日冲出祠堂逃走了,今日罗叔叔说又回到了马厩,我就牵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一个硬伤,总是硬不下心来写死谁,虽然他们不过都是自己笔下的人物。你们看,明明这么多蛇怎么说都应该死人什么的,可是……就是不忍心…… ☆、白马不归      令仪站在床边,像第一次见荆溪时的情形一样,斜飞入鬓的长眉,紧闭的双眼,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      她端丽的脸上神色莫测,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拿起桌上的包袱拉开门走了出去。吱呀的声响和一开一合的光束在屋子内转瞬即逝,归于安静的屋子里,躺在床上的荆溪好像眉目微微动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阳光洒在树林中,翠绿的叶子远看泛起了白色的光斑,有哒哒的马蹄声从林子里的泥土路上慢慢传出,走的进了就能看见隐约的马背上的人影。      “这算是偷偷溜走吗?”      树上女子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下来,软软的有一些妩媚。      悠闲前行的马,白衣胜雪的公子,令仪一拽手中的缰绳,马儿便停在原地,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站在横生出来的树干上的女子,紫色的轻纱从树干上垂落下来,“不算,在下志在山水,留在此处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此时村中以无蛇祸后患。”令仪缓缓答道。      “难道白公子不留下来等老村长醒来,解释一下蛇祸的缘由?”      “……”      “这一带虽有野蛇,却从无如此大规模的泛滥,甚至合围攻击人类,而白公子却能全身。”      “……只是运气好罢了。”      阿苏想了想,不再追问这个问题,她将手中的轻纱提了提,问另外一个问题,“嗯……公子又打算把那个人留下?”      座下的白马往旁边渡了两步,啃食路边的野草,令仪的身子也随着轻微的晃动了一下,温雅的声音有些低沉,“……他醒来自会离去。”      *      大胤皇城。      位于皇城中心的巍峨皇宫之内,御花园中的池塘边的水榭上,君令涧手持鱼竿静静端坐着。      有黑影悄无声息的靠近,在他身侧低声道:“陛下。”      君令涧身形没动,头上的金龙冠上墨绿的宝石在艳阳下似有光晕微微流动,他斜了斜眼,示意身侧的人说。      “暗卫已寻到了长公主的踪迹。”      又斜了斜眼示意继续,他已经在这儿坐了将近半日,滴水未尽就为了能够钓起鱼来,和自己的皇后打赌果然是不明智的决定,太有损一国之君的威严。      “殿下曾经传信至当地的暗人,让查南疆三王子。”      唔……南疆三王子?莫非是皇姐游历的时候偶然遇见然后一见钟情打探他的家私?君令涧微微动了动,僵硬的偏了偏头,也学着久辰的样子压低声音,“然后?”      “暗人顺着线索查出南疆三王子私自潜入我大胤境内,而且目的不明,此时往越地去了。南疆也传回关于这个南疆三王子的消息,言道他在南疆王身边最不受宠,且懦弱无能。”      “懦弱无能?皇姐怎么会看上他?”君令涧小声嘀咕,丝毫没有注意久辰话中的重点。      久辰低着头,听闻此言噎了噎,“……陛下,长公主殿下是在一处村子遇上南疆三王子以群蛇作乱,才传信给暗卫查探。”      “哦,这样啊……皇姐游历江湖几月了,难道身边没有什么追随者?”      这不是重点好吗,久辰低垂下眼,看着毫无动静的湖面,继续说道:“天吴城有所异动,林将军已经抵达岭南,审理江左一案的刘大人被人劫持,平南王爷又出海去了,阿善和拂云已经听从陛下安排去了临江,明若统领失去消息不见踪影……”      “等等等等!”久辰一大串的信息让君令涧手中的鱼竿晃了几晃,水中泛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一条一条的来!”      久辰顿了顿,“天吴城有异动。”      “前一条。”      “南疆三王子往越地去了。”      “越地……”君令涧将这两个字在舌尖上滚了滚,再看看手中端端握着的鱼竿,突然往旁边一扔,这鱼朕还不钓了,向水榭外的随侍的近侍说道:“茶!”      近侍奉上茶之后,悄悄看了一眼被仍在一旁的鱼竿,又想了想皇后娘娘横眉冷对的模样,默念了一句陛下保重又退了出去,至始至终都未朝久辰的地方看一眼。      君令涧活动了一下已经僵硬掉的肢体,坐到休憩用的矮榻上,一手端过茶水就喝了起来,一盏喝尽之后继续方才的话题,“越地……叶常衡也提到越地,”君令涧心中有什么转了转,“你着人盯紧越地的几个世家,”顿了顿,“尤其是韩家。”韩家啊,最好朕的猜测不是真的。      “是。天吴城有异动,最近总有莫名人士不停进出,暗人已经着手调查,消息不日便会传出来。”      “嗯,下一条。”      “林将军已经抵达岭南。”      “下一条。”      “审理江左一案的刘大人被人劫持。”      “何人所为?”君令涧皱皱眉头,绝不可能是江左的那一群富商,刘大人是他钦点的钦差,谁都知道天威难犯。      “属下猜测,这大概和明若调查的蜀中门派有关。”      “呵,有趣,难道是因为都知道了皇姐不在皇城之内,所以都动作开了?”君令涧将茶杯的盖子拿在手中不停地转弄,“刘奂也不是这般轻易便被人劫持的,以他的聪明定然能够逃脱的,就不用派人去救了。”      “……是。平南王爷出海去了。”      “哼!他那一年不出海!”君令涧翻翻白眼,对皇姐百般疼爱,对自己每逢必打。      “阿善拂云已经到了临江。”      嗯,到了便好,等皇姐回宫之后,他就将父皇当年赐封临江公主的圣旨颁出,在那之前,皇姐的公主府总要有人打理。      “明若统领消息中断不知所踪。”      “看来幕后之人只手可遮天啊,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知道。”找人。      “还有吗?”      “还有……”      “说。”      “云家二小姐今日在城东比武招亲。”久辰闭上眼睛快速的说完,果然耳边的声音一下子静默下来。      君令涧呆了一呆,还在手上转动的茶杯盖失去的力道的维持向旁边一歪,啪的碎在了地上。      云家二小姐,云子玉。      (第一卷完)      (第二卷〖全本小说下载:http://www.cndmoz.com/〗预告片段)      满目望去,远山是玉带一样的雪白,呼吸进肺腑的凉气好像要将人的整个灵魂动起来,令仪趴在荆溪的背上,即使他背着自己也丝毫没有听见他的呼吸声,倒是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      “荆溪……”令仪的的手环在荆溪的颈项前,脸靠在他的肩上,白绒绒的狐狸围脖衬的美丽的脸更加晶莹,雪地也将她的眸子反衬的好想洒了晶光,她看着前方空旷的雪原,低低的叫道。      荆溪低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行走,身后留下了一串整齐的脚印,越远越是模糊,女子在耳边的轻唤,温热的气息和狐狸毛的轻触让酥痒骚动的感觉一直从耳朵轮廓传进心里,“……嗯?”      “没什么。”令仪轻笑着解释      *      军营中铁甲森森,处处安扎的帐篷被清凉的晚风吹的微动,巡逻的将士手中的长矛佩剑发出寒冰相击的声音。      林冬荣下了马之后将手中的缰绳交给跑过来的亲兵,正要头也不回的进入主帐,被亲兵叫住。      “大将军!”      回过头去,冷厉的眼将他看着。      小兵打了一个哆嗦,近日战事一触即发,大军即将开拔,将军浑身的冰寒气息无人敢靠近,“将……将军,帐中有来客。”      “谁?可是忘了军中规矩?”      小兵低下头,“那人是监军亲迎进来的,属下不敢阻拦。”      “监军亲迎?”林冬荣的心口突然猛烈的跳动,某种及其微小的可能在他心里不断的扩大。白日在宁城遇上的那辆马车,车辕上坐着的那人。他猛地转过身,大步的甚至是急切的往主帐而去。      走到跟前却又突然停住脚步,探向帐篷的手握了握拳又垂下,等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平息下来,才缓缓的揭开帐篷。      *      令仪拾级而上,长长的石梯一直蔓延至山顶,荆溪也一直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石梯的尽头站着一群人,他们都围着一位头发全白的老人看着慢慢往山顶而来的人影。老人面目和善慈祥,眼中已经被泪水模糊,著在拐杖上的双手也在微微的颤抖,“是……是阿瑶的女儿吗?”      旁边的一位清雅的中年男子点了点头,眼中也有一些激动之色,他答道:“是的,爹,是阿瑶的女儿。”      人群都激动起来,甚至有女人低声的哭泣。      石阶上的人越来越近,白色的衣饰看了越来越清楚,女子精致美丽的容颜也更加清晰。老人强行遏制心里涌上来的悲痛,压制着的声音有些颤抖:“真像啊……真像啊。”       作者有话要说:窝回来了(/≧▽≦/),过两天就开始恢复更新! ☆、千山山脉   【新章】      千山山脉位于群山之中,地势高远,气温寒冷。而玉雪山峰又位于千山山脉的最寒冷高点,因为地势极高是极寒之处,所以冰雪常年不化,远远望去像是玉龙盘踞一样。      然而虽然此地极寒,玉雪山下却聚居着一群涅族人,他们个个体格魁梧不惧严寒,又因为环境恶劣常与雪狼大熊等凶兽搏斗,男女老少皆是身手矫健。最常见的装束便是脚踏鹿皮靴,头发结成粗大的辫子,头上戴着动物皮毛做的帽子,身着兽皮裁剪而成的衣饰,看上去似乎野性未泯的模样。      事实并非如此,这个族群虽然身手敏捷骁勇,他们所祭拜的却是传说中性格温和善良的雪山女神,另外加之地处高原,少有外人前往,偶有外人至,也是十分热情好客。      除此之外,千山山脉玉雪山脚也可以说是法外之地,因为地处大胤境内,朝廷只派遣了平常的驻守官员,而历任的驻守官员们在彪悍又淳朴的涅族人面前往往都是形同虚设,他们唯一能够食用上的就是涅族人奉上的野味,而且无外族人抢夺资源食物的涅族本来也是一片和乐。      于是有很多人抓住了这一点,都纷纷躲到了这世外之地,比如说遭通缉的江洋大盗,被追杀的灭门遗孤,声名过盛的江湖高手等等。      驻守官员往往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涅族人由祭司统领,这些避祸而来的人只要安静的过后面的生活也就相安无事,若是恶习不改,后果……后果会很惨烈。      比如十年前的毒门圣女姚夕,被江湖人士追杀躲到玉雪山,涅族祭司将她救回,最后却又蛇心不改妄图盗走涅族圣物,被涅族人抓住处以极刑,然后由驻守官员书信遣往武林盟,最后销声匿迹在江湖之中。      *      群居的地方自然有集市,只是高原上的集市是一月一开,有外来的商人小贩摆售,也有本地的原住民售出自制的物件,有药材,有野兽皮毛,有铁器,有衣物,还有高原上最为稀缺的调味品。货物往往在集市散去的时候还未全部卖出,这时外来的商贩们会同涅族人们以货易货,将平常市集上不多见的东西带回去。      集市上熙熙攘攘,裹得想棕熊一样的外来商人皆是扯着嗓子对涅族人兜售,而涅族商贩们则是神清气爽的待在自己的铺子跟前,来来往往的人群都说着晦涩难懂的涅族语,热闹的交流,其间还夹杂着外来商贩因为言语不太通顺不时比划的手势。涅族的少年少女孩童也因为这一月一次的热闹景象不停地在集市上来回的窜走,通红的脸蛋、晶亮的眼睛、还有不时爆发出咯咯咯的清脆的笑声都将这一片严寒之地染得生气蓬勃。      天高气远,透明而纯洁的一片蔚蓝笼罩着整个高原,远处的玉雪山神圣的像是不真实的画卷。      高原多大风,房屋皆低矮,以石泥所砌,内里再以木材与冰冷的石头隔开,再铺之兽皮,燃以火炉,便温暖如春。      而从外面所见,却是经过风吹雨蚀的一排排石木房。集市就是在这石木房之间摆开。      有一个小小男童手中把玩着父母刚刚买给他的铁环,铁环笨重,颜色也是沉沉的深色,却被他在手中轻巧的来回翻转。他轻巧的躲开从身边走过的拥挤人群,躲开扛着几只野味的魁梧大汉,躲开手拉手的一对涅族青年男女,却在笑嘻嘻的抬头看见迎面而来的是一个银发苍苍老婆婆的时候躲闪不及,身子一顿,往旁边闪开的身形未稳,跌坐在了地上。      铁环脱手而出,从老婆婆身边险险擦过,集市上的人群都纷纷急急闪开,有涅族青年甚至趁此机会将心上人一把拉入自己怀里,有涅族妇人抱着怀中的孩子矮身闪过,一时惊叫声娇嗔声讶异声不绝于耳。      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手拦截,视线都纷纷随着铁环不停地往人群深处移动。铁环在冰冷的空气中划出吲吲的气流声,小男孩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一样,站起身来往铁环追去,而刚刚闪开的人群刚好没有阻拦到他的脚步。      却还是慢了一步,铁环飞去的方向正好是一个汉人商贩的摊位,裹着厚厚的棉袄面容是大胤常见的清秀的商贩惊恐的看着正面飞来越来越近的铁环,大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知道侧身躲避。      商贩甚至能感觉到铁环带来的凌冽寒气,双眼中的的黑色的物体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迫近眉间,他紧张的全身僵住,猛然就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睛中的倒影能清晰的看见跑近的小男孩慢慢睁大的瞳孔,耳中也好像能听见周围模糊的惊呼,却又一下子安静下来,什么声音也不存在,市集都成了一片模糊的幻影。      当啷!      刺耳的铁器相击的声音在空中不停地回响,人群都忽然怔住。      制住铁环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柄精铁锻造的重剑,铁环正被挂在剑尖上不停的旋转,刺耳的声音也逐渐变小。      不似涅族人深邃的轮廓,少年浓眉大眼,头发是高高的束在头顶,他冷哼一声将已经停止转动的铁环从剑上取下来,扔到那已经被吓傻了的汉人商贩的摊位上,走到一旁的人跟前,将一堆东西抱在怀里,眼角抬也未抬,大概是人群的目光将他看的有些发恼,他侧过头去,对一旁的人叫道:“公子。”      人群的视线又转移到他口中的公子身上,这一看,却是怔在原地。      年轻的公子目光沉静的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少年回到他身边之后那一声低唤让他微微一笑,少年略微别扭的神情实在是和在深山中所见迥异。      而他清浅的笑在这高原之上,在蔚蓝的天空之下在冰寒的空气中却别有一番温煦的意味。      涅族人怔在原地却并非是因为这位少年口中的公子端绝的容貌,涅族祭司的容貌更甚,他们所见之时更多,他们怔住的原因是因为这位公子身上的衣着。      这位公子大抵也是汉人,肤色白净,双眼狭长。所以同所有外族人一样惧这千山的严寒,全身上下笼在黑色的大袍里,只露出白色玉石一样的脸庞,高高竖起的头发散落在大袍之外。身上的大袍初看无甚异样,只是普通的常见的黑色袍子,然而涅族人常年与凶兽打交道,所以他们不难看出,那根本不是普通的黑袍,而是雪熊的皮毛。      雪熊是连虎狼都惧怕的动物,生在极寒之地,毛发全黑,却极少为人所见,即便见到,也极少有人生还。涅族人自小便被教导:雪熊,见之必躲。      而少年口中的公子,却是令仪。      她于木罗村离开之后,行了半月才到千山山脉,正茫然没有方向的时候遇上了山中狩猎的少年父子,随着他们到了山中的木屋。少年的父亲是一个豪爽的大汉,听闻令仪打算上玉雪山,便让少年带着她上涅族一月一次的集市,买齐必备的保暖衣物。      她身上此时穿着的衣袍是大汉见她脸色有些冻的发白,将他兄弟的衣物翻出来给她先将就着取暖。      令仪并未理会这些结着大辫子的涅族人对她身上的黑袍的探视,她转身将铁环拿着手里,交给还有些呆怔的小男孩,小男孩下意识的接过铁环,手触到冰凉的时候回过神来,用涅族语极快的对令仪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又对着少年挑了挑下巴,神态倨傲的说了一句什么。      少年皱了皱眉,偏过头未理,小男孩正要冲上去再说什么,他的父母已经赶到,中年涅族男人身材精壮,妇人也是一脸英武的模样,小男孩被妇人一把拉回他们的身后。      按理说,这里是涅族人的地盘,且他们个个矫健身手不凡,但是小男孩的父亲却有些警惕的看着少年,目光在他怀中的剑和他的脸上游移不定。      少年浓黑的眉头好看的皱了皱,抱着怀中的东西看也未看众人就离开了人群。      中年男人带着小男孩到商贩面前说着听不懂的涅族语道歉,商贩好像刚刚从紧张回过神来,他连连摆手,犹带余悸的看着三人走远。待他回过头的时候看见黑袍公子竟然还在他的铺子面前,他擦了擦额头上惊吓而出的细密汗珠,笑的有些憨厚。      “公子你要些什么?”      周围的人已经散开,还是有些人会不时的,回头犹疑的看一下少年的剑和令仪身上的黑袍。      令仪走进几步,她的下巴埋在绒绒的黑袍中。摊位上的都是一些御雪的披风、精致的帽子、狐狸毛的围脖、锦绣织成的护腕护额、马靴等御寒的物件。      商贩边擦汗边看着她目光所在的位置,然后说道:“公子,那是女……”      话才说了一半就看见从黑袍中探出一只纤细洁白的手,翻看着银白的狐裘。      商贩断掉的话头让她微微侧首,带着一丝轻微疑惑的“嗯?”了一声。      微微上翘却不轻浮冷厉的眼角甚至带着几分温文尔雅。商贩默默的咽回未说完的话,摊开那件狐裘,换上轻快洋溢的语气:“公子你看,这可是真正的银狐皮毛,由织云坊的巧匠亲手所制,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巧夺天工!”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啦~对了如果姑娘们愿意的话可以直接叫我笔名,什么花里阿里乱七八糟随便叫,但是坚决不准叫阿花!=皿=就是觉得叫我大大好别扭QAQ ☆、昔日剑王      十年前,玉雪山下。      大风夹杂的鹅毛大雪过境,那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刻,连涅族人都纷纷退避三舍躲在自己家里,突然传来的猛兽厉嚎声和隐隐夹杂的婴儿啼哭声惊动了他们。      有一些涅族人起身走出户外,而眼前的景象显然惊呆了他们。      弥漫的大雪还在飘洒,整个雪原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寒风吹着雪花打在脸上,眉毛都迅速的冻上了一层冰凌。      远处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正挥舞着利爪靠近涅族人的村庄,嚎叫声让人不寒而栗,它前进的步伐似是被什么阻挡,待仔细再看,才发现有两个人影上下飞舞。      黑色的庞然大物涅族人认识,涅族流传下来的密卷上面有形貌描述,言其极凶,却甚少有人真正见过,见过的人都已经葬身熊腹。      然而就是这个连英勇矫健的涅族人都害怕的雪熊,却在痛苦的嚎叫之后轰然倒下。      涅族人都纷纷拿起了自己的武器赶到雪原,看见就是剩下的一幕,两个男子全身衣衫凌烂不堪,血迹染红了一片雪地,他们相扶着站了起来,其中一人手中的重剑还发着颤抖的吲吲声,他们却看也未看赶到的涅族人,往村落相反的方向,那一片被大雪掩盖的丛林而去。      他们走了几步,走到一个微微凸出的雪堆跟前,雪堆一动,堆积的雪往两边散开,从里面爬出一个小男童,他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细弱的哭泣声从包袱里面传了出来,才知道里面是一个小小婴儿。      后来,涅族人偶尔能在千山山脉中见到一个男子带着小男童,而另一个男人和那个小婴儿在哪儿却不得而知。      江湖处处是秘密,江湖处处有故事。      涅族人不知道什么江湖,他们历代居住在雪山,从未有人下山,他们崇尚力量却又天性善良,是以才会以雪山女神为信仰,而这两个男子竟然能战胜凶兽雪熊,这激起了好勇的涅族人。      后来总有涅族人在千山的山脉中寻找那位手持重剑的男人与之一战,却一直无人能胜,是以,涅族人对少年怀中的重剑都持着观望态度。      *      令仪和少年独行在苍茫的雪原上。      而在密林深处的一间木屋里,中年男子坐在火炉旁用绣花针穿着麻绳缝补着一件外袍,看其大小大概是少年的身量所穿,他抬眼瞥了一眼翻烤着架在火上的的鹿肉的男子,又看了一眼炖在厨灶上的野菌鹿肉汤,香味已经弥漫了整个屋子。      “没想到清雨兄的儿子竟然做得一手好菜。”      烤肉上撒上一些自制的调料,再一翻烤,肉香伴随着滋滋滋的的声音传了出来,清雅的面容动也未动,良久才说,“没有想到昔日的剑王绣工也是不俗。”      中年男人的手微微一顿,继续若无其事的往下绣着,而他手下逐渐成形的是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鱼,一想到儿子那一张苦哈哈极不情愿却又必须得穿的脸,昔日的剑王觉得欣慰万分。      道出剑王身份的人正是荆溪,他说话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迟钝粗粝,却一字一顿十分缓慢又语气低沉,看的出是在费力练习。      剑王低着头继续绣小鱼,他说道:“那姑娘是你心悦的女子吧?竟然能让你煞费苦心的将我引到她面前。”      烤好的肉装到一旁放着的木盘子里,荆溪不言不语,他看了一眼白茫茫的窗外。      剑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低笑一声,“没有那么快,”收针,咬线,小鱼绣好完工,“你既然如此担心她为何还躲着她?连一件大裘都要借我之手。”      荆溪垂首,薄唇紧抿,眼神也有一些意味不明。      “唉……”剑王站起身来将缝好的衣服随手搭在木架子上,“小时候你多可爱,你爹带着你到仓山,你还叫我小叔叔,还抱着我的剑到处跑着玩儿,你记不记得?那时你还没有习武,你爹爹就拿着我的剑一招一式的教你……”      “我忘了。”      剑王追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沙哑的声音打断,剑王沉默的坐下来,他本来是想从荆溪嘴里知道后来的事,虽然江湖盛传青荷书生为妖女所害,但是他相信不了冠绝江湖的荆清雨就这样消失。而这几天荆溪一句话都不说,那位姑娘看样子也马上就要离开,再不问,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而荆溪显然不愿意再回答任何问题,他起身道厨灶旁盛了满满的一碗野菌汤送到剑王的手上,然后就站到窗户一旁,直直的看着令仪离开时的方向。      木窗被荆溪推开了一道不宽的缝隙,那是为了方便他看见令仪,剑王抬头看了一眼窗前的人挺直的背脊,吹进来的寒风把他两边的头发也微微带起,剑王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咕嘟咕嘟将一碗汤喝完。      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密林的树上全都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偶尔还能听见重重的积雪将树枝压弯发出的吱呀声,荆溪看着密林中往外延伸的小道,天高气爽蔚蓝的天空,他半掩在窗户里的神色有一些孤寂。      *      木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剑王下床起身,给还熟睡着的少年掩了掩被角,然后走出门外。      天光未明,但是白雪将夜幕照的发亮,剑王看见令仪站在木屋前面的木台上对他点头一笑。      “在下这几日承蒙大叔照顾,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小小礼物以至谢意。”      令仪已经换了一身装扮,全身看着暖融融的分外暖和,脚下蹬着的厚实的鹿皮靴看着让她多了几分英武,白色的宽大的狐裘衬的颜如冷玉,而颈项里宽厚的毛茸茸的狐狸围脖也将寒风遮挡的严严实实。      这一番打扮已经没有再掩饰她的女子身份,而剑王也并没有露出什么诧异的神色。      剑王接过令仪手中的东西,黑色的袍子上面横放着一个长形的木盒,雕刻古雅的花纹,见之不俗。      令仪的双手又从狐裘里掏出一个东西,她看着剑王欲将东西递回过来的动作,不急不缓的说道:“上玉雪山困难重重,想必大叔也不想我带着这些东西上山吧?再说,礼物是我送给令公子的剑,剑王的剑锋芒毕露,令公子拿着它难免会有诸多凡事缠身。”她摸了摸从从狐裘里拎出来的东西,那是一只通体白色的雪狸,细看之下和木罗村中小花的那只一模一样。雪狸从毛茸茸的大尾巴中探出头来,睁着还有些迷蒙的双眼蹭了蹭令仪的手心。      “这个小东西也还给大叔。”      剑王将雪狸抱过来放在黑色的大袍上,黑白分明煞是好看,他爽朗一笑,“姑娘竟然能够认出我来!既然如此那我就替小子收下了!”      雪狸已经站起身来,它两只前爪往前一瞪,伸了一个懒腰,又卧倒在木盒子上抱着磨牙。      令仪温婉一笑,“名剑陪英雄,藏玉阁后来出的江湖大事谱说道剑王从江湖中销声匿迹,却原来是远避深山了。在下不认识剑王,也断不可能认不出名剑谱上的古越剑。”      “什么名剑什么英雄,”剑王将雪狸拎起来晃了一晃扔到袍子上,语气有一些感慨沧桑,“倒是姑娘,玉雪山是世间极寒之地,大雪覆盖且极易雪崩,万事小心,上不去的话就回来。”      点了点头,“无碍,我先走了,后会有期。”令仪将狐裘的帽子戴在头上,转身下了木阶步入了茫茫的雪林中,向着玉雪山而去。      剑王揉了揉雪狸的肚子,想了想又对着令仪的背影说道:“迷龙草长在玉雪山之巅,融在雪中极难发现,遇火变色。”      令仪的背影顿了顿,转过头来,清秀端丽的面容在模糊的夜色里看不清楚,她的声音有些轻柔,“多谢。”      *      令仪的出宫当然不是游历山水这样纯粹。      长公主只身一人行走江湖,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一来就可以将心藏祸心的全都引到明处,君令涧便可以顺藤摸瓜将那些潜藏的暗线一条一条的顺理清楚。      而游历的路线也并非是随便行走,晨露郡主精通医理,她著的一部医典中有提到迷龙草长与玉雪山,而这部医典因为其中涉及很多皇家隐秘,所以只在皇家藏书阁有藏本,民间很少流传。晨露郡主身边的侍女将玉雪山的美景记录在游记里,这也正好一部分遮掩了令仪此行的目的。      韩太医曾远赴药市密查迷龙草的下落,迷龙草十年一生极其珍贵,而数年前世上仅存的几株都被人销毁,是以令仪才会突然改道至玉雪山。      她原定的路线是至蜀中,蜀中有隐秘门派与世家勾结,蜀中有唐门,蜀中还有白瑶的家。      *      雪狸滚了起来,站在黑袍上看着这几天随时抱着它的人影,猛地跳下剑王的怀中往人影追去,留下一串可爱的小兽脚印。      “大白!”      剑王叫了一声,雪狸停在原地,它前后望了望,似是极为不舍,慢吞吞的又走了回来。      门这时候又吱呀一声的被从里推开,荆溪看着远去的身影不做声,剑王将手中的黑袍递到他手上,“快去吧。”      荆溪接过,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缓慢说道:“他在当年便已身死。”说罢便闪身如幻影的离开。      剑王一愣,反应过来荆溪口中的他就是当年名冠江湖的荆清雨。      心中想法被证实的怅然让剑王良久未动身形,一直站在门内的少年走出来,剑王将手搂在他的肩膀上,喟叹一声,“江湖啊……”      江湖啊,谁家少年鲜衣怒马的入江湖,意气风发,把酒当歌。 作者有话要说:我更新了快来夸奖我!戳maomao的额头不准叫我阿花!好想做到日更三千QAQ好想开新坑QAQ ☆、重逢      玉雪山顶有峭壁,岩石发黑,像是森冷的寒铁,在白茫茫的雪山上耸立像是孤寂的死神。      令仪仰头看着峰顶,顶上覆盖了一层积雪,远远的看去像是带着一顶白色的帽子。迷龙草就生在这峰顶么?当年晨露郡主为救那一任的影主,带着随身侍女远上雪山,等候一年才采得刚生出的迷龙草。      韩太医告诉她,世间仅存的迷龙草都被销毁殆尽,而玉雪山的这一株刚好十年之期。令仪抖了抖狐裘,微微抿唇,眼神被一片白色的雪原占据。世上只知迷龙草是是剧毒,是良药,却甚少有人知道迷龙草生于何地。      令仪掏出一把长长的绳索,绳索的一端带着倒钩,同峭壁一样是冰冷又森寒的颜色。      令仪用劲一抛,铁钩带着绳索便随着风声往峰顶攀去,哒的一声,勾住了一块突出的小小岩石,然后令仪身似大鸟,身姿飘摇的抓着绳索往峰顶纵身而上。      峭壁之下是一大片干净的雪原,雪原之外是稀疏的树林,再往下的树林便越生越密,荆溪站在一株积雪落满的树后,眼神紧张的看着峭壁上的人影,全身紧绷,似乎一出什么意外就要闪身出去。      意外并没有发生,令仪少时习武,天资聪颖,虽然剑术和江湖上有实战经验的少侠们不可比拟,但是轻功却是极好。      绳索勾住的岩石离峰顶只有一臂之遥,令仪放开绳索翻身而上,峰顶狭窄覆满积雪,她凝着目光仔细寻找,白色的晶莹一片,没有任何草木生长,脑海中兀然想起剑王说的那一句话,遇火变色。      她又翻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却怎么也生不出火焰,皱眉想了一想大概是峰顶极寒所以已经被冻住了,她的双手已经被冻的麻木,却将火折子合在手心催动内力变暖。      这样的情景有些熟悉,令仪心中轻轻一动。      很快手中的东西已经回暖,再生火时便有弱小的火焰晃动,令仪一手执着火折子,一手虚握成半圆挡住峰顶不时扫过的一阵阵寒风,蹲□子凑近积雪慢慢的移动。维持这样的动作大概有一刻钟,身后留下了一串脚印,却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令仪的神色也变得越来越凝重,若是这一株迷龙草也未寻到,那么……      火光凑近的地方有冰蓝色闪现,令仪一喜,火光跟着探了过去,一株晶莹剔透的冰蓝色的长着五片叶子的草卧在雪中,浑然一体。令仪如释重负的一笑,心神一松,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放在雪地上打开,冰蓝色的迷龙草在令仪的手心里脆弱的不堪一击。      令仪的全副心神都在迷龙草上,合上盖子之后,她又回到峭壁边,抓着绳索往峰下而去。      而在刚才令仪所蹲下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雪下快速的移动,然后消失不见再无动静。      令仪一只手抓着绳索,一只手拿着铁盒,离地面只有一丈之遥了,却听见叮的一声,手中一空直直的往下坠去。      令仪心下飞快的衡量,她的脚尖在峭壁上借力,但是脚腕一痛,下落的速度更快。原来是峭壁上结了一层晶冰,冻滑无法借力。地面上是绵软的雪地,若是落在雪地上再快速的转身消去力道,也安全无忧。      但是她没有落在雪地上,而是落进了一个怀抱,眼前一黑,双眼被一只大掌遮住,白茫茫的雪原和森寒的峭壁就消失在黑暗中。      令仪反应迅速,右手结出一个手势向抱着她的人的颈项袭去,被那人偏首躲过,令仪再动,手腕便被抱着她的手握住。      雪原寂静,令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心跳突然变的很快。覆盖在眼睛上和握着她手腕的大掌好像有一些颤抖。      令仪向里偏了偏首,熟悉的气息和温度让她确定了什么,嘴角勾起了一丝轻笑,声音竟然也带上了一些轻快之意,在这雪原上清清凉凉的传进抱着她的人的心里。      “荆溪。”      不是疑问,不是肯定。      覆在眼睛上的大掌一动,却并没有拿开,令仪挣脱右手,将眼睛上的那一只手移开,男子的别扭的面容就慢慢出现的眼前。      荆溪不敢看她,将脸别到一边。还被令仪抓住的手却僵直着不敢动,指尖传过来的温度都仿若是什么珍宝。      令仪扶着他的手下地,却定在原处皱着眉头不动,刚才在峭壁上借力时脚腕传来的疼痛再次传来。她抬了抬眼,看着荆溪转过脸来紧张的神色,这是第二次在他面前崴到脚腕。      *      满目望去,远山是玉带一样的雪白,呼吸进肺腑的凉气好像要将人的整个灵魂动起来,令仪趴在荆溪的背上,即使他背着自己也丝毫没有听见他的呼吸声,倒是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      “荆溪……”令仪的的手环在荆溪的颈项前,脸靠在他的肩上,白绒绒的狐狸围脖衬的美丽的脸更加晶莹,雪地也将她的眸子反衬的好想洒了晶光,她看着前方空旷的雪原,低低的叫道。      荆溪低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行走,身后留下了一串整齐的脚印,越远越是模糊,女子在耳边的轻唤,温热的气息和狐狸毛的轻触让酥痒骚动的感觉一直从耳朵轮廓传进心里,“……嗯?”      “没什么。”令仪轻笑着解释。      你为什么总是能找到我呢,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你真的没有什么企图吗。      令仪眯着眼看着辽远的天地雪原,荆溪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浸进她的心里。      *      红衣少女在阁楼上托腮远望,好像在盼着什么到来,一株大树开满了粉色的花朵在窗外摇曳,带进了阵阵的芬芳清香,蓝色的天幕也跃入眼帘。      过了一会儿她回过头来,脸上是愁苦的神情,绵软的叫道,“令仪……”声音有气无力的拖长。      白衣少女端坐在矮案前,放下手中的清茶,拈起一片落进来的粉色花瓣,翻了一页书卷,漫不经心的回答:“嗯?”      “你说,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红衣少女眼神飘忽,也并没有期望令仪真的能回答,她每日处于深宫,见到的男子本就不多,还都是自己的堂兄弟。      然而清零的声音却一本正经的想起,“若你心悦一人,你就会时时的想着他,为他神魂不属,他的一言一语一笑一个细微的动作你都会记得明晰,还会盼着下一刻就能见到他。”      红衣少女的脸突然腾的一下红了起来,她似乎被说中了什么心事,有些紧张有些结巴的大声说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少女时期的令仪抬起头来,眼神里狡黠的笑意灵动可爱,她一直微笑不语,直到朝阳羞恼的快要跳起来,她才指着矮案上的书卷说道:“这是你屋子里的话本子,难道你没有看过?”一边说着一边翻到卷首,“墙内佳人笑,晚山公子。”      朝阳膛目结舌,她快步小跑过来拿起桌上的书卷,“我屋子里有这本书我怎么不知道!”说罢随手翻了几页,才恍然大悟,“是朝峰那个小子放到我屋子里的。”      令仪笑而不语,她起身到书架上另寻书籍。      心悦一人,悦之无因。心中唯记斯人言行,愿时时得见而已。      如今的令仪估计早已经忘了当初无意之间看见的这一句话。      *      千山山脉是大胤国境的一道分水岭,自玉雪山南边出千山山脉便可进蜀。      玉雪山下,剑王正在收拾行李,少年站在一旁抱着雪狸皱着眉头看着他爹来来回回,一人一狸的头都随着剑王的身影移动,少年疑惑的问道:“爹,我们要去哪里?”      剑王忙里抽闲的回头答道:“下山!你不是吵着闹着要见你的小花妹妹吗?”      少年想了想,又问,“小花是谁?”      “十年前你可是抱着她不撒手,这么快就忘了?”      十年前……这么快……少年头也不回的抱着雪狸走掉,鬼才记得三岁时候的事情。      他自然不记得。      剑王带着独子隐匿江湖,偶遇上雪山寻雪狸的猎户,猎户抱着他刚出生的幼女,言道其自娘胎带了恶疾,非雪狸之血不能治。      雪狸虽藏于雪山,但对于常年混迹山林的猎户来说也并不难寻,剑王便和他一路,但是却惊醒了沉睡的雪熊,那时少年还小,幼子无知,雪熊的一只眼睛被他戳瞎,于是便引来了那一场人熊大战。      后来猎户寻找雪狸时就将幼女托给剑王照看,小儿心性,时常抱着比他还小的小小人儿玩耍,再后来,猎户丧生雪崩,剑王上玉雪山寻到雪狸,将幼女送回木罗村。      *      蜀中唐门是江湖中有名的世家,以毒和暗器闻名天下,而严格的传承制度也让其百年不衰。      最近蜀中唐门行人往来络绎不绝,热闹繁荣丝毫不减唐门当年盛况。这一番热闹景象是因为唐门最后的门主试炼,试炼一过,决出最后的胜者,便是唐门的新任门主,其余的试炼者则观其资质担任各堂堂主,老一辈的门主和堂主们尊为长老。 作者有话要说:我日更了快来夸奖我QAQ你们能不能给我一日双更的动力啊嗷呜!好想快点完结!对了,这篇文都是我一手构架而成,有借鉴中国的方位,但是没有很严密的体系,像什么门主制度啊什么迷龙草都是我瞎编的不要较真。 ☆、门主试炼   长廊弯弯绕绕,长廊下清水流动,隐隐约约的古琴之声伴着轻声的说话声流动。长廊里面每隔三步之遥就摆放着一张长案,长案上摆满了茶水点心,长案旁坐着的是江湖中的名门世家和宗师泰斗,他们身后都站着唐门的侍从。      “唐门主,我观你门中的后生真是各个不凡啊,疏雨溟雨两位姑娘暂且不提,辰阳巫阳两位公子也是十分了得。”      神色冷清的唐门主侧首听坐在她一旁的老者说完,眼睛一直看着对岸水榭中一直忙碌的四个身影,分别是唐门主之女唐疏雨、唐门主三哥之女唐溟雨、唐门主五哥的儿子唐辰阳,还有一个是唐门旁系子弟,如果不是这次门主试炼便不会被人记起的唐巫阳。      “古山主过奖了,他们都还年少,还需要磨练,倒是您的弟子,看上去器宇轩昂,稳重不凡。”唐门主如是说道。      老者是靑句山的山主,算是半隐的门派,虽然半隐却在江湖中地位超然,原因是其开山山主是大胤的开国军师,大胤建国之后他弃了异姓王之位,隐居靑句。      光是如此也不会如此被江湖敬仰,后来他至晚年,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各大门派的掌门一夕消失,传承的秘籍也悄然无踪,然而剩下的人却束手无策毫无线索,有人想到他当年文韬武略有定国之策,便请他出山解决,他没有出山,出山的是一个俊雅的青年,青年风姿绰约温雅睿智,即便有人因他年轻心中不服,却也为他的风度折服。      那是大胤自建国以来江湖第一次受到重创,青年不知通过何种途径查出此事为西域魔教所为,大胤初初建国根基不稳,西域王室同魔教勾结企图先挫大胤江湖,毕竟江湖总是能人异士辈出。再后来就是青年带着大胤武林人士直捣西域魔教,将前辈宗师救了回来。      后来才知道,青年便是开国军师唯一的弟子。而靑句山就这样一师一徒的传承了下来。      所以即便冷傲的唐门门主对这位儒雅的老者也是礼遇三分,毕竟若不是靑句山的先辈,唐门以及其他江湖门派或者是说大胤的江湖就这样衰败下去也不一定。      唐门主唐隐年过四十,却冷艳如初,暗红色的衣袍带着冷意拒人千里,杏眼里含着严厉之色看着对面的水榭。      唐门建筑同门派作风一样诡秘莫测,山环水绕,出山遇水,地势同迷宫一样,亭台楼阁错综复杂的建立在其中。走廊弯弯绕绕建在水上,将水中央的水榭环绕。      水榭里的四人正在进行最后的试炼,即研出新毒以及解对方的毒药,不时的有轻舟从水榭驶出又驶进,那是为四人取所需的药材。      唐门的门主试炼是先让门中俊杰出门游历,观其品行性格,好名者弃,好勇者弃,唯利者弃,无谋者弃,最后留下的都是真正能当大任的人。再在留下的这些人中以暗器和毒决出最后的优胜者,将这些优胜者以其资质放到门主以及各堂堂主身边历练五年,最后才能接手大任。      唐门这最后的试炼请各门派观礼也是有缘由的,不过是想以毒和暗器威慑江湖,勿起轻视之心,勿起宵小之念。当然,这是江湖门派惯用的伎俩。      *      很快四人的新毒研发完成,水榭中有侍从撑着小舟滑到唐隐面前,恭敬的呈上四个小巧的瓷瓶。      水榭由纱幔遮挡,看不清谁研制的哪一种药。唐隐接过之后站起身来,长裙逶地,暗色的花纹像是开在药池里的毒药,她眼神也有一些冷厉,对着看向她的各派掌门微微躬身一礼,“各位掌门今日是见证之人,这是我唐门新秀刚刚研制而成的毒药,同时为了试炼他们的解毒功力,会将这几瓶毒药混乱分别让四人服下,再让他们解毒。为了以示我唐门的公正,服毒的人俱不会是本门中人。有人敢以身试毒吗?”      以身试毒这样的事在唐门并不鲜见,但是在其他武林世家眼里却并不如此,水上一片寂静,正午白炽的阳光在湖里泛起了粼粼光芒。      少顷,有第一个人站了起来,他在唐隐的对面走廊,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弟子,笑容有一些玩世不恭,手中还端着一杯清酒。      “唐门主,晚辈愿意试毒。”      说完之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笑看着唐隐。      唐隐转过头去看着他,问道:“你师从何门?”      “试毒而已,与师门无关,”那人又笑了笑。      唐隐点头,也是对水榭中的四人极有信心,便随意将其中一个小瓷瓶交给还在小舟上的侍从,小舟又晃晃悠悠的滑到那人面前。      那人接过小瓷瓶在手中把玩,抬首看着冷艳的唐隐,一门之主的威仪被她的孤傲很好的诠释,唐隐可能是唐门历代门主以来最严厉的门主。      嘴角莫名一勾,那人开口道:“晚辈有一个小小要求,不知道门主能否答应?”      “你说。”      “为晚辈解毒的人能否是唐四小姐?”      此话一出,纱幔中有人诧异抬头。唐隐顿了顿,颔首同意。   那人眼中有什么飞快闪过,隔的很远并没有注意,场中很快有其他门派的弟子愿意站出来试毒,唐门历代试毒从未出过差错,并且若是比试的人解不了毒另一个人会将解药给试毒的人服下,若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唐门的长辈也会迅速救场。      当然敢于试毒的人也都是一些有胆识的人,在各大门派掌门和宗师面前试毒不得不说是扬名立万的另一种途径。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为了名利。      唐隐已经坐回长案后,有唐门中的管事接过剩下的一瓶毒药,他大声的问,“可还有人敢试毒?”他的声音洪亮,在水上空荡荡的传开。      有几个青年跃跃欲试,却在接到自家掌门严厉的眼神时缩了回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在试毒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就不好了。      “我来!”一声娇美的声音响起,在末座上一位黄衫的少女站了起来,杏眼可爱的嵌在脸上,像是白玉盘里的墨玉珠子,灵动的眼神避开看着她的掌门人,旁边的绿衣没人拉扯她的袖子她也未理会。      她对着唐隐抱着拳恭声说道:“唐门主在上,晚辈是明月楼弟子惊霜,愿试毒。”      旁边的绿衣美人愈加紧张,她压低声音,甚是焦急的说:“师妹,唐门的毒轻易不可沾染,你忘了临出门时师傅说的话了吗?”      惊霜眨了眨眼,低头对着绿衣美人俏皮一笑,粉嘟嘟的嘴唇像是鲜嫩的果子一样诱人,“没事的师姐。”她的眼神明亮,同水面上的粼粼波光一样。      唐隐侧首看向明月楼的楼主,明月楼主看起来年逾中年,面容柔和,但是刚才最小的弟子跳出来要试毒,却让他黑了脸。      “惊楼主?”唐隐询问。      明月楼主点点头,“既然是小徒自愿便让她去吧,惊某相信有唐门主在小徒也不会出事。”      唐隐微微颔首。      等在一旁的管事听闻此言,将小瓷瓶交给等候在舟上的侍从,小舟划水而去,远处有田田荷叶在风中轻晃,偶尔还有开的正盛的青荷隐现,琴声空灵。谁也想不到,唐门最后的试炼是在这样安宁的幻境下进行。      小舟已经到了惊霜面前,嫩白的小手接过翠色的瓷瓶,她打开之后并未马上服下,而是问了一个同第一人一样的问题:“晚辈同这位公子一样,也有一个小小要求,能否由巫阳公子为晚辈解毒?”      *      纱幔被水上的清风带动,隐隐约约能看见人影移动。      古山主笑的慈眉善目,他捋捋胡须转头对唐隐说,“果然唐门出俊杰啊!这一幕似曾相识,若没记错的话,上一次门主试炼也有人指名让唐门主解毒吧。”      凑到唇边的茶杯顿了顿,唐隐小声的咳了一下,手中的茶杯盖和茶杯碰撞出细微的声响。      明明看起来似山中仙人的老者继续笑眯眯的问道:“老夫许久没见白公子了,这次怎么不见他出来?”      唐隐一向冷肃的面容囧了囧,她正经脸的喝了一口茶,又仪态端庄的将茶杯放回案上,将暗红色袖袍摆弄好,才转首恭敬对着老者颔首道:“今日场合,夫君不便现身。”      古山主点了点头,看向唐隐另一边坐着的另外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西陵门主何事开怀?”      “哈哈哈,老夫也想见见白公子了,如此风雅公子江湖中可是许久没有出现这样的人物了。”      两位老人的调侃让唐隐的表情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她的容貌极盛,像是火凰花一样盛气凌人的美,随着岁月的流逝不但没有衰落,反而更加的有风韵,但是因为她的冷傲和出神入化的毒术,江湖上甚少有和她来往的人,只除了这些同她父辈来往密切的前辈。      唐隐抬首,看向远处水岸边的一座楼塔,雕栏玉砌的栏杆里站着两个人影。      两位老人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了然的哈哈大笑。惹的走廊上坐着的门派宗师都看了过来,连对面的小辈们也好奇的向这边张望。      唐隐默了默,道:“两位前辈,待试炼结束,晚辈自当设宴让夫君出来同前辈们把酒言欢。”      *      水榭中,由三座屏风相隔,每个试炼者都在自己的空间里忙碌。      唐疏雨蹙眉仔细的调制着解药,细细的眉毛像远山一样美好,身上的青色衣衫衬着洁白的手腕和清秀的面容像是刚刚出水的尖尖小荷。      她悄然走到榻上的人身前,那人因为服下了毒药已经脸色发白纯色乌紫。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事,唐疏雨的目光却突然凝注,她摊手向那人的脸侧探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补全了,晚上十二点之前还有一更。 ☆、出山      “有人落水!”      有年轻的弟子这样吼道,在他话音之前是扑通的一声重物落水声,扰乱了一池春水。亭阁上走廊里水榭中的人都纷纷向涟漪四起的地方看去,正在谈话的人们也诧异的中断了对话,唐隐也站起身来目光沉沉的看着水榭。      站在唐隐身后的管事会意的走上前向水榭中大声道:“谁人落水?”      过了一会,有人在纱幔里走动,少顷传出侍从的声音,“禀告门主,四小姐和试毒之人不见踪影。”      水上一片哗然,唐疏雨是唐隐的亲女,此番竟然有人将她挟持而去不成?议论之声又起,不知那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此事。      唐门管事没有想到失踪的是自家的四小姐,他以为只是不小心落水的侍从而已,心里捏了一把汗。这是已经有几个唐门武士跳下水中搜寻,过了多时多浮上水道:“门主,水中找不到小姐!”      唐隐的目光一瞬间变的寒冷,她挥了挥衣袖,暗红色的袖摆上暗色的花纹像是毒枝一样蔓延,临水而立,满池碧绿的水好像也变的幽深起来。      她对着水榭中的停住的三人说道:“你们继续。”声音寒冷让身在暖阳下的众人都不寒而栗。      “恕某无礼,敢问各位掌门,刚才那位是谁的弟子?”      西陵门主和古山主对视了一下摇了摇头,其他的掌门人纷纷摇头,唐隐的视线看向刚才那人坐着的地方,旁边坐着的青年弟子有一些犹疑的看了一眼灵石山庄的庄主,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那位年轻的庄主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皱了皱眉不明就里。      唐隐眼神一厉,青年弟子感觉全身都紧张了起来,眼神更是飘忽,他身上是水蓝色的衣袍,是春水剑派的弟子装束,唐隐看向春水掌门人。      春水的掌门人也是一个中年男子,你看着他就像看见了蒙蒙春雨,眼神忧郁的样子曾经让江湖上许多女子为之倾心。他含笑看着自己的弟子:“云楼,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唐门主爱女失踪这可不是小事。”      春水掌门目含鼓励,青年弟子点了点头就站了起来,恭敬的抱拳说道:“唐门主,那位公子是我在途中所遇,他告诉我说自己是灵石庄庄主胞弟,自小体弱,所以庄主轻易不让他外出,但是这次唐门试炼他很好奇,便偷跑了出来,他央我对外谎称是我春水剑派的弟子,怕被庄主认了出来还特意易容。”      唐隐一直面沉如水,听完之后看着一直皱眉的灵石庄主。灵石庄主掀了一下衣袍站起身来,“唐门主,晚辈是有一个胞弟不假,但是胞弟不过才年方十二。”      这句话一出走廊上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唐门管事早已经带着人到唐门其他的地方寻找。但是现在局面很明显是有人预谋好的,而且还十分清楚唐门的地形。      *      远处水岸上的楼阁中,两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依栏而立,其中蓝衫公子皱着眉对另一个说:“白大哥,好像出事了。”      被唤作白大哥的男子也就是唐隐的夫君,眉目如画,气质温雅,总是能够让人忘记他已经快到五十的年纪。      他开口说话,声音温和,不急不躁,“嗯,笙九,我们过去看看。”      唐门在青山之中,楼台的对面便是青葱的山林,两人先后下了青石阶,衣袍翻飞之间像是缓步走出洞府的仙君。      *      青山流水是蜀中常见的美景。      河流两岸有青叶和落英随风落在水面,随着水流摇摇晃晃的流走,落英是粉红色的晚樱花瓣,一阵风来飘洒的更多,像是铺在水面上一样形成了一条花河,河里的鱼也甚是肥美,大概是由于山幽的缘故,人迹很少,所以鱼儿们也很活泼。不时的见有游鱼在水中穿梭,轻呷粉色的花瓣。      一双素白的手在水中掬了一捧流水,流水从指缝中滑落,剩下几瓣湿漉漉的花瓣躺在白如玉的手心。这双手的主人似是起了玩心,又将手浸入水中重复刚才的动作,这次因为她的有意,所以手心的花瓣更多,重复几次之后,手心里已经是满满的一捧花朵。      被水浸湿之后的花瓣躺在白皙的双手里有说不出的美感,然而却有人恣意破坏。      粗糙的大手从后面将白皙的双手握住,将她手心里的花瓣重新抛落水面,又拿出一方帕子仔细的擦干。      这是快出千山山脉的令仪和荆溪。      此时荆溪从后面将令仪环住,令仪白色的裙摆落在他黑色的鞋履上,他们的神色却并没有任何的不自然,好像十几日的山中生活让他们之间更为紧密了一样。      虽然从远处看令仪像是靠在荆溪的怀中,但其实令仪的背脊挺的笔直,荆溪的温柔备至她一直有所体会,但是这次不同,以前荆溪不会轻易触碰她,但是这一次在雪山上他现身之后,就好像变了很多。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擦干的双手又被他的大掌包裹起来,河水带来的凉意便被他手心里的温度驱走。      好了之后便被荆溪牵着走到樱树下的火堆旁,那里已经被荆溪用干茅草垫了一层,火堆上架着一只石锅,同令仪第一次见到的那一只是一样的形成途径,石锅里依然熬着的是鲜美的鱼汤,火堆旁是烤熟了的野果,果香扑鼻让本来就饿了的令仪更加的饿了。      旁边还有几只木碗,其中两只里面竟然是白澄澄的米饭。当然那不是米饭,是荆溪在山中发现的一种植物,结着小小的果实,剥开之后里面是细小的白色的果肉,荆溪便剥了许多同米饭一样蒸好实用,味道虽然不似米饭,但也甜滑可口。      另外的几只木碗里面是荆溪神奇般做出来的菜肴,烤野味,清吵野菜,色香味俱全。      令仪接过荆溪递过来的木碗米饭,另一只手执着一双打磨光滑的木筷,筷子的一头甚至还雕了花纹。      她吃了两口看向水面,说道:“大概还有一天的行程便可以出山了吧?”      荆溪盛鱼汤的手顿了顿,点头不语。      令仪伤到了脚自然需要休养,最初几天一直是荆溪背着她走,其实按照荆溪的脚程本不用这么长的时间,但是因为他的私心,便故意放慢了脚步。他知道令仪定然也知道的,但是令仪好像也默认了这样的情形,他甚至在心里觉得很欣喜,这是不是……是不是意味着……      他不敢想。      “明日就出山的话,我们这样太狼狈了。”令仪一边喝着递到她手边的鱼汤一边好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嗯,是有些狼狈了,山中十几日以天为被卧地而眠,也许久没有洗澡了,虽然之前也有遇到水源,但是因为都顾忌到对方所以都只是简单的清洗。      荆溪好像明白了令仪的意思,脸诡异的红了起来。      *      曾有人言,天下之水互相通达。      在另一处水域有人冒出水面,他将手中抱着的女子扔到长满柔嫩青草的岸上,动作毫不怜香惜玉。      苍白的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浑身衣衫尽湿也毫不在意,他低□子凑近双眼紧闭的女子面前,低声发出低哑的笑声:“呵呵,唐门四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      而在宫台之下的一处湖水上,紫衣美人侧坐在美人榻上,向水中抛着鱼食,一群青色的鱼儿争相抢夺着美食,一圈一圈的波纹也荡了开来。      一个黑色劲装的人踏过石桥走到她身后低声说道:“宫主,石牢里的那人逃走了。”      “逃走了?”女声严厉冷酷,周围的空气瞬间冰寒,她眼睛里黑色的光芒让黑衣人的像是坠入寒冷冰渊。      “是!”男子在她身后半蹲下,膝盖咚的一声磕在石板上。“但是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四面都是大湖,他逃不出去的!”      紫衣美人转过头去,发上的璎珞滑落肩头,“最好如此。”      黑衣人悄声退下,他远远的看了一眼坐在湖边的背影,心里打了一个哆嗦,又快步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都浮出来陪我说说话呀…… ☆、情愫      半天星光璀璨,深蓝色的夜幕下山林并不十分寂静,有啾啾的虫鸣声淙淙的流水声和小兽的行迹声。      站在粗大的野樱树下,令仪素手将水蓝色的长巾缚住男子的眼睛,绕在脑后轻巧的打了个结。荆溪端坐在枯木上任身后人动作,一举一动之间,令仪的衣袍拂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肩头,心内有细弱的悸动,他想动作抓住那角衣袍,最终放在膝盖上的手只是握了握拳。就连衣料之间细微的摩擦声他都听的异常清楚。      “无我允许,不许取下。”令仪的声音在寂静的幽林里格外清冷动听。      沉默的点头。      “不许偷听。”      沉默的点头。      令仪往身后望了望,觉得有些不放心,抬起手靠近他的耳下。      “你……你若不放心,我自闭神识。”声音缓慢,不见如何动作便如老僧入定,再也不动分毫。      令仪低头,荆溪的肩上落了几瓣飘落樱花,她抬手拈去,静站一会儿,叫道:“荆溪?”      黑衣的男子毫无动静,好像对周遭的一切都无知无觉。令仪转身往后走,脚下积压的落叶被她踩着发出声响。      前方是一个能容下三人的水坑,坑中四周铺之厚厚的绿叶,将泥土和清水隔了开来,清水上白雾氤氲缭绕,是荆溪特意烧好的热水注入里面。      衣衫一件一件褪下,令仪试探着探下光裸的足,水温正好,不冷不热。正好这时一团乌云挡住了皎洁的月光,缓慢的向东移去,等银白的月华重新洒落下来的时候,令仪已经站在水中。      她正掬了一捧清水浇在光洁的肩上,温热的水便化作水珠从白皙纤弱的背脊滑落,长发垂在身前的一边,发端已经被温水浸湿,缕缕贴在身上。      哗啦啦的水声就如此不紧不慢的在林中响起,芳草在晚风中轻颤,有萤火虫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微弱的光芒带着带着光晕给森林又增添了一些美好。远处的人影枯坐像一座木雕,令仪望了一眼,继续手中的动作。      在水中的触感变的有一些迟钝,令仪觉得有什么东西滑滑的蹭过腰际,在凝神感觉的时候又没有了,她觉得大概是自己惊疑了,便俯身散开头发在水中揉洗。      女子的闷哼和水花溅起之声同时响起,还有什么东西窜走的行迹。自闭神识枯坐的一旁的荆溪突然站起身来疾步走到水坑旁,他素来只对令仪有表情的脸上是焦急之色:“关关?”      令仪未料到他会突然过来,捂着肩头的手飞快的扯过一旁的里衣裹在身上,她还未出水,站在水中如美玉芙蓉,里衣被浸湿也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她之前捂着的那处有点点血迹快速的渗透出来。      “关关!”这回是不待犹豫,荆溪蒙着眼将令仪从水中抱出来,他的鼻端已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他的手向她的肩头探去。      手被柔软的柔荑抓住,令仪有些颤抖的声音传到耳里,“不许!”      荆溪反手将她的手抓住,反身回到樱花树下,依然坐在那截枯木上,樱花树下的篝火还明晃晃燃着。      他不顾令仪的阻挠将手探了过去,手上沾了一些血迹在鼻尖一闻,神色便紧张开来,突然将令仪半湿的衣衫滑落肩头,俯身便低下头去。      当温润的唇含住令仪肩头伤处的那一刹那,令仪眼前突然一空,疼痛和麻木都好像轰然远离,然后夜空下的粉樱才慢慢进入她的视野,肩头的那一处感官突然又变的异常灵敏,伴着疼痛的还有一丝酥麻之感,有什么东西被荆溪的吸允抽离血液而去。      男子的呼吸声近在耳前,他的头发落在她的胸口有一些痒意,令仪环在他肩上的手更紧了一些。      荆溪抬起头来将嘴里的毒血吐掉,继续俯下头,如此几次,直到肩头浸出的血液鲜红,令仪的知觉已经恢复,刚刚被袭的瞬间麻木和疼痛已经渐渐远离。      荆溪粗粝的指尖抚摸着令仪肩头的伤口,被他吸允的有一些嫣红之意,而旁边的肌肤白皙娇嫩,他被长巾缚住的眼睛看不见,但是手下光滑的触感却让长巾下的眼中好像有晦涩的光芒闪过,俯下头依然在令仪的伤口上吸允,只是不似刚才急切,动作有一些轻柔。      令仪之前毫无所觉,直到伤口处传来酥麻的感觉,荆溪滚烫的呼吸触到了她□在外的肌肤上,她颤栗了一下,缩了缩肩膀。      然而这一细小的动作却让荆溪长巾下的眼神更为深沉,他的唇从伤口处移开,一路吸允深吻至颈窝,双手也将令仪越报越紧,好像要很怕令仪突然从她的怀中飞去,他亲吻的越来越重,吻到了令仪的颈项。      酥麻的感觉渐渐传遍全身,颈项还被荆溪不轻不重的轻咬一口,令仪的头向后扬了扬闷哼了一声,神智突然清醒,她紧紧地扣住荆溪的肩膀,在他的耳旁叫道:“荆溪!”      这一声里面暗含着不能继续的意思。      令仪的这一声让他停住了动作,他抬起头来,在虚空中和她对望。他眼上的水蓝色长巾带着一些禁忌之感,水润的唇也无声的述说着刚才他对她都做了什么。      粗粝的手又摸了摸令仪的脸庞,磨砂之感让她心中有一些怪异的感觉,突然眼前一黑,唇瓣便被猛烈的含住,令仪呼吸猛然一窒,荆溪的唇瓣反复辗转,唇齿相依,他的舌头蛮横的探过来,勾着她的香舌共舞,呼吸也越来越重,他的万般情意好像突然都找到了宣泄口,将这份自幼年便开始的思慕注于了亲吻之中。      不够,想要的更多,他的手将令仪的头捧的更近,吻的更加猛烈,将令仪没有说出口的言语和呜咽全都吞咽下去。      关关,关关。他心中一声一声的低唤,关关,关关。他他的另一只手将令仪细软的腰肢抱的更紧,直到令仪喘不过气来痛呼出声。      荆溪突然被令仪大力的推开,眼前刷的一下,火光便涌了进来。令仪双眼稍带迷蒙的看着他,嫣红的嘴唇在篝火的照射下更加的吸引人,她的手中紧紧握着那根长长的水蓝色带子,握的十分用力。      而令仪眼中的荆溪,他的一双眸子亮的惊人,篝火的火焰好像在他的眼里跳动一样。      令仪从眩晕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她从荆溪的怀里坐了起来,拉好自己的衣襟,又顺理好凌乱潮湿的头发,她的神情一直莫测难辨,看也不看身后的人,手中的长巾被她抛入火堆,火光噌的一下明亮了些许,火舌很快就吞噬殆尽。      她压抑着心中的怒意,冷声的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我的身份?”      这时荆溪已经返身将她的衣物取了回来,将外袍套在她的身上,动作小心翼翼,声音有些暗哑的答道:“嗯。”      这一声嗯的意思是知道,令仪的眉眼更冷,“你明知道我是身份身份还敢冒犯于我?”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但是男子的气息一直在周围萦绕,令仪知道,后面她再问什么荆溪也不会说一句话了。      她袖袍一甩,携着怒意往水坑的方向走去。      荆溪静静的站在樱花树下,他眼神有些懊恼却并不后悔,他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唇角微弯,露出浅淡的清雅的笑容。      令仪走的很快,心里有很多念头闪了过去,荆溪竟然没有自闭神识,她竟然不是十分抵触,原来朝阳说的亲吻是这样的感觉。      最后走到河边,她蹲□子看向河里。河里的女子冷静端丽,发丝衣襟凌乱,眉眼冷肃眼角却含了几分春意,嘴唇红肿。      令仪掬起一捧水来想要清洗,最后却任由水从指缝中流淌,滴答滴答荡开一圈圈涟漪,沾着水的指尖轻触嘴唇,因为起了涟漪河里倒影有一些模糊,乌云再次遮蔽云朵,没有人看见令仪的表情。      她将外袍束好走到水坑跟前,旁边有丛低矮的灌木,一只锦袋就挂在灌木枝上,素手提着锦袋的绳子将它握在手心,她看着锦袋凝眉沉思。      这里面就是荆溪当初给她的龙牙,虽然锦袋材质特殊能遮挡王蛇的气息,但是普通的虫蛇也不敢近身,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想了一想,又转身回走,山泽之地多异兽,万物相生相克,大抵这世间还是有不畏惧龙牙的虫蛇。      而且虽然古书记载龙牙可避万兽,书中的万兽也只是指虫蛇一族而已。      *      一个月前,令仪刚从木罗村离开的半日,荆溪便醒了,他扶着自己的额头坐在床边,抬起头来就看见一个美丽的身影身姿婀娜的站在门口,光线从门外涌了进来,女子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但是荆溪知道,那不是她。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有女,不可求思。”女子手中拿着一支树枝,在光影里一晃一晃,语气轻柔的念着一首古诗经,句子的含义是男子对于爱情的求而不得。      荆溪不懂诗词,但是他听出女子话语中的揶揄,他站起身来不言不语的从女子身边走出门去,才发现外面暮色已经快要降临。      背后兀然传来女子一声轻笑,“你这样一味的追着她跑可是得不到她的欢心。”      荆溪不理会,脚步走的方向竟然就是令仪离开的方向。      女子眼中有一丝讶异,却又很快恢复平静,她继续说,“要不要我教你怎么样才能得到她的心?”      荆溪的步伐有一些迟疑,他转过头去,看清了女子的面容,柔美的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一双眸子似红叶下的秋水。      迟疑了一下又往院子外走去。      女子似水清澈的声音还在继续,“既然不愿意我教你,我这里有一本册子,是一个叫晚山公子的家伙写了,你可以看看,是教怎么样才能获取女子的芳心。”      身后女子的脚步声远去,荆溪转过头,窗户上放着一本蓝皮的册子,首页被风吹动一晃一晃。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肉……希望不要被基友们看到……水平有限……墨迹了两个小时的产物……大家晚安~【刚刚修了下,难道你们都没有发现之前的漏洞吗……】 ☆、容瑾      唐门百里之外有一处小镇,因为唐门的原因不是十分繁荣,但是多有医者和药商在这里驻足,倒也并不衰落。      令仪和荆溪进了一家成衣店,也未仔细看,便点了墙上的一套天青色衣袍,殷勤的老板问她可要试装,令仪抬头看了一眼沉默望着她的荆溪,想了想,对老板温声说道:“不用了。”      老板将衣服包好递过来。大手伸到令仪身前接过,令仪头也未回的出了成衣店。      小镇这几天人来人往,给平时冷清的街道带了些生气。令仪和荆溪到了镇中最好的客栈,此时天色已经暗淡,客栈门口也已经挂上了盏盏华灯,将街道照的通明。      客栈门口不时有佩着刀剑的人来往进出,令仪径直走到柜台跟前,掌柜的一抬头,脸上挂着的是生意人惯常的笑,这笑容却微微停顿。      这几日因着唐门门主试炼的原因,来的江湖儿女不知凡几,风仪气度各不相同,却没有如眼前这位的,眉眼沉静,一举手一投足都说不出的优雅,但是又莫名的让你起了畏惧之心。      掌柜的看了看令仪身后的人问道:“两位客官是要一件上房?”这样的风仪家世自然不俗。      令仪摇了摇头,温声道:“两间。”      “这……”掌柜的皱着眉头,他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小老头,眉眼之间都带着商人的精明,“公子,这几日来往贵客尤多,房间着实不够,你看?”最后两个字的尾音拖长。      凝眉想了一下,令仪正待回答,长臂从身后伸了过来,柜台上扣着银资,沙哑的声音响起:“一间,带我们过去。”      令仪默然无语,眉眼冷淡,她也从袖袍中掏出银资,“双倍房钱,给我另一间房。”      “啪”的一声轻响,又是双倍的银资扣在柜台上,“一间房。”      令仪忍了忍,想说什么,最后看也未看身后的人,向旁边傻站着的小二说道:“带我去房间。”语气间夹着暗怒。      荆溪看着令仪走远的声音,神色不明。      掌柜在旁边询问,“那么公子,要几间房?”      从掌柜的目光看过去,荆溪清雅的面容有一些孤冷,他的下颚线条优美,被大厅里的光衬托的柔和。荆溪低垂了眼,复又抬起头来,“……两间。”说罢,往令仪离开的地方走去。      掌柜的心里有一些失落,其实房间并不是没有,但是这几日过往之人太多,都是江湖剑客武士,稍有不满就大打出手,所以为了解决因为房屋不够而争斗的局面,掌柜总是将一起来的客人凑成一间房。      *      走到后院,令仪才发现这并不是一家普通的客栈。她这才忆起刚才晕红的灯火下,客栈牌匾上写着庭州阁几个大字。      汀州阁的客房分五苑,映月、风竹、滨水、幽兰、集花,各院风景暗合其名。令仪随着小二往映月苑行去。      苑内种着许多高至九尺的芭蕉树,树顶宽大的叶子层层叠叠,人行其下颇具风情。又引河水做溪流绕与其间,沟渠是以鹅卵石铺就,衬着水流自然生动。夜晚时分,水里倒映着芭蕉叶和明月,水波涟漪,安静优美,相映成趣。      令仪随着小二穿过芭蕉林,往东厢房走去,荆溪的身影跟在后面,直到到了门口,令仪进了她的房间,他在门外站了一会了,才转身到旁边的房间去了。      *      明月高悬,小渠的水流静静的流淌,两个晚归的门派弟子带着疲意走进映月苑,一边走一边放低声音说着什么。      “师兄,你说掳走唐门四小姐的人到底是谁?先不说唐门四小姐是门主之女,能到门主试炼显然是尽得她娘的真传,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能躲开唐门的层层守卫就这样消失无踪?”      “或许是仇家吧。”      “仇家?唐门虽然以制毒和暗器闻名,但行事却极为低调磊落,何来仇家?”      “这我就不清楚了,哪个大门派没有一些私人恩怨呢……”      说话声远去,从芭蕉树后转出一人,小渠水流从她脚边流过,细细的水流中倒映出女子冷肃的面容。      *      小镇虽小,却也有花楼,一到夜晚便是莺声燕语纸醉金迷,腰肢柔软的女子穿着暴露的在大厅里的人群中穿行来去,再不时的和客人调笑两句,她又转到后院,顺便从厨房提着一个食盒走上楼去。      敲开雕花木门,门应声而开,一双有着凶狼一样的眼眸的男子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女子赶紧低身行礼,“公子,消息传出,出来寻找四小姐的是唐笙九带着唐门弟子,还有其他门派的弟子也在帮忙寻找,门主试炼已经结束,其他门派宗师都在唐门停留。”      “呵,好,谁是下任门主?”男子的声音有些诡异。      “唐巫阳。”女子恭敬的说道。      “竟然是他?”声音里有一丝诧异。      女子不敢抬头,她穿的甚少,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在男子面前竟然忍不住的哆嗦了一下。      诡异的目光将这一幕收在眼里,轻笑一声,连笑声都好像淬了毒汁,女子的头埋的更低,她双手递上食盒:“公子,饭菜。”      一双手伸下来接过,冰冷的指尖滑过女子的手背,像是毒蛇滑过一样,女子赶紧缩回手,恭敬的说道:“公子,若是无事,属下先行告退。”      “嗯。”漫不经心的回答,看着女子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睛一眯射出危险的光芒,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他转进屋子,将食盒放在桌上,走到床边看着沉睡的清秀女子。唐疏雨没有遗传到她母亲的艳丽容颜,也没有她父亲的绝世风采,更是不及她长姐姿容的一半,但是她有一股江南水乡采荷女子的清新灵气。即便现在眉眼紧闭,清秀的面容不安的变换神色,也毫无损她的清灵气质。      大手的手背贴上唐疏雨的脸颊,英俊危险的面容贴近,“呵呵,我又抓到你了。”冰冷的嘴唇凑近唐疏雨的眼睑轻吻下去,“怎么不睁开眼睛呢,用你倔强的眼神继续看着我啊。”      *      唐门。      “阿隐,我明日也出去找吧。”白衣男子转过身来,声音温润。他临窗而立,背后的夜晚黑幕笼罩下来。      “不可。”唐门门主褪去了白日里的冷肃神情,眼神多了一丝忧虑,“疏雨之事我不是不急,只是你不觉得奇怪吗?唐门水道下设机关无数,何人能够全身而退?而且那日我是亲眼看着他服下溟雨的那一瓶毒药,怎么可能?”      “世上能避百毒的东西并非没有,至于水道,你是怀疑唐门内的人?”      “你知道我为何不让你去寻疏雨?”唐隐看这自己的丈夫,天下间最温柔的男子,避开他的问题不答反而问另一个问题。      “可是因为明晚的授戒宴?我若不在场也无甚关系。”      “你是我的夫君,唐门弟子多钦佩于你,若是你不在他们心中必然失望,而且他们是下一任唐门的支撑,”唐隐缓缓言语,继续说道:“而且,几位前辈也盼着和你共醉一场把酒言欢。”      “这些难道比疏雨重要?”男子皱皱眉,看着妻子平静的神色有一些不可置信的说道。      “当然不是,”唐隐站起身来也走到窗前,她看着灯会辉煌的唐门在黑夜下也依然生气勃勃,声音传进风里有一些飘渺,“各派宗师俱在我门里,而唐门嫡女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劫走,唐门隐秘水道机关被破,唐门毒药对其无用,容瑾,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男子紧皱眉头,也随着妻子的目光看向虚空,“你是怀疑有人会对唐门不利?”      “不至唐门。”      “如果是这样何必先将疏雨劫走,让我们心生警惕?”      “疏雨失踪,我唐门肯定派出大量人手出去寻找,毕竟她是我的女儿,而其他门派也不可能坐视不理,这样一来,唐门虽然高手云集,守卫却薄弱了。”      “阿隐,水道机关可换过了?”      “嗯。”唐隐点点头,“容瑾,你不必忧心,九哥定然能够将疏雨寻回来。而唐门,”她的目光突然变冷,“犯我者亡!”      这一声‘犯我者亡’让男子侧首看着自己妻子冷艳的侧脸,让他想起当年那个小女孩,随时冷着一张脸跟在他身后,一有其他的女子靠近,不言不语的就放出毒药,虽不致命却让那些仰慕他的女子对她心生畏惧。      他笑笑,“好,我信你,我陪你一起守唐门。”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渣了,但是我真的不会写大场面不会写大人物不会写阴谋诡计,呜呜呜过渡章什么的将就着看好了【捂脸跑走】 ☆、望云阁      宽阔的长阶拾级而上,两边已经摆好了华丽灯盏,灯火辉煌下侍从忙碌的来往穿行,他们青色的影子就像是诡秘唐门中无处不在的青蚨一样。      唐门多紫阳,紫阳六月花开,此时正是紫阳花开正盛的时节,一株株灌木树丛生长在白色石阶两边绵延而下,粉色的、蓝色的、紫色的紫阳花便一团团锦簇在枝头。它们一半在华灯下,一半隐在暗夜里,时有急步而上的人衣带翻飞带起了细碎花瓣,然后便飘飘扬扬散落在阶梯上,成了一条花路。      青衣侍女们手执明灯,明灯上的雕饰精美,萤火虫一般的光晕从灯罩上面温和的散开,照出了侍女们清丽的面容,照出了石阶上细碎的花瓣,她们带着各大门派的宗师高手缓步到了望云阁。      望云阁位于山顶,宽大空荡,坐西面东,阁呈八边,八面都垂下绯色纱幔,阁顶层层逐檐而上,尖尖的勾檐直直的指向空中皎洁的明月。每逢唐门重大宴会俱是在此举行。      绯色的纱幔被站立在红柱一旁的青衣侍女揭到一边,群山的模糊轮廓便印入阁中众人的眼中。晚风清凉,阁中觥筹交错的众人也看似神情气爽。      授戒宴即为唐门弟子正式承担起唐门责任的宴会,此时除去唐疏雨之外的另外三位门主试炼人已经各自坐在唐隐和几位堂主身边,每位被刑堂堂主点到名的试炼人便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中央接受门中众长老和各门派宗师的教诲。      溟雨、巫阳、辰阳俱都神色恭谨的一一聆听,待到这一环节完罢,歌舞才起,飘逸的琴声和舞姬轻盈的舞姿将之前严肃的气息一扫而空。      唐隐手中执着一只琉璃酒杯凑近嘴边,眼光在环视一圈阁内之后压下眼眸,眼中神色不明。唐巫阳坐在她的下首,他小声道:“门主请放心,巫阳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声音十分小,除了唐隐之外再没有人听见,但是坐在他身边的白辞却好像知道妻子心中的忧虑,他在桌子下握住妻子手。唐隐感觉到手心一暖,便转过头去对着他露出破冰一笑。      容瑾是白辞的字,只有亲近之人可唤。      坐在不远处了古山主和西陵门主两位老者相视一笑,古山主捋捋胡须笑声说道:“两位真是伉俪情深啊!”      另一个长案后,春水剑派的掌门人眼神暗了一暗,神色更显沉郁,旁边明月楼的楼主对他说着什么,他转头报之微笑,隔着舞姬轻飞的水袖,他的微笑落在唐隐的眼里,莫名的有一些诡异。      唐隐看看四周,皱皱眉头,莫非自己还算漏了什么?      *      歌舞过半,雅兴正浓,阁内一角却喧哗开来,一人软倒在桌案前起不了身。那是一个小门派的掌门,所以坐的比较远,本来是想要走近主座敬酒,未料刚刚站起来便觉得腿脚发软瘫倒。      “唐门主!这是怎么回事?”旁边坐着的人欲扶他起来,自己却也倒在了地上。      惊诧之声骤起,另外几个门派的掌门人试着站起来,却是一样的结果,起舞的舞姬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压力,纷纷像是惊弓之鸟一样缩在望云阁的小角落里。而阁里的青衣侍从们好像在一瞬间失去了踪影。      “唐门主?!”有人怒声说道,“我等远赴唐门,你这是何意?”      另外的人没有轻易站起来,但都试了试以内力游走丹田,却发现竟连内力也被制住,霎时间唐隐便被诸多目光盯住,有惊怒交加的,有猜疑狠戾的,有信任疑惑的。      唐隐没有说话,白辞一直握着她的手,唐门门主不善言辞全江湖都知道,白辞转过头去看着厅中众人,温和的说道:“诸位稍安,此事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交待?”有人讽刺的说道,是一个瘦小的老者,眼中闪着不善的光芒。      古山主靠在身后的大红柱子上往西陵门主看了一眼,他虽然坐着,但观其萎顿之势大概也中了招,他转过脸了疑惑的问道:“白辞小侄,到底是怎么回事?”      “各位前辈,”这个声音是坐在唐隐下首的唐巫阳,“今日之事委实非我唐门所做,是有人想趁江湖高手齐聚一堂的时候所起的祸事,飞花堂主唐笙九马上就会带着救兵赶回。”      “他不是带着你唐门大部分弟子出去寻疏雨姑娘了吗?”有人问道。      “好算计,看来四小姐也并不是被人劫走吧?借着寻人的借口将我等的弟子也带出唐门,我等便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了是这样吗?”      “不是,各位前辈请晚辈解释,若真是我唐门下的毒,怎么会给自己也下了毒呢?”      众人一望,才发现唐隐白辞巫阳辰阳等人也身形不稳。      “哼!笑话!唐门以毒闻名,什么毒能将你们毒到!分明是苦肉计想使我们上当!快把解药交出来!”      唐巫阳欲再言,却被唐隐以眼神制止。大堂中功力浅弱的弟子已经昏迷在地,明月楼的惊霜也倒在她师姐的怀里。      剩下的门派高手们有的气急败坏,有的静之以待,有的暗中试图以自身高深的功力突破。      等到大堂中越来越多的人昏迷,剩下的都是名门大派的掌门人还在坚守,他们的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大风忽然起,纱幔被吹散开来,带着酒气往阁内飞舞,山林特有的树木清香和唐门的紫阳花香弥漫了进来,有幻影在他们面前闪过,穿花舞蝶一般经过大堂,迷了众人的眼睛,最后停在了阁楼边缘。      来人都带着面具,惨白的面具扣在脸上,整个大堂都变成了阴森森的鬼府,虽然看不见面容,但从身形能够判断,为首的是个女子,其余的面具男搬过椅子在她身后让她坐下。      “来者何人?”唐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冰冰,她直视着对面坐着了人。      对面的面具女子漫不经心的拂了拂衣袖,随口答道:“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现在都在我手上。”她的声音飘渺,在整个大堂不停的回荡,听见的人都有头痛之感。      “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是有人想要你们做什么。”飘渺的声音绕梁而回。大堂里剩下的人头疼之感越加强烈。      有人忍不住痛斥出口:“何方妖女!我各大门派可会怕你?有本事露出你的真面目来!”      紫衣女子却好像被这句话所触动,她厉目一转,手中飞出一柄小小的银刀,噗的一声插在了那人的喉咙上,那人双目圆睁不敢置信的往后倒去。      唐隐被白辞握住的手微微一动,她的目光从死去童山掌门身上又移回紫衣女子身上:“你到底意欲为何?”      “不为何,有人想让你们帮他办事,怕你们不答应,于是我就来了。”她的声音明明还是很轻柔,加附在众人身上的头疼却更加强烈。      唐隐看着众人的模样,决定长话短说:“说吧,何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大胤三十二州十九城,江湖的势力都有涉及,那人想让你们都投在他的门下。”      “江湖势力从来不为人所用。”唐隐继续说道。      “呵呵,起风了。”紫衣女子抓住一片从阁外吹进来的叶子,“若是不答应的话,留你们也没用,你们今日就会葬身在此,唐门的风光倒是不错。”      “为何人办何事?”唐隐继续冷冰冰的追问。      “大胤山河大好,要你们办的事太多了。”紫衣女子的口吻好像是漫不经心,又好像是避重就轻。      西陵门主却在这时候出声。他是玉剑门上一任的门主,传位之后一直云游四海,直到唐门之宴,这任门主飞燕传信言道闭关无法赴宴,西陵门主才转而到了唐门。算起来,他在在场的人中资历最老。他说:“你们莫不是想要谋逆?”      紫衣女子轻笑:“老门主果然通透。”      唐隐知道不能再往下问,知道的越多越不能脱身。唐巫阳见自家门主闭口不言,半撑起身子咬牙答道:“谋逆之事各位前辈光明之身自然不会答应,你待如何?”      紫衣女子站起身来,走到唐巫阳的面前,“不会如何啊,只是会这样而已。”      她的声音一落,她身后其中的一个面具人反手将长剑插入一个昏迷弟子的胸口中,那个年轻的弟子刚才还在起伏的胸膛就这样被血染红,悄无声息的死去。      “怎么样?要不要给诸位一些考虑的时间?”紫衣女子直起身来,在大堂中轻步移走,紫色的衣衫带着晚风。      然而大堂中清醒的人自然也都是定力超凡的人,其中一人脸色有些悲痛的看着死去的弟子,却也依然咬着牙不说话。谋逆之罪株九族,那时候便不是死去一个弟子的事情了。      “没有人答应吗?”紫衣女子再次出声询问。      大堂寂静无声,阁楼外好像真的起了风,众人之感觉身上一阵一阵的凉意。      噗的一声,长剑送进第二个弟子的胸口,风将血腥味带的满堂都是。      下一个就是明月楼的惊霜,唐巫阳的脸色有一些紧张,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的门主,眼里有焦急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我果然不会写什么大场景什么阴谋诡计【捂脸】大家多包涵。对了这一章改了之前一个漏洞,就是千机楼的问题,千机楼是百里羽的家族,所以我把惊霜所在的门派改成了明月楼。如果我有错字或者是漏洞大家帮忙提醒我一下,因为中间间隔了一个月有的细节被我给……忘掉了。这一章那两只没有出场,下一章就会出现啦~现在开始码下一章,明天早上应该可以更新~ ☆、故人      山顶的风越来越大,黑沉沉的枝桠摇曳,纱幔乱舞。      紫衣女子犹自轻声问道:“怎么?还是不答应?”      面具人的步伐走近昏迷的惊霜,唐巫阳的眼神越来越焦急,明月楼的楼主眼里也有惊痛之色。      “都说大胤是江湖中兴时期,个个江湖门派都身光明磊,但是如今你们都受制我手,不能行动,若答应的再晚,恐怕堂下的弟子就所剩无几了吧。”紫衣女子的声音在风中更显飘渺。      “你是指这样吗?”      全堂一片惊诧,唐隐竟然稳稳当当的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来,毫无中毒的迹象。      “咦?你竟然没中毒?”紫衣女子一边说一边往后飘移了几步。      唐隐步出长案,往前走了几步,将江湖中最德高望重的几位护在身后,唐巫阳见此,赶紧挣扎着起身掏出一个银质的小瓶给每人都服用了一粒解药。      阁楼外也起了兵戈之声,激烈的打斗,兵器凌冽的相击声让阁楼中的众人精神为之一振,都目光望向阁外。      紫衣女子身形动了起来,像幻影一般袭向站着的唐隐,声音诡异飘荡:“当年江湖传言唐门主惊才绝艳果然不假,你早就猜到有人夜袭唐门?”      唐隐旋身躲过紫衣女子的偷袭,从袖中滑出一柄袖剑握在手中,两人翻飞的衣袍同像是怒放盛开的雍容花朵,袖剑断小,唐隐握着它直接袭向紫衣女子的胸膛,“你错就错在不该提前劫走我女儿从水道逃出,唐门水道连游鱼都不能入何况外人?除非有人精心谋划。”      “唐门水道?这我倒不知,你现在如此动作难道就不怕你女儿的性命难保?”      “你是在说我吗?”      阁楼外响起清灵灵的女声,紫衣女子蝴蝶一般退到阁楼边缘,唐隐并未追,他们的目光都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青衣黑边,女子的身影渐渐在华灯之下显现出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手中挟持着一人,剑紧紧地低着那人的脖子。      “唐初阳竟然未能将你制住?”紫衣女子面具下的眼眸转动,再看向大堂众人,几位服下解药的宗师俱都已经站了起来,她轻笑一声,挥了挥手,竟然同她身后的黑衣人又如鬼魅一般的消失不见。      叮当一响,唐疏雨的长剑落在地上,她松开手中一直挟持的人,自己也单膝跪地,双手撑着地面,唐隐正要走过去将她扶起来,靠在桌边一直未出声的唐溟雨大声提醒,“门主小心!”      漫天飞雨一般的细密银针往阁中射来,醒着的人能够挥袖艰难的躲过,昏迷的人却毫无知觉,眼看银针逼近,阁中突然多出唐门的许多青衣弟子,快速的结成一个奇怪的阵,针雨便被他们手中的长剑全都打落到山林里。      紫衣女子身形已远,她对身边的一个黑衣人说:“去回你的主子,他要的敲山震虎我已经做了。”她转头看向半山中石阶上站着的天青色人影和白色的人影,眼中的光芒兀然诡异起来。      “疏雨。”唐疏雨身后有人将她扶起来,动作轻柔。唐疏雨身疲历尽,靠在唐笙九的怀里,有气无力的唤了一声,“九叔……”      唐隐走过去将将疏雨接到自己的怀里,看向唐笙九,“九哥,幸好你回来的即时。”      唐笙九看了一眼阁中的状况,白辞正走了过来,其余的弟子正忙着给昏迷的人解毒;从阁外进来几个外归的弟子,看见倒在地上咽喉被割破的掌门,痛哭着扑了过去,他们心中愤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这样回师门难免会被同门排挤言道为护好师傅;另外两个门派的掌门人走过去抱起自己在睡梦中依然身亡的弟子,眼中闪着水光,此次出行俱都带的是身边受宠的弟子,未料这却是他们的一场祸事。      “你们可有谁认出了那妖女的身手?”古山主亦有些悲痛,他走到唐隐几人的身边问道他的两名弟子在阁楼中帮着唐门众人。      皆是摇了摇头,唐疏雨的目光看向地上,轻声叫了一声,“母亲。”唐隐的目光随之看过去,眼神更加冰冷,“五哥,你将这个逆徒带回刑堂审问。”她的五哥就是刑堂堂主,地上躺着的人就是那日易容劫走唐疏雨的人,也就是当年唐门弟子中的第一人,因犯门规被弃除唐门。      “九哥,外面情形如何?”      “弟子大多昏迷。”      唐隐目光沉沉,她是未料到来人竟然敢在唐门下毒,每任唐门门主都是百毒不浸之身,所以她并无事。      白辞接过唐疏雨,对唐隐温声说道:“阿隐,我先将疏雨带回去休息,这边的事务你先处理。”      唐隐点了点头,皱眉对着巫阳辰阳几人安排事务,将各派掌门和弟子送回休息,清理残局。      来人并未动真格,在座的人心里都清楚这件事,他们能轻易的进入的唐门就意味着也能轻易的进入其他门派,他们能将毒毫无声息的下到众人的饭菜,也意味着在其他门派也是如此,更何况唐门乃毒药世家解毒自然迅速,其他门派若是发生此事是何结果便不可知。      唐门试炼不过成了那人一个威慑的时机,即便不投入他门下也不敢轻易动作。      大胤,恐怕要变天了吧。好多人心里都如此想着。      *      靠着白辞往阁外走去的疏雨眼神在掠过地上昏迷的唐初阳时,突然记起了什么,转头对自己的父亲说道:“对了,爹,我还带回来一个人,你一定很高兴见到她。”      白辞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温雅的笑着:“是谁?”他风华绝代,却为自己的妻子敛尽光芒,深居唐门不出,唐疏雨一直感怀自己父亲对母亲的情感。      唐疏雨抿唇虚弱一笑,目光看向八角阁楼外的黑暗处,轻声叫道:“殿下。”她的声音极轻,她身边的白辞能听见,站在门边的唐笙九也能听见,灯火辉煌的阁楼内却被人声嘈杂将这细小的声音吞没。      从黑暗处走出两人,前面的白衣女子看着白辞款款而笑,白辞从听见女儿叫殿下就开始激烈跳动的心突然一停,他哑声道:“你……你是?”即便容貌气质不一样,但是眉眼间的相似亲近的人还是能够一眼看出。      同白辞一样的还有唐笙九,他呆呆的站在尖尖的勾檐下,最后猛然转身走进了阁楼好像多看一样,他的心便会被撕扯开来。      这边的动静终于让阁楼内的有些人注意到了,唐隐看着唐笙九隐忍的表情往阁外看去,便看见了那两只翠鸟围绕着的身影,她心中一怔,交待了唐巫阳几句也走到了阁外。      令仪一转头便看见石阶上站着的冷艳女子直直的盯着她,她微微颔首有礼道,“唐门主。”      唐隐似乎想起多年前的一个身影,总是突然冒出来拦在她的身前,语气轻快的说:“小丫头又在找我大哥吗?”      唐隐回神,依然是冷冰冰的语气,眼神却柔和了几分,“容瑾,你先带他们回去休息,有话明日再说。”      白辞颔首,目光激动的看着令仪,“你……你跟我来。”      四道人影缓缓下山,有青衣侍从过来引灯。      阁楼外传出一阵激烈的咳声,却是一直站在一角的古山主,他看了一眼跟在众人身后下山而去的天青色人影,似有一些不敢相信,西陵门主拍了拍他的背,关怀问道:“老友,何事乱心?”      在一旁忙碌的人中奔出两个身影,他们围在古山主的身前,急切的叫道:“师傅,你怎么了?”两人赫然正是已经出海的雷诺和百里羽。      *      巴山夜雨涨秋池。      随着风住,细密的雨便落了下来,喧哗的唐门已经安静,今日之事还未了,各派掌门都在密室议事。      令仪被安排在一栋临水的阁楼,荆溪因为是同令仪一块儿来,便被安排在了她的隔壁。      夜雨将落,淅沥沥的声音打在琉璃瓦上,打在碧波沉沉的池塘,打在摇摆的荷叶上,令仪推开窗就看见在昏黄的灯光下透明的雨丝,她伸出手,一丝一丝的冰凉便沁入心肺。      一眼望出去都是黑沉沉的亭台楼阁,夜雨将空气洗的清凉无比,水声动听,令仪站在窗前看向虚空。母妃是蜀中人,她当年便是夜夜都听着这雨声入睡吧。      令仪的神思被人打断,有轻轻的敲门声在雨声中响起,令仪走过去开门,眼前便出现的是一个浑身带着水汽的人,走廊上的灯光照出地板上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何事?”令仪冷了容色。      门前的是荆溪,自从出了山林令仪便一直有意无意的疏远荆溪。      清雅的男子炸了眨眼,睫毛上还有一些水汽,他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令仪,看着她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问我为什么早上没更……如果有一天我弃了坑不是因为我的文冷没动力……而是因为我驾驭不住……阴谋阳谋都不会我写个毛线的江湖家国……昨晚盼着自己的收藏能过三百,结果早上起来一看掉收了……┭┮﹏┭┮┭┮﹏┭┮┭┮﹏┭┮我知道我写的不好啦可是真的在努力 ☆、噩梦      令仪接过食盒往桌边走去,唐门似乎极爱青色,灯罩也是朦胧的青纱,淡淡的光芒照出食盒未有一分湿意。      但是门外还站着的那人潮湿的水汽未散,令仪顿了顿,从袖袍中抽出一张绢帕递过去,荆溪低头看着令仪素白的手,却眨了眨眼,身形未动分毫,更别提接过。      门大开着,被水洗过的清新空气不停的涌了进来,令仪看着面前的人复又抬起头看她的眼神,心里一动,捏着绢帕凑上去擦拭他脸上的水汽。      荆溪感受着脸上轻轻软软的动作,心里也似乎又小动物绵软的尾巴扫动,他垂在身边的手抬起一握,就握住了在他脸上动作的柔荑。      感受到手上一紧,荆溪的手心还有未散的水汽,令仪的面容一冷,抽出手来,将绢帕留在他手里就返回屋去,看也不看门外的人冷声说道:“还不进来一起吃!”      令仪一天都在为救疏雨奔走,并未进食,唐门此时正乱,也无人会想起为着半夜而来的贵客准备食物的事情,荆溪寻到他们的厨房,做好了就给令仪送了过来。      桌子的另一端,锦绣的垫子上依偎着两只翠鸟,都闭着眼睛熟睡了过去。荆溪走进来,将门窗关上,将风雨都隔绝在外,只剩一室寂静。      *      馨香的房内,白辞给唐疏雨盖好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在床边坐下,他的情绪已经恢复平静,又是一副温雅的模样。好像白家的人都是这般风仪。      唐疏雨虽然身体有一些虚弱,但是她看着自己父亲放在膝上微微颤抖的手俏皮一笑,“爹爹,你不问我些什么吗?”      白辞揉了揉女儿的头顶,“你不是等着我问吗?”      唐疏雨在被窝里缩了缩头,眸子里全是笑意,“女儿才没有,女儿要睡啦。”      看着自己女儿苍白的脸色,白辞想了想,“那就睡吧,父亲明日再过来看你。”      “爹爹!”唐疏雨软软的唤道,白辞转过身来,眼里全是笑意。唐疏雨气馁,抓着白辞的袖子让他坐下来,缓缓说起了自被劫走所遭遇的一切。      *      水榭中,由三座屏风相隔,每个试炼者都在自己的空间里忙碌,各种药味充斥其间,判断不出所用其药。      唐疏雨调好药,悄然走到榻上的人身前,在看见脸上似有易容的时候目光突然凝注,她摊手向那人的脸侧探去。      那人因为服下了毒药已经脸色发白唇色乌紫的面部却突然生动起来,好像还低笑的一声,一双闪着诡异光芒的眸子就突然睁开,唐疏雨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她是在一间密室醒来,密室黑暗没有光亮,她刚醒来便发现自己的手脚被人所制。      长长的铁链束在她的脚踝,轻微一动,铁链在石板上就拖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有人在黑暗中突然横抱起她,那人双手冰凉,下巴顶在她的头上,声音带笑,“醒了啊……”      这个声音疏雨自然不会忘记,昏迷前就是这一声低笑之后自己就陷入了昏迷,她冷声问:“你是谁!”      “小狐狸已经忘记我是谁了吗?”      冰冷的手在黑暗中覆上了她的眼睛,“当初这双眼睛总是瞪着我,嫌我碍事,打扰了你和飞花堂主短暂的相处。”      这句话像是毒蛇的鲜红的信子,戳中了唐疏雨最隐秘的心事,她突然觉得恼怒,挥手将眼睛上的手打开,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铁链声响,唐疏雨缓了缓气息,“唐初阳。”她的语气是恍然大悟的确定。      “唔,还记得我啊。”冰冷的双手将她搂的更近。      唐疏雨的目光渐冷,如何不记得,唐初阳,当年少年弟子中的第一人,用毒一道天赋异禀,却心性不正,偷取唐门秘籍以换异派毒术,被唐门长老发现,最终废其武功将他逐出唐门,永不得再入唐门一步。      “呵,你竟然还敢再回唐门?”      “如何不敢?唐门的长老们在你们试炼期间闭关不出,我何惧之有?而且,此时唐门恐怕也自顾不暇吧。”带着邪恶笑意的声音继续,他的体温冰凉,从他蹭到唐疏雨颈窝冰冷的下巴就能感觉到。      唐疏雨的双手已经被唐初阳紧紧的按住,无力反抗,她只能闭着眼转过头去忽略颈项处的气息,“你对唐门做了什么?!”      “呵呵,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将你劫了出来,又在第二日授戒宴要上的菜肴原材料里放了一些毒而已。”      “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唐初阳冰冷的手握住唐疏雨的右手,牵引着从他的衣领探进去摸到他的右肩,那里有一处疤痕,“只是想让你偿还这一剑罢了。”他侧首,咬着他的耳朵轻语,又含着耳垂轻轻一吸。      唐疏雨浑身颤抖开来,她像触电一般的猛力抽回手,“原来当日是你假扮阿善在殿下的药膳中下药。”      “是我,可惜功亏一篑。”唐初阳一路轻吻,从脸颊吻到女子颤抖的嘴唇,冰冷的唇在唐疏雨的唇上摩挲,在她愤然别过头的瞬间突然扳回她的头大力吻住她,不让她逃离,夺走了她所有的呼吸。      唇上突然一痛,血腥味蔓延开来,唐初阳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怎么?想你的小叔叔了?”      唐疏雨不发一言,她闭上眼睛。      良久才在黑暗中出声,“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只是想把我的小狐狸带走。”      “你在为谁卖命?先是刺杀公主,现在又来谋害我唐门。”      “太无聊了,有人找我我自然就答应了,再说,你们公主不是被人救走了么。”      唐疏雨无言,唐初阳回答问题一直避重就轻,她转过头,未再言语,暗自思索可有逃离的办法。      “你逃不出去的,别在想了,唐笙九不知道接到谁的消息已经赶回唐门,但是只怕已经来不及了。”唐初阳摸了摸唐疏雨头上整齐的发髻,见女子又不理会他,便将她抱回暗室中的石床上,“我去给你取吃的。”      石门轰然而开,有昏暗的光芒涌了进来,伴随着一两声鸟鸣,唐疏雨猛然睁开眼睛往出口望去,只看见男子邪气的面容和缓缓落下的石门。      她没有听错吧,鸟鸣声熟悉的让她有一种还在深宫中的错觉。      唐初阳出去之后一直未归,寂静和黑暗让唐疏雨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从床上站起来往出口的方向走去,铁链在地上拖动,她的双手在石墙上摸索,没有任何印记。      石墙外传来咔擦咔擦的动静,似乎有人在搬动着什么,最后石门应声而动,唐疏雨后退两步,石墙又一次缓缓升起,光芒一点一点透了进来,最后在昏黄的光中站着两人。      唐疏雨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相信,“殿下?”      想了想又红了眼睛,突然扑了过去,“殿下!疏雨刚刚吓死了!”她自幼受到唐门上下的喜爱,从未受过任何的委屈,即便后来因为想看一下小叔叔喜欢的女子的女儿而入宫,但是令仪也将她护的很好,从未如此被对待。      白衣女子拍拍她的背脊,皱眉看着她手上和脚上的铁链,“别怕,”令仪转过头看着荆溪,“你可有办法弄断?”能将石头做成石锅,想必弄断铁链也不是什么难事才是。      荆溪不发一言的走过来,双手用力一扯铁链便散在了地上。      “外面那人已经被我制住,你小叔叔那边我已经传信,皇家的线人还是有用。先别哭了,我们先去唐门。”      *      唐疏雨自然隐过了有些话没提,她状若无事的笑看着自己的父亲,“就是这样,我被殿下救出来,然后回了唐门。”      白辞再一次摸了摸女儿的头,“委屈你了。她……我是说殿下,怎会在此处出现?还出现的如此及时?”      “殿下年初便出了宫微服出游,在伏羲镇的时候便告诉我会来唐门,此番大概是凑巧吧。”      “殿下是孤身一人?”      “不是,她身边那人很厉害,武功深不可测。”唐疏雨笑着说。      “那人,是殿下的护卫?”白辞皱皱眉,回想了一下那道天青色的人影,从其衣着来看,倒像是清雅的世家公子。      唐疏雨迟疑了一下,答道:“不知……”不是不知,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知道了,快睡吧。明日为父再来看你。”白辞温柔的说道。      唐疏雨点点头,看着走到门边的白辞又迟疑的小声询问:“爹爹,你们会怎么处置唐初阳?”      白辞顿了顿,唐门之事他很少过问,唐初阳当年是女儿的玩伴,难道是关心他?他笑笑,“先等长老们出关再说,此番祸事不小,还有一个门派掌门命陨,”他停了停,“若是你担心的话,爹爹帮你求求情?但是只怕会处以极刑吧。”      唐疏雨的目光有一些躲闪,她不自然的抿了抿唇,“我……我只是随便问问。”      唐疏雨自然不知,她这随便一问成了她的噩梦,唐初阳在被唐门长老下了禁言药废了眼舌之后又逃出唐门,后来又纠缠了唐疏雨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我更新来了!看了你们的留言心里真的很温暖!我会加油写完哒!我要把消极情绪赶走每天正能量满满!QAQ某一只都拿出人肉来威胁我敢不写完吗! ☆、白兔糕      翌日天明,唐疏雨精神饱满了醒了过来,好像昨天的事情都在她心里毫无痕迹,她抓过一个侍从问清楚令仪住的地方,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      如唐门这般的武林世家累世积财,虽说富不可敌国,但也是大富之家,亭台楼阁建筑古雅,引水之渠荷叶丛生。唐疏雨刚转过巨大的假山石,便看见竹林之后长身玉立站着一道蓝色的声音,她的心慌乱了一下又恢复镇定,垫着脚走了过去。      若是幼时,疏雨玩这样的把戏总是在她还没有走近的时候,唐笙九就会转过身来微笑的看着她,但是今日他却毫无知觉。      唐疏雨停在了十步之遥的地方,又一小步一小步的退了回去,清秀的脸上是沉思的表情,她想起了少时那次江左之行,唐笙九在听见人群议论监国长公主时露出的怅惘的表情,眼神飘渺无限追思。      前面的蓝色身影微动,唐笙九就要转过身来,唐疏雨赶紧躲到假山后面,直到蓝色的身影从青幽幽的竹林小径中消失,她才上了小楼。      令仪自出宫以后性格越加内敛温和,少女时期的潇洒不羁现在回想起来是隔日如梦,监国时候如玉染霜的冰冷气息也渐渐剥落,现在唯一能找到和少时的相似点便是喜欢阅览古籍。      唐疏雨在雅阁便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昔日总是伏案批阅奏折的身影此时正闲适的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眉目间一片沉静,手中的书卷偶尔轻轻的翻动一页,窗外是被雨洗过的蓝天青瓦。      令仪转头看着站在门边的女子,笑道:“怎么不进来?”      唐疏雨眉眼一动,又恢复了宫中灵动的模样,走到令仪身边行了一礼:“殿下。”      令仪指指矮几对面的软榻,“在宫外没有什么殿下,而且这是在唐门,你是唐门主的亲女,如此被侍从看见了不好。”      唐疏雨眨眨眼,点点头。她仔细的看着令仪的神色,面色红润毫无半年之前刚中毒时的怯弱模样。      “殿下……”      令仪抬眼。      “你身边怎可不带暗卫,昨日之事父亲虽然没有细说,但是观其形式,肯定不是江湖私事这么简单。”      令仪看着唐疏雨突然稳重起来的神情,眼中一暖,“昨日之事我已安排人去查,具体事宜由陛下过问,至于暗卫的事,你以为昨日我是如何寻到你的?”      唐疏雨睁大了眼睛。      令仪笑笑不再深谈,皇家暗人乃属隐秘之事。      “殿下,最近可有毒发?韩太医为何不在你身边?”唐疏雨问起了另外一间她挂心的事情。      令仪放下书卷,“韩太医……回宫去了,也并未毒发,只是,”她突然顿住没有说话,偏首看着门外。疏雨也顺着目光看过去,对楼是一样的乌木亭阁,那里无人入住,所以十分安静。但是少时疏雨就知道了令仪并不是再看对楼,脚步声在走廊想起,越来越近,直到门外出现了一道天青色的身影。      令仪看着荆溪手中端着一个大的白瓷盘走进,他目不斜视毫不理会疏雨的存在,将白瓷盘上的盖子揭开,一排排整整齐齐还冒着热气的白兔糕就出现在盘子里。      令仪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从一出山林她就预感到这样的情形。若还是少女时的令仪她一定会似笑非笑的看着送来美食的人说:“你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      但是她不会,面对荆溪她不知拒绝,在朝堂上的杀伐果断好像在面对他时都奇异的销声匿迹,好像心里有一道力量拉扯着她,告诉她,让他靠近吧。      荆溪不发一言的坐下,拿出盘子里的一双木筷,那是在山林里时他专门给令仪雕刻的,没想到现在他还留着。仔细的挑起一块白兔糕,另一只手在半空中虚接着,凑近令仪紧闭的嘴唇。      在这样熟悉的温柔认真的目光下,令仪依然妥协,她微启唇,一口咬掉了兔子的头。      对面的唐疏雨目瞪口呆,这……这……这怎么会是被人敬仰的长公主殿下!      令仪待咽下口的食物,毫无表情的转过脸来,“疏雨,你也吃,味道挺好。”      唐疏雨看着同样转过脸来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荆溪,大力摇头:“不……我不饿,我很饱!对,我很饱!我刚刚吃过了!”      吃下白兔的身子,令仪按住了荆溪想要再喂食她一个的动作,“你先出去吧,我和疏雨有事商议。”      点点头,将木筷放在一边方便令仪食用,便又同来时一样走了出去。      “殿……殿下,”疏雨结结巴巴,“他不是刺客吗?”      令仪默,“不是。”      “那……那……”      “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嗯……我去玉雪山取得了迷龙草,你试一下看能否配出解药,若是你不能求助你唐门长老也可,但此事一定要保密,还有……”令仪认真的看着唐疏雨说,好像没有看见她的疑问,“我在临江时曾毒发一次,他的血好像能够解毒,自那以后我便没有毒发,但是我知道我身上的并未解开。”      令仪转身取出一个小匣子,“这里面便是迷龙草,你若能配出解药,配两份,剩下的药材便毁了它吧。”毁了它吧几个字她说的格外沉重,眼神也冷了下来,窗外雨后的艳阳天也驱散不了她眼中的寒冰。      唐疏雨愣愣点头,心里却在想,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那陛下属意的林将军明眼人都能看出对殿下一番深情的林将军就这样……唔……就这样……      “可有听见我说的?”      唐疏雨回神点头,回想了一下刚才令仪所说,突然记起了什么一样皱起了眉头,“殿下,你可还记得当初我说他身中无魂?”      令仪点头,当初疏雨说他身上的毒似被什么压制,而中此毒的人会被下毒的人操控,失去常人的心性,且此毒一旦发作,药石无医。      其实她一直疑惑一件事,当初她被叶家主所劫,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荆溪为何会突然失去踪迹,后来又为何会满身是伤的突然出现,还有,为何每次他总是能找到自己?      “殿下,他身中此毒,他的血却能压制你的毒,而且他来历成密,殿下万不可太信任与他。”唐疏雨表情少见的严肃。      令仪看着白瓷盘里一排一排憨态可掬的小白兔,已经冷却毫无热气,虽然窗外阳光正艳但她心里有一些发冷,她点点头,“我知道。”      唐疏雨继续说:“殿下能不能取一些他的血?”      木筷上雕刻的花纹雅致不俗,那人在火光下认真的神色突然显现在脑海里,令仪再次点点头,“能。”      *      唐疏雨刚刚离去,唐隐和白辞就到了楼下,唐门管事才调遣过来的侍女满腹疑惑的上楼禀报,她不知来的到底是何贵客,为何门主亲见都需要通传。      管事曾亲自叮嘱她不可随意对待此人,在此人面前最好勿抬头,所以侍女谨慎的站在门的一侧,紧盯着地面,轻声禀告。她的眼角看见一截白色的衣裙一动,女子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快让唐门主和白先生上来。”      唐隐依然是暗红色的端庄衣裙,她的手拢在袖中微微的发抖,白辞将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手心,温声笑道:“当年你同阿瑶每逢必打,怎么现在要见阿瑶的女儿反而紧张起来了?”      唐隐感受着自白辞手心里传来的温暖,顿了顿,说道:“你的手还不是一样在发抖。”      白辞僵了一僵,眉眼间的温柔也凝了一瞬,他看着下楼来的青衣侍女,说道:“我们上去吧。”      唐家和白家是世交,唐门于武一道较弱,唐隐少时曾被送往白家习武,她性子孤僻,初入白家时对年长她许多的白辞动情,于是便每每顶着一张面瘫脸跟在白辞的身后。后来游玩归来的白瑶对她好奇,喜欢逗弄她,却因为唐隐的古怪性子经常打起来,不打不相识,唐隐没有发觉她的性子却是相较以前开朗许多,再后来白瑶时常出游,归期越来越长,再后来,她便再也没有回来。      令仪屋内此时气氛有些诡异,荆溪见疏雨走了,便又端了一碗清甜的莲子汤给令仪,刚刚放下令仪就对他下了逐客令,他自己也听见了上楼的脚步声,顿了顿又转身离开。      天青色的衣袍微微扬起,令仪竟然能够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些许的怒气。唔……生气了?      那件袍子是令仪刚出山林时在成衣铺买的,是大胤世家公子素来喜欢的款式,云袍广袖,天青色正好衬着荆溪清雅的面容,看起来也像是冷峻的世家公子,和素来身着麻衣劲装的荆溪判若两人。      荆溪虽然不知道令仪的意图,当日在客栈接过衣袍时却也是呆愣了一瞬就回屋换上。 ☆、隐秘      白辞两人同荆溪擦肩而过。      虽然令仪是白瑶的女儿,但是她贵为公主,且曾经辅政监国,所以白辞和唐隐俱都是盛装来见,比起令仪随意的白衣,看起来慎重的过了头。      走到门边,看见令仪的身影站在桌边,两人便一起大礼下拜,被快速走进扶了起来,令仪张了张嘴,想叫一声什么,最后却哑然无声,只说了一句:“我是晚辈,无需如此大礼。”      白辞没有再坚持,说起来,即便当年白家知道君重锦的身份的时候也依然是如常对待。他扶着唐隐站起来,手还在微微颤抖,面前女子的容貌和白瑶只有五分相似,但是这个相似已经足以让他激动。      他还清楚的记得见白瑶的最后一次,在云雾茫茫之间,清冷的石阶上,清丽的白衣女子浅笑的抓着自己的袖子,撒娇着说道:“哥哥,听说海市很好玩,我们一起去吧。”      白瑶的女儿不似她一般爱笑,眉眼间的清丽却是如出一辙,却多了几分凌然的贵气。白辞收回对白瑶的追思,看见令仪指向她对面的座椅,和唐隐走过去坐下。      门外的侍女这时候端着沏好的清茶垂首给雅阁中的三人奉上。白辞一直在思索着如何打破这沉默的局面,皇室子女名不外漏,他甚至不知道阿瑶女儿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当朝的卫长公主。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艳,碧空澄澈一片。在锦垫上酣睡的翠鸟已经醒了过来,它们叽叽喳喳的跳到窗户上梳理羽毛,打破了诡异的尴尬,白辞温和的开口,“殿下来蜀中可有什么打算?”      “据父皇说,母妃曾为我取名关关,所以我游历之时化名白关关。”      白辞一愣,不明所以。      “所以……”令仪顿了顿,“舅舅可以唤我小名关关即可。”舅舅两个字轻飘飘的就这样唤了出来,令仪一直隐藏的紧张也缓解了许多,藏在袖袍里的指尖微微一颤。      当年朝阳肆无忌惮的扑到她那个作为武官的舅舅怀里她曾经艳羡不已,现在对面坐着的年逾中年的温和男子,他眼中的柔和目光却让她在这艳阳天里心却沉沉浮浮。      君重锦很少提到白家,只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白家的人俱都风仪出众。那时候令仪想,什么是风仪?她偷偷前进父皇的书房,看见了那副画着白衣女子的画卷,眼神明澈,神采飞扬。她摸摸画卷上的女子,这就是母妃吗?      君重锦用心良苦,在令仪还小的时候就抱着令仪给她将白瑶的事情。比如怀着她的时候写下的教养手册,为她亲取的小名,在一次陷害中如何拼死的将她护了下来,说好等生下她之后,给她堆雪人,母女两一起上江湖闯荡。那时候令仪还太小,她缩在君重锦的怀里似懂非懂最后沉沉睡去。      “关关,这次来蜀中可有什么打算?不若我带你回白家小住一段时间?”      令仪回神,点点头道:“嗯。”原本便是这样打算,她想看一看母妃生活的地方。      到最后唐隐一直不发一言,这是白瑶的女儿,并不是白瑶,她心里甚至有一些失落,那个人,是再也回不来了啊。      反观白辞一直殷殷询问,令仪也一一作答,这久违的被长辈关怀的感觉让常年身处高位的她忍不住语气都有一些哽咽,却一直挺直着背脊温婉的回话,比如……      “关关今年二十有一了吧?”      点头,“嗯。”      “可有想过驸马之事?”      一顿,摇头,“未曾。”      “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白辞笑道,眼中的激动之色退去许多,“当年你母亲喜欢四处游玩,言道寄情山水绝不纠缠儿女私情,最后还不是一样嫁给了你父亲。”      沉默,点头。      白辞最终没有继续深问,虽然他很好奇刚刚下楼的男子。最后商定好去白家的日期他和唐隐便离开了。      离开之后,唐隐回头,二楼白色的人影依稀能见。那个人再也不会突然跳出来,笑嘻嘻的捉弄她。      *      夜深露重,灯火湮灭,小楼黑漆漆的一片。      令仪在床上安然入眠,房梁上的细微动静被她刻意忽略。      亭台楼阁在暗夜下显露出来锋利轮廓,周遭似乎有诡异的气氛流淌。      一直坐在房梁上的荆溪静静的雕刻着手上的东西,因为小时候的经历黑暗中视物于他不是难事。有一丝细微的亮光没有躲过他认真的眼,手中的东西往袖袍里一赛,便翻身跃下屋顶。      有两道黑影身形鬼魅的往令仪的房间闪去,其中一道因为荆溪的突然出现有折返回来,两人在暗中毫无声息的交手,荆溪竟然一时未能突破,眼看着门已经被无声推开,荆溪再也不管会不会弄出声响,一掌携着凌厉风声狠狠的拍在黑影身上,那人倒退几步闷哼一声,手中滑出一只小小的匕首就往荆溪身上刺去,荆溪身形一晃直绕过他,向已经闪进屋内的黑影袭去。      令仪浅眠,被屋外的动静惊醒,迅速的套上衣袍闪到一旁。她无需出手,因为荆溪已经和那人缠斗了起来。      静夜无风,却有风拂到令仪的脸上,屋外另一个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潜了进来,他手中的匕首尖利,带着寒气刺向令仪。      “关关!”      一股大力将令仪扯了过去,令仪撞在了荆溪的怀里。她从未听过荆溪如此急促的语气,虽然粗粝毫不动听,但是令仪的心却无端了颤了颤。他的语气,他紧张她,这一点早在之前就毋庸置疑。      荆溪抱着令仪快速的闪身躲过两道合影合力的袭击,从桌子上随意的抓了两只小巧的茶杯射向黑影,逼开他们的袭击。他将令仪护在身后,单手握着令仪的手,大掌温暖,将令仪手心冰冷的温度驱走。      令仪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似乎毫不担心眼前的暗战。      两个刺客的功夫不弱,竟然能将荆溪逼到一角,他们的招式突然比之前又凌厉了起来,荆溪再一次带着令仪旋身躲过。      令仪却突然回握住了荆溪的手,这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却让荆溪一愣,掌心相贴的动作似乎传达着某种讯息,女子手掌特有的绵软也让他微微心动。这是,令仪第一次主动。      然而这一愣神的瞬间让荆溪露出了破绽,尖尖的匕首刺中了他的肩膀,刺痛让他回神,大掌猛烈袭向两道黑影。      有急急的脚步声到了令仪屋外,随着一起到来的是来人手上提着的灯笼摇晃的光晕,两道黑影赶紧从窗户翻出逃离,屋外是侍女的询问:“姑娘,发生了何事?”      莹白的光从大开的门透了进来,屋内是打斗之后的凌乱,空气中还有微弱的血腥味。唐门侍女见多了江湖纷争,她自然而然的将面前的情形和这两日唐门的动乱联系在一起,见屋内没人应答,便又问了一句:“可需伤药?”      握着荆溪的手还未松开,不是令仪不放,而是荆溪抓住的力气太大。令仪偏首对侍女说道:“再备一些清水,放在屋外,我自来取,勿惊动唐门主。”      青色的人影飘然下楼,令仪挣脱荆溪的手,她点燃桌上的灯盏,看清了此刻男子的情形。      荆溪低头看着那只被令仪握过的手,就像多年前他在杂草间夕阳下一样,他屈了屈手掌。肩上伤口的血已经浸染了一大片暗红色,但是他却好像毫无察觉。      侍女已经送来伤药和清水在门外,令仪挥了挥手她便悄然退下。关上门,将清水和伤药放在桌上,拿起剪刀想要将衣袍剪开,却被回神的荆溪按住。      他直接解开衣袍,不管伤口的开裂撕扯,将衣服退下肩膀。      令仪一瞥,就看见了新旧交替的伤痕。被水润湿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清理伤口,旧的疤痕丑陋不堪的从衣服下延伸出来。      上药,缠纱布。女子身上散发的幽香有着某种魔力,荆溪一动不动甚至都忘了呼吸,他傻傻的看着令仪凑近的面容,长睫毛在灯火下映出蝶翼一样的阴影,精致的面容是无论多少次都看不腻。      打结,帮他把衣服整理好。令仪看了看还傻愣着的荆溪,神色不动的开口,“你回房休息,明日不许下厨,我会叫人送衣物过来。”      “好。”粗粝的声音出奇的温柔。      *      荆溪走后,侍女将东西收走,令仪熄了灯火,却并未上床。      过了一会儿窗外传来低语声,“殿下,已经送到疏雨姑娘手里。”      令仪轻轻的嗯了一声,她问:“可有明若的消息?”      “已经找到一些明统领的线索,不日便会有消息。”      “他的身份查的如何?”      窗外的声音迟疑了一下,“查到了一些,好像和明统领的失踪也有关系。”      “嗯,你们继续查,将唐门的事情也查清楚回报陛下。”      “是。”      窗外的人已经悄无声息的遁去,令仪摩挲着手中的东西。那是刚才在荆溪坐过的地方发现的,小巧的木雕人儿,发丝都勾勒的清楚。      *      在唐门的另一处阁楼。      两人听着隔壁老人不时传出的咳嗽声,踟蹰着该不该过去。      百里羽的折扇在手中一晃一晃,他看着雷诺的面瘫脸说道:“阿诺,画像上的人真的是师傅的亲子?”      雷诺点头,“靑句山一直是血脉传承,直到师傅这一代,我是师傅收养的孤儿。”      “那你说,长公主身边那人会不会是师傅的……?”      “血亲。”      “对!”百里羽又苦恼的皱皱眉头,“明日我们找个机会让师傅去看看那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欢快的跑来更新~认亲的那一段写的很拙劣,实在是我不知道怎么写,不知道从来没见过的亲人该是怎样的表现,我十多岁的时候才见到妈妈家的亲戚好像就是这样啦,不尴不尬的问着一些问题。嘛~大家晚安~ ☆、定情      百里羽的计划落空,令仪一早就离开了唐门。唐疏雨带着他去小阁楼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荆溪自然也跟着走了。      这件事情是瞒着他们的师傅古山主,而老人也从未再他们两人面前提起,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古山主的身体每况愈下,百里羽和雷诺没出海也就是想陪老人最后一程。      *      蓉城是蜀中的大城,自某一任城主遍种芙蓉之后这座城就以花为名。蓉城是一座热闹的城,这里天时地利,富庶一方。      此时芙蓉花未开,青色的花苞都接在枝头。从蓉城所开的汀州阁出来之后,令仪便随意的在街上闲逛,荆溪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形影不离。      从汀州阁里走出来一个文士,他快步走到令仪身后殷勤的问,“姑娘,我家主人让在下过来给姑娘引路,这蓉城所有的街坊在下都一清二楚,姑娘想去什么地方也可以告诉在下。”他虽然心里疑惑为何城主对这个女子如此看重,但是必有原因,下属不好过问,而且城主好像是害怕暴露出这位姑娘的身份,所以才让最受宠信的他来做陪。      “不必了,我自有去处,代我谢过你家主人。”令仪半转身子回答之后,就抬步走进了熙攘人群。      *      夜凉如水,弯月高悬,蓉城的夜市热闹非凡。因着水运之利,蓉城的商市繁荣,店铺林立,货物琳琅满目,皆是各地特产奇物。      长荣街的铺子气派精致,都是各地的奇珍,西边的昆山玉,南边的紫合香,吴地的织云锦,东海的夜明珠,还有北方苏里山的灵芝奇药都能在这里找到。而下河街上,游人如织,形形□的铺子地摊,精巧的糖人,苗寨风情的首饰,许愿荷花灯,炸酱面馆,人群中奔走的买花女,敲锣打鼓开了场的街头艺人,杂耍班子,一言不能道尽。      令仪在人群中行走,荆溪紧紧的跟在她的身后,这好像是她第一次没有任何侍卫的跟随独自一人走上街头,又因为和蓉城城主商议的事情得到解决所以心情放松,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比如说贴身放着的那只小木人。      “炒栗子炒栗子!刚出锅的炒栗子!”小贩一边在大铁锅里费力的翻炒着栗子,一边对着行人吆喝,令仪和荆溪从旁边走过,荆溪闻到了栗子的甜香眼睛轻轻一瞥,小贩赶紧热情的询问:“公子来一斤炒栗子吧!又甜又香还冒着热气!”      荆溪看了看已经五步之外的令仪,对着小贩点了点头,小贩麻利的摸出一个纸袋往里装着。等荆溪接过栗子转身的时候却发现令仪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消失。      他心神一怔,抱着栗子往前走出一步,人群来来往往,众生百相,但无一人是他心中的女子。      荆溪急匆匆的身形也没入人群,他惊慌的看着四周每一个人,不是,都不是!感觉寻找的时间过的如此匆匆,身边的行人都成了幻影,已经从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找到了只有稀疏人影的小巷。      他紧抿着唇,心中有什么一点一点剥落,像刀子割过一样的疼,还是不行吗?昨日她温柔的为自己包扎伤口,竟然会以为又靠近了她一些,结果还是不行吗?      手中的栗子突然变得重似千斤,他的手无力的垂下,栗子滴溜溜的洒落了一地,巷子里玩耍的小孩奇怪的看了过来。      再过了一会儿他又蹲下,将地上散落的栗子一颗一颗的重新拾回纸袋,心里像是荒芜的沙漠寸草不生,就算是巷子里响起了空旷的脚步声也并为在意。      直到那足音停在身边,白色的绣履转了方向,站到他的对面。荆溪拾捡栗子的手停在顿住不动,他好像在害怕着什么连头也不敢抬。      对面的人见她不动,又蹲下了身子看着他,“你不是在找我吗?怎么不看看我?”声音是少见的轻柔。      荆溪猛然抬头,令仪挂着浅笑的神情好像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眼神里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怒气。      令仪有一些诧异,她继续说道:“你从来不会回头看吗?其实我一直跟在你后面,你刚把我劫出宫的时候也是,没头没脑的就要往树林里钻,这次也是一样。”      令仪探下手,握住荆溪捡起地上栗子的那只手,温柔的不可思议,“这是买给我的吧?公主之尊可不吃弄脏了的东西。”      她的手突然被反握,温热的大掌紧紧的包裹着她柔软的手,荆溪的怒气越来越强烈,心中是强烈的悲哀,他拉着令仪站起来,头也不会的往巷子外走去。      “荆溪?”令仪皱着眉头叫道。      身前的人又突然停下来,却未回答令仪,而是回身将手中的栗子塞给一直好奇看着这边的小孩,然后又拉着令仪走了,一路穿过刚才的人群往买栗子的小贩走去。      令仪突然无声的笑开,嘴边的笑容是少女时经常可见的狡黠笑意,她大概知道荆溪为何生气,她的手在荆溪的大掌中艰难的转动了一手,又重新反握住了荆溪的手掌,身前的身影一顿,继续往前走着,其实如果他回一下头,就能看见女子对他露出的真心的笑容。      栗子小贩诡异的看着手牵手的二人,麻利的又装好一袋递了过去,一边心里暗自腹诽,蓉城的小情人他见的多了,情人之间的把戏也见的多了,没见过一个在前面找一个在后面看着也不出声的人。      两人到了河边,令仪捧着热乎乎的栗子,荆溪回过头来看见他皱着的眉头以为是刚出锅的原因很烫,就从她手中拿过纸袋。      他的怒气有一些平复,心里还有一些后悔,他看了看面前的女子,令仪也转过头来看他。      好像是斟酌着开口,令仪迟疑的问:“荆溪,你一直跟着我,可是心悦我?”换做是任何一个大胤朝的女孩儿,可能着句话都说不出口,但是令仪却轻松的问了出来,而且还很自然。只是再说到心悦这个词的时候疑惑之意很盛。她看着男子定定的看着她,却不回答,眼中的光变换莫名,她又接着说:“你身份不明,却并无恶意,一直跟着我,可以说是体贴入微,我想了想,好像这样就是别人口中的心悦。”      “我身为公主,自幼被护的很好,但与情爱一词却十分模糊,后来监国辅政,儿女情长更是抛到一边,所以更加不懂人间情爱,只是最近我好像明白了一些……”      令仪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男子的声音干涩,“……是,”他的眼神转而温柔,我心悦你。然而后一句话他说不出口。      令仪疑惑了一声,“嗯?”又转而明白了他的‘是’是回答她之前的问话。      她想了想,说道:“我没有驸马。”      荆溪诧异抬头,好像不能明白这其中潜藏的更深的意思。      “你虽寡言,我却知道你极为聪明,荆溪,你该明白我刚才说的话的意思。”令仪浅笑,男子清雅的面容再配上呆愣的神情格外可爱。      “如果你不明白的话,我再说的明白一些。我没有驸马,我对情爱迟钝,但是我能感受到你的心意。我所求不高,若是你心悦我便不能再喜欢他人,还有就是你的身份,我等着你对我坦诚……”      “你说的……都是真的?”荆溪依然傻傻的问,喜悦的感觉来的太快他一时不能反应过来,心都在剧烈的颤抖,说出的话也是轻飘飘的。      令仪点点头,“真的。”她亭亭的立在河边,过往的船只发出的灯光将她的眼波也晕染的温暖。      荆溪突然将她抱住,力气用的很大,他的呼吸都在颤抖,他从不敢想,会等到这一天。      令仪被勒的很紧,但是她的心中也好像有喜悦溢了出来,她轻笑着说:“小心又把栗子洒了。”      荆溪小心翼翼的松开她,仿若珍宝的看着她,女子的神情一般不是沉默便是温和,对他极少露出笑意,但是今晚,他觉得皎洁的月光都融在了她的嘴角。      令仪低头从腰间取出一个东西,摊在手心问道:“这是你雕的吧?还没有雕完,完了再给我。”      荆溪接过。      “我们回吧,你把这些栗子全剥给我。”      荆溪点头,眼神晶亮。      令仪转身往汀州阁去,手腕被身后的人抓住,男子沙哑的声音不确定的叫道:“关关?”      回眸浅笑,“嗯?”      “……关关。”      “嗯?”      荆溪的神情彻底的软了下来,口中好像含了蜜糖,又唤了一声。      “关关。”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问为什么这两只突然表明心意!全文都过半了呀再不表白我快压抑死了QAQ虽然表白的对象好像不对……但是马上就要开始甜蜜蜜了~另外……新坑求收藏>/////<我会两边一起更>/////< ☆、雨中亲吻      将夜,皇城里灯火璀璨。      小皇帝懒懒的坐在龙椅之上听着久辰的例行汇报,手中的毛笔未蘸墨汁,在指尖一晃一晃,平时神采飞扬的眸子也无精打采。      “长公主现在蓉城,蓉城城主已将一切都部署好了,就算南疆绕过林将军在岭南的防线也过不了蓉城。”      “嗯……”声音有气无力。      “天吴城、越地、青州、燕州、赤水城等地小股军队调动频繁。”      “他们的上奏理由是山贼,真当朕是傻子吗,大胤的山贼早就被平南王叔当初剿灭的差不多了。”小皇帝在龙椅上换了一个姿势。      “最近皇城多了许多江湖异人,暗线已经一一盯紧,但是因为鱼龙混杂怕有疏漏,所以属下在陛□边又加了许多暗卫。”      “皇后身边加了没?”      “……加了。”      “东海似有异动,但是平南王依然未归。”      “嗯,这个你不用理会,朕自有安排。”小皇帝托着腮,皱了皱眉问道:“汀州阁到底是谁管理,频频通传消息,却连朕都不知道幕后之人。”      黑影沉默,“这……属下也不清楚,上一任领主曾经交待,民间汀州阁是大胤的情报网,知晓天下诸事。”      “皇家就是秘密多,”君令涧从桌子上拿起另外一只笔,蘸了墨汁在一本翻开的折子上唰唰唰的写着什么,“看来最近要变天了。朕自小韬光养晦,再加上前几年皇姐在前面挡着,现在皇姐一走,他们就以为朕是好欺负的傻子,哼!却不知朕等着这一天很久了!”      “你去暗中把云将军、曹御史、刘大人、安大人、樊将军接进宫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时候了。”      幕后之人越渐明显,动作也越来越频繁,天下第一富的那位在三年前大婚后突然居家迁至越地,天高皇帝远,做下的许多动作布在民间的暗线竟然未能及时发现。      久辰离开之后御书房只剩小皇帝一人,十六岁的少年清瘦睿智,和他的皇姐有五分相像,玄色的袍子衬着他紧皱的眉头气氛十分冷凝。      皇姐曾说过世家是大胤的毒瘤,但是君令涧有另外的想法,天下稳定不外乎是靠着帝王的制衡之术,这次幕后之人联合自开国以来到现在兴盛至极的几大世家,其实也不无坏处,盛极必衰,他正有提拔新兴的世家取代之意。至于皇姐一力提拔起来的清流一派,正好制衡新兴的世家族。      只是……动乱一起,大胤又要血染山河了吧。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君令涧严肃的神色迅速变化,竟然还有一些惊慌,“让皇后先在殿外等候!”手忙脚乱的将案上的一碗银耳羹汤一口喝尽在喝了一口清茶冲淡口中的甜味。      “陛下是不喜欢喝吗?”云子鱼的声音却在身后淡淡的响起。      君令涧呆滞的转过身,“梓潼做的朕都喜欢。”      “皇姐曾来信告诉臣妾,说陛下幼时大病,直至现在都未痊愈,让臣妾每天多做补品给陛下补补,皇姐却忘了,也许陛下不喜欢吃臣妾做的东西呢?”      君令涧干干的一笑,“梓潼多虑了,朕怎么不喜欢。”皇姐!虽然你让我对外臣装作体弱多病的样子!但是你皇弟的身体真的是十分强壮不需要进补啊!而且……而且云家大小姐最喜欢舞刀弄枪,好好的一个甜羹被她做出来却是苦不堪言啊!      小皇帝内心默默流泪,给他和云子鱼制造相处机会的令仪却远在蓉城,两姐弟的情形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      蓉城的郊外风光正好,绿草茵茵,柳枝依依。      今日却意外的没有游郊的行人,令仪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蓉城的城主煞费苦心。      在草地上席地而坐这样的事情令仪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了,小时候会和兔子玩耍在地上打滚的女孩儿现在已经长成了跪坐在草地上的端庄女子。      今日天阴,蓉城城主却说是极好的出游天气,派人送来了各色点心和各色打发时间的玩物过来询问。令仪看着其中的洞箫和九巧环,欣然答应。      微风吹拂之下的绿草和柳枝轻动,蓉城主送来的小巧机关已经被令仪解开了一半,荆溪坐在她对面,手中拿着小刀细细的雕刻,不时的抬头看一下女子的容颜,心中被轻盈的喜悦感充斥着,然后雕刻的动作越加小心翼翼。      令仪也不时的抬头看着荆溪,若是恰好遇上荆溪也抬头看她,便会露出微微一笑。如此几番,半日的时光就这样度去。      解开机关的时间越来越快,已经解到了最后一个,却突然碰上了难题,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出路,令仪好看的眉微微皱起,柳枝在身边晃啊晃。      眼前一黑,手上突然一暖,荆溪坐到了她的对面,双手抓着她白皙的手解起了机关,神色认真有条不紊,他手心的老茧弄的她手背微微发痒。      很快便解了开来,荆溪却像烫手一样松开了令仪的手,他的心跳极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他小心翼翼的抬头,怕看见的又是令仪沉默的神色,那种神色他不可捉摸。      触到的却是令仪带笑的眼睛,眼角微弯,笑容温暖。他的心跳的更加激烈。咚!咚!咚!女子的笑容近在眼前。      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心跳,女子的笑容,女子含笑的眼睛是他不愿意醒来的沉梦。荆溪突然伸过手蒙住令仪的眼睛,就像他在雪山那一次一样,然而那一次是害怕令仪眼中的冷漠。      “怎么了?”令仪突然被蒙住了双眼,清风从荆溪的指缝间漏过,身后的柳枝轻拂着头发。      令仪嘴角的笑容是如此的柔软,荆溪心中满满的幸福感无处安放,他轻颤着声音叫道:“关关……”      嘴角的笑意更深,令仪回道:“嗯?”      突然就不管不顾的吻了上去,缠绵温柔,柔软细腻,将令仪挂着温和笑意的嘴角亲吻了一次又一次。      清风越来越大,柳枝开始在风中乱舞,呼呼的风声从他们的耳边呼啸而过。      荆溪的气息越来越急促,本只是打算短暂的亲吻,却一发不可收拾,他的舌头探开令仪柔软的唇瓣,撬开令仪微张的贝齿,勾住了她的湿滑的舌头吸允,动作越来越重,好像要夺走令仪的呼吸。      令仪随着荆溪的动作慢慢的往后仰,因为控制不住平衡她伸出双手勾住了荆溪的颈项,然而这个动作像是给了荆溪某种鼓励,他松开蒙在令仪眼上的手,双手将她纤细的腰身紧紧的抱住。      这是情人之间最亲密的动作,这样的环抱两个人靠的很近,近到令仪能感觉到男子的心脏跳动。      唇瓣厮磨,令仪觉得自己的呼吸快被耗尽,荆溪却突然放开了她,她倒了荆溪的怀里,感受着男子胸膛的起伏,有些气弱的抬起头来。      因为这一番亲吻荆溪的嘴唇有一些殷红,男子的眼中星光点点,令仪想自己的大概也是这样,她突然就明白了多年前,有一次朝阳遮遮掩掩的来见她就是不敢正面她的原因。      怀中女子安顺的攀附在他的胸口,兀然又是轻笑出声,荆溪的眼色突然变的深沉,女子殷红的嘴唇,染上红霞的面容,无一不是对他的诱惑。      令仪还没有回神,嘴唇又被荆溪温润的唇瓣覆上,这一次的亲吻更加的激烈,呼吸交错,唇舌交融,搂在令仪腰上的双手也越来越大力,两个人就这样缠绵着倒在柔软的青草地上,他们缠在一起的发丝和衣袍在风中翻动。      不知道何时荆溪的左手和令仪的右手紧紧的扣在了一起,十指交握,埋在青草从中。      风未停雨已至,蜀中夏日多阵雨,豆大的雨珠顷刻间就哗啦啦的落了下来,缠绵的亲吻终于停歇,荆溪撑着右手看着草地上的女子,已经有雨滴落在她的脸上,脸上的红晕因此而淡去。      荆溪抬起手将令仪脸上的雨珠拭去,却接二连三有新的雨滴滑落,他便不停的拭去,动作细致温柔。      青草地已经陷在朦胧的湿意中,雨滴顺着荆溪的脸颊滑到他光洁的下巴,晶莹欲坠,令仪在这一片湿意中抬手碰了碰荆溪的脸,想到这个男子一直待自己的小心翼翼,心中柔软,眼神温柔的回视着男子的目光。      然而荆溪抗拒不了这样的目光,他再一次低下头亲吻了一下令仪的嘴角,又亲了一下她的眼角。另一只手将埋在一堆小巧机关中的油纸伞取出来撑上遮挡越来越大的雨势。      大雨落在油纸伞上清脆声音传出,荆溪已经将令仪抱到她的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又亲吻在了一起,好像自表明心意之后他们的心都贴在了一起。      衣衫半湿,却没有人提出要去不远处的凉亭避雨,就这样在大雨磅礴中忘我的亲吻厮磨,好像地老天荒也不过如此。      *      “你是说……君家女已经对溪儿动情了?”      “是的,宫主。”      “呵呵,好,唐初阳配的无魂也终于有了作用。”      这简短的对话中,女声的语气有着诡异的兴奋。       作者有话要说:他们进展真是神速对不对?我真是勤劳对不对?快来夸奖我QAQ ☆、恶鱼      因为要等着白辞的传信,所以令仪在蓉城逗留了几天。      这次依然住在汀州阁的映月苑,雨后的空气清新自然,芭蕉叶的颜色也更加翠绿,两只翠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在宽大的枝叶间穿来穿去饮着水露。      扑棱声响,从远处飞出一只雪白的鸽子,停在房檐上来回走了两步,鸟喙顺了顺羽毛,黑豆一般的眼睛灵活的转动,还发出咕咕的叫声。      新来的鸽子引来了翠鸟的好奇,一前一后的飞到鸽子跟前啾啾的鸣叫,鸽子往后一跳,飞远了一步,翠鸟紧紧的跟上,于是三只鸟儿就这样你追我赶玩闹起来。      窗前的女子飞快的写着什么,听见动静往房梁上看了一眼,一直盯着令仪面容的荆溪也跟着看了过去,然后飞身而上跃上房梁。两只翠鸟听见风声远远的躲开,对荆溪可以说是心有余悸,而雪白的鸽子则待在原地,等着荆溪的靠近。      双手捧着鸽子凑到令仪的面前,令仪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带笑,接过他手中安顺的鸽子,顺了顺毛,从它的羽毛中摸出了一个极细的竹筒,打开抽出纸条。      是白辞传来的信函。      白家隐世百年,门中众人却极有名士风度也是有其原因的。      大胤之前是燕朝,燕朝国姓为白。燕朝尊崇剑仙,后来有一支皇族以剑术卓越闻名,又因为皇室种种原因脱离皇族,迁至蜀中。几世之后燕朝国灭,大胤的开国帝王却并未将燕朝流落在民间的这一支皇族剿灭。白家也好像和当时的帝王达成了什么约定,举家迁到高山之上,很少再和世间来往。      百年过后,许多人也就淡忘了曾在蜀中盛极一时的白家。只有一些皇室人员和开国世家的家主隐隐约约知道此事,这也是为什么君重锦立白瑶为后会被一些人冒死阻止。      *      汀州阁门前今日格外的热闹,车马络绎不绝,令仪站在门边瞧了一会儿便和荆溪离开。      离开之后从络绎不绝的车马后面行出来一辆华丽的马车,车门打开,从里面跳出活泼的少年,手中的折扇在他指尖转了两转,大步的往汀州阁而去。从里面出来的掌柜忙不迭的迎了上来,热情的唤着:“小东家,你来了。”      少年挑挑眉,“听说那位贵人住在映月苑?赶紧带我去见她!”      掌柜的一愣,张了张嘴,“刚……刚刚离开。”      “什么?”少年惊讶的回头,瞬间又愁眉苦脸起来,“我辛辛苦苦把她要的东西搜罗齐全运了过来,结果人走了?”      “小东家?”掌柜的轻声叫自家神游天外的少主子。      却见少年一瞬间又恢复神清气爽的模样,他拍了拍掌柜的肩膀,“你,看着他们把东西都整理好,本公子去歇息一会儿,等午间再让他们和我一起出发。”      小东家的背影消失在庭前,掌柜的回头走到门外,一口口大型的乌木箱子堆积在汀州阁门前,他试着抱了抱其中一个,不仅皱了皱眉头,怎么这样沉?      *      蜀地西南多高山,大小山峰皆入云端,白家身居其中,极为难寻,更何况白家为了防止外人寻到,在所居山下设了上古遗阵。遗阵难解,硬闯者稍不留神便会遁入死门。      白辞并未将入山的地图给她,令仪知道,这大概是白家主的意思。      站在其中一座大山的山脚,令仪和荆溪下了马,将马放归山林,她凝神看着眼前巨大的碧潭和碧潭之上的瀑布,有一些头疼。      万人都说长公主是天才,但是说到底她也并非全才,于阵一道并不十分精通。这碧潭之下和瀑布之后的机关暗藏,此时她和荆溪已经身处阵中,这让她有一些为难。      身边沙哑的声音,荆溪低沉的说道:“我会。”      “嗯?”令仪转过头,男子如墨玉一般的眼睛好像要将她融化。      荆溪看了看碧潭再看了看瀑布,再次对令仪说:“我会。”      令仪明白了过来,在蓉城郊外之时,她解不开最后一个机关,便是被他轻易的解开,好像又想到了那随之之后的事情,令仪双颊难得有一丝红晕泛开,她正要开口问荆溪如何入内,突然之间就被男子大力抱住跃入水中。      一入水,两人很快的往水底坠去,白色的天光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令仪的心思又开始恍惚,过往不好的记忆渐渐探出狰狞的爪子,强自稳住心神,令仪抱紧了荆溪,她能感觉到水下无处不在的危险。      荆溪抱着她,即便在水中身姿也是轻盈如燕,他目光清明的看着水中不停袭过来的黑影,一一躲过,最后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游向碧潭更深的地方。      瀑布落下引起的潭中的水流翻滚,两人的影子也看起来扭曲。就快要接触到潮湿的崖壁,突然从一边游出巨大的凶鱼,眼睛在碧潭里竟然发出可怖的红光,荆溪将令仪的头压进他的怀里,随着凶鱼的游近而后退。      恶鱼的身形巨大,大概是这个古阵的守护,荆溪能轻易的避开处处暗藏杀机的潭底惊醒了它,从潭底的泥沼中醒来,水也随着它游动的动作便浑浊。      荆溪却突然停住了动作,恶鱼巨大的阴影将两人的身形完全笼住,鱼尾环绕将他们两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然后兀然长大了鱼嘴,露出一派森森的尖利牙齿,向两人咬去。      荆溪突然抬眼,身疾如电的从恶鱼滑腻的身体游过,再回手从袖中甩出一个东西,将还未调转的鱼尾活生生的钉在了崖壁之上,这只能阻挡一时,恶鱼力大无比,很快就能挣脱,但是一时已经够了,荆溪抱着令仪往一个地方飞跃而上,落到了地面。      水面因为恶鱼的剧烈翻腾而溅起高高的浪花,过了多时,便停了下来,水面上浮出了恶鱼巨大的脊背,黑色森然有些可怖。      令仪从荆溪的怀里抬起头来,想要往潭中望去,却被荆溪阻止,他粗粝的手拂去令仪脸上的水珠,又用内力将两人的衣服弄干,温柔细致的神情让人心动。      于是令仪便乖乖的待在他的怀里,对突然一跃而起最后却又落入水中的巨大黑色物体视而不见。      他们现在待着的地方是溶洞中的一方高台,因为常年水汽都长出了一层青色的苔藓,光线不知道从哪里进来,碧潭的水影投在墙上晃晃悠悠。      恶鱼跃不上高台,便开始猛烈的撞击崖壁,高台竟然也微微的晃动。      令仪微微笑,“水中这只东西真笨。”      荆溪看着令仪的笑,眼神温暖,低低的回答了一声,“嗯,真笨。”      此时令仪倚在他的怀里,是从未有过的小女儿模样,荆溪忍不住伏□亲了亲她的嘴角,又亲了亲女子含笑的眼睛。      突然令仪环着荆溪腰的手感觉到一些湿意,还有一些粘稠,但是两人的衣饰明明已经干了,令仪皱眉,想要推开荆溪站起身来,被荆溪抱的更紧。      “让我看看。”令仪的声音不容拒绝。      荆溪松开她,令仪绕到男子身后,发现衣袍竟然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出一道一道的小口,现在才开始往外渗出血迹。      令仪了悟,就算荆溪能解奇阵,这碧潭又怎么会这般好闯,荆溪一直将她护在怀中,就算有什么也全都被他一一档去,她此时望着高台之下的碧潭,水中巨大的黑影还在撞击崖壁,荆溪武功果然深不可测,大鱼守阵,按理来说并不会这样轻易的就让他们逃掉。      令仪不知,除了荆溪,还有白辞的原因,水中真正厉害的机关都已经被他动了手脚,沉寂在水底。      荆溪转过身去,抓着令仪垂在身侧的手,安抚的说道:“无事,小伤好的快。”      令仪抬眼,明明是他受了伤,却反而过来安慰自己,如果是从前的令仪哪里会有这么多思绪,就算是君令涧调皮受了伤,她也只是在一旁看着御医上药,然后训斥一通又转身去批阅永远也批不完的奏折。      手心温暖,令仪主动和荆溪十指相扣,她竟然有些喜欢这个动作。      令仪每一个主动的动作都让荆溪欣喜不已,心又开始砰砰乱跳,却被令仪温和的声音打断,“等到了山顶,我给你上药。”      *      令仪口中的山顶现在却处于一片慌乱,楼阁宫阙之间随处可见白色的人影跑动,他们所去的方向都是宫殿的门口,弯曲直上山顶的长阶的尽头。      白玉栏前,云海之巅,那里已经有一位老人站在那里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宗祠受罚      越往高走越是陡峭,青色的怪石崚峋,奇花异木之间还有许多未见过的珍禽异兽,回头再往山下看已经是看不清楚来时路,白茫茫的浓雾将视线全都阻挡。      令仪拾级而上,长长的弯弯绕绕的石梯绕过溶洞绕过峭壁一直蔓延至山顶,荆溪也一直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石梯的尽头站着一群人,他们都围着一位头发全白的老人看着慢慢往山顶而来的人影。老人面目和善慈祥,眼中已经被泪水模糊,著在拐杖上的双手也在微微的颤抖,“是……是阿瑶的女儿吗?”      旁边的一位清雅的中年男子点了点头,眼中也有一些激动之色,他答道:“是的,爹,是阿瑶的女儿。”      人群都激动起来,甚至有女人低声的哭泣,白瑶在白家的人缘极好,一去不回她不知道有多少人曾为她伤心。      石阶上的人越来越近,白色的衣饰看了越来越清楚,女子精致美丽的容颜也更加清晰。老人强行遏制心里涌上来的悲痛,压制着的声音有些颤抖:“真像啊……真像啊。”      令仪走近,看清楚了人群,眼神也有一些暖意。      大概是与世隔绝太久,衣饰习性都还保留着前朝的流行,散发宽袍,额间坠着青玉,发间也间或坠着美丽的璎珞,气质飞扬,站在云端像是一群飘飘欲仙的仙人。      老人仔细凝视了一会儿令仪的容颜,令仪也看着面前这位仙风道骨的老人,白辞在老人的身后提醒令仪,“关关,这是外公。”      令仪心中漫起了涩意,她低下头恭敬的叫道:“外公。”      老人没有说话,稀薄带着凉意的空气将气氛也渲染的清冷,最后苍老的声音问道:“你可愿代母认罪?”      “愿。”      老人袖袍一挥,似在隐忍着什么,“进宗祠。”      进宗祠这三个字像是惊雷一样落在在场有的人的心里,他们诧异的看着老人,有人惊讶的叫着,“族长?”白辞也是眼神焦急,“父亲!”      没有人能够劝阻这位固执的老人,他已经由身边的人扶着当先往宗祠而去,有几位少女从人群中走出来引着令仪过去,她们的眼神清澈温柔,还隐约带了一丝怜惜,只有小辈犯大错时,才会让其进宗祠受罚。      白辞想要跟过去,最后被其中一位美貌的夫人制止,她看了看站在一旁欲跟上的荆溪,意思不言而喻。这位夫人是白辞和白瑶的大姐,白家族长的长女,白珑。      白辞无奈,走到荆溪跟前,“关关不会有事,你跟我先到起云阁等候吧。”      *      山顶并不至有白家一姓,前朝亡国,白家曾庇护了几支逃亡至蜀中的忠臣良将,不知是何原因,君氏并未斩草除根,他们便同白家一起迁到了山顶。      此时宗祠中都是年老一辈的人,皆都看着跪在祠堂中间的女子不语,白珑心中不忍,她面色忧郁的看了一眼面向大大小小的牌位背对众人的老人,叫道:“父亲。”      山顶的风盘旋了进来,常年不断的香火气息弥漫了整个宗祠,呜呜的风声像是谁无声的呜咽,鼓动起了众人宽大的衣袍。这种情形有一些肃穆,却又有一些凄凉。      老人未理长女的唤声,过了一会儿声音颤抖的道:“请族规!”      很快有人送上通体漆黑的木棍,握在手中极重,若是运上内劲打在人的身上不知会是何种情形,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开过宗祠了。      老人拿过木棍,站到令仪身边,先是问:“我白家乃前朝皇族,虽气数已尽国破家亡,但自有皇族的骨气,你母亲罔顾族规,同亡我家国之人成婚,她虽已经过世,你是她女儿,可愿意认下这宗罪?!”      老人的语气越来越严厉,他并没有忘记跪下的这个女子是大胤的长公主,只是这算是对白家是否接纳她的一个考验。      令仪感觉到老人的悲痛气息,她背脊笔直跪的端端正正,说道:“母妃突然亡故,未留下只言片语,但父皇临终前曾告诉令仪,母妃身前的愿望便是再回白家,承欢两位老人膝下,母妃心中有悔,令仪自然愿代母领罪。”      听见女儿亡故和想要重回白家承欢膝下的愿望,老人的眼睛再一次被泪水朦胧,他捏紧木棍,厉声喝道:“趴下!”      令仪伏跪在地,木棍带着风声呼啸而来,身形一软,剧烈的疼痛在背上炸开,眼前一黑就要晕倒过去,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她咬了咬舌尖,忍着疼痛清醒过来。      白珑再次哀声求道:“父亲!”      旁边也有人帮着求情,“族长,阿瑶已经过世,便不要再为难她的女儿了吧。”      老人未理旁边众人的言论,将粗木棍放回身边的人手上,声音颤抖的继续说:“请家法!”      比刚才稍微细一些的木棍被迎了出来,老人握在手上,继续问:“父母在,不远游,你母亲在双亲健在的时候多次出游,让老人在家中等候,你外婆多次在夜里垂泪,担心她的安危。这一条罪,你认不认?!”他俨然已经将眼前跪下的女子当成了自己昔日最疼爱的小女儿,说到往事越来越激烈。      “这是母妃之过,令仪愿认。”她重新伏下了身。      这一次的疼痛比刚才更甚,大概是老人想到了往事怒极攻心。令仪再一次重重的咬了咬舌尖,她不能在这时候晕倒。      “骤然在他乡身死,父母连自己的女儿最后一面都未得见,白发人送黑发人乃莫大悲痛。这个罪,你认不认!”      令仪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耳边全是嗡嗡的声音,她强大精神,咬牙说道:“认。”      又是重重的一棍落下,落在之前的伤痛处,全身的骨头就像要脱离一样,连指尖都在痉挛颤抖着,指甲深陷手心,令仪又重新端正的跪好,身后的白衣已经隐隐渗出血迹。      白珑在一旁突然重重跪下,“父亲,阿瑶的女儿今日归来,这本是喜事,父亲手下留情!”有另一些人也跟着跪下,“族长手下留情!”这毕竟是君氏的公主。      “闻知女儿身死的噩耗,你外婆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一月之后驾鹤西去,就连最后一眼都是望着门外,嘴里呼喊着她的名字。不能临终尽孝,让亲者痛,这罪你认不认!”老人的声音嘶哑苍老,到最后都带了凄厉之音。      白珑听闻此言,突然伏地大哭,母亲临终前那一幕至死也不能忘啊。      那时是深夜,所有人都知道母亲熬不过那一个夜晚,屋内都是低声哭泣的声音,白珑紧紧的抓着母亲因为受病痛折磨而干瘦的手,她怕下一个瞬间母亲就不会睁开眼睛。      但是双眼已经浑浊的母亲,说的话旁人已经听不清的母亲一直侧头看着屋外,嘴里呜咽着:“阿瑶,阿瑶……”呜咽的声音像是小儿的哭泣。      母亲心里明知道阿瑶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明知道深夜不会再有人能上山来了,她一直望着门的方向,直到最后一声,像是叹息一般,“阿瑶啊……”,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令仪想起了父皇临终前欲有万言相诉,却痛苦的说不出话的神情,只能紧紧的抓着她的手的模样,眼睛一热,声带哽咽,“认!”      木棍又是重重的一击,没有带丝毫怜惜甚至夹带着老人时隔久远的雷霆之怒。      令仪再也起不来了,在四肢百骸炸开的疼痛一波一波袭来。      白珑扑过来护住令仪,眼泪汪汪的看着老人,“父亲,够了,阿瑶已经死了,这是阿瑶的女儿啊,你听闻她要来时,不是一直盼着吗?”      看见如此情形,周围站着的人也对令仪起了怜惜之心,纷纷附声劝阻,有另外一个老者走过来拿过老人手中的木棍,“长青兄啊,知道嫂夫人离去这些年你心中悲痛难平,君家小女已经代母认罪,这件事就这样吧,啊?”      老人目光沧桑的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牌位,在看了一眼昏迷在白珑怀中的令仪,长声叹息,“罢了,罢了,阿珑,你带她去疗伤吧。”      这时却从门外闪进来一个黑色人影,他拨开人群走到白珑身前,小心翼翼的抱起令仪,紧抿着唇,低垂着眼一言不发的走向门外。      少顷众人才注意到,他抱着令仪离开的方向竟然是山下。      白辞匆匆赶到,拦下一言不发神色冰冷的荆溪,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才跟着白辞回来。      *      一刻钟前。      荆溪和白辞坐在起云阁中,阁外四周都是摇曳的青树,有许多白族的少男少女挤在树后远远的观望,不时小声的谈论,间或发出善意的笑声。      白辞风姿似仙,荆溪清雅冷峻,不得不说是一道美好的风景。      将小辈奉上的清茶在石桌上摆好,白辞细细的打量了荆溪一番,这个男子一直跟在令仪身边,眼中不时流露出来的情意不能做伪,沉默内敛,不失为良人。      他斟酌的一番,开口问道:“能否请教阁下姓名?”总得替阿瑶的女儿考察一番才行。      荆溪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自己声似恶魔,他怕得不到认可。      白辞奇怪对面的人不回答,正欲再问,却发现荆溪痛苦的神情,似乎要从石凳上倾倒,他伸手扶住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荆溪未出声,身形一闪,如闪电般出了阁内,准确的往宗祠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把受罚的那一段写的再惨一些,但是笔力捉急,表达不出来心中所想。其实白瑶母亲临终之前那一段是我的亲身经历。我在外地上大学,某天突然之间接到家里传来的噩耗,说是奶奶过世,让我赶紧回家。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等稍微缓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说不出话来,一说话就哽咽住想哭,最后游魂一样的到学校请假,因为真的很伤心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手机上敲下我要请假的理由给老师看。千里奔丧,以前不懂这个词后面的悲痛,先是昏昏沉沉的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半夜在陌生的城市下车又换乘长途汽车,但是那又怎么样,赶的再急从一开始就错过了最后一面。后来几个姑姑告诉我,奶奶过世的时候是半夜一点,她一直望着门口的方向,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嘴里呜呜的听不清楚,但是从音调来看是在叫我的名字,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她想见我最后一面。子欲养而亲不待,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遗憾那么多,最后一次跟她通电话的时候,她还安慰我,“我能吃下半碗饭了。”我还跟她说等我暑假就回去陪她,结果,一切都成了惘然。絮絮叨叨说这么多,我也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姑娘们都要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岁月是真正的无情。 ☆、礼物      屋内围满了人,除了坐在床边紧紧抓着令仪手的荆溪,其余都是长发及腰额间青玉的白家人。      以白珑为首的长辈将好奇跟过来的白家小辈们都赶出了房,而因为这是女子闺房,那些白族男人门只在阁楼外远远的驻足。      或许是因为身居高山,远离世间,白家的这些夫人们都有一些出尘的平和气质,神情和善淡然,白珑走到荆溪的身边对他说:“年轻人,你先出去等候片刻,我们给她上药。”      荆溪握着令仪的手,一想到刚才沾染在手上的点点血迹,心就想被细丝拉过一样阵阵的抽痛,他抬头看了一眼白珑,没有回话。      白珑从眼下的情形明白了什么,她又轻声说道:“若是不及时上药,恐会留下伤痕。”      荆溪低垂的眼睛颤了颤,他看着女子侧身而睡的光洁面容,松开了手站到门外,然后再也不肯离开一步。      几位夫人对视一笑,其中一位将桌上的清水白巾端到床前,轻轻的退去令仪身上的衣衫,看见可怖的伤痕之后,眼里更加深了对白瑶女儿的疼惜。      *      夜凉如水,灯火如豆。      因为背部的伤,令仪是侧卧在床上,身上的锦被轻似羽毛,是白家族长特意遣人送过来的。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令仪睡的极不安稳,额头上也渐渐冒出了薄汗。      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拿着绢帕擦拭汗水,又将头发顺了顺。      大概是梦中事物太令令仪伤心惊慌,她脸上的表情越渐不安,放在胸前的手也开始乱动,好像要翻过身去。      “关关!”荆溪的声音暗哑焦急,一把将乱动的令仪捞到怀里,怀中的女子还是未从梦中醒来,双颊上是在梦中挣扎时留下的眼泪,嘴唇颤抖,小声的叫着什么。荆溪凑近,女子一声声的低喃是在叫‘父皇’‘父皇’。      令仪从未有过这幅软弱的样子,幼时活泼可爱,少时灵动潇洒,监国之后凌然冷漠,还政之后内敛温婉,这是她性格随着时光的变化,但是无论哪一种性格,令仪作为大胤的长公主都很好的把握着一个皇家公主的气度,从来不会将软弱露在人前。      所以绝对不会有人知道,令仪在小的时候曾经在宫娥已经睡着了之后偷偷的躲在被子里哭,少女的时候曾经看见朝阳的母亲挥舞着鞭子在王府中追赶朝阳而黯然伤神,后来监国,每每遇上朝臣紧逼,她内心的惶恐也被冷然的神情包裹的严严实实。      这幅虚弱的样子让荆溪心悸,他将令仪抱上自己的膝盖,搂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一声一声的叫着:“关关……关关……”      令仪被荆溪唤醒,还残留着对梦中的感知,所以神情有些茫然。她是靠在荆溪的胸口,有力的心跳让她逐渐回神,抬起头来,是男子眼含焦急的模样。      虚弱一笑,指了指桌上的茶水。      荆溪拿过凑到令仪的嘴边,令仪喝了一小口,便恹恹的靠在荆溪的怀中。      刚才的梦由来有因,大概是白日里老人说到白瑶母亲的死亡触动了她埋藏的记忆,君重锦死亡的那一幕在梦中重演。      原本健朗的君王身体一日一日的虚弱,在炎炎夏日里宫殿中也燃着暖炉,内侍送往殿中的汤药不断,但还是阻挡不了龙体的颓败之势。      令仪一生都忘不了。      *      深色的罗帐挡住了伏在地上众人的视线,从里面传出的急促的呼吸能让人明白君王的痛苦。      良久之后从垂罗帐后探出一只手,这只手已经不像以往,以前优雅如玉骨节分明的手现在枯瘦如柴,他颤颤巍巍摸索着什么。      悲伤的白衣少女握住这只手,这只手曾经拉着她蹒跚学步,这只手曾将她高高抱起玩乐,曾握着她的小手教他写字,曾和她一起下棋一起弹琴。      “关关……”从罗帐后传出久经病痛折磨而沙哑的声音,与此同时抓着少女的手也紧了紧,好像在克制着什么痛苦。      令仪已经泪流满面,她强自冷静抑制住浑身的颤抖,嗓音却有一些空茫,飘飘摇摇和在大殿中央暖炉里升起的白烟一样,“父皇,儿臣在。”      抓着她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无力的放开,对着跪在床头的太监挥了挥手,手势苍凉,像是老去的雄鹰。      帐中的呼吸兀的变急,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令仪紧紧的抓住君重锦欲缩回帐中的手,哀求的哭道:“父皇!你让儿臣见你一面吧!”      手中的的大掌突然软了下去,令仪的心也跟着一沉,帐中没有了任何的声音,令仪轻声的问:“父皇?”声音像是飘在空中无处可归的羽毛。      没有回应,罗帐沉沉,殿中的大臣后妃也跟着屏住了呼吸,他们已经可以预感到朝中因为君王驾崩又会是一番风云变幻。      令仪想要掀开帘子,她的手还没有触到帘子时被跪在床头的老太监阻止:“殿下,陛下绝艳一生,不愿意被你看见现在的样子,请殿下尊崇陛下的遗愿。”      老太监恭恭敬敬的对着罗帐行了一个跪拜礼,从朱红色的长匣中取出一道圣旨,殿中的朝臣和后妃哭声变小,都知道这是这个君王生前最后的一道圣旨。      令仪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圣旨的内容她一字不漏的全都听清,一是皇后落发为尼守皇陵直到百年之后,二是幼子登基公主监国,三是几大朝臣辅政。      老太监宣完圣旨之后走到令仪跟前,神色哀戚,声音尖利,他自君重锦一落地便随侍左右,他说:“公主,接旨吧。”      令仪抬首接过,她知道这是父皇给她留下的最好的后路,无他相护之后,监国这个身份能护她平安成长,而幼弟年幼,若不是她来监国,那么年盛的皇后和皇后背后的家族只怕会成为大胤之祸。      *      荆溪低下头,怀中的女子已经又睡的过去,他小心翼翼的将令仪侧放在床上,动作温柔细致的盖好被子,握着她的手,直到天明。      *      翌日。      山高天远,白雾在山腰缭绕,一只白色的大鸟从山顶盘旋至山顶,直直的飞入山顶最高的阁楼,阁楼上挂着的朱红大匾,上面提着苍劲有力的百言阁几个大字,名字沿袭前朝百言堂。      白家的长辈们正在百言阁议事,大鸟停在朱门之前,歪着头看着坐在高位须发皆白的白家族长。守在门外的的弟子走进,他也毫不躲避,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年轻的弟子灵活的转动,还试着啄了啄他额间的青玉。      面容清秀的弟子头一侧,躲过大鸟的偷袭,从它的长腿上取下装在纤细竹筒里的纸条,传给高坐上的族长。      少顷之后,山下的古阵打开,一队人马从藏在山间的青石街道一路到了山顶,留下数十只?镜拇笙渥又?笥址祷亓松较隆Ⅻbr>     箱子被抬进百言阁之后一一打开,顿时满室生辉,引来了在座众人的震惊。      一部分是奇珍异宝,是当年山上白家人所希望得到的东西,比如说寒铁所铸的前朝名剑,流传百年的千蝶羽衣;一部分是珍贵的药物,能够治好眼盲的鲛人珠,能够驱除先天寒气的蓝田玉草;还有一部分是小辈们向往的最平凡的玩乐的东西,比如拿在手中砰砰声响的拨浪鼓,迎风而上的风筝,玩乐的青木面具等等一言不能道尽。      阁中的长辈们看见箱中的东西都沉默良久,白瑶最后一次下山的时候曾抓住每个人都问了一通,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潜心剑道的白瑶父亲说有生之年能见到前朝的镇国宝剑便心意圆满;白瑶的母亲曾经是白家最美的女子,她的舞姿即便入世,也能当的起天下第一,她希望有一件最美的舞衣;还有因受瘴气而失明的白夙长老,总是寒症发作的白莲长老,和总是跟在她身后的一群白家小儿们,她一个都没有忘记。      这些早就打算带回的礼物隔了经年,转了数人之手,终于到了本该给的人手上。      *      后山的墓地,白家族长将千蝶羽衣整整齐齐的放在墓碑前,他看着万丈悬崖静默无声,似乎想起了年少轻狂时美好的往事。      这一日山顶好像多了一丝人间的气息,不在同平时一样清冷,不知道谁家的小二摇起了拨浪鼓,咚咚咚,咚咚咚。      白家族长恍惚之间又回忆起小女儿总是轻快的声音,不知道她在江湖行走都经历了哪些?不知道她在异乡的时候可有难过?      又想起了被他打伤的还躺在房间的外孙女,这个孩子承担的比世间所有的女孩子都要多啊。      悠长的一声叹息,被风吞没卷到别处。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的晚了,两天之内做了四十张图有些内伤,这一章码的有一些痛苦,,将就着看一下,明天星期五按例休息一天,精神满满继续日更!【咳…… ☆、心意相通      山顶的日子就同穿堂而过的风一样,在你没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影子。令仪的伤好的很快,在她养伤的期间,白家长辈们小辈们都有过来探望,只除了一个人,白家族长,白瑶的父亲,令仪的外公。      山顶的宫阙楼阁建筑同时下的风格迥异,乌木青瓦,古雅中又透着简约大气,又加上白衣翩翩的人行在其间,看起来真的像是云端仙府一样。      阳光晴好,白珑见令仪的伤也好了很多,便带她到东望楼中玩耍,一起的还有很多白家的女性。      令仪此时身上穿的也是和白家人一样的宽大白袍,胤朝的衣饰比起前朝来说收敛了许多,但是一贯爱穿云袖宽袍的令仪并无不适。发间垂下的一束束璎珞是由黑色乌金色和暗红色的珠子串成,额间的青玉更加让她的容颜填了几分婉丽之色。      白家虽然隔绝高山,但是对于小辈的教习一直遵循着前朝皇室的习惯,就连后来并入白家的另外几个家族也是如此。所以就算历经百年,名门之风依然还在。      世家族的聚会大多是煮茶,斗琴,博弈,吟诗作赋,令仪被围在中间,当年敏慧的风采再现,做完了诗又被人拉着弹琴,等终于将才艺都展现了一遍才放过她。      荆溪一直坐在阁楼的边缘,浑身的气息越来越冷漠,起初还有人好奇的问话,后来都被他的无声给吓走,有的人联想到他从一上山便从未开口说话推测他大概身患哑疾。      走到荆溪身边,令仪突然想起来一件她遗忘了的事情,就是荆溪背后的伤,这几日她养伤的时候屋子里总有白家人的陪伴,所以竟然忘了询问。      令仪坐到荆溪对面,荆溪已经抬起头来看着她,双瞳中竟然有隐隐的委屈之色,还不待令仪开口说话,就突然抓着令仪的手站起身来,出了楼中,走到横在半空中的走廊里。      身后众多好奇的目光跟随过来,两人都没有回头,白珑笑笑,眼神示意楼中众人,于是断了一瞬间的琴音又起,下棋的继续下棋,描画的依旧描画,轻声浅谈的依旧轻声浅谈,一副和乐融融的景象。      荆溪将令仪拉到走廊了,回身看了她一眼,垂下了继续不语。      令仪觉得有些莫名,她轻声问:“荆溪?”      男子不语,抓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还有越握越紧的趋势,好像在害怕什么。      令仪软了声音继续问:“怎么了?”即便当年对君令涧也没有这么温柔。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对面的男子闷闷的声音。      “我……我不会吟诗……也不会弹琴……”荆溪低着头,缓慢的说出这两句话,这几日每每白家人过来陪令仪,言谈举止之间自有风采让人倾倒,他不是没有见识过名门世家的风度,只是觉得那和自己无关,他心很小,只装下了一个人而已。      但是现在,荆溪突然有一些慌神,令仪在这种名门聚会中自如的游走,脸上一直挂着浅笑,风姿更深,他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的无用,他没有世家公子清朗的嗓音,他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所有的世家礼节也完全不懂,而且他没有高贵的身份……突然觉得这一段日子像梦一样。      令仪突然明白了眼前之人的顾虑,这样的场合,他是有一些尴尬的吧。另一只手覆上荆溪的大掌,温声说道:“荆溪,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男子抬头。      “你在怕什么?”      “这些你会与不会又有什么关系?”      荆溪瞳孔猛缩,女子笑盈盈的看着他,他的心跳突然加快,期待女子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心悦你,这不是你会不会琴棋书画就会改变的,若然我的驸马需要这些,皇城中多的是才貌双全的贵家公子,但是这些翩翩公子们可有你一半的心意?”      听到某一句话,荆溪的心中乍然狂喜,漆黑的眼眸像是有礼花绽开,刚才的自卑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他走进一步,反握住令仪的两只手,嗓音有一些颤抖,“关关……你刚刚说什么?”      “你在怕什么?”      “不是这一句……”      “这些你会与不会又有什么关系?”      “下一句!”荆溪突然有些狂躁,他急切的想再次听见那句话,手中的力道有些变大。      “唔……皇城中多的是才貌双全的贵家公子……”      “不是!是上一句……”荆溪的声音突然带了一丝乞求之意,他想听,他的心悬在半空,好像只有听见那一句话才会落回原地。      被男子双眸中传递出来的强烈感情所震慑,令仪收起了捉弄的心思,肯定的说出,“我亦心悦你。”      心中像是有巨雷响过,有什么重重的敲击在他的心上,这种喜悦比令仪愿意接受他更甚,他抬起手,抚摸着女子的脸颊,颤声叫道:“关关……”      大掌下的容颜浅笑,没有因为说出那句话有任何羞窘之意。      荆溪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女子光洁的脸颊,“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为什么会心悦我,荆溪心里又酸又胀,他从没妄想令仪会心悦他,那日她答应接受他都是他从没想过的事情。      “哪有什么为什么。”令仪拉下他的手,“倒是你,今日罕见的说了这么多话。”      荆溪不答,突然大力抱住了他,这种心意相通的幸福将他整个人塞的满满的,觉得又有些美好的不真实,所以将怀中的人抱的更紧。      楼中虽然一片平和的景象,但其实都明着暗着往这边看,比如说一直浅谈的两个少女,将头凑的更近,小声的说着什么,然后会心的相视一笑。      这几日两人两人搂搂抱抱已经很正常,但是男子这次的拥抱好像有一些什么不一样,令仪垂在身侧的双手动了动,也回抱了男子的腰身,没想到因为这样男子抱的更紧。      令仪暗想,真傻,若是对他无意,会愿意挑明他的心意?会不拒绝他的牵手拥抱?会接受他的缠绵亲吻?      但是自己的心意能让他高兴成这样,能让他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其实,也不错吧。      楼下宽阔的平地上有小儿欢快的跑来跑去放着风筝,山高风远,风筝很容易就飞了起来,越飞越高,令仪眯着眼看,突然觉得她此时的心就像高空中的风筝,被莫名的线紧紧拽着。      *      令仪背上的伤已经大愈,白珑本想准备一场宴会,但是白族长却迟迟不见人影,大概是又到后山的山间清修去了,白珑无奈,只好想着等父亲回来再说。      原本令仪的膳食是有人送到她的房间,但是自从发现她身边的男子会做出更美味可口的饭菜送过去的时候,便也再没有送了。      通明的灯火下,令仪和荆溪坐在桌子的一侧,令仪用着饭食,身边的男子仔细的剥着虾仁,剥一个就蘸酱送到女子的嘴边看着女子吃下去。      令仪吞下一个,皱了皱眉,“你怎么不吃?”说完这句话发现荆溪的眼神兀然变的深沉。      虾仁的酱残留在女子的唇边,菱形粉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带着某种诱惑,荆溪突然俯身上去,将女子唇边的酱吸允掉,尤不知足,唇瓣厮磨。等发现自己的呼吸变重,才退身离开。      令仪一僵,看着荆溪看她的眼神越渐深沉,突然就想起了还在山林中的那场热吻,那时候她心已动,只是恼怒他的突然冒犯,但是才过数日,一切就变得如此自然,情爱果然是个奇妙的东西。      荆溪见令仪低下头不理他继续吃饭,侧脸却悄悄的爬上了红霞,他想伸手碰一碰染上红晕的脸颊,知道这都是因为他,最后还是抑制住了自己。      *      饭后,令仪拿出了白家送过来的伤药,出门去了旁边荆溪的房间。      她今天隐隐在荆溪身上嗅到了血腥味,荆溪的武功深不可测她是知道的,而且在这山顶不可能有人袭击,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荆溪背上的伤口还没有好。      荆溪的房门紧闭,烛火的光从翠色的窗纱透了出来,令仪刚刚走到门边,门便从里打开,黑漆漆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男子开门的一只手上还拿着小小的刻刀,另一只手上是快完全成形的小巧木雕,看见令仪的目光看了过去,突然垂下手掩进了袖袍。      抿嘴一笑,令仪问道:“什么时候雕好给我?”      “快……快好了。”      令仪点点头,拿出手上的伤药,“你背上的伤好像还没好,我帮你上药。”      荆溪突然有些紧张,上……上药……他的伤在背上,背上有许多丑陋的伤痕。      “嗯?”      “我自己来……”荆溪觉得这句话说的有些艰难,他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期待什么。      “你能给自己的背上药?”令仪凝眉,疑惑的看着他,旋即明白了他紧张的原因,在唐门时曾在她肩上隐隐看见从背后延伸出来的丑陋伤痕。      但是荆溪的性子是断然不会让外人给他上药,令仪想了想,她不是多情之人,既然认定了此人,回京之后便让皇弟颁发圣旨成婚,所以,嗯,提前看自己夫君的背也没什么。      令仪明智的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荆溪,怕他会再一次抱的她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写到感情戏我就完败……令仪真是个胆大的好姑娘……你们说我要不要趁着上药发生一些什么…… ☆、上药      跳跃的烛光下,荆溪背对着令仪褪下衣袍,不敢回头看令仪的表情。      但是令仪却猛然睁大了眼,心里泛过一阵抽痛,有一些不可置信,手中的药瓶也握的紧紧的,来缓解心中的震撼。      交错的丑陋疤痕覆盖了整个背部,完全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新伤是凌乱的细细的伤口,但是却很深,像是丝线划进肉里,又因为伤口裂开,斑斑血迹覆在丑陋的疤痕上。      那水潭中到底装了什么机关?      令仪探出手,碰了碰凌乱交错的疤痕,她突然想起在藏音洞的时候,这个男子不知道从何处带了满身的伤来救她,掉落山洞的时候为了护住她把自己紧紧的抱在怀里,落下悬崖的时候也是把自己护在怀里,不难想象嶙峋的山石在他背后造成了多少伤口。这些疤痕,竟有一半是因为她!      后背上女子的手轻颤,荆溪的心也跟着颤抖,他微阖着双眼,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关关……关关会不会因此而嫌弃他,他不仅什么都不会还满身的丑陋伤疤,一定会被嫌弃的吧,关关这样美好的人怎么是他能够妄想的,这短短的几天就已经是她对他的恩赐了啊……      最初他只是在心里想着她,默默的躲在暗处看着她;后来他只是想跟在她身边,只是想时时刻刻看见她,但是什么时候这样小的心愿竟然膨胀到想要得到她想要她看见自己呢?到底是什么时候?      荆溪不敢再往下想,他怕自己的想法会吞灭了自己,他颤抖的穿回衣服,低声喃喃道:“不上了……它自己会好。”在石室中生活的那么多年,即便习武受了伤也从未管过,带着伤继续接受杀手的训练,现在令仪的关心已经让他受宠若惊。      “不,”令仪从身后抓住荆溪合上衣襟的手,“一定要上药。”      荆溪一颤,女子的手有一些冰凉,但是这个动作让他又甜蜜又难过,他想抓住她的手告诉她真的不用了,但是一想到刚刚自己的丑陋暴露在她的眼前,突然干哑的喉咙就说不出话来。      桌上的烛火突然明明暗暗的跳动了一下,令仪看着男子静默的背影,抓着他手背的手紧了一些,安抚道:“荆溪,我都看见了,那没什么。”她收回手,慢慢的从背后褪下男子的衣袍。      先端过放在屋内的水盆,沾湿毛巾仔细的清洗伤口,令仪心中划过淡淡的疑惑,荆溪的伤为何会突然开裂?不过这种小问题只一瞬间便被她抛过,专注擦拭伤口旁的血迹。      擦拭完伤口之后,令仪又小心翼翼的为伤口处上药,男子背上狰狞的疤痕只让她觉得心疼。      伤药是白家人送过来的,不知道为何药所配,竟然带了一些淡淡的清香味。      荆溪屏住呼吸,感受着冰凉的手指在他的背上游走,不敢有一丝杂念,这一刻太过安静美好,他怕自己生出的邪念会亵渎了她。      这一刻是那么的漫长,荆溪甚至记下了冰凉手指经过的每一寸地方,令仪的手指离开一下心中便生出失落和怅然,再次触碰又从她指尖经过的地方一阵颤栗。他爱上了这种感觉,这就像是一场绝妙的游戏,他渴望令仪的手永远不要拿开。      这一刻又是那么的短暂,在他渴望更久的时候骤然停止,他心中无端的生出许多彷徨之意,合上令仪已经为他披好的衣服,转过身来忐忑的望着令仪,他怕她眼中有厌恶之意。      小心翼翼的对上女子的眼眸,眼神清澈,什么也没有,他叫道:“关关……”      令仪看着面前的男子谨慎小心的样子,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今天之前他一直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虽然都是关怀体贴的行为,但很少顾及她的意愿,现在倒成了小白兔的情形。      既然小白兔的话……      令仪将刚才荆溪因为上药而顺到身前的头发拨到身后,又从他的眉眼一直抚到脸侧,动作温柔,“早些休息,木雕明日再刻,我先回房了。”语气也是十分轻柔,完全是她幼时逗弄小兔子的神情。      收手转身,却不防手被男子突然抓紧握住,有些颤抖的声音,“关关……”      “嗯?”令仪转过身来。      “……你不怕?背上的伤……”他背上的伤有多少他自己再清楚不过,曾经月夜临水相照,然后再也没有看过那怕一眼,其实不至背上,除了脸,这就是一副伤痕累累的躯壳。      “不怕,”令仪伸出另一只手抚着他有些躲闪的眉眼,浅笑着安抚,“我曾随着皇叔走访军中老将,老将多有残疾,脸部和手部的疤痕都尤其多,我心中没有鄙夷害怕,只有敬佩。而荆溪你武功高深莫测,想必也是因为勤学苦练才多了这一身伤痕,而你背后的伤……”她停了停,“也有因为我的原因。”      令仪不用说明荆溪自然明白,他没想到令仪竟然好记得,那时候她对他的默然……荆溪拉下令仪的另一只手,唇边兀然绽开一丝笑意,像是半开的青莲。      令仪正讶异荆溪突然而至的笑容,突然腰身被男子紧紧抱住,他的头紧紧的靠在令仪的怀里,令仪看不见他的神情。      桌上的烛火越燃越亮,两人相拥的影子倒影在罗帐之上。      *      回房之后,令仪沉吟,荆溪一直回避他的身份,她也便再为提起,但是他身上的伤……令仪的眸子一瞬间冷然了下去,明日传信给暗卫,务必查出荆溪的身份。      *      翌日和前一日一样,令仪被白家的美丽女子们唤去玩耍,令仪没有拒绝,但是想了想昨日荆溪无端生出的自卑,她让荆溪留在了屋内。      看着一群人影远去,荆溪掏出了小木雕继续。      *      白家人居住的无名高山十里之外才有一个小小的村落,村子十分安静,村人全都下地劳作去了,只剩下古稀的老人和在村中玩耍的小儿。      有一道邋遢的人影靠近村落,那人的步伐很是虚弱,歪歪斜斜,他驻足在一户人家之外,停了半响,扣动了半掩的柴扉,“有人吗?”说话的声音也很细弱。      没人理会,过了一会儿那人又扣门,好像是用尽全力才敲出重重的笃笃声。      脚步声在小院中响起,一起响起的还有老婆婆苍老的声音,像是干掉的木禾,“是谁呀?”      那人头发乱蓬蓬的,看不清面容,他扶着篱笆站稳,小声的问道:“老人家,能否讨口水喝?”      “哦,讨水的啊,你等等。”老婆婆还没走近便又折身回去,走到厨房的时候被一道声音挡住,她颤颤巍巍的绕过,一边说道:“小公子醒了啊,醒了就到田间地头多走走,空气新鲜咧。”      她口中的小公子笑眯眯的点点头,扶着老婆婆进了屋。      老婆婆心里暗想,没想到这个小公子倒是一点儿都不娇气,不过他说要在这儿借住一段时间等什么人,这荒野之地,有什么人可等?      小公子接过老婆婆舀好的水,继续笑眯眯的说道:“我去吧,老人家回屋休息。”      走到篱笆边,却发现刚才还站着的人倒在地上,毫无声息,乱蓬蓬的头发将脸全部遮住,他拨开头发,被那人脸上一道凌厉的疤痕吓到,手中的水洒了一半在地上。      不知道从哪里闪出一个黑影站到小公子的跟前,蹲下拨开那人的头发仔细看了半响,确定了什么,不由小声说了一句:“咦?”      小公子凑到黑衣人面前,“七姑娘,你认识这个人?”      黑衣女子乌发紧束,木着脸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      山顶看落日十分的壮丽,红霞半天似翻涌的红海,逐渐淹没金色的光,宫阙在残阳的晕染下多了几分凄清之感,楼阁之间白色的人影渐少,是已经到了晚膳的时间。      令仪房中,她正站在长长的书案后,细致的画着一副长画卷,画卷上水乡绮丽的影子逐渐展开,淡墨浓描之间,清溪人家竹林一一展现。      这是她答应给一个白家少女画的,白家人久居高山从没见过外面的风光,听闻令仪诗中所作,就缠着令仪画出来给她看看。      这时屋外站了一位少女,残阳印在她的衣裙上,白色的衣裙竟然染色淡淡的粉色,她轻声说道:“阿姊,珑姑姑让我过来找你,说是有事。”      阿姊是白家年纪比令仪小的同辈对她的称呼,听起来亲切自然,令仪搁下笔,同她离去。      出门的时候遇上迎面而来的荆溪,手中的托盘是他为令仪熬制的羹汤,他看着随着年轻女子离开的令仪,眼中有淡淡的疑惑。      令仪和他错身而过,浅笑着轻声说,“等我回来。”      荆溪点点头,看着两人的身影在残阳下转过长廊,他将羹汤在桌上摆好,这是最后一道菜,他又从袖袍中将小木人掏出,小木人已经雕刻完成,眉眼之间栩栩如生。      荆溪想了想,将小木人放在令仪常坐的位置前,看了看,又往前移了移,将小木人正对着令仪的位置。      他望向门外,云上血色渐退,暮色渐浓。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我正的顺其自然了……要吃肉的姑娘不许拍我! ☆、小木人      宫阙依山走势而建,在族中身份越高,越在山巅。      白珑是族长的长女,一生未嫁,是将来白族的族长,收养了白家上一代嫡系的孤女,也就是刚才过来唤令仪的年轻女子。白珑住的阁楼靠近山巅,视野极广,令仪随着前面叫白扶燕的女子一路绕过漫长的走廊到了阁楼的门外。      到了雅阁,雅阁的雕花大门竟然紧闭,白扶燕轻叩了一下门扉,门从里面向左推开打开,白珑带着清愁的美丽容颜就出现在眼前。      令仪跟着白珑进去,白扶燕在外面将门又重新合住,令仪心中好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轻声问道:“珑姨,发生了何事?”      白珑不语,两人坐到雅阁的首座,她看着书架的背后说道:“你们出来吧。”      几个黑影闪身出来,半跪在地上,恭敬的叫道:“殿下。”      令仪一愣,嘴角还挂着浅笑,好想自从和荆溪表明心意之后她的心情一直很好,“玄七?你们怎么上山了?”跪着的几个黑影是一直远远跟着令仪的六个暗卫。      玄七抬头,自长公主从临江甩开他们之后,花了几日才重新寻得她的行迹,陛下说既然皇姐不愿意他们碎石在侧便远远的跟着。玄七开口道:“殿下,属下上山是有紧急的要事禀告。”      “何事?”      玄七顿了顿,余光看了一眼殿□边兀自出神的美貌夫人,开口说道:“殿下,是明若统领求见。”      “明若?”令仪诧异,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却不想在这时候突然求见,山下机关重重,定然是十分紧急的事情传信上山才得以放行。令仪心中往下一沉,神情冷然,“叫明若出来见我。”      *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荆溪点燃了房内的烛火,他试了一下饭菜的温度,全都冷却了,抿了抿唇,一一装到食盒里打算再热一次,出房门的时候摸了摸桌上含笑而立的小木人,神情温柔,好像一想到心上的那个人,整颗心都变的柔软的不可思议。      拉开门,强劲的山风涌进了门内,桌上的烛火明明灭灭几番,终于熄灭。      荆溪并没有在意,关上门去了厨房。      *      屋子里的灯火明明很明亮,但是明若却觉得一瞬间暗淡了下去,自他说完那一番话之后殿下一直没有开口,他悄悄的抬眼,殿下的目光越过他们不知道看着何处。      这种神情有些像当年令仪第一次登朝,朝下的众臣吵吵嚷嚷争论着什么,但是冰冷的少女目视远方,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明若忐忑,轻声的唤了一声,“殿下?”      令仪身形一动,她看着明若,声音有些干哑,一字一句说的缓慢,“你说,他是鬼宫的少宫主?”      明若低头,“是。”      “你说,鬼宫曾连番派出刺客刺杀本宫?”      “是。”      “你说,一年前,在本宫胸口刺了一剑让本宫落入湖中的那人就是他?”      “是。”      “他是鬼宫埋在本宫身边的一颗……棋子?”      “是……”明若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他说了那么多,为什么殿下只问关于那个人的?当他拿出在鬼宫偷出的男子画像给玄七看的时候,玄七说这个人一直跟在殿□边,因为怕出什么意外,所以他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就急着上山。      令仪觉得胸口有一些闷闷的疼痛,慢慢的化开,逐渐蔓延到全身,她不动不语,眼神茫然,不敢相信明若的答案,一定是有什么地方错了吧,他那么傻的样子怎么会是鬼宫的少宫主?      一旁的白珑看着令仪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眼中忧色更重,从这几个暗卫已上山,她就知道令仪大概不日也会离开,所以派出弟子到后山去寻父亲,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      门被轻轻叩响,白扶燕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姑姑,他们回来了。”话音刚落,就被身边的人急急的将门打开。      几位年轻的弟子脸上写满了焦急,乍一看见屋子里跪着许多人有一些惊讶,但是马上跪倒白珑身前,为首的弟子声音惊惶,“珑姑姑,我们寻遍后山也没有寻到族长,但是我们找到了这个!”      弟子托在手上的赫然正是那把令仪送上山的前朝名剑,锋利的刀锋上血迹斑斑,白珑豁然站起身来,眼中惊怒交加,令仪则是愣愣的看着,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扶燕!你去敲响惊钟!将所有人集合起来,到后山寻我!”白珑又对着还跪在地上的人说:“你们带路!在哪儿发现的剑?”      急步走到门边,白珑回过头,看了一眼还在出神的令仪,对地上的暗卫说道:“今夜恐会大乱,你们护好她。”      玄七对着她点了点头,白珑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令仪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刚才几个弟子跪下的地方,捡起来一个东西,那是一把精致的木勺,尾端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勺子的部分打磨的光滑。      她拿着这个勺子,看了半响,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对玄七说道:“他在我房中,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属下知道。”玄七起身,对着一直没有出声的几人说道,“十五十六跟我来,你们护好殿下。”      说着就推开木门,有激烈的风吹到脸上,迷住了眼睛睁不开,她迅速的将剑护在身前,等风一过就迅速的追着一闪而过人影儿去。      玄七不知道,令仪一直看着门的方向,风并没有迷了她的眼,她看见刚才荆溪站在门外,门推开的瞬间迅速身形飘忽的后退,眼神有些迷茫空洞和不可置信。      荆溪觉得这就像是当头一棒,打醒了这几日的美梦,女子眼中的陌生刺中他的心鲜血淋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逃,他不敢再看令仪一眼,其实他多想过去抱着她对他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昨天醒来身上的伤口莫名开裂像是一道刺,扎在他心里提醒他,就是你,就是你做的!      他在宫阙间穿行,心中蓦然空出一个大洞,冷风穿膛而过,刚刚还开满鲜花的心中兀然一片荒芜,他不知道要去哪儿,他觉得自己像是为她而生,自幼他的心中便只装着她一人,想要看看她,想要跟着她,想要拥抱她,想要亲吻她,想要得到她。      明明靠的这样近了啊,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为什么前一刻还对着他浅笑现在却对他如此陌生?      关关……关关……想一次这个名字,默念一次这个名字,心便一阵抽痛,好像呼吸不过来一样,他摸着自己的胸口,心跳变的缓慢,手也好像变的没有了知觉。      而此时雅阁中的令仪还站在原地,荆溪眼中最后的绝望让她突然惊醒,手中紧握的勺子刺痛了手心,她快步出了房门往玄七最后消失的地方而去。      明若挣扎着起身,“殿下!”      玄十九几人起身迅速跟上。      *      荆溪像是幽魂一样突然消失,玄七半跪在赶到的令仪身前,木着声音说道:“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令仪没有理会,又好像没有听见,她呆愣愣的看着荆溪消失的最后一个地方,面色苍白,无声的转身往回走去。      玄七制止了想要立即跟上的几人,和令仪隔了一段距离。      回到了房间,房内一片漆黑,令仪直直的坐到椅子上,袖袍将什么东西带落在地上,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十分的清晰,她俯身摸索着捡起了,手指顺着纹路游走,明白了这个是荆溪雕刻的小木人。      他这么傻,怎么可能是他呢?      脸颊上有温热滑过,落在膝盖上,在看不见的黑暗中晕染开一团湿意。      令仪一直在黑夜中静坐,她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小时候在书架背后发现的兔子木雕,突然出现在书案前的蜜饯。      又突然想起了男子每一次小心翼翼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和他最后绝望的眼神混合在了一起。      这样的他,怎么会是他呢?      *      山林间火把通明,白家所有的人都在满山偏野的寻找,刚才回去禀报的其中一个弟子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跑到白珑身边,“珑姑姑!刚刚我们在发现剑的地方还发现这么一个小东西!”边说边摸着身上,惶急之间却遍寻不着。      “你先说是什么?”      “一只小木勺!”      白珑心中确定了什么,父亲失踪必然是和外人入内有关,但在山顶的外人只有令仪和她身边的男子而已,刚才便在怀疑,但是看着令仪的样子并未言明,现在一联想他随时都没有停歇的刻着木雕,线索太明显。      “扶燕!带人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竟然双更了…… ☆、悬崖      山顶的风越来越大,从门窗外呼啸而过,未关严的窗户吱呀的响了一声,被风带的关上了。      令仪呆呆坐着,手心里握着那个小木人,外面的狂风好像和她无关,她心里好像落满了积雪,冷的她浑身发颤。      多少人说长公主绝世无双,到底哪家的男子才能配的上她,她听闻之后都是置之一笑,因为她也不知道。荆溪的出现让她的心无比的安宁,可是却原来是这样吗?      背后突然一暖,被人从身后紧紧的抱住,气息熟悉的想让她落泪,但是她没有出声。      越抱越紧,带着某种绝望的气息,荆溪沙哑颤抖的声音在耳后想起,“关关……关关……”      有湿润落在令仪的颈间,她身体一颤,麻木的说道:“你走吧。”      “不……不走……”抱的更紧,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害怕一松开就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男子的头颅埋在令仪的颈项,他呼出的气息灼热滚烫,令仪心中颤抖,却咬着牙说:“你现在就走,从今往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不……”荆溪音带乞求,他有很多话想说,想告诉她他不是什么少宫主,想告诉她他没有刺杀过她,想告诉她他不是棋子,想告诉她他眼里心里除了她再什么都没有。但是明明已经能完整的说出一句话的他现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助的抱紧她,希望她相信他。      令仪抬起麻木的手想要掰开身前紧紧环着她的手臂,但是一触到粗粝的手掌就被紧紧的反握,她心中巨痛,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风声中有脚步声传来,大概是暗卫发现了这边的异况。      荆溪抱紧令仪迅速的从窗子跃出,凌冽的风打在脸上,荆溪将她紧紧的护在怀里,像是对待来之不易的珍宝。      令仪没有出声,任凭男子将她带走,埋在他的怀里,这种感觉那么熟悉。      风声呼啸,荆溪颤抖着唇对怀中的人说:“我带你走……关关……我们走……”      令仪没有出声,任他动作,很快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虚空中。      高山密林,青石嶙峋,荆溪不知道要去哪儿,他抱着令仪四处盲目的游走。他虽从鬼宫中出,但自南陌死后他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一直以来令仪就是他跟随的信仰,就是他活着的意义。      迷乱之间到了山崖,借着清淡的月光能看见翻涌的云海被吹的翻涌,雾气扑到脸上带着湿润的水汽。      荆溪摸摸令仪的脸,月光下女子的脸撒上了一层清辉。她眼睛动了动,看着荆溪带着绝望的眉眼,她想说你走吧我相信你,你这么傻怎么会是棋子怎么会是鬼宫的少宫主,勾心斗角你不会,惊才绝艳你没有,但是最后说出的话却是明若禀告上来的内容。      “鬼宫前身是南璃国大教,一度成为备受争议的魔教,后因先代教主在大胤开国之初于开国君主有相助之恩,大胤定国之后,全教迁至蜀中隐匿。这一代的宫主千烬,曾遇青荷书生,两相钟情,但千烬暴虐荒淫,其残酷性格为青荷所不容,怕其幼子长大后也会如此,便带着刚出生的幼子出走,偶遇游荡江湖的神秘女子白瑶,三人同住清溪侧,情谊自不可言,其幼子甚至唤白瑶娘亲。但是两年后,千烬幡然醒悟,尽数驱走宫中男宠,带着教众闯到清溪欲强行带走青荷书生,青荷书生原本性格雅达,抵死不从,引来千烬打开杀戒。为救幼子和白瑶,青荷惨死,白瑶重伤,最后幼子被其带走。”      令仪语气没有起伏的说完这段话,她看着荆溪越来越慌张的眼神继续往下说:“你一定知道这些人都是谁。”      荆溪心中酸涩难当,他知道,南陌临死前曾将这些全都告诉他,那时候他除了难过南陌即将面临的死亡,对故事本身的感觉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毕竟他没有关于那时候的任何记忆,却没有想到现在却成了横在他和令仪之间的一道鸿沟。      怀中的人转了转头,看向旁边的万丈深渊,声音被风吹的飘渺,“但这还没有完,千烬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白瑶头上,白瑶成了皇妃她便连带着恨上了给了白瑶庇护的君主,和朝中密谋夺权的人勾结,先是在白瑶生产的时候害死了白瑶,再是用迷龙草炼制成慢性毒下在了我父皇身上,父皇身死,幕后的人没有想到我会监国,没有想到平南王叔会那么快的赶回来帮助我登朝。不过这样也没什么关系,他们不介意再等几年,又将毒下在了我和皇弟的身上,所以其实你不知道,我也命不久矣。”      令仪说这些好像说的很平淡,但是紧抱着她的荆溪能感觉到她全身的颤抖。      荆溪呆愣,深渊的风吹的他本来就绝望的心遍体发凉,令仪后面所说的这些他全都不知道,心中的惊惶越来越深,他抱着令仪转过头来,凑上去颤抖着亲了亲令仪的唇,喃喃道:“别说了……别说了关关……”      令仪没有躲开,唇边颤抖的温润一离开她就继续说道:“千烬害我父母亡逝,连番派出杀手刺杀我和皇弟,我多次差点命丧她手,而我离死最近的那一次,是你亲自下的手。”      她没说出的一句话就是对荆溪的凌迟,每说一句话就是将荆溪无形中推的很远。      令仪抬起手来,合上了荆溪因为越来越深的绝望睁大的眼,明明声音很轻柔,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人直坠深渊:“我知道你身中无魂,有时候会受人操控,刺杀我也定然不是你的本意,我也知道大概无魂其实和我身中的毒药相生相克。可是你如果继续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又会毫无知觉的杀了我。所以荆溪,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荆溪心中一阵剧痛,他不在她身边他又该去哪儿?      这时后面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和人声,隐隐约约的火把也在山林中像萤火虫一样飞逝。      荆溪突然抱着令仪往深渊一跃而下,风声贯耳,衣袖裙带高高的飞起,两人的头发在风中纠缠在一起。男子暗哑绝望的声音似在耳边,又被风声带远,“关关……我们一起走……我自毁武功好不好……这样我就不会伤害你了……我不离开你……”      令仪心中轻叹,“傻子……”,两人还在翻涌的云气间飞速下落,但是每落一段距离,荆溪就会抓住悬崖生出的树叶或者突出的尖石缓冲追施,即便是怀中抱着一人,也身姿轻盈如燕,但是因为徒手,手上已经被划的鲜血淋漓。      在经过一处巨大阴影的时候,令仪突然出力将两人带了进去。荆溪反应过来之后,迅速转身将她护在怀里,而自己则撞在了碎石凸起的岩壁上。      即便这种时候,他心中心心念念的还是她。      这里是悬崖上的一处夹缝,被垂下的山石挡住了月光投下阴影,如果从上面俯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有人。      令仪挣扎出了荆溪的怀抱,跪坐在狭小的石台上,看着云雾缭绕的深渊,皎洁的月光让深渊看起来多了几分清幽,但是下面不知道又埋藏了多少危险。      “你从这里下去吧,以你的武功,定然不会有事,大胤国土广阔,总有你能去的地方。”      “不……我们一起走。”荆溪想要抱抱她,伸出自己的手时看见了满手的鲜血又放下,换成另一只手紧紧的握着令仪垂放在地上的手。      令仪心中酸涩,她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已经想好了回京就和眼前这个男子成婚,她扯动嘴角,微微一笑,眼角眉梢气息悲凉,“我不能跟你走。”      人声渐近,是有人抓着绳索往下潜找,崖顶的声音也隐约可闻,有人悲沧的说道:“将那个人抓回来!五马分尸以畏族长在天之灵!”      令仪猛然抬头,荆溪也自然听见了,他另一只手也慌张失措的抓住令仪的手,血迹染红了两人的手心,“……关关,你信我……我没有杀人……”      荆溪声音中带着的乞求之意几乎让令仪落泪。但是这正好应正了今日看见那把剑时心中闪过的怀疑,还有那把小木勺,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他。      动静的声音越来越近,下一刻就会找到他们,令仪突然素手一翻,翻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不待荆溪反应便刺进了眼前男子的腰间。      一刹那的剧痛蔓延至四肢百骸,荆溪所有的动作全都停顿,他的心好像因为那一刀死了一样,看着眼前神色冷清的女子,他呆滞的张了张嘴,疑惑的问道:“关……关……?”      人声近在耳边,翻过垂下的巨石就会发现两人,令仪突然探身抱住他,抱住这个被自己刺了一刀却依然傻傻的看着她的男子,她在他耳边轻声的说:“你要活着。”      然后抽出匕首,一把将荆溪推进了悬崖。 作者有话要说:我给你们讲故事,你们陪我说说话嘛……说起来今天很难过……算啦不说生活中的事情了这是二次元……你们看我都没忍心虐这两只……本来是打算让令仪不相信荆溪的……但是舍不得……我真是失败的作者没有之一……一会儿可能还会双更吧,算是把除夕的双更挪过来……因为除夕会很忙…… ☆、始乱      她不确定荆溪到底有没有听见她那一声极低的活下去,但他看见了荆溪眼中死灰一般的绝望,她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胸口一直闷闷的疼痛突然炸开,疼的她全身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大风的原因还是怎么样,每呼吸一次,心中就像有锋利的刀片划过。      手上满是荆溪腰间喷出来的鲜血,她一动都不动的静静的看着崖下。      “殿下!”先是几道黑影翻过山石,几个暗卫跪倒呆望着崖底的令仪身边。      “君姑娘。”再是身姿灵巧的白扶燕,她的声音依然空幽听起来毫无情绪,但是已经改变了称呼,从阿姊变成了君姑娘。      这其中的生疏令仪自然明白,她带的荆溪上山,现在却演变成这样的局面,实在是她始料未及的事情。      当啷一声,令仪将染血的匕首扔到了几人之间刚才还呆滞的神情在白扶燕出现的瞬间转换成冷然,“我已经将他杀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令仪觉得自己的牙齿都疼的发颤。      白扶燕看了看脚下的匕首,又看了看深万丈的悬崖,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不用怀疑,他是我的杀父仇人和杀母仇人,还是潜伏在我身边的棋子,我不会对他手软。”      白扶燕站立了一会儿似乎是相信了这种说法,她说:“君姑娘也受了惊吓,先跟我们回吧。”      这时候又有其他的山石弟子翻过山石,一下山石便走到白扶燕身边悲愤的问:“阿燕姐,那个人在哪儿?!”      白扶燕指了指匕首,又指了指山崖,“君姑娘已经杀了他。”      白家弟子犹疑的看了几眼,万丈深渊下去定然是尸骨无存。他将悲愤的目光转向令仪,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他们是在历代族长的墓室里面发现的老族长,老族长是被钉死在石墙之上,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物,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想到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初见到她时眼中的激动温情,后来在宗祠受罚时他的严厉,都是活生生的存在,现在却已经死了吗?      上了山崖,崖上等候的白家众人面都面带悲戚,看向令仪的目光各异,但都再没有了她是白瑶女儿的那份温情。      白扶燕走到白家长老们面前低声的禀告着什么,听完之后长老们看向令仪的眼色好了一些。      白珑看了看站在崖边冷然而立的令仪,走去人群到了她的身前。      “关关……”白珑终究心软,即便族中众人心中对她有怨愤,若不是她上山,断然不会打破长久的平静,不是她带着她身边的那人上山,白族长也断然不会出事,即便死的人是她最敬重的父亲,但是她是白瑶的女儿,一想到白瑶已经身死,便对令仪恨不起来;而她还是大胤现在的长公主,所以白家人即便心中又再大的怨愤也不会轻易的说出口。      然而这一声关关却让令仪的心底一颤,袖袍中沾着荆溪血液的手一紧,好像上面还残留着男子些许的体温。      令仪转过脸,神色惨淡,她动了动唇,低低的应了一声,“珑姨。”      白珑看着她这幅样子,最后还是问出了声:“关关,那个人是鬼宫少宫主对吧?”      袖袍中的手又是一颤,令仪点了点头。      “关关,那人虽然死了,但是弑我族长之仇不共戴天,这个仇我们会找鬼宫一道算清楚。”      “今天听了你属下的禀报,想必你们皇室也会将其灭门吧,我们选出族中最优秀的两名弟子下山,跟着你们灭了鬼宫的人可好?”      令仪继续点了点头,干哑着声音说道:“好。”她知道,白家因为和君氏先祖的承诺,不能有两人以上的人离山,即便有人下山也必须传信通报其的相貌名字。而白族剑法精妙,和鬼宫的诡异身法比起来更有胜算。      “你先回去休息,我们还要料理……”说道这里白珑眼睛一热,因为她是继任族长所以在得知父亲的死讯的时候强忍着没有方寸大乱,但是心中抑制的悲痛却让她几欲落泪,“……父亲的后事。”      令仪袖袍中的手指动了动,她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这件事罪在我。”      “你……还是回去休息吧,”白珑想了想,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情,一会儿长老们肯定会商议大事,还会在灵前训诫所有的弟子,关关在的话必定不好,她怕群情激愤之下会对关关发生什么不利,“明晨我派人过来叫你。”      “好。”令仪答应。      玄七走过来扶着她往回走去,几个暗卫也默默的跟在身后,将白家人各异的眼神全都隔绝。      *      令仪没有休息,她在床边坐了一夜,玄七要为她洗去手上的血迹她也未理,最后只好作罢退出门去。      手心中的刺痛提醒着她,她张开血迹已经凝固的手,手心中安静的躺着小木人,她一直紧紧的握着这个木人没有松开,现在再看,小木人上已经染上了斑驳的血迹。      他雕刻了很久,最开始他躲着她悄悄的雕,后来被她发现,就时常看着她一刀一刀的刻,刻的时候神情温柔专注,才会雕刻的这般精致。      染血的小木人躺在她的手心面带微笑的看着她,眉梢眼角微翘。      令仪怔怔的看着,慢慢的捂住自己的胸口,疼啊,真疼,为什么会这么疼。      *      翌日,最先来叫令仪的并非是白家的人,而是玄七,她的声音难得的急切,“殿下!急报!”不待令仪应声便推门入内,半跪在令仪身前将一个朱红色的竹筒交给她。      令仪打开一阅,豁然站起身来。      一夕之间,天下大乱。      昨夜大胤境内全部肆虐着翻阴山而来的大风,大风掩盖了兵马的行迹和动静,以天吴城为首的大胤境内十座城池州府纷纷易帜,并且突然发兵攻打邻近未易帜的城池,一夕之间,诸多州府陷落,谋反的大军直逼皇城,被皇城东南西北的四座护城阻挡。      而南疆也趁此动乱,驻守在南岭的郭家军与之对峙。      而以蓉城为首的八座大城迅速结成兵力攻打叛城。      事态还在扩展,天下为之大乱。      而谋反的人打着的旗号竟然是禄王。先帝最年长的兄长,朝阳郡主的父亲。      而其师出之名竟然是江左水祸之案。昭告天下几年前的江左水祸不过是朝廷为了巩固地位而玩弄的政治手段,如此草菅百姓之命的君主怎么配做帝王,而当时还是监国的令仪便成了禄王清君侧的对象。      *      匆匆赶往灵堂,白家所有的弟子一路从长长的石阶跪到很远的地方,招魂幡随风乱舞,白家弟子们额间的青玉都换成了白玉,气氛压抑冷凝。      令仪驻足不前,最后跪在队列俯身跪下拜了三下。      白家的弟子目不斜视,恍若未闻。      跟在令仪身后的暗卫心中有些愤怒,长公主千金之躯,只跪过天地和父母,如今下跪祭拜却被他们如此对待。      玄十九的娃娃脸默默的皱成了一个包子。      远在灵堂的白珑看见了令仪下拜的身影,她一步一步急下了台阶走到令仪跟前,问道:“关关,为何不入?”      “我本是为了结母妃的心愿而来,却带来这样的祸事,我于母妃有负,于你们有罪。”令仪冷然的神情微动说道。      白珑无话可说,不过一晚的时间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美貌的容颜也甚是憔悴。      令仪接着说道:“我有急事需立即离开,珑姨,我先把鬼宫的地图给你们,等你们的人下山之后,自会有人和你们联系。”      白珑点点头,“好。”她仔细的看了几眼令仪的样子,她知道,大概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      鬼宫之内。      一直作为近侍存在的四月跪在千烬的面前,女子紫色的长裙上绣着锦簇的繁花,他第一次觉得这些花像是地狱生出的鬼眼。      “宫主,属下不明,为何不救少宫主!”      紫衣女子托腮浅笑,“为何要救?救他何用?他小时候把白瑶唤作娘亲,现在又喜欢上那个贱人的女儿,我要这样的儿子做什么?”      “那宫主又为何让少宫主去杀白家族长!”若是不杀白家族长,少宫主也不会……      “一举两得啊,那个老头子养了白瑶那样的女儿,你说他不该死吗?”紫衣女子凑近四月,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而且,后面发生的事情正好可以让白瑶的女儿尝一尝亲手杀了自己爱人的滋味,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抬起四月的下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四月的唇,“我当年可是尝过那样的滋味呢,痛入骨髓。”      四月突然觉得遍体生寒。      当年青荷公子入鬼宫的时候他和南陌还是少年,青荷公子见了他们两突然来了兴趣指点他们两的武艺,后来青荷公子身死,他和南陌一个成了宫主的近侍,一个成了少宫主的近侍。    作者有话要说:QAQ感觉不会再爱了 ☆、【阿苏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想要以短篇形式写完这个番外的但是写惯了长篇控制不好节奏所以有些混乱你们不要怪我不然作者会哭的我哭给你们看QAQ!   皇城郊外新开了一家酒馆。      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却闹得整个皇城皆知。其原因是除了酒酿的极好便是酒馆的老板娘还十分的年轻貌美。当然,年轻貌美的老板娘很多,而更稀奇的是这个年轻貌美的老板娘还有一个奇丑无比的丑仆。      老板娘看起来弱柳扶风十分娇美,过往的酒客三教九流,总有人想趁机调戏,每每有人如此,总是会被丑仆拿着木棍打跑。值得一提的是,丑仆天生神力,每日清晨的必修课就是将酒店外的两只大石狮换一个位置,而一大半心怀不轨的登徒子便望而生威。      酒馆是临河修建,水榭旁还种了几株杏树,开业的那天正值杏花开放,于是杏花酒的名头便不胫而走。      酒馆开业的不知道几个月月,来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客人,之所以说不同寻常,是因为这个酒客每日酒馆一开便来,寻了临水的窗户坐下,要上一斤牛肉一碟花生一坛老酒便一直坐到夜晚打烊。他的目光总是偷偷的盯着老板娘的背影,右手执着酒杯偶尔转一转不知道再想什么。      这日,阿苏正在依在二楼的小阁楼间的软塌上闭目小憩,丑仆粗重的脚步声上楼来,她睁开惺忪的眼看着他转身进屋,拢了拢如瀑的头发,单手支在榻上,不为外人所知的慵懒风华尽显,“怎么了?”      “%……*—(*(*……—%”丑仆的手在空中胡乱的比划。      “啊……你是说送牛肉的老板今日家中有事未来?”      丑仆点头。      “没来便没来罢,也不是什么大事,昨夜刚刚将酒下窖,累得很,你先下去,我再休息一会儿。”      “%—……—*—*—%”丑仆不动,有些焦急的比划。      “啊,你是说有个客人只吃牛肉?”      点头。      天气还凉,阿苏将海外传过来的披肩裹在肩上才下了楼。临水的窗户孤零零的坐着黑衣人,斜飞如鬓的长眉露着几分英武,淡色的薄唇又透着几分沉默,他面前已经放好了一碟阿苏亲制的花生米,老酒的坛子也刚刚开封,酒香萦绕周围。      阿苏轻移步子到了那人桌前,语气淡淡,“客官能否换一样下酒菜?”      阿苏的声音就似岸边的柳条一样在风中轻轻晃动,男子的心里像是被柳尖挠了一下,他回转头向阿苏看去。      江南青衫湿。阿苏水盈盈的双眼在青衣的映衬下像是迷蒙的烟雨江南,肩上绛紫色的披肩又将轮廓衬得分明,细嫩如葱的双手环抱着胸前的披肩,如玉似的白皙。      阿苏皱皱眉,继续轻声问道:“客官能否换一样下酒菜?”      “不能。”      “为何不能?”      黑衣人沉默,总不能说他喜欢吃牛肉这样的话,这样也显得太不成熟太没有男子汉气概了,他定定的看着女子,披肩下青色的衣裙将腰收的极细,盈盈一握。      收回目光,皱了皱眉,“那就随便吧。”      阿苏对着丑奴挥了挥手,丑奴到后厨去开始忙碌,她则又重新往楼上而去,昨晚一直忙到半夜,现在只觉得头沉重的抬步起来。      上楼到一半的时候店内突然进来的一行人,阿苏随意回头,目光瞥在一人身上的时候突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鱼儿终于上钩了。      进来的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位锦衣公子,身旁有一个小厮将他扶着,看起来身体十分虚弱,眉目之间也很是平淡,胜在有一股和煦的气质。      另一个小厮麻溜的绕到前面,在窗边的另一张桌前的凳子上仔细的用袖子擦了擦,垫上自带的锦垫,恭敬的说道:“公子请。”      阿苏站在楼梯上想了想,在那公子身边的小厮还没有高声发问前下了楼梯,“公子你要些什么?”      “听人说这里的酒酿乃人间仙品,特来一尝。”锦衣公子侧首回答,看见身前的人也是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恢复常态,他没想到众人口中相传的美貌酒娘竟然真的是如此美丽的女子。      “人间仙品实属谬赞,不过小女子酿的杏花酒尚能入口。”阿苏抿唇浅笑。      浅笑的样子像是幽兰静开,另一桌的黑衣男子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将酒杯中的佳酿一饮而尽。      阿苏转身去取酒去了,锦衣公子身边的小厮眼中幽光一闪,自言自语道:“如此美貌的酒娘真是少见。”      锦衣公子皱了皱眉,知道这个小厮想做什么,他淡淡的开口:“叶开。”      小厮连忙低头,“公子有何吩咐。”      “慎言。”      锦衣公子姓叶,名雪篁。是大胤几大世家中叶家的嫡系,现任叶家主叶常衡是他的大哥。因为他体弱多病多兄长构不成什么危害,所以叶常衡对待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弟弟十分的好,所以他也十分清楚自己兄长的秉性,为人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唯一的缺点便是好女色。      阿苏,正好是女色。      杏花酒入口清甜却后劲十足,叶雪篁喝了几杯便觉得头有一些昏沉,他好酒在皇城是出了名,但其实甚少有人知道,其实他不胜酒力,旁边的小厮劝道:“公子,少喝几杯吧。”      叶雪篁未理,眯了眯眼,从窗子看了出去,暖阳青柳下,青衣女子已经摘了披肩,她临水而立,皱着眉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察觉到有人的目光在看她,回首轻轻一笑。      叶雪篁也抱之一笑,心里无端的生出一些雀跃。      他大概知道这种雀跃是什么,但是又不敢相信。      *      天气阴沉,乌云滚滚,似乎下一刻大雨就会来临。      黑衣男子环抱双手靠在杏花村前的大石狮上闭目养神,杏花村大门紧闭,主人未归,他已经在这儿等了半天。      咕噜咕噜的车轮声响起,最后停在了石狮前面,黑衣人张开眼,看着华丽的马车先是跳下来一个小厮,再备扶下来熟悉的锦衣公子。      叶雪篁的目光对上了黑衣人的目光,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他看向大门紧闭的杏花村有一些讶异,有一些苍白的面容上闪过失望的神色,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低低的咳了两声。      隆隆的雷声响了起来,豆大的雨滴打在地上,铜钱大小的湿印很快便铺满了泥地,小厮扶着叶雪篁到了杏花村的屋檐下避雨,黑衣人也到了一旁。      大雨越下越大银白色的雨帘很快就隔绝了远望的视线,叶雪篁黑眸中失落之意越来越重。      这一月以来他每天都会到杏花村小坐一时,只带着一个小厮,偶尔阿苏也会同他交谈,他惊讶的发现这个女子才学竟然也不亚于皇城的贵女们,越是深交心中越是欢喜。      有人影渐渐从雨幕中越走越近,黑衣人和叶雪篁的视线都紧紧的盯着渐渐出现的人影,一个是即便在蓑衣和斗笠的掩盖下都能看出娉婷身形的阿苏,一个是粗笨无状的丑奴。      “阿苏。”叶雪篁推开小厮扶着他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对着快走近屋檐下的女子叫道。      进了屋檐,蓑衣上的雨水将台阶染湿,斗笠下只露出尖尖下巴的女子抬头,她摘下斗笠交给身后的丑奴,又解开身上的蓑衣,却被一直站在一旁的黑衣人拿过,这一举动都让众人看向了他。      丑奴满是沟壑的脸看不出来神情,阿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而叶雪篁,他的目光暗了暗。      几人走进酒馆,阿苏正要上楼换衣服,她的裙摆上沾满了泥浆,鞋子也是一样的情况,但是手却突然被叶雪篁拉住。      “阿苏!”他这一声叫的有一些急切。      “嗯?”阿苏不明所以,她看着抓住她的那只手,优雅修长,白皙如玉,一看便是从小养尊处优。      “后日倾城公主的桃花宴,我想邀你一同参加,能否应我?”      阿苏一愣,视线好像在看他,又好像透过他再看向其他地方。      坐在叶雪篁身后桌子上的黑衣人听见那句话一愣,手中的酒杯停在唇边没有了动作。      酒馆中静默无声,只能闻酒馆外淅沥沥的大雨声,丑奴笨重的脚步从门外拐了进来,他看见这边的情形直直的走到了两人跟前,直愣愣的盯着叶雪篁抓着阿苏的手。      叶雪篁的冲动之情转化成了尴尬,丑奴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刺的他心里发毛,他松开了手,但是又问了一句,“可好?”      阿苏笑了笑,“叶公子邀约,怎敢不从?”      *      天色已黑,雨声已停,只有屋檐边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阿苏睡的不是很沉,所以屋子里一有声响她便清醒了过来,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看着屋中的某处一动不动。      黑影渐渐靠近,最后走到床边,大掌轻探着抚摸着女子的脸,意识到女子竟然是睁开眼睛的时候猛然翻身上床,将女子抱在了怀里,“你早知道是我?”      “不是是个杀手就有命进我的房间。”阿苏被男子紧紧的抱在在怀里,闷闷的在他胸前说道,顿了一顿,又继续说:“而且,对牛肉这么固执的我平生只见你一人。”      “哼!那是我故意让你认出我。”黑衣男子别扭转移话题,“你要是敢去桃花宴我就杀了你。”      “噢,那你杀了我好了。”满不在乎的语气。      “你不会不知道桃花宴的意思!”男子咬牙切齿。      “知道啊。”继续满不在乎。      “难道你想嫁给他?”在黑暗中男子抬起阿苏的下巴,对着她的唇就吻了下去,毫不怜香惜玉,带着浓浓的惩罚味道。      过了一会儿两人才分开,阿苏气息未稳,她退离男子的胸膛,声音带了些冷意,“我想做什么你再清楚不过,你每隔半年才找我一次我不觉得你有权利管我的事情。”      男子怔了怔,阿苏的话像是什么堵住了他的胸口,有些气闷,良久他才开口,“我是杀手,杀过很多人,也被很多人追杀,我若找你的太过频繁,会连累你。”      阿苏在黑暗中低垂眼,“那你又把我当什么?每次都是晚上来,天明便走,若是怕连累你就不应该来找我,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的真面目,这一次我白天看见的那一张脸也不是你的真容吧。”      男子沉默,最后他强硬的将女子重新的搂抱在怀里,“若是你想杀他,我帮你杀了就是,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来。”      “那不一样,我必须亲手杀了他。”阿苏闭眼,杀了他那几个字说的格外重,不像是白日里柔弱美丽的女子。      *      桃花宴上世家公子贵女如云,他们穿行在繁花之间,言语笑声不断。      叶雪篁刚刚同另外一位公子在桃花树下说了几句话,一转身便不见了阿苏,他有些急切,但是又不好呼叫,找遍了桃林才在一株树上发现了她。      身着华服的女子坐在花枝弥漫的树干上,目光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叶雪篁没有出声叫她,就站在树下呆呆的看着她。      “我美吗?”阿苏突然低头,对着叶雪篁微笑说道。      叶雪篁的脸微微红了红,“阿苏自然是美的。”      阿苏又笑了笑,眼波盈盈,坐在桃花间的她好像被染上了一层绯色,“我有一个姐姐,她比我还要好看许多,很多人多说她是天下第一美人。”      叶雪篁怔了怔,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他对着树上的人伸出手,说道:“在我眼里,阿苏就是最美的。”      阿苏未答,将手搭在他的手心跳下树来,裙摆衣带翻动,秀发飞舞,看在叶雪篁的眼里让他的心跳的厉害。      *      自桃花宴之后,叶雪篁和阿苏便时常一同出游,黑衣人去杏花村的时候越来越少,酒馆本就没什么人,丑奴便也越来越闲,他时常无事会坐在窗边的位置打一些好看的结。      再后来叶雪篁经常会带阿苏去往叶府,在他的院子里赏花品酒下棋煮茶,叶雪篁觉得那是他最安静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阿苏抬头好似无意的问:“雪篁,怎么从来不见你大哥?”      叶雪篁心中一颤,他是故意避开大哥的,阿苏美貌,若是被瞧见了……“大哥诸事繁忙,很少回叶府。”      阿苏点了点头再未说话。      再后来叶雪篁发现阿苏竟然和大哥的一个小妾阿良走的很近,然而这个阿良并非是普通的小妾,是圣旨赐下的贵妾,以前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官。      再后来,叶家旁系子弟突然连续出事,叶常衡彻查府中人,叶雪篁才如梦初醒。      叶雪篁脸色煞白的的叫人请来阿苏,眼前的女子还是初见时的模样,他颤抖着问:“阿苏,你曾经告诉我你有一个姐姐,你能跟我讲一讲你的姐姐吗?”      阿苏抬眼,看着眼前这个长相普通却为人谦和的男子,和他那个阴险毒辣的兄长真的是天差地别,她判断着他话中的意思,最后沉吟着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阿苏见叶雪篁不答,便明白了所有,她坐到男子对面,开始缓缓述说,庆城有舞女擅飞天之舞,貌美若仙,仰慕之人众多,有贵人一见惊为天人,求取为妾,不从,数日之后舞女失踪。      然后阿苏又讲了另外一个故事,江南富商家道中落后为仇人所害,富商拼死救出两个女儿自己却命陨,后来两个姐妹花流落江湖,姐姐为了养活还年幼的妹妹,自卖身进了烟花之地做小丫鬟,然而随着年龄渐长,美貌越来越惊人,被人逼着做了舞女,为了不让妹妹同自己一样,花重金将妹妹送到了一个武林门派。      “我想你应该知道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姐姐又为何而死,叶常衡身边护卫甚多我接近不了,但是要逃出这里对我来说却是易如反掌。”阿苏看着叶雪篁惨白的脸,第一次不再是那副笑意盈盈的的脸,而是冷漠的说道。      “你……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我?你知道我最好酒所以传开杏花村的名声引我去?”叶雪篁不甘心问。      “嗯。”阿苏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叶雪篁一挥手,桌上的茶盏掉落在地,碎裂的声音像极了他此刻心中的声音,“你走吧,我不会告诉大哥。”      *      然而就算想要告诉也没有时间,监国公主的旨意下发的十分迅速,叶家以谋反之罪株连九族,两千多条人命死在了那场血雨腥风。      荒草丛生的小道,马车歪歪扭扭的行走在上面,山坡上黑衣人站在女子身后,不满的问道:“为何让我去救他。”      “没有他我怎么能搜集到那么多对叶家不利的证据。”      “哼!”      阿苏没有理会身后的人,目光转向另一边的荒山,丑奴蹒跚着在荒山上的每一株树上都挂上了他亲手打的结,她眼睛一酸,就流下泪来。      听说姐姐就葬在那座山上,但是荒坟太多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是她的,当初叶常衡看上姐姐美貌,姐姐不从,叶家人就涌了卑鄙的手段让她答应,其中一个不堪人言的手段就是将跟了姐姐五年的侍卫变成了现在这样人见人躲的样子。      阿苏轻叹一声,往对面的荒山走去。 ☆、错过      高山下是湍急水流,一个少年手握长剑环抱着站在水池旁边,看着中年汉子将满身是血的人从河中捞出来,他望了望云雾缭绕的山腰,问道:“爹,现在还上不上山?”      中年汉子将满身血污衣衫褛褴的人从碎石上翻过身来,拂去那人脸上的的头发,大声的咦了一声。      少年闻声走了过去,一眼就认出了地上躺着的人,他看着傻愣住了的中年汉子,皱眉说道:“他还活着吗?”      中年汉子像是触电了一样,突然俯下凑近那人的鼻子下试探了一下,又听了听那人的胸口,嘴里不停的念叨:“不要还没找到清雨,他儿子先挂了。”      听了良久才终于感受到那人胸口不时传来的一丝微弱的跳动,中年汉子舒了一口气,但是看见那人满身伤痕脸色全白的样子又紧了心绪,这个样子不知道救不救的活。      *      三天后,一辆马车驶近岭南宁城。      马车内,令仪看着玄七呈上来的各处密报,神情冷然。皇城虽然外有四大护城相护,内有皇城禁卫军,但是此次谋反很明显筹划已久,只怕其中有人有反心也未可知;而大胤各地的战局已经明朗化,自千山山脉以北之地各城之间一片混战;南疆战事前有岭南郭家军,后有蓉城众城,不必过分担忧;唯一让令仪忧心的是大胤东南的越地。      叶常衡曾无意之间提到‘越’字,后来暗卫将大胤所有和越字有关的世家贵族全都查了一遍,这其中包括越王爷、越姓世家、越地所有的大家贵族。      这一次战事一起,令仪才明白,这次的谋反的人是真的蛰伏已久。越地有有韩家,韩家手握大胤四分之一的兵力,因为近海,所以水军居多且善战,这次谋反直接从南海线一路北上打算将临海诸城一举攻下。越地有天下首富,供应着战事所需钱粮。      韩家是今上君令涧的母家,当年皇后被贬皇陵守墓,韩家奇异的没有任何的动作。天下首富是朝阳所嫁之人,三年前举家迁往越地,当时并未多想,以为他本是南人,此举不过落叶归根。却原来,都是等着这样的时机。      令仪揉了揉额头,诸多事情让她脑海中思绪烦乱,她想到了那位一直以逍遥闲王面目示人的禄王叔,她想到了朝阳。      密报中没有禄王的任何线索,但是她想,此刻他定然是在皇城附近的地方,等着攻下皇城之后一举称皇,到时候各地的战局会因此而巨变。      而朝阳,朝阳是越地直逼大胤腹地的军中女将。      “堂姐。”锦衣的小公子夺过令仪手中的密报,托腮坐到她的对面,“不用太过忧心,皇叔布了那么久的局,正好趁着现在收网,局面虽然混乱,但其实他们没有一丝胜算。”      玄七木着脸看了一眼他对令仪的无礼随意,又木着脸低下头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令仪。      小公子见令仪不理他,又转过来同玄七说话,“七姑娘,你为什么不给我也倒水。”      玄七顿了顿,拿过一旁挂着的竹筒,倒了一杯清泉水递给他,脸上毫无表情。      “为什么给堂姐的是热水我就要喝冷水……”小公子捧着杯子有一些委屈,但是他即不敢招惹性情大变的令仪,也不敢招惹对他冷冰冰的玄七。      “朝峰。”令仪喝了一口水,对着委屈的少年叫道。      “嗯?堂姐!”叫朝峰的少年刚将杯子凑到嘴边,听见令仪叫他,赶紧将水杯放下正襟危坐。      “快到宁城了,你不用再跟着我,宁城人多眼杂,暴露了你的身份终究麻烦。”令仪的眼中有柔色闪过,说话的语气也软了几分,对他的态度有几分像是对君令涧的态度,但是连日未眠,眼下是一圈青黑,面容也十分疲惫。      少年朝峰是已故楚王的幼子,被楚王的母妃莹太妃抚养长大,同君令涧一同入的太学,两人幼时可以说是狼狈为奸无恶不作,后来莹太妃身故,这位小王爷便渐渐的沉寂,甚至鲜少再出楚王府的大门。别人不知,令仪却是知道,朝峰是被汀州阁的阁主带走了。      汀州阁是皇家埋在民间的暗线,历任阁主都是对正统皇室忠诚的皇室子弟,上一任阁主之所以选上朝峰,不过是看中少年心思灵活却又无争抢功利之心。      朝峰听闻此言,神色黯淡了几分。他自幼与莹太妃相依为命,后入太学与君令涧相伴,令仪那时候性情开朗,待他甚好,他便同君令涧一样,对她起了依赖之心。然而汀州阁既然是作为大胤皇室暗中守护者一样的存在,自然是不允许阁主的身份有任何的暴露,一入汀州阁,终身不得与皇室再有任何联系。      玄七见少年的神色黯淡下去,想了想,换了个杯子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的面前。      过了一会儿,马车内爆发出少年的吼声:“你现在给我倒热水有什么用!有本事你陪我一起伤心啊!有本事对我笑一个啊!有本事不要对我这么冷淡啊!”      在外面驾车的明若被突然爆出的少年精神饱满的吼声吓的手一抖,鞭子重重的落在了马匹的背上,马儿急速的跑开,带着马车也晃悠了几番。      明若堪堪扶住头上的斗笠,少年心事不可猜啊。      他那日刚刚逃出鬼宫的追杀,但是饿的两眼发花随便的走近一个村子便晕了过去,等他醒来之后才发现被他们救了过来。这几日看下来,少年总是有意无意的招惹玄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      宁城长街上,一马一人疾驰,在长街的拐角处和一辆马车擦身而过,马上的人晃眼一扫,觉得驾车的那人藏在斗笠下的半张脸有些眼熟,但是因为有事在身,马车的距离也远,没有在意,骑着马直直的到了眠花宿柳的烟花之地。      马上的人潇洒的下马之后,将缰绳扔给在一旁候着的小厮,有俊俏的小婢带领着到了二楼的房间内,上楼的时候酒香琴声和莺声燕语便传了进来。      一打开门,里面的奢靡景象就传进了眼里,三三两两的富家公子锦衣华服,醉卧软椅,美人在怀,中间空出来的地方还有舞姬曼舞,垂帘之后有女子素手轻弹。      靠近门的一位公子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提着桌上的酒壶就走了过来,说出的话带着几分醉意,“林兄你来迟了,自罚三杯!”      公子身后的美人看见进来的英武男子,眉目一转,想要借口勾引,便端起了自己的杯子也跟着走到他的面前,说道:“李公子醉了,罚酒三杯却忘了拿酒杯。”      她拿过李公子手中的酒壶,倒满一杯酒,走过去递给站着不动的人,美目勾魂的看着神色不动的人,腰肢款款的摆着。      站着的人却未接,拿过旁边桌子上的一壶酒,壶嘴直接对着嘴里痛饮,一壶酒喝完之后扔回桌上,走到对面空出来的桌案后面。      美人尴尬在原地,李公子晃了晃头坐了回去。      坐在另一旁的英俊青年见此情形冷笑一声,手中揉搓着佳人柔软腰肢的力道猛然加大,“林世子已经转性,肯来这里已经是给我们面子。”      英俊青年说的是实话,当初还在宁城的时候,他们一班人四处游荡玩乐,林冬荣那时候对于女色是来着不拒,但也绝不留情,前不久重新归宁城之后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于女色拒之千里。      英俊青年是郭华长的长子郭冷泉,没有继承上他父亲的儒将风范,但也自有另一番英勇气度,只是少时沾上恶习,多情的性格未改。      另一个富家公子站出来缓和气氛,他端着酒道:“这次是给林兄和郭兄践行,你们一个带兵前往越地,一个和南疆对战,不是我们这帮游手好闲之人可比,他日战功显赫之时,还不要嫌弃我等高攀。”说完之后他挥了挥手,侍立在一旁的美丽婢女纷纷给在座的人都倒满了酒,随着他的举杯,屋内的众位青年也跟着举杯饮尽,歌声渐浓,琴声渐响,女子的莺声燕语和男子清越的声音相交缠。      林冬荣看了看郭冷泉,后者正埋首在女妓的颈项间啃噬,双手也不闲着在她身上上下的抚摸,闭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样,林冬荣皱了皱眉,撇开眼去。正好有人带着一位美人过来劝酒,两人饮罢,那人对身后的女子使了使眼色,女子乖巧的走到林冬荣的身后。      这帮世家子弟虽说仗着家底平日里游手好闲,但是互相之间也都有几分真情,沙场非儿戏,谁也不知道现在英武非凡的将军会不会白骨不归。纵情声色的玩乐很可能就这最后一回。      身后的女妓极有技巧的顺着林冬荣的大腿往上轻拂,她心中是有些雀跃的,面前的这位和那些常在声色场合泡着的富家公子们相比更有男子气概,若是和他享鱼水之欢,定然是一番美事。      然而手却在触碰到大腿根部被钳住,女妓抬头,男子冰冷的双眼将她看着,让她全身无端生出了许多寒气。      “别碰我。”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过渡章,有些无聊。林将军等候多时终于出场! ☆、乱局      军营中铁甲森森,处处安扎的帐篷被清凉的晚风吹的微动,巡逻的将士手中的长矛佩剑发出寒冰相击的声音。      林冬荣下了马之后将手中的缰绳交给跑过来的亲兵,正要头也不回的进入主帐,被亲兵叫住。      “大将军!”      回过头去,冷厉的眼将他看着。      小兵打了一个哆嗦,近日战事一触即发,大军即将开拔,将军浑身的冰寒气息无人敢靠近,“将……将军,帐中有来客。”      “谁?可是忘了军中规矩?”      小兵低下头,“那人是监军亲迎进来的,属下不敢阻拦。”      “监军亲迎?”林冬荣的心口突然猛烈的跳动,某种及其微小的可能在他心里不断的扩大。白日在宁城遇上的那辆马车,车辕上坐着的那人。他猛地转过身,大步的甚至是急切的往主帐而去。      走到跟前却又突然停住脚步,探向帐篷的手握了握拳又垂下,等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平息下来,才缓缓的揭开帐篷。      帐中灯火通明,监军和几位小将纷纷跪在地上,长案之后的女子长身而立,手中看着斥候传回来的消息,眉目间的冷然和在皇城时一模一样。      林冬荣的眼睛一刹那间有亮光划过,饮的烈酒在体内血液中游走沸腾,他快步走到地上跪着的几人之前,俯身拜道:“微臣参见殿下,未能及时迎驾,请殿下降罪。”      眼角余光看见的又是女子如云的裙摆,林冬荣稳了稳心中激烈的情绪。      帐内一片静默,除了火光摇曳和若有若无的酒气没有人敢出声。      令仪放下手中的信笺,皱眉看着坐下俯身的林冬荣,声音清冷的质问道:“大军明晨即将开拔,主将却不在军中,是该降罪。”      “请殿下降罪。”林冬荣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有多久没有看见她了,有多久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了,即便重相逢就是责罚,他心里也有丝丝酸涩的甜意划开。      令仪却有些乏意,她对林冬荣说的话未置一词,反而是对着帐中其他的人挥了挥手,对着众人说道:“既然林将军回来了,你们先回去吧。”      众人才舒了一口气,他们脚步声轻微的悄声退了出去。      傍晚时大小将领都被召到主账,传召的时候就告之了来者何人,这支军队一直是在岭南,从未得见天颜,如今就要见到声名远扬的长公主,心里都有些期待敬畏。      然而到了帐内之后才发现气氛十分诡异,监军呈上前方斥候传回来的消息之后,就眼观鼻鼻观心的跪在下首不语,将领们这才发现主将不在军中。      *      令仪坐回椅子上,林冬荣和监军还在下面跪着,玄七看了看令仪神色,悄然走下去,低声对着两人说道:“两位大人先请入座,殿下有事商议。”      监军年逾三十,国字脸看着成熟稳重,一双眼精明睿智,他俯身说道:“谢殿下赐座。”      监军起身坐到一旁的木椅上,但是林冬荣却依然跪在地上,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叫道:“将军?”      林冬荣这才行了礼,一声不吭的坐到监军对面的椅子上。      令仪摊开地图,头也未抬,恍若没有看见林冬荣的异状,冷声的说道:“你们将现在的情形仔细的说给本宫。”      林冬荣没有动,血液里的酒意在胸膛翻滚,他的眼睛逐渐泛红,他猛然闭了闭眼垂下头去,今日那酒……他低头苦笑,宁城的那帮富家子弟平日玩乐时为了助兴都在酒中加了药,今日一时不察,喝了他们的酒。      监军怪异的看了一眼林冬荣,又看了一眼灯光下的长公主,想了想开口说道:“启禀殿下,自三日前,天下兵马大动,越地韩军分两路自大胤东方和南方以合围之势步步紧逼,北有云家军,东有平南王,我岭南军兵分两路,一路抵抗南疆军力,而我们这一支军队明晨开拔,赶至华池关。”      令仪的目光顺着地图看着已经用朱笔标记下来华池两字,微微颔首,“你继续说。”      “大胤开国时,越地并非大胤国土,而是盘踞一方南璃小国,后南璃内乱,并入大胤国土之后的南璃改名越地,派了韩家军驻守镇压。”      “越地比起大胤的广阔虽小,但大胤之前能一直以国而立,不受强国影响也是有其原因的。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华池关,华池关是道天险,沼泽丛林急流交错,少有人能过,而我们必须赶在韩军之前,将他们阻挡在华池关外,不然韩军一旦入关,就像一把长剑插入腹地。”      “嗯,”令仪抬了抬眼,看了看监军,“此地到华池关要几日路程?而韩军到华池关又要几日路程?”她这话隐隐有责怪之意。      监军被令仪眼中的冷光所摄,心中一紧,垂首答道:“韩军自华池关两日路程,此地到华池关一日半的路程。”      “那为何还停留此地耽搁?据本宫所知,韩军兵马昨日就已经往华池行来。”令仪目光沉沉的看着监军。      监军心中叫苦,他侧眼看了看林冬荣,冷面将军正手端着茶盏一饮而尽,好像十分饥渴,并没有回答之意,他硬了硬头皮,继续说道:“这乃将军的计策,将军兵行诡道,一半兵马已经掩了行迹往华池关而去,另一半故意延迟时间,让韩军误以为我们会晚他们半日,他们必定会趁着这半日的嫌隙时间入沼泽企图过天险,入大胤腹地。”      “一半的兵马足以将他们阻拦在急流密林之中,却又进退不得,而我们随后赶到,必能让韩军全军覆没。”      “嗯,好计策。”令仪点点头,却有话音一转,“尔等可曾想过,韩军谋反之心早已有之,如果他们提前就已经探好路了,岂不是华池关他们便如囊中取物一般轻易攻破?!”      令仪的声音相冰凌子一样打进了监军的心里,他觉得自己的额头冒出了阵阵的冷汗,长公主严厉之名在朝中相传以旧,刚才的交谈他只以为长公主的性子内敛冷漠而已。      “不会的。”      林冬荣有一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他直直的看着令仪,令仪有一缕长发从肩上滑了下来,发梢在空中划过,连带着灯罩里的烛火也好像明灭的闪了一下,林冬荣的心一颤,胸膛内有什么破土而出,他一直压抑的药效又在全身游走,浑身兀然又热了起来。      令仪转过头,将目光投向林冬荣,却被他灼热的目光看的一愣,她皱了皱眉,问道:“何解?”      林冬荣的目光未移,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直视她,也许是体内的药物作祟,也许是渴望这样的情形已久,“陛下早已察觉韩家的异动,华池关外我设了阵法迷障。”因为这样,他错过了寻她。      “涧儿他……”令仪怔了怔,一句话未说完含在口中,自己的小皇弟长大了啊,唇边短暂的一丝笑意闪过,她站起身来,玄七立马上前扶着她有些不稳的身形,这几日除了舟车劳顿,还日夜伤神,她已是疲惫至极,“先这样吧,你们先回去。”      玄七扶着令仪往帐外走去,主账的右侧已经设好了帐篷。      林冬荣和监军拜倒在地恭送令仪,等白色的人影消失在门帘之外,监军才侧过头看向林冬荣,轻声的探寻:“林将军?”      林冬荣曾在郭家军中历练,留下诸多英勇事迹,所以虽然离开五年,但在军中依然威名赫赫,这支军队也接手的很顺利,但是也不曾见他如此模样,可以说是对上位者已经有颇多不敬之处了。      林冬荣侧首,对着监军颔首薄笑,“监军早些休息,明日行军辛劳。”说罢起身掀了帘子大步走了出去。      监军愣在当场,今日莫不是撞鬼了?冷面将军竟然笑了?      *      水潭中哗啦啦的水声乱响,搅乱了明月倒影在水上的影子,一片片暖黄色的光晕荡开,从水里冒出了一颗湿漉漉的头,头发带水甩向身后,在月色下划出一道弧形的水浪。      林冬荣双手抹去脸上的水渍,暗中用力躺在水上,眯着眼看着高悬的月亮,唇边笑意柔软。冰凉的水已经安佛了体内药效带来的狂躁,涌动的水波像是从心中漫过,浇灌着那破土而出的东西。      脑海中响起了一道女声:“你自傲自负,如此视女子为玩物,林冬荣,我诅咒你永不得爱!”      永不得爱么?      看着月亮的眼中幽光滑过,浮在水上的身躯暗含张力,像是随时都会从水上一跃而起的孤狼。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更新不要发现我……抱歉我食言了我胖了这两天带着家里的熊孩子出去玩了…… ☆、故人      天色微明,大军便开拔启程,马蹄铁甲震动着大地坠落了青草上含着的露珠,几万人马像是连成了一条黑色的巨龙没入丛林。      自越地并入大胤,韩家军入驻,华池关就撤走了兵力,只留下城守小兵,后来前朝为防外敌入侵所建的城墙瞭望台也渐渐被岁月腐蚀斑驳,不想却因为这一场突起的战乱,迎来了两方兵马的争夺。      林冬荣和身后几个副将骑着马在大道的一旁,大队兵马从他们身前经过,带过一股股晨时的寒气迎面扑来。树林在晨曦下还是黑影森森,林冬荣俊朗的容颜神情漠然冰冷,一双眼睛在大队人马中搜寻着什么。      低调的马车行在黑龙一般的队伍中央,依然是明若坐在车辕上驾车,斗笠盖住了半张脸。      林冬荣对身后的人一挥手,他们便纵马跟上了队伍,而林冬荣自己则慢慢的骑着马渡下草坡到马车的旁边。他从来不是胆怯之人,因为之前的一时情怯而错过了令仪许久这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      眼下的场景有一些熟悉,当日他护着令仪出皇城的时候也是这样。      *      午时的时候,全军休整,将士们趁着短暂的时间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填饱肚子,以补充精力迎来下午更长时间的长途跋涉。      马车停在草地上,无人靠近,虽然小兵们都在猜测马车内是何人,但所有的将领全都三缄其口不肯多言,他们也不敢再罔议。      明若跳下车辕打开车门,有小兵一边低着头咀嚼干粮一边悄悄侧目,但是耳边却传来稳重的脚步声,还有人恭谨的叫道‘将军’,他们又赶紧低下头来。      林冬荣走到马车旁边,令仪已经下了马车扶着玄七的手站立,今日她不再是一身白衣,而是换了玄色的衣袍,暗红色的镶边,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冷睿。      “殿下。”林冬荣走到令仪的身边,他手中拿着的是一壶清水和被油纸包着的食物,“此处荒野,行程紧张,殿下先将就一餐。”      令仪闻言点了点头,却并未看他,一直看着山坡之下,青草之间偶有大石突起,她的心像是兀然被一根银针刺中,一阵隐痛传胸腔扩大。      林冬荣一直直视着面前的女子,她长眉轻皱,脸上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心突然一沉,他是错过了什么吗?      明若走过来将林冬荣手上的东西接过,低声说道:“林将军,殿下近日忧思慎重,一会儿我们自会劝殿下进食。”      上一次明若和林冬荣说话还不似这般,带着几分调笑带着几分欣赏,现在却暗沉许多,林冬荣瞥了一眼斗笠下的人,看见他脸颊上没有遮挡住的一半疤痕,一怔,却什么也没问,转身走了。      短暂的休息之后,黑龙一般的军队又重新行进,林冬荣依然随在马车跟前。      及至夜晚,军队才停歇下来,火头军都纷纷架好锅炉,生火做熟食热汤,到处都是嘈杂的响声,将士们行了一天,这一歇息也开始了天南海北的谈话,哈哈的大笑声,爽朗的歌谣声,甚至是将士之间的武力比试旁观者的喝彩声都传进了马车里。      马车内燃着明亮的烛火,令仪翻阅着关于记载华池关外天险的书籍,一阵一阵的喧哗声涌了进来让她对马车外也注意了起来,侧首看向车窗,玄七观色将车窗打开一个缝隙。      从缝隙看出去刚好看见不远处一个火堆旁的比试。      一个体格精壮的汉子和只着了单衣的男子正在格斗,火光将那汉子的胸膛映的发亮,粗壮的胳膊也充满了力量,他手中的长枪也因为他的大力使的虎虎生威。而单衣的男子手中只拿着一截细细的木枝,上下翻腾躲避长枪,飞速凌厉的在汉子持枪的手腕上击打。      男子背对着令仪的方向,她看不清楚相貌,但是颀长的身形鬼魅的步伐却让她不自觉的多看了两眼。      打斗结束,汉子被击中膝盖,吃痛的滚到在地,长枪也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旁边围观的众人先是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再是有人的调笑声:“大虎,都说了不要不自量力挑战大将军,想当年将军年十六时就已经打遍南军无敌手了!”      地上的汉子抓起长枪掷了过去,粗犷的嗓门大声的说道:“老子虽败犹荣!不像你个瘦猴儿,连跟将军比试的勇气都没有。”      单衣男子已经走到场外,他扔下手中的木枝,接过旁人递过来水壶,他拧开盖子仰头狂饮,冰凉的泉水酣畅淋漓的将体内因为打斗而勾起的嗜武因子压下。      察觉到有人的视线扫了过来,他转过头去,背着火光的面容赫然正是林冬荣。      令仪一顿,复又低下头,重新的翻阅书籍,对着马车外的一切恍若未闻。      而林冬荣却不一样,他明明背着火堆,眼睛里却好像有火苗明灭摇晃,拿着水壶的手垂下,唇边露出兀然薄笑。      将水壶扔给身后的人,他走到马车旁,对着明若说道:“明统领,附近有城镇,不若带殿下到城镇歇息。”他的声音低沉,将靠着车门睡着的人弄醒。      明若看起来很是疲惫,他将斗笠往上推了推,听闻此言再看看周遭的环境,不由的点了点头,询问马车内令仪的意见,女子的声音在嘈杂的人声中有些低微,是一个单音,“嗯。”      林冬荣牵过马来,亲自护送着马车在黑夜中离去。      没有人注意,远处的一堆火旁,有几个小兵站起来没入了黑漆漆的树林里。      *      明若驾车到了小镇,寻了一间最好的客栈。      随便的用了一些熟食,玄七便服侍着令仪早早的睡下,看着令仪眼下的乌青,她眼中划过一些忧色。      关上门退了出去,看见在走廊站着的林冬荣,玄七想了想,垂首说道:“林将军请回吧,殿下有我们照顾无碍,若是延误了军机便坏了大事。”      林冬荣自然明白,他忘了屋子一眼便转身下楼,不多时便听见马儿的嘶鸣声和马蹄的远去声。      *      云雾缥缈,寒气森森。令仪的手中满是鲜血,胸口处有硬物抵着,她知道那是她插在荆溪胸口的匕首,她手上的鲜血就是从他胸口染上的。      她被人紧紧的抱着,她甚至能感觉抱着她的人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着胸前的伤口撕心裂肺的痛,她的眼睛酸涩,一闭眼就簌簌的滚下热泪。      “为什么……”抱着她的人哑声在她的头顶问,“关关……你说话啊……”粗粝的手掌探过她的头发触摸到她的脸,她脸上的湿润好像刺激到了他的什么。      有些笨拙的将眼泪擦干,他吻了吻令仪的眼睛,他好像十分喜欢这个动作,里面透着无边的宠溺和欢喜。      “荆溪,”令仪睁开眼,她拉下他的手抱在眼前,“我跟你走,我和你一起走。”      “是吗?”因为胸口的疼痛说话的嗓音已经很颤抖,但是也掩不住狂乱的喜意:“那好,我们一起走!”      荆溪拔出胸口的刀子,猛然往怀中的女子胸口一刀刺去,剧痛从心窝传遍全身,她还来不及诧异,转眼间就被人推下了山崖,寒冷的风打在脸上,好像要割破她的皮肤,生命好像从胸口一点一点流逝。      “啊!”满头大汗的令仪从床上挣扎着醒来,她捂着胸口,剧痛还在持续,四肢百骸像是要炸开一样,冷汗不停的冒出。      他当日一定很绝望吧,令仪低着胸口剧烈的疼痛想着,他又笨又傻,心里只有自己这些她都知道,她刚刚给他希望,就在他心口上插了一道,他一定比自己还疼吧。可是当日那样的情形根本就保不下他来,除却白族族长的事情,若是白家人再发现白瑶身死的缘由,他绝无逃过的可能,最后只能用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他武功高强,而且自己避开了身体要害,一定没事了吧。      一只手探向令仪的胸口,柔和的内力将她胸口的疼痛压了下去,令仪自模糊中清醒过来,她缓了缓气息问道:“谁?”      没有人回答。      但是令仪知道刚才的人还在屋内,越靠南,风俗习惯便同皇城越来越迥异,这里的屋子喜欢在床前和屋内挂上竹帘,床前的竹帘垂下,令仪坐起身来,透过竹帘就着月光能隐约的看见屋子另一侧的竹席上坐着一个人影。      心里有隐约的猜测,却又很快被自己否决,不可能是荆溪,当日的情形他一定伤重在身。那么又是谁呢?      令仪很快恢复冷静,判断着自己身处的境地,自己毒发玄七不可能没有察觉,明若也在隔壁,何人竟然能悄然进入自己的房间?      隔着两重竹帘之外的人轻声开口,“令仪,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可能会三更你们信么……知道为什么我会三更么…… ☆、华池关   令仪赫然抬头,手中的暗器松了又紧,那道声音清脆明朗,虽然已经几年不闻,却能瞬间判断出是谁。      “朝阳?”      屋子里一片寂静,竹香萦绕,对方隔了良久答道:“是我。”      令仪我问你,皇叔为你挑选的驸马,你都瞧上了谁?      令仪,那些莲蓬都是本姑娘千辛万苦的摘回来的,你到底在挑什么!      是啊是啊,很美,真是天高任鸟飞啊,不过真想见识一下你所说的青山绿水。      你说,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过往的相处一幕幕的在脑海中闪现,红衣翩翩的少女神采飞扬,两人总是腻在一起,少女清脆的声音总是不厌其烦的叫着‘令仪’‘令仪’,如今想来,却有隔日之感。      令仪的喉头突然有些干涩,她卷起竹帘,下床往人影走去,却被另一道长长的竹帘后的人影阻止。      “令仪,别过来,我无颜见你。”朝阳的声音中甚至有软弱的恳求之意。      脚步一顿,令仪站在人影的两步之遥,中间隔着竹帘仿佛将她们隔在了永不能见忘川彼岸,她学着朝阳,也半跪着坐在竹席之上,玄袍的衣摆散在两旁。      两人无话,大概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除却那一道竹帘,两人之间隔着的太多,随着这一场战事,很多以前不能明白的往事便全都明了了,华妃之死,先帝之死,江左水案,天吴异动,以及,君令仪和君令涧为何会在层层护卫下依然中了迷龙草之毒。      竹帘那边的人微微一动,调整了一下坐姿,涩然的开口说道:“令仪,你还记不记得我带你第一次出宫?”      “嗯,记得,你在我面前说碎玉公子如何的丰神俊朗,如何的翩然出尘,同世家贵族的公子们都不一样。”      “你记不记得我们去倾城姑姑的桃花宴?那时候我们还蒙了眼捉迷藏。”      “嗯,记得。”      “其实后来站在你面前的人不是我,抱着你的也不是我,你猜猜是谁?”      “不是你?”令仪讶然抬眉,“是谁?”      “就是现在领军往华池关赶的林冬荣啊。”      是他?心中有些诧异,但是突然提到华池关让两人之间刚刚轻松的气氛有一些凝滞,但是很快被打消,因为对面的人接着问了。      “那你记不记得我们乔装打扮之后到太学去参考?”      “记得,你抢了雅公子的玉牌扮了他的样子进去,我拿了齐小侯爷的玉牌进去。”      “凭什么说我的时候就是抢,说你自己的时候就是拿?”朝阳的声音染了几分笑意,“我记得那时候你考了第一,我考了倒数第一,齐小候爷得意了整整一年,直到下一年考试雅公子重新考回第一他才低调了。”      令仪也轻声笑了,“你怎么不想以想,为何雅公子会愿意将玉牌交给你?”      “以前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朝阳的声音黯淡下去,她不仅知道了当年雅公子的心意,也知道了很多事情,为何皇叔亡去之后,总会让她带着点心去陪伴他们姐弟二人,为何为何父王会同意裴颜之的婚事,那不过是他们两人之间野心的互相成全,为何要举家迁到越地,不是因为让南北商事更加畅通,而是为了躲避皇室的眼线。      当初到了越地之后才发现这背后藏着那么多惊涛骇浪的秘密,她怒过骂过哭过,甚至想要独自一人重回皇城,但是回了皇城又怎么样?哪里没有了禄王府,没有了慈祥的父王和脾气跳脱的母亲,没有了优雅华贵的裴公子,什么都没有了。那时候的她看着以前对自己百般宠爱的丈夫突然之间变的冷淡不耐,她不是不绝望的,她还记得自己当初对夫婿的期望是‘状元之才,名将之勇,心怀天下的有志男儿’,但是后来发生的这些颠覆了她心中全部的世界。      长久的寂静让令仪抬头,她看向竹帘对面的人影,好像能感觉到朝阳心中的压抑,不由出声询问,“朝阳?”      “令仪,对不起。”再开口的朝阳说话带着鼻音,“但是他是我父王,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令仪的身形一僵,淡然的开口道:“朝阳,我也有家人。”      “每一个人都有家人,北营南军的将士们也有家人。”      朝阳顿了顿,好似令仪的这句话突然让她有些尴尬,“令仪,父王执迷不悟,我劝不了他,只有护他。这场战事看起来是是父王和韩家筹谋依旧,声势浩大,但我知道,绝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的赢了。”她的声音突然放低,好像是为了防止被谁听见,“但是令仪,我知道皇叔早就疑心父王,他不可能没有任何防范就归天,而且平南王叔至今没有消息,我猜他一定是在等时机给父皇致命一击。”      令仪的心慢慢的变凉,她的背脊挺的笔直,她冷了声音,“那又如何?朝阳,你先是跟我说我们少时的情谊,让我放松心防想要从我口中探出消息,再是像我示弱,你是以为如此我就会对这场战事掉以轻心吗?”      “不是的令仪!”朝阳探过身来,从竹帘下握住令仪放在身前的手,“我是想来看看你。”      令仪任她握着手,没有任何动作,短暂的时间对方又把手缩了回去。      “令仪,我先走了,以后相见便是在战场上了。”轻声的叹息,“你放心,你的下落只有我知道,我截了探子传来的消息,他们都不知道你在军中。”      令仪木然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怕对方在黑暗中看不见,僵硬的‘嗯’了一声。      人影翻过窗户瞬间就不见了踪影,晚风吹了进来,竹帘微微的晃动,朝阳在她手心写字时留下的余温随风散去。      从梁上跃下一道黑影,是玄七,她半跪在令仪身后,“殿下。”      “谁放她进来的?”      “是明若统领,但是在她进来的时候已经下了毒,若是对殿下不利,马上就会毒发。”      令仪侧首,“她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在她身后跟着两人。”      令仪起身,没有再言,此时天快明了,已经有鸡鸣声远远的传来,玄七知道她不会再睡,便燃起了烛火,下去准备早膳去了。      不多时脚步声却又重新传来,明若在外面禀道:“殿下,林将军接到华池关的急报已经带着大军走了。”      “可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他只说殿下不必忧心,有他在华池关定然无事。”      虽然林冬荣如此说,令仪却不可能不忧心,她的行程竟然如此轻易的暴露,不敢保证地方会不会得到其他的线报,匆匆的用过早膳,一行人也往华池赶去。      *      华池关守护的城墙虽然已经败落,但是因为前朝的戍边,华池关的不远处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镇,越地过来的商人货物多在此地周转,竟然还有几分繁荣之态,而且南方建筑精巧,小桥流水,柳枝依依,煞是美丽。      但是美则美矣,却有些荒凉,这里是反军通往大胤腹地的关卡,聪明的人早早的带着家眷便逃亡了内地,大军一路上避开主道怕扰了百姓,令仪自然是不知道现在逃亡的情形。      这场战事起的突然,虽然禄王以江左之祸为师出之名,但是君令涧显然早就有所准备,在战事初现端倪的时候就昭告天下,条条列列的陈述着反军的罪证,后来禄王亮出的师出之名就显的软弱无力强词夺理,所以就算民间有对皇室的微词,也很快被压了下去。      令仪赶到华池关的时候时值正午,华池关一片安静,大军已经就地驻扎,早到两日的军队和后面赶到的军队像是铁壁一般将关口固若金汤的护了起来。      主帐中,林冬荣将令仪让到主位,一群人先齐声的拱手道:“殿下金安。”令仪抬手免礼,一群人又围着华池关的地势图研究开来。      原来是昨夜林冬荣接到华池关的急报,言道前方斥候明明发现韩家军入了天险丛林,却不知为何突然没有了动作,就像鱼入大海没有了踪迹,而林冬荣布下的阵法机关更是完全没有被触碰。      其中一个小将言道:“明明将军故意布下圈套,让他们以为我们会晚他们半日赶到华池关,为何他们竟然没有来攻打华池关?”      监军不语,令仪和林冬荣也不语,敌军竟然聪明的连林冬荣布下的阵法都没有进入,这显然只有一个原因。      有内奸,有人里通外敌。而且这人在军中的职位大概不低,不然怎么会连林冬荣提前布好阵法的事情都知道。      另外一个小将接口道:“难道是想要引我们进天险?他们在暗我军在明,若是入丛林,定然讨不了好去。”      又有人说道:“但是若是两军都不动,战事胶着,于我军不利啊。”      令仪听着下首众人对战事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看着军中两个核心人物却岿然不动,侧首问向林冬荣和监军:“说出你们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我真了不起!等着第三更吧北鼻们! ☆、局中局      令仪的声音带着皇家特有的威严,争论的小将们都停了下来,看向林冬荣和监军。      监军看了看林冬荣看着地图沉思的神色,知道先说的肯定是自己,上位者的习惯是先听所有的下属们将意见说完。      “殿下、将军,我觉得他们说的也在理,反军如此作为肯定是想要将我军引入天险,但属下觉得也不竟然。”      令仪盯着地图,看着林冬荣将红色的小旗子插在完全和华池关无关的地方皱眉,看来他的想法和她的一样,但头也未抬的对着监军说道:“你继续。”      小将们有的看着监军等着他的下文,有的看着林冬荣插旗子的方向,但是心底都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监军说道:“若是我军急于打破僵局而进入密林,你们说,这华池关怎么办?”      有一个小将答道:“华池关空无一人,掩藏在天险中的韩军定然会从其他的道绕过来夺取华池关,然后我军就会陷入前后夹击的后果。”      “对,”林冬荣扔下手中剩下的旗子,抬首先看了一眼令仪,看见了她眼中的了然,对着她掀唇一笑,惊讶住了看见他笑容的一干将士,他又环视的一圈周围的将士,目光却还是以往的冰冷,这不仅让周围的人都觉得刚才的事情大概是幻觉,恢复原状的冷面将军说道:“我曾经去过天险,对那里的地势有一些了解,如果走这两条路的话,虽然绕远了一些,但是凶险甚少,我猜测他们定然是想从这里绕过来,想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急。”      “那现在怎么办啊将军?”有小将积极的问道。      还有的已经磨拳擦掌,“去他个熊的!将军你派我打前阵吧!”,“不行,我打前阵!”,“我也去!”      大胤久无战事,将领们闲置太久,都想趁着这次的大好时机躲得军功。      林冬荣抬首示意安静,淡漠的说道:“此事不急,你们先回去,让大家都提高警惕,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小将们整齐的答道,然后又悄声的退了出去。军令不可违抗,他们也只有耐心的等待,但是还是有不甘心的话传了进来,“大将军为什么不马上派我们去劫了那帮反贼?”,“好了,将军定然是有其他的计策,我们等候军令就好了。”      人声远去,主帐内彻底安静下来,监军看着令仪和林冬荣皱眉沉思,开口问道:“殿下和将军是在想内奸的事吗?”      令仪点头,和林冬荣相视一眼,示意他说。      “岭南军和韩家军兵力差不多,韩家军一半兵力沿海而上,一半兵力妄图打破华池关,而岭南军一半抵抗南疆入侵,另一半兵力在华池关。”      监军了然,“所以将军刚才说的那些话是故意扰乱内奸的视线?”      “嗯,这两条路道其实并不存在,若是过天险如此简单,也不会有南璃国那么多年安然的盘踞一方了,只有刚才的人中谁有异动往外传信,便知道谁是内奸了。”      监军不由的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那我们现在只要等着就好了?”      “嗯。”      监军又请示一直未开口说话的令仪,“殿下以为如何?”      令仪沉吟,说道:“先如此吧。”      她自来深谋远虑,所以内奸一事想的比林冬荣还远。当年邙山围猎,第一个刺客被她一剑杀死,然后有侍卫火速赶到前来救援,等她放松心神的时候那个侍卫却突然一剑刺向她,还是她坐下马匹突然一闪才堪堪躲过要害的位置。      *      靑句山上,两峰之间的凹处,有飞瀑直流而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活水湖,房屋都是临湖依峰而建,而湖上建了长廊水榭,水榭中有两个人相对而坐,执棋对弈。      瀑布的水声盖住了说话的声音,所以听不见两人的交谈声。      身着锦衣的女子手中端着东西行过木桥,到了水榭中,先是对着老者微笑,取出一碟精巧的点心,“前辈,你先吃点东西吧,”再对着坐在老者对面的淡漠男子说道:“碎玉,把这碗药喝了。”      老者从善如流,笑呵呵的捻起一块点心送到嘴里,看着对面自己欣赏的青年才俊黑着脸将那碗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的喝了下去。      吃完一块点心,老者顿了顿,有些迟疑的开口叫着站在一旁的女子:“回春啊……”      回春抿唇一笑,自然知道老者想问什么,但他又别扭不好开口,秉着不能让老前辈为难的想法,她打断老者的迟疑,“前辈放心吧,他没事,只是昨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悸醒来,后来又昏睡了过去,但是并无大碍,只要按时服药按时换药,应该很快就能清醒过来。”      老者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飞流直下的瀑布带走了他些许的忧虑。      碎玉已经喝完了药,他冷着脸说道:“前辈还是另请高明吧,回春神医说要治好我的腿,到现在我依然坐在轮椅上,可见她的医术不过尔尔,千万不要耽误了令孙的伤才好。”      回春咬牙,收了碗往回走去。      老者摸摸胡须,笑看着他,“小侄的激将法用的真是炉火纯青啊。”      碎玉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低低的咳了一声,岔开话题说道:“前辈,你方才说的事只怕不妥吧,毕竟百里公子和雷公子才是你的亲传弟子。”      “小羽虽是我的弟子,但是他从来都只研习他家族流传下来的机关之术,而小诺那孩子,只对武术感兴趣,我看他们的样子,仿佛是极想出海的呀。”老者偏向一边,湖泊的对面,两个男子正在水中试验各种水具。      “但是两位公子纯孝之心,定然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轻易出海。”碎玉答道。      “我自然知道,我死之前他们都不会离开这靑句山。”老者转过头来,看着碎玉的眼神有一些沧桑,“小侄,你应该知道靑句山的传承历来是一师一徒,血脉相传,其实小羽和小诺都不是传承者啊。”      碎玉沉吟,“江湖上数年前曾突然出现一名师从不详的年轻公子,惊才绝艳名冠天下,前辈,靑句山原本的传承者就是青荷公子对吗?”      老者点点头,“当年他意气风发,说要到江湖中去游历一番,我便让他去了,谁知后来便失去了消息,这么多年我多次下山查找他的消息,却发现他生活的痕迹好像被人抹去了一样,怎么找也找不到啊,只查到这些本就流传众口的表面消息。”说到这些老者的嗓音好像一瞬间就苍老了起来,“直到在唐门看见那孩子,我就知道,大概他早就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死了,不然怎么可能会不带着那孩子回来找我?”      碎玉凝了凝,有些懊恼自己提到这些让老人家伤心,他开口说道:“前辈,我看令孙武功高强,想必传承靑句山不在话下,为何不?”      “小侄,靑句山的传承可不单是以武术传承。”老者眼含深意的看着碎玉,“而且那孩子,我曾经远远的看过他,知道他心中只有一样东西。”      回想起伏羲琴会,碎玉自然明白荆溪心中只有的那一样东西是什么东西,沉吟良久,他点头答道:“好,前辈,我答应你。”      含笑点头,老者捋捋胡须,压下眼中的悲痛。      “待晚辈腿一治好,一定向老人家行拜师礼节。”碎玉拱手说道。      “无妨,我必将终身所学倾囊相授。”      一番关于继承人的斡旋成功的落下的帷幕。      *      巍峨皇城之内,朝堂之上。      群臣正在热议战事,文臣武将七嘴八舌的各抒己见,从朝堂外走进来一个焦急的小内侍,他急急的小跑着走到短阶之下,对着阶下的内侍耳语,阶下的内侍闻之色变,跑向高坐龙椅之上神色凝重的君主,因为腿的颤抖差一些就踩划滚落。      君令涧闻之脸色也兀然变的惨白,本来被朝下众臣吵的皱在一起的眉头越揪越紧,有磅礴的怒气从明黄的袍子下传递出来。      旁边的内侍察言观色对着下面的内侍使着眼色,很快朝堂上便诡异的安静了下来,有人看了看君令涧手中的折子,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发生了何事?可是前方的战事又发生了变化?”      皇城虽有四城相护,但也正是这样成了一盘四棋,皇城众人无论从哪个方向都逃不出去,而四城之外,一片混战,最近的军队都无力救援,所以如今朝臣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四城中某一个城会被攻破。      君令涧突然站起身来,双眼好似往外冒着寒冰,又有一些茫然,他看了一眼朝堂众臣,说道:“云将军、曹御史、刘大人、安大人、樊将军,你们先到乾清宫等着朕,稍后议事。”说罢便转身走了,只留下一群摸不着头脑心乱如蚁的朝臣。      隔日,传出了皇后云子鱼于菩提寺祈福,却被人掳走的消息,皇城人心大乱,不免开始有人打起了其他的注意,却不知道他们的一言一行全都被别人看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开不开心啊QAQ气喘吁吁的继续去赶现言的榜单QAQ以后再也不贪玩了! ☆、鱼      华池关的天气这几日有一些阴郁。      明明是夏日,长街短巷竟然有一些萧索之意,家家户户锁门闭户,街道上偶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      城镇留下的百姓皆是孤弱贫户,他们有的是无银资盘缠,有的是无力远行,这凡尘浮世,就算逃去他乡,举目无亲仍是受人欺凌。      一位年迈的老人手中提着从河边刚买回来的一尾小小的鲜鱼,颤颤巍巍的往家门走去,她看起来已经十分苍老,满头银发是岁月无情的从她身上流逝的印记,双腿走路已经打不直,所以借力于手中的拐杖。      孩童怯弱的守在大树后面,最近镇上的安静令他觉得无来由的恐惧,他不知道隔壁的大妞姐姐一家为什么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对面院子的虎子哥哥为什么也许久未再出过院门,他现在再等祖婆回来,祖婆答应他了,说今天会有肉吃,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肉了。      突然有一个妇人脸色雪白的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尖叫,声音里带着颤抖哭声:“又打起来了!大家快藏起来!”      她一边跑,一边对着街上零落的人说着,人们纷纷快步返回家中,传来几声啪啪的关门声。      老婆婆听闻此言,不顾身形不稳,小步跑了起来,拐杖在地上发出的咄咄声更是激烈,而提在手中的鱼也摇摆的很厉害。      远处传来了金戈声和士兵呐喊的声音让她更是慌张,脚下突然不稳摔倒在地,她哎呦一声痛呼,原本躲在树后的孩童惊的扑了出来,“祖婆!祖婆!”      “快拉祖婆起来!我们快些回去!”老人仓皇的看了一眼华池关的方向,对着孩童说道,苍天保佑,这仗千万不要打到镇上来!      孩童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最后只眼泪汪汪的提着小鱼跟着已经自己站起身来的老人快步会了院子,刚才还有一两人声的长街马上回复死寂,而华池关方向的金戈声则更是清楚明晰。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月余。一月前南岭军驻扎华池关,挡住了叛军的进攻,没有让这座城镇沦落入叛军的铁蹄之下。      然而却在城镇留下的众人心惊胆战了十余日之后,大军维系的平静就被打破,不停有叛军企图攻破华池关,他们的心又随着不时的轰隆声紧紧的提到了嗓子眼。      命如草芥,生似蜉蝣。      这场荒唐的战争本和这些百姓没有任何关系。      长街转过两人,白衣胜雪的令仪身后跟着沉默的玄七。      令仪看着老人刚才摔倒的地方,目光又闻声转到华池关的方向,眉头一直紧皱,如冰淬玉的声音响起:“玄七,东海还无来信?”      “是。”玄七望着自家殿下挺直的背影,垂首答道。      一月前,令仪和林冬荣一起使计将军中的奸细抓出来了,韩军就此失了先机,开始了对华池关不停的进攻。但是令仪和林冬荣密议之后却下令大军不动,许多人揣测里面的深意,却最终无果。      现在令仪问东海之事,玄七已经猜出了几分。      “我们走吧。”令仪回身,目光突然凝住,远处一晃而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令仪往前急走了两步,想要追过去,却又想起了什么停了下了,薄唇紧抿,双眉紧蹙,最后浅浅一笑,往华池关而去。      *      乌云从天际滚滚地往高耸的城墙涌了过来,一战方歇,林冬荣下了城墙,有小兵恭敬的说道:“将军,长公主殿下传召。”      林冬荣点了点头,英挺的面容比之在城墙上的冰冷柔和了许多,从小兵面前错身而过,往主帐而去。      这半月以来韩军从未停歇过攻打华池关,但是大军岿然不动,紧闭城门,一有进攻便被万箭齐发的阵势逼了回去,城墙上的士兵甚至都能感受到对方越来越强烈的躁动,只怕大战迫在眉睫。      掀开垂帘,跨步走了进去,令仪扬手阻止了他行礼的动作,让他坐在下首,“沿海的韩军已过平南王的属地,东海大概这两日就会来信,让大军严阵以待。”      “是。”林冬荣回答,双眼却未离令仪的身影。      时下战局混乱,两人又商讨密议了一番其他的事宜。      而另一边,监军和军中将领聚在一处,有人疑惑的问:“皇城岌岌可危,殿下为何不回兵相护?”      监军抬了抬眼,看了看那位小将,却未马上出言解惑,而是沉思了片刻。禄王起初以皇室无义为由起兵,但是不过半日今上就颁发了罪己诏,虽是罪己,却将刘大人查出的江左水祸一事事无巨细的广告天下,其中包括有人暗中毁坏上游水坝,有人封锁消息,有人阻挠私吞朝廷救济粮草,有人囚禁江左富商亲眷,不让其开仓放粮,种种事件和背后的指使人都指向了起兵的禄王。      然而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大战一起,便只有输赢才会决定战争的结束。      皇后被劫,四城的形势越来越严峻,皇城中已经是一片慌乱,军资粮草也快告竭,北营南军的将士皆是心急如焚,但是各军军令却是对此罔顾,是真的不顾皇城安危?只怕未必如此,监军摇了摇头。      *      是夜,林冬荣将令仪送回城中下榻的府邸。毕竟军营全是男子,不适合一国公主长住。      看着令仪的身影没入朱门之后,林冬荣又打马回身而走。      阁楼灯明,桌上是玄七从厨房端过来的夜宵,是一碗清甜的酒酿丸子,玄十九刚刚从一处人家偷学而成。自到华池关之后,怕人暗算,令仪所有的膳食便全都是玄十九负责。      疾书完信笺,令仪交给玄七,嘱咐她送往何处之后才走到桌边,先是揉了揉额头缓解了一些思虑过甚的疲惫,才执起白玉勺漫不经心的轻酌一口,自从下山之后,再精美的菜肴在她嘴里都变的有些食不知味,更何况,玄十九的厨艺实在只是平平而已。      白玉勺停在嘴边,令仪口中含着团子的动作突然停滞,过了半响,眼里神色莫测脑中思绪万千全都隐去,才慢慢的开始咀嚼,清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玄七再回来的时候令仪已经将一碗圆子全都吃完,正小口小口的喝着温热的汤,汤中带着淡淡的酒味,并不醉人,令仪却觉得自己头有一些轻微的晕眩。      “玄七,十九做的这道夜宵你可尝过?”令仪抬头问道,属下眼中惊疑的眼神也自然被她纳入眼底。十九做的夜宵她从未吃完过,今日这样的情形是有些不常见。      玄七点了点头,昨夜她便已经试吃了。      “你觉得,味道如何?”      玄七有一些迟疑,只是尚能入口罢了,她有些疑惑自家殿下今晚的反常,但是看着碗中只剩些许的汤汁,木木的答道:“回殿下,十九近日的厨艺进步很大。”      虽未明说,但是令仪已经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十九的厨艺就算进步也不可能突然之间便做出美味珍馐,她沉默半响,才说道:“收下去吧,告诉十九,明日继续做这个吧。”      “是,殿下。”      转出门之后,玄七疑惑的看着自己手中端着的碗,轻嗅了一下,疑惑之色更重,这和昨日她试吃的味道并不一样,再一联想今日在城中令仪突然的异样,难道是……      明月空悬,无人解惑。      *      第二日的天气比前一天更为阴郁,好像是天公正在酝酿着一场空前的大雨,闷闷的天气人心浮躁,有人心急,有人焦虑。      令仪依旧带着玄七在空荡的长街上游走,冥思着军策计谋,咄咄的拐杖声将她从沉思中惊醒,原来是又走到了昨日的长街,老婆婆正一瘸一拐的往相反的方向而去,像是昨日摔倒的时候扭伤了脚。      令仪一时好奇,带着玄七慢慢的跟在身后,绕过无数街巷,最后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碧波冉冉的湖泊。      令仪微愣,在这城中也住了一月,竟从未发现这里还有一处湖。      湖旁的一株大树下聚集了一些人,神色都有一些萎靡之态,再仔细看,才看见居然是几个渔民带着打捞的鱼进城来买。      城中已经成为半座空城,菜市冷清,很多人坐地起价,肉食更贵,这几个渔民却是截然相反,打了鱼顺着水渠运到城中的湖泊来买,价钱更是比平日还低。      目光一扫,打算回身返回,却在看在一道深色人影的时候兀然停住,令仪目光如刺的看了过去。      天气阴沉,无雨,那树下其中的一个渔民竟然带着黑纱斗笠。      “玄七,回去告诉十九,今天的晚膳大家吃鱼。”令仪沉着眼眸头也不回的说道,移着步子缓慢的靠近人群。      而树下的人影随着令仪越来越靠近,慢慢的变得僵硬。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更新……今天会双更…… ☆、不识      最后玄色的裙摆停在了摊位之前,周围的人看着令仪身上华贵的衣饰和玄七手中的长剑,都远远的避开。      令仪没有说话,目光沉沉的看着眼前僵住不动的男子,隔着厚厚的黑纱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却犹不放弃。      这时旁边的渔民擦了擦手,走到带着黑纱的人旁边,嘿嘿的笑道:“这位姑娘可是要买鱼?”      令仪不答,看着对面的人问道另外一句话,“朗朗白日,这位小哥为何将自己的容貌遮挡这般严实?”      “这是我弟弟,面相丑陋,不敢吓着了旁人。”      听了这话令仪皱了皱眉,转过头去正眼看着那渔民憨厚的脸,“既是你弟弟,为何要说他面丑?”      渔民呆了呆,看了身旁一直静默的人一眼,无话可说。      令仪转回目光,顿了顿,再度说道:“他为何不开口说话?我来买鱼,他总应该招呼我才对。”      “我弟弟是个哑子……”渔民开口道,忽而又重新挂上朴实的笑,“姑娘要什么鱼我来招呼姑娘也是一样的。”但是却在内心腹诽,今天怎么遇上了一尊大神。      令仪身后的玄七也有一些疑惑,殿下不是多话之人,今日怎么突然同一个不相干的人说了许多,她抬眉看了看带着黑纱的站的笔直的人,心里有一些隐隐约约的猜测。      “他既是你弟弟,怎么能说他是个哑子?”令仪皱眉,虽然浑身的冰雪冷意,但是周围的人都能听出她口吻中的不高兴。      为何不高兴?      渔民哑然,不知道怎么应答,令仪这几句话有一些胡搅蛮缠。      对面的人还是没有动,即便令仪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他也没有任何反应,旁边的渔民有些心焦,用胳膊撞了他的侧腰一下,他才浑身一颤,好像如梦初醒。      手足无措的从面前的大水盆抓起一条大肥鱼,递向令仪。渔民见此对着令仪解释,“这条鱼食今日所有的鱼中最肥美的鱼,姑娘看看,可还满意?”      令仪不答,渔民摸了摸鼻子,走到另一边招呼着来买鱼的人。      鱼儿不停的在黑纱人手中挣扎,鱼尾在水面上击出啪啪的水声,令仪垂目,瞳孔却猛然一缩。      抓着大鱼的手白皙无痕,在鱼的青鳞之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有些陌生。      令仪沉默半响,突然声带嘲讽的说道:“一个捕鱼人竟然有一双如此完美的手。”      闻言抓着鱼的手兀然一紧,鱼儿吃痛摇摆的更加猛烈。      “玄七,提鱼,今晚我想喝鱼汤。”      “是,殿下。”玄七低低的答道。      令仪头也不会转身走了,再也未看身后的人一眼。      玄七将银钱放在一旁的空案上,看着那双手飞快在鱼的某处插了一根长针,鱼便软下来不动,穿过绳子打好结,递给了了她。      回到府邸,令仪直直往书房而去,玄七顿了顿,往旁边的小径拐了过去,提着鱼打算送到厨房。      小径旁边的高树上跳下一个人影,一旋身抱住了玄七的胳膊,“七姐七姐你回来啦!”      即便相处多日,仍旧习惯不了玄十九这莫名的热情,玄七转着目光无波的看着身前的女子,将另一只手上的鱼递给她,“殿下今晚要喝鱼汤。”      玄十九眼睛一亮,双手接过,“这还是殿下第一次点名要我做东西!虽然没有做过鱼但是我会努力做的很美味!”      树上有两道人影飞快的纵走,剩下的两道正要跟着跑路,女孩子特有的脆脆的声音传到树上,“十七十八帮我试吃吧!”      只迟了一步,便生生的落入魔爪,十七十八相顾无言,默默的坐回原处。      *      鱼羹果然是熟悉的口味,但是今日的那双手……      令仪目光暗沉,一口一口的吃完碗中浓香的鱼羹。随侍在侧的玄七不知所想,但是眼中却浮起忧色,那人当真如此神出鬼没,竟然能在数十暗卫之下换了食物?      一夜未成眠,令仪查看着各处来的信笺,在明灯下长案上的大胤山河图不时的标注,筹谋着战争的转机和时间,眉头深锁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了监国之初。      这场战争本不需要拖延这么长的时间,岭南军、东海、北营皆都是只守不攻按兵不动,然而小皇帝另有所想,他需要通过这一个多月的拖延让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全都现行,然后再一网打尽。令仪知道,除了报父仇之外,君令涧还想建立一个崭新的政权。      禄王迫不及待的谋反,以为君令涧刚刚脱离令仪的庇护,必定是软弱可欺,而君令涧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打算趁此机会完成君重锦未完成的夙愿,将政权集中,而不是遇事便受世家和藩王的影响,让各大世家每每因为自身的利益阴谋阳谋互相争夺,而不顾及百姓苍生的福祉。      所以令仪即便已经还政,但是君令涧于计谋上还稍显稚嫩,所以便隔着千里之遥通信筹谋。      大胤的黑夜暗沉如墨,四方在暗涌的云层下都有了悄然的变化,逃亡的百姓精疲力尽却不能成眠,他们睁大着眼仔细的听着细微的动静,他们不知道,翌日大胤的战局就会发生新的变化,被反军步步紧逼的军队城池都发起了反攻,生死大战真正开始。      这夜,东海汹涌的海浪上无数艘大船驶向了海岸,菩提寺不远的山脉中有人带着千骑精兵赶往玄武城,北营数名几大世家安插的将领莫名殒命,南疆王室再一次发生内乱,左右顾及无暇。      而在越地近海的死亡地带,身着铠甲的飒爽女将打开从飞鹰脚下取得的密信,展颜一笑,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十年。      *      夜晚的暗潮汹涌在晨曦渐明的时候全都归于平静。      令仪大约睡了几个时辰便清醒过来,她是被淅淅沥沥的打在屋瓦上的雨声吵醒,这一场酝酿许久的大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推窗远望,重重楼阁和偶尔伸展出来的树冠掩在雨帘之下,有些朦胧模糊。      片刻之后,府邸门外出现了两道打着油纸伞的人影,是着黑衣的令仪和玄七。      寂静的深巷无一行人,青石板的街道已经被雨水冲成了墨绿色,玄七跟着令仪重复着昨日的路径七万八绕到了湖泊旁边。      让玄七没想到的是那几个渔民来的竟然这样早,雨幕下能看清他们的蓑衣上有大股的雨水滴落,目光一转,看到昨日的黑纱人,大大的遮雨斗笠下,黑纱竟然还未除下。      令仪和玄七是侧身站在巷子,他们能看见外面的情形,但是那几个渔民却看不见他们。玄七心有疑惑,却不能直接询问,上位者的心意难测。她垂目看向两人身前的水洼,水中能够模糊的看见令仪的神色,是惯有的沉默冷然,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但是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到这里来。      “殿下,十九已经备好了早膳。”玄七陪着令仪站了许久,才小声的提醒。      令仪点了点头,心中却微微苦涩,她从未想过有这样的一天,以前总是跟随她的人对她避而不见。      将手中的油纸伞换了一只手拿着,令仪对着身后的人说道:“去买一条鱼,十九的鱼做的不错。”      玄七顿了一顿,看了看自家殿下的背影,默默的出了巷子过去买鱼。      做鱼做的不错的那个人绝对不是玄十九,十七十八忍耐的神情还鲜活的在脑海里。      *      双手利落的插上银针,穿过绳子,将鱼递给对面的女子,又低下头双手在大盆中摆弄,丝毫不关注对面的探询的视线。      直到轻微的脚步声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走远,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有些眷恋的看着墙后转身而走的人影。      昨日为他说话的渔民走了过来,哈哈的说道:“小兄弟,你要找你失散的妻子就去吧,今日人少,我们几个看着就好了。”      他口中的小兄弟略一迟疑,摇了摇头。      渔民不以为意,反而问道另外的事情,“昨日不小心撞到你的伤口,没什么大碍吧?”      继续摇了摇头。      *      令仪和玄七转过街头拐角,看见府门前正好有人翻身下马,是身着盔甲的林冬荣。      他牵着马站在原地,目视着令仪一步步的走进,才启唇微微笑道:“殿下,东海来信了。”      十五岁以前的林冬荣是狠戾少年,像一匹孤狼横冲直撞,后来玉剑门的五年修炼将他的戾气压了下去,外人都只道他变得内敛稳重,林太傅也以为自己的儿子如他所想变成了为人称道的清俊公子,他也好像真的是众人以为的那样。      现在他对着令仪露出的浅笑,能够打动任何一个贵族小姐的心,多少人盼他一笑,最后都失落而归。      显然令仪并为被他打动,只是轻轻颔首,说道:“进府再议。”      一行人鱼贯入府,街角有人抱着一颗心忐忑不安的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了~ ☆、烟雨      落雨深巷,青石街道上落满了零落的花瓣,黑色的靴子仓皇的踏过,就好像他此刻无措的心绪。      跑到刚才令仪站着的地方,方才停下,他看着身前的水洼,小心翼翼的蹲□子,将脸上的黑纱揭起。      左侧脸上显出了凌乱交错的疤痕,疤痕的颜色很深,在黑纱下看起来有些可怖。      雨水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水洼中模糊的影子又急急忙忙的垂下了黑纱,好像令仪就站在对面一样。      他想见令仪,却又不敢以现在的模样去见,他怕令仪会对他生厌。      回春的医术如其名,能令枯木再度逢春,他还未醒的时候就每日被剑王抱着去泡药浴,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都被褪的差不多了,唯独落下悬崖时被尖石和树枝划破的新伤,养起来很废时间,结疤之后又要耐心等待脱落,才能恢复如初。      但是他等不住了,当日悬崖上的情形每每想起来便会心痛如绞,而令仪那一句‘活下去’也让他辗转反侧。      关关是不是相信他?相信他的话为什么还会推他下悬崖?      他想亲口问一问,他心里藏了太多的疑惑,他恨不得把这些疑惑全部摊开给令仪看。      但是刚才看见的一幕却让他怯步。      那个男子丰神俊朗,眼中的爱意如此明显,完全不是他能够比较的。      关关……关关她会不会……会不会已经……      不会不会!他立刻在心里否定这个想法,关关会到这里来买鱼,证明心中还是有他,她一定是在等自己去见她,她已经认出了他。      可是这个样子……他摸了摸脸上的疤痕,黑纱下的薄唇紧抿。      不远处的墙头的上,玄十五抱着剑皱眉看着墙下的人怪异的举止,决定回去先告诉玄七再做定夺。      *      “平南王传信,东路韩军已经被隔绝在吴地一带,绝无回兵的可能。”      “嗯,但是韩军用兵在勇,王叔带着海外奇兵突然出现阻断了他们的后路,他们定然料到了我们蛰伏已久是想要一举拿下越地,这样他们就成了没有归处的游兵。”      “不出所料,禄王和韩家会有两个选择,他们要么会一举攻向皇城,挟天子以令诸侯,要么是回兵相护,守住越地。”      令仪将手中的密信在一旁的火炉中烧掉,抬眉说道:“他们不会回兵。”      “如果回兵,拼死也就只护住了越地,而且自此越地也不会安宁。天下大乱,如今他们有的是机会夺下半壁江山,而世家也害怕陛下对政权的洗牌,沿途自有人会对韩军提供军资和庇护。”      长公主的聪慧敏捷林冬荣早有耳闻,这一月以来两人不时的商议军情也更让他加深对令仪的认识,以往只基于性情外貌生成的仰慕更加的深入骨血,他更加坚定了某种决心。      心动,身动。林冬荣拿起桌上的清茶喝了一口,说道:“如今箭在弦上,先帝埋下的暗棋都已经用上了,殿下不用过于忧心,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我们何时发兵?”      君重锦的暗棋是指菩提寺不为人知的前骑精兵,平南王带到海外岛屿的大半东海军,隐匿在越地近海的一支奇兵。当年君重锦对这些都隐有所觉,却不能动作,只好在各地埋下暗棋,以备不时之需。      令仪轻颔首,“林将军以为?”      “信鹰比信鸽的速度快上半日,不出意外,华池关外的韩军下午才会收到传信,用兵之诡道,贵在神速和出其不意,殿下以为午时发兵如何?”      令仪在心内沉吟半响,突然微微一笑,道:“林将军为涧儿所倚重不无道理,午时再发兵恰到好处,其一,韩军不会料到坚守一月的大军突然主动攻击,其二,韩军主将刚刚收到东路韩军的消息,却来不及部署,自乱阵脚,可是如此?”      “正是。”      “既如此,林将军回营部署吧,本宫等你传回捷报。”      “是!”林冬荣低声回答。      将士即将出战,上位者相送是一种嘉荣,令仪一路将林冬荣送出府,两人边走边商议了一些部署细节。      牵过马,林冬荣翻身上马,动作潇洒,他回头看向站在屋檐下的令仪,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隔着雨雾有些虚幻,“殿下,等这场战争结束,微臣有一所求。”      一月相处两人已经有些熟悉,偶尔还会言笑晏晏的谈论,但是林冬荣今日突然言及有所求,本是逾矩的行为。      站在台阶上,隔着重重雨帘,令仪答道:“将军为国为民,来日战功显赫,陛下定然会论功行赏。”她忽略掉林冬荣暗含的语义,好像毫不知情的样子。      骊马在原地不停的踱步,林冬荣拉紧缰绳,神色冷峻好笑刚才突然的轻笑只是幻象,他深深的看了一眼令仪,才纵马在深巷中离去,奔向万军严阵的华池关。      令仪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府,过了一会儿又出了府门,玄七跟在身后,两人依然撑着青色的油纸伞。      令仪走的很慢,斜斜的雨丝从伞下打在了她的手背,丝丝的凉意沁入心脾,她却好像无知无觉,就这么慢慢的走着,不知道要去往哪里。      烟雨阁楼,人迹稀少,令仪玄色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孤寂。      十五岁之前她是备受宠爱的帝姬,她的性子洒脱随性,所有人都觉得她很快乐,没有人知道她羡慕朝阳羡慕自己五岁的小皇弟,她把所有想念自己母妃的时间都用在学习各种事物上,好像学的越多,就会越快乐。      监国之后那是最冰冷的一段时光,无处不在的刺杀,斗智斗勇的朝堂,人心叵测的深宫,步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好友远嫁,侍婢身死,身中剧毒。有的时候她站在深宫高台上回望,甚至觉得她住了十多年的金碧辉煌的皇宫很是陌生,像是冰冷的囚笼。      再后来出宫,她终于完成了游历的夙愿,她真正见识到了触手可及的山水风情,但是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寂寞,她不知道何处才是她的归地,她急切的想要寻找心中埋藏的对于归属感的渴望。      临江是君重锦专门为她建的公主府,园林山水美轮美奂;远居高山的白家,长幼和谐;但是却都不能让她的心真正的落到实地。      如今大胤陷入战乱,她退居幕后筹谋算计,有的时候兀然抬头却感觉茫然,这万里河山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二十多年的皇室教养和责任突然发生了动摇,她甚至想甩手而去,想要冷眼旁观看着他们争夺。      但是不行,父皇有未了的肃清朝政的夙愿,君令涧是她的弟弟。      令仪有的时候甚至忘了,她只是一个公主,皇宫本该是她的依仗,她应该成亲,然后同每一个皇室公主一样,相夫教子富贵一生。      玄七一直跟在令仪身后一步之遥,看着自家殿下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巷,最后还是走到了城中的湖泊边,只是因为路径不同,到的是早晨的所到之处的对岸。      田田荷叶,在风雨中摇摆不停,令仪执着伞看着对岸,那道身形在雨幕中有些浅淡,但是她的目力还是能清楚的看见那人不停的动作。      心中得了片刻安然,令仪就这样凝视着对岸的人影。      *      插针的手兀然一顿,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黑纱人转过头,隔着烟雨看向对岸,黑色的人影青色的伞,是早晨印在他心上的影子。      脑中突然一空,手中的鱼滑入盆中,两人就这样定定的对视,虽然看不清各自的表情,但是令仪的眉眼却在他心中清晰的展现,纤细的眉,狭长的眼,不说话时冷然的神情,无一不是他心中所爱。      “咳咳……小哥,我的鱼……”苍老的声音在他的背后提醒,大概是夏雨突至带了的凉意,老人家着了凉时不时的咳嗽。      回头迅速的插针,穿线,将鱼递了过去,来不及收起老人家付的铜钱,又快速的回头。      但是对岸已经空空如也。      心中呆愣茫然,不相信刚才的是幻觉,黑纱下的眼睛眨了眨,才回身无精打采的捉了一条鱼。      *      五天前,靑句山上。      回春告诉山主,荆溪大概会在今日醒来,老人等不及,便早早的到他房中等候,却看见门扉半掩,一推而入,屋内空空荡荡,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没有半个人影。      老人惊诧四顾,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踪迹。      一直照顾荆溪的剑王的儿子站在门外,简单的陈述,荆溪是半夜醒来,趁夜下山,他来不及叫醒众人一个人往山下追了过去,最后荆溪点了他的穴道把他扔在半山一个人走了。      少年的脸色还有些郁卒,心内腹诽,若不是大白一直守在他身边,山上的虫蚁鸟兽怎么说也会对他咬上两口。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我是更新的好作者~对了跟姑娘们商量个事情!星期一我就开学了课炒鸡多!只有每个周末狂屯稿才能维持更新!(把我爱断更的事情忘了吧我没有想到寒假事情那么多0-0)你们是选我周末码多少更多少呢还是把多码的放在存稿箱里均匀的更新?(因为有的时候有榜单任务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周末偷懒不码!) ☆、求救      灯如明珠,满室生辉,令仪一个人坐在长案前心不在焉的翻看着手中的兵书。      她在等华池关传回军报。      虽然同君令涧平南王还有北营的云将军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是十拿九稳绝无偏差的样子,但是战争瞬息万变,总会生出其他令人想不到的枝节,所以不等到军报,令仪绝不可能在将士前线厮杀的时候入眠。      府中一道黑影飞快闪过,往燃着灯火的房间闪去,坐在房顶的玄十五起身正要追过去,被突然出现的玄七拦住,她摇了摇头,示意不用追。玄十五挑了挑眉,问道:“是他?”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      玄十五抱着剑重新坐回去。      *      屋内突然陷入黑暗,烛火无风自灭。      令仪顿住,放下手中的书页,目光直视前方,没有出声。      这好像是一场暗中的较量,谁先出声便道出了谁心中藏不住的想念。      良久无声,令仪终于有些无奈的揉了揉额头,轻声叫道:“荆溪?”      这一声叫好像打开了静默空间的钥匙,安静的房间内突然因为不再掩饰的呼吸声而鲜活了起来,身后突然有人紧紧的将她抱住,好像对待失而复得一件珍宝。      熟悉的感觉忽然而至,令仪突然有些心悸,她的手探向圈在身前的两只手,“荆溪?”      温热的呼吸喷在头顶,迟疑的声音响起:“关关……?”      “嗯?”令仪轻声答道,忽略自己小鹿乱撞的心跳,一边打算拉开他的手转过身去。      但是身后的人却抱的更紧,不让令仪有任何的动作,也不出声。      令仪挣脱不开,便作罢,她在黑暗中目视着前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笑意,只有她知道那是终于确认他是安然无恙后心里落下的沉石,“我以为你会一直不来找我。”      抱着她的胳膊紧了紧,头顶的声音闷闷的答道:“怎么会……”      这几日一直断断续续的落着雨,荆溪身上还带着湿意,他的胸膛紧紧的贴着令仪的后背,温热的体温和雨水的湿冷给两个人都带来诡异的矛盾的触感。令仪的手已经被荆溪的大掌握在手中,这一个让人心安的拥抱姿势。      不得不说荆溪灭掉烛火的行为很明智,在黑暗中重逢这让两人少了很多需要磨合的时间,现在荆溪紧紧的拥抱和令仪的依靠就好像两人从未分开一样。      最终依然是令仪打破了两人之间安静,她的手在荆溪的大掌中翻转了一下,掌心相贴,轻声的问道:“荆溪,你怪不怪我?”      她这句话是在问推他下悬崖的事情。荆溪的手一紧,那日的锥心之痛和彻骨的绝望好像重现于身,但是荆溪虽然少言沉默,却并不傻,他知道那是令仪为了在白家众人面前保全他,那样的情形,别无他法。      “不怪……关关……我不怪你……”他怎么舍得怪她,又怎么会怪她,即便令仪是真心想要将他推下悬崖,真的不想让他活着,只怕他也会心甘情愿的赴死。只因为这个女子是他心中唯一的信仰。      白日那一幕又出现在了眼前,马上的那个人让他感觉到了威胁,他又些不安,将令仪转过身来抱在怀里,手颤抖的在黑暗中摸上朝思暮想的脸颊,颤声的问:“关关……你……你在不在意我……你心里有没有我……”      令仪抓下他的手,“我不在意你会猜到你出现在我周围?我不在意你会每日过来看你?”      荆溪呐呐道:“我……”      “你什么你?”令仪重了口吻,来了数日却一直避而不见让她心生不悦,屋檐下的宫灯透了进来,隐隐约约能看见男子脸上的黑纱,目光一黯,“为什么要带着这个,是怕我认出你来?你在躲我?”      “没有……”      令仪冷哼一声,探手想要将将他脸上的黑纱取下,却被荆溪一下捉住了手,他紧张的说道:“不要!”      这还是令仪第一次听见荆溪短促有力的说话,愣了一愣,随即回神,冷然道:“为何不要?”      “我……我……”不知道如何开口,那个人如此优秀,丰神俊朗,他没有一处能和他相比,如果让令仪看见了现在这副吓人的样子,她会不会讨厌他。      数日以来令仪惯常发号施令的习惯恢复了一些,荆溪的吞吞吐吐让她不喜,两人既然已经表明心迹,他现在这样很让她不开心,挣脱双手,取下他带着的黑纱,冷声道:“你什么?我取下来不是好好的吗?”      随着黑纱的被拿下,荆溪猛然闭眼,虽然知道黑暗中令仪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还是一阵心跳一阵紧张,最后抱着突如其来的决心,带着令仪的手探向他脸上可怖的疤痕。      令仪的指尖寒凉,在他的脸上摩挲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你是因为这样才不愿意见我?”      “嗯……”      沉默片刻又问,“是因为我把你推下山才有的吗?”      “不……不是!”荆溪急忙否定,他不想让令仪多想。      令仪不语,手依然在荆溪的脸上摩挲着,过了一会儿才低声的喃喃道:“傻子……”话音未落,就在黑暗中凑近了荆溪的脸颊,亲吻上了荆溪的嘴唇。      女子突然的靠近亲吻让荆溪脑中轰然一响,粗粝的嗓音结结巴巴道:“关……关关……”      “嗯?”令仪已经若无其事的重新远离,能够听见清浅的笑意。      荆溪甚至能相像出女子唇角的浅浅笑纹,他双手搂紧令仪的腰身,让两人贴近,“我现在很丑……”      “嗯。”      “但是会好的……”      “嗯。”      女子的每一个‘嗯’字都好像在他的心尖上打转,再也忍不住,荆溪急切的低下头去,吻住了令仪的唇。      这一记亲吻热烈缠绵,述说着分别之后的思念和心里不安的惶然,荆溪舍不得放开,直到怀中的人被他夺尽了呼吸,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令仪靠在男子的怀里,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又是静默,他们之间的相处好像从来不需要过多的语言,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就会觉得安心。      一天的为军情担忧在荆溪的出现后放松了心防,长久的静默也带来了一些困意,她对着荆溪道:“我小睡一会儿,你先不要走。”      “嗯……”      一月以来不能安眠的令仪很快安然入眠,荆溪将她抱到床上,坐在床沿边一直静静的守着她,直到天快明时才悄悄离去。      *      转过重重深巷,到了城外通往城内的道路,荆溪站定等候那几个渔民。      天边一线微明,前几日这个时候渔民已经到达,但是今日却还不见踪影,荆溪生疑,心中猜测他们是不是走的其他道路已经到了城内,转身就往来路回返。      深巷安静,透着一些诡异神秘,有冰冷的气息迎面扑来,路过一座大宅的时候朱门悄然打开,有人跪在里面,低声道:“少宫主。”      荆溪脚步一顿,身形一凝,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      人影闪到巷中,依然半跪在地,声带恳求:“少宫主!”      看见前面渐行渐远的人完全没有停留的意思,跪在地上的人急急的说道:“少宫主,鬼宫覆灭,我带着教众一路南逃,但是白家的人和唐门的人太厉害,许多教众为了给宫中的妇孺留下活命的机会,都已经折损,少宫主,求你救我们!”      这句话说完,朱门内接连走出来许多鬼宫的教众,有老有少,但是青年才俊明显已经少了大半,他们全都跪在地上,齐声的叫着:“少宫主!”      鬼宫从来没有人在意过这位经常神隐的少宫主,如果不是此番带着众人逃亡的四月在这个城镇上发现他的踪迹,想要求援,他们也会以为这位经常被宫主折磨的少宫主已经命陨在了外面。      但是荆溪的武功莫测他们却全都是见识过的,南陌死时,他亲手杀了鬼宫的第一杀手便可见一斑,虽然现在求他施以援手很是说不过去,但是一路上已经惨死了太多人了,再这样下去,鬼宫只怕就这样覆灭。      荆溪依然不为所动,直直的往前走着,四月抓紧机会大声道:“少宫主!若你不救,鬼宫便再无活路!请你留步!”他的嗓子已经嘶哑,连日的赶路有些狼狈。      见荆溪还是不停,他挥手对着身后的众人下令,“你们听着,少宫主往前走一步,你们昔日对少宫主不尊的人便自裁一个!”      有一个青年跪着挪到前面来,扬声说道:“少宫主!鬼宫如今只剩下老弱,你救了他们,就是他们大恩人,绝对不会再有人对你不尊!”说完便扬剑噗的一声刺进心脏,倒地不起。      荆溪的脚步略一停顿,继续往前走,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的尊重。      又走出一个青年,他说道:“少宫主,昔日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伙同其他人往石室中放毒物,请少宫主原谅!”说完也是一剑,直刺心窝,瞬间便没了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再放一章~你们不说的话我就自便好了【叹气】跟你们分享一句台词!今天看电视的时候一个男人说:“你跟我睡了,就是我的女人,我不准别人欺负你!”是不是很萌啊啊啊!完全激发了我写台言的心啊! ☆、离散      荆溪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他的目光看向旁边大院中伸出花枝的花树,因为风雨的肆虐,花瓣已经凋零。      那段在石室中的岁月黯淡无光,刚才死去的青年说的那件事他差不多都快忘记了,但是现在经他提醒,又清晰的想了起来。      那时是八岁还是九岁?在睡梦中被窒息感压迫着醒来,恍然惊觉脖子上有什么东西紧紧的缠着他,伸手去摸,滑滑的,腻腻的,冰凉的触感让人毛骨悚然。那时他的嗓子已经毁了,叫不出声,心中虽然害怕,但是经过第一杀手的几年□已经不是手软之人。      他能感觉到蛇头正冷冷的看着他,只要他一动作就会扑面咬过来。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在触到手中的硬物时心里便有了想法,那是南陌昨日偷偷递给他的从集市上买的拨浪鼓。      右手如闪电一般打向左侧的蛇头,左手飞快拿起挂在头顶的短剑,一剑砍下,有冰冷的液体在黑暗中溅在他的脸上,而一直缠在他脖颈上的东西松软的掉了下去。      心如雷跳,他避开死蛇,全身疲软的靠在石墙上大声的喘着气,想要叫人,嗓子却撕裂一般的疼痛。      因为他的放松心防,却忽略了其他的危险,握剑的手指尖一痛,酥麻之后随之而来的僵硬感席卷全身,靠着石墙再也不能动,连心跳都变的极其缓慢,只能呆呆的看着石门上的那一方小孔逐渐的透进白日的光来。      荆溪想要冷笑一声,但是他从来没有做出过那样的动作,所以只是在原地站了一瞬,就继续往前走,不顾身后鬼宫众人刚刚燃起来的希望啪啪的全部熄灭。      四月极不甘心,他带着鬼宫众人东藏西躲已经半月有余,如今怎么会放荆溪轻易的走了。他往前跪行两步,声音扬高:“少宫主!请你看在南陌的面上!”      听见南陌这个名字,荆溪重新停下步子,半转过了身子。      见南陌有用,四月心中一喜,他指着身后的几人说道:“少宫主!少宫主!南陌一直对你忠心耿耿!这是他的母亲和小妹!你忍心他在世上的亲人就这样在颠沛流离中身亡吗!”      荆溪的目光随之移到人群中去,一个大约只有十岁的小女孩紧紧的依偎在一个妇人身边,那妇人大概只是鬼宫中的侍女,看起来柔柔弱弱。      南陌既已身死,四月威胁的话本来作用不大,但是他还再世的亲人的确触动了他,想了想,哑声问道:“那她呢……她是宫主……总该护住你们才是……”      鬼宫从未有人听过荆溪说话,如今突然听见这粗粝沙哑好似地狱阎罗的嗓音都让他们心中一紧,有人偷偷抬头看了过去,但是荆溪面上蒙着面纱什么也看不见。      四月一愣,低头沉声说道:“宫主留在鬼宫不走,最后放火烧了鬼宫,我带着教众从密道逃了出来。”      烧了吗?烧了也好,荆溪接着说:“追杀的人在哪儿……我去拖延一天……一天的时间够你们逃走……”      唐门的人和白家那两个子弟阴魂不散,怎么会轻易被他拖住,何况还有早前被鬼宫欺凌过的门派也正四面八方追杀着他们,四月看着荆溪无动于衷绝不会跟他们走的身形,咬了咬牙,扔出了他手中最后一道王牌:“少宫主!碧雪箫在我手上。”      碧雪萧几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荆溪心中平地炸起,双眼如刺的穿过黑纱看向四月,他没有忘记他身上的无魂之毒,以前刺杀令仪和白家刺杀白族长都是因为碧雪萧勾起了无魂毒所以被人操控。      感受到了荆溪身上传过来的压迫气息,四月俯下了身子,“少宫主,四月实在别无他法,鬼宫今年来已经不再参与江湖事,很多教众都是被无辜牵连,至于碧雪萧,少宫主护送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四月会当着少宫主的面将碧雪萧毁去。”      静默良久,天上又开始下起了小雨,枝头上又坠下了几片花瓣,晨曦微光下看着别样的凄美。      沙哑的声音只说了一个字:“好……”说罢便转身离开。      四月俯身大拜,没有阻拦他的离去,反而是身后有人疑惑的问:“护法,他去哪儿?”      “在原地等着,少宫主自会回来!”四月站起身来,摸了摸怀中的碧雪萧,其实这支萧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作用,宫主已经将萧上的机关毁去,她大概也不想再她死后有人能够威胁到她的儿子,这是她对于荆溪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善意。      “你们以后都必须称呼他少宫主,若是此次脱身,他便是我们的宫主!”      “是!”      *      荆溪一路飞奔到了令仪暂住的府邸,却发现府中没有人影,摊手摸了摸床榻,还有女子残留的体温,长案上的书卷半展,看来不是离去不会的样子,大概是又到了华池关吧。      荆溪抿唇,又往湖边赶了过去。      *      四月带着鬼宫的众人又退回了院内,他靠在花树上,透过凋败的花枝看向细雨迷蒙的天空,有些迷茫,不明白这样四处逃亡到底是为了什么。      细雨中有极细的银丝一闪,四月眯着的眼马上警觉的大睁,他大声道:“小心!”      院子内原本想要休息片刻的人全都动作起来,武功高强之人将老弱妇孺全部围护在中间,藏在雨中的细密银针铺天盖地的袭了过来。      叮叮当当的细微声响在院中想起,众人都能感觉到有细小的针簌簌的落地,鬼宫的武士不停的挥剑翻转,更像是在雨中起舞,只是其中暗藏的杀机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细小的银针刺进身体,会随着血液游走,经脉也会随之尽毁。      有人被银针中了臂膀,那人却眼也不眨的回身砍掉自己的手,快速的点了自己的痛穴继续挥剑抵挡。      银针过后又是暗器,看来这次追来的人不是很多,所以才会在暗处偷袭,四月一边抵挡一边暗中观察暗器的方向,终身一跃出墙想要将暗处的人抓出来,却不知道他这一冒头引来了更多的袭击,暗器中夹杂着一柄轻薄的袖剑向他的胸膛袭来。      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枝头的花瓣在漫天的细雨中纷纷剥落,柔软裹住坚铁,暗器纷纷掉落,低哑的声音在四月的身旁说道:“快走!”      四月怔住,退回大院,指挥着众人从后门离开。      *      时间倒回荆溪离开令仪的一刻钟后。      令仪是被玄七的敲门声惊醒,她传来了令仪等了一天的消息,大军突袭,韩军被歼灭近一半,剩下的残军全都退出了天险,退回了越地。      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令仪起身打算赶往华池关。      临出门时,她回身看了看空荡的屋子,想着那个人大概是怕被她看见脸上的疤痕所有才在天明时离开,晚上必定还是会再来。      略一迟疑,就出了府门。      如果她知道这次的离开会是以后的情形,她大概会多留一些时间,等着荆溪回来找她。      *      华池关上旌旗在风雨中摇摆,令仪登上城楼看向关外,空地上是一战方歇的将士们在休整,远处的密林还不停的有伤兵被抬出。      胜战而归,虽有伤亡,却还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城墙内的火头军正张罗着丰盛的饭食,犒劳凯旋的将士。      密林中行处一小队轻骑,林冬荣骑着马走在前面,他手中的重剑还未入鞘,在细雨中泛着寒光,冷峻的神色也丝毫看不出胜战的喜悦。      好像是察觉到了高墙上的视线,林冬荣自千人中抬起了头,目光逡巡,在看见长身而立的令仪时,冰容微动,勾起了薄笑。      令仪也浅浅的回之一笑。      对着身后的亲兵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轻骑散开到了四处,而林冬荣则纵马进入了城墙。下马上楼,侧眼看见一个小兵急匆匆的往楼上行去,心生疑惑,他叫住问道:“何事着急?冲撞了凤架该当何罪?”      小兵见是林冬荣,行了个军礼答道:“大将军,营外有渔民求见玄七姑娘,说是替人送一封信。”      “渔民送信?”      “是!”      “在哪儿?你带我过去。”      到了营外,果然看见一个身着蓑衣的渔民等在外面,青山细雨,若不是驻扎在此的军营和不远战场上还未散去的肃杀之气,真的是一副悠闲的画面。      渔民听见脚步声,转过了身来,却在看见林冬荣是一愣,身着银甲,器宇不凡,一眼便知不是普通人。      渔民弯身道:“这位将军,小的是替一位兄弟送信来的,请问营中可有一位叫玄七的姑娘?”      林冬荣冷厉的眼神微微一动,玄七是令仪身边的暗卫他自然知道,暗卫之间自有一套不为人知的传信方法,不可能会明目张胆的托人传信。      他想了想,开口道:“军营重地,你不便入内,把信交给我,我代你传。” 作者有话要说:开学焦躁症的某人又发一章!霸王们速速前来献花! ☆、焦躁      渔民微微一愣,略抬了抬头粗粗的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容貌似刀刻一般轮廓分明,能看出权贵的气质。      “这……不大好吧……怎么能劳烦将军呢?”渔民垂下头,蓑衣下的手紧握着荆溪留下的一纸信笺。      “没什么,本将军同玄七相识。”林冬荣冷眼看着渔民有些局促的模样。      “那……那好吧!”渔民无可奈何,他无法亲手交给那位玄七姑娘,但是眼前这位将军一派正气,想来也是一样的吧。      林冬荣从渔民手中接过信笺,微微颔首,就转身往高耸的城楼走去。      渔民一直目送着林冬荣的身形,直到拐进暗青色的城墙中,才转头笑眯眯的问道旁边的小兵:“军爷,昨晚你们是不是又打仗了?可是打了胜仗?”      小兵有些自豪,面带得意道:“那可不是!我们南岭军将反军打回了老窝!明天就要撤离这里啦!你刚才看见的那位就是我们的主将!”      林冬荣低头看着手中的信笺,被写信的人仔细的折成小小的方块,在指尖转了转,他靠在城墙上沉吟,这处城墙的拐角刚好是站在外面的人的死角,所以他不怕有人看见。      当初在文渊阁内,他看见令仪所阅的书籍都是各种游记,他便能猜到令仪的几分心思,那时候他就想,能够陪她踏遍大胤的青山绿水,也是人生幸事。      所以后来令仪出宫,他便想一直跟随,但是后来皇命在身他不得不停止寻她的足迹,返回南岭。      那不代表他没有继续关注令仪的行迹,除了他派出的人断断续续传回的各种消息和君令涧有意透露给他的消息都让他知道了一件事情,令仪身边出现了一个男子,并且这个男子在她心中占了很重要的位置。      林冬荣何其骄傲,他自幼被林家上下娇宠,他见过各色各样的女子,却独独对令仪动了心,既然有机会一步一步的靠近她了,怎么又会让别人来争夺这个机会。      低头冷笑,展开信笺,书写的字迹凌乱像是孩童胡乱涂鸦,一目十行的阅尽,双眼微眯,信笺就在他掌中化为灰烬。      看着细雨将痕迹全都掩盖,他才转身出了拐角,往高墙上走去。      令仪还站在原处,青墙黑袍,青伞遮雨,清冷的美感让他胸腔内的呼吸一滞,夏雨的微凉落在手背上竟然让他感觉到刺痛,眼神微黯,快步的走了过去。      “殿下。”站到令仪的身边,林冬荣侧首看向女子,眼中暗藏着情意。      令仪也回身正视着他,浅笑着说:“林将军凯旋而归,他日回了皇城陛下定然会论功行赏,不知将军接下来如何打算?是乘胜追击还是大军休整养足精力?”      林冬荣不喜欢令仪总是一副和他谈公事的模样,心内虽然不喜,但是却未显露任何一丝痕迹,“微臣不要封赏,只求陛下赐下一道圣旨,了却微臣一直以来的一个夙愿。”      令仪的螓首侧向一边,山林的风迎面吹来,将她鬓边的发丝吹乱,她漫不经心道:“哦?”却并没有追问他到底是什么夙愿。      林冬荣见此也只轻轻笑了笑,转头看向令仪的目光所及之处,密林浓绿,远远的延伸出去,和天际相接成了一天浅浅的墨线,看起来一片祥和,偶尔还有飞鸟惊起,但只有去过的人才知道,那密林中是何等的凶险。      “禄王和韩家估计已经知道了各地发生的事情,他们定然已经做好了部署等着我们去攻城,但是昨日一夜激战,将士们已经身心疲惫,不如先休整一天,明日过天险直奔越地。”      “天险难过,韩军久居越地,对他们来说自然是轻而易举,林将军可有把握?不要大军过了天险,却因为沼泽急流瘴气而折损人马。”      “殿下不用忧心,微臣已经想好了办法。”      令仪转过头,只眼神中露出微微的疑惑。      “殿下想必还没有忘记我们故意给内奸透露的路线图吧?”      “将军不是说其实那条路并不存在吗?”      林冬荣侧首看向女子,眼角笑纹隐现,“不,那条路其实是存在的,只是不为人知,这世上没有人能找到。”      令仪心思急转,很快明白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赞道:“将军好计策。”      不置可否,林冬荣拿过令仪手中的伞,“微臣送殿下回府吧。”      微微颔首,转身下了青石台阶,城墙上几人的身影很快消失。      *      一战方休,大军休整有很多军务待处理,林冬荣送回令仪之后没多做停留又回了军营。      而令仪回到房间,见荆溪有来过的痕迹之后就收起了不知为何有些隐忧的心思,开始翻阅玄七取来的各地传来的新消息。      天下局势在一天之内又有了新的变化,平南王传信告之他方大军已经成功的将韩军逼向北营的方向,而玄武城的轻骑也攻破了四城之外的合围。      只是让人措不及防的是,青龙城突然生出反心,大开城门对城外的围兵放行,皇城陷入比之前更甚的恐慌。      让令仪愁思不解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大乱至今,禄王下落依旧不明,各处战场主将都是韩家人,只是监军皆是禄王幕僚。她仔细的翻阅着汀州阁传来的每一天关于禄王下落的探寻,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结合着对这位王叔的人知猜测他最可能藏匿的地方。      天吴醉花楼,越地琳琅楼,青龙松客居。      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三个地方。禄王自誉为富贵王,最喜享乐。但也有可能他为人所知的性格只是一种伪装的假象,如果是这样的话,可能的地方就更多了。      从书房中传出一封又一封信,微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天幕也从明亮变的昏暗。令仪搁下手中的笔,揉了揉眉脚,玄七燃起的明灯放在书案一侧,明灯下她眼角眉梢的疲惫如此清晰。      “殿下,请用晚膳。”玄七适时的出现在门外,低声说道。      “嗯。”轻轻颔首,令仪撑着书案站起身来,脚下却一软,身形不稳摔回椅子上。      玄七惊诧起身,闪到她的面前,素来平湖无波的声音出现了紧张的情绪:“殿下!”      令仪秀美紧蹙,紧闭着双眼,比起撞在椅子上的胳膊来说,她的心脏一阵阵抽丝一般的疼痛,是体内的毒又发作了吗?      玄七目光担忧的看着紧紧捂住胸口的自家殿下,奈何她医术毒术皆不会,除了让她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外,什么都做不了。还好这种情况只有短短的一会儿,她手上的力道变轻,玄七明了,殿下的痛苦已经暂缓。      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等着最后一丝疼痛从胸腔内抽走,令仪抬首对着玄七勉强一笑:“走吧,用膳。”      今日的膳食可能是玄十九做的最美味的一餐,鱼肉滑嫩鲜美,羹汤清淡可口,就连主食也是火候正好。但是令仪却食用的食不知味,餐桌上每一道菜点都浅尝了几口,却没有吃到熟悉的味道。      她放下玉著,皱眉不经意的问向玄七:“所有的菜肴都在这里?”      玄七愣了楞,隐约猜出来了令仪的意思,她点点头道:“是。”      低下头想了想,心里有些黯然,懒懒的挥手道:“撤下去吧,今日有些累了,我先回房歇息,明晨大军出发前再来叫醒我。”      “……是。”玄七唇角动了动,无奈应道。      *      睁眼看着床顶,屋檐的滴水声滴答滴答的在黑暗中传进屋内,将原本平和安静的环境打破,让令仪突如其来的有些焦躁,她拥着被子坐起身来,长发滑到背上,侧耳细听,除了雨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今天没有来?      翻身下床,走到窗前,默默的站了一会儿推开了窗,寒凉的空气迫不及待的涌了进来,黑夜沉沉什么也看不见。      在窗前站了半刻,身上好不容易捂出来的温度被冷风吹走,手脚冰凉,心也慢慢变冷,刷的一下又把窗关上,在屋中像游魂一样渡了两个来回,才又翻身上床。      闭眼,沉睡,直到被玄七叫醒。      *      因为要入密林,所以弃了马车改成骑马。林冬荣亲自为令仪挑选了一匹骊马,毛发乌亮,体形高大,一双黑玉一般的眼睛却很是温顺。      见令仪走了过来,低下头轻蹭了蹭她。      令仪伸手顺了顺它的鬃毛,侧首对林冬荣颔首致谢:“多谢林将军。”      “微臣分内之事。”      因为要赶在天黑之前抵达越地,所以大军出发的很早,天才微明,便已经上路。不远处的大军队伍像黑色游龙一样行往远方。      林冬荣伸出手,示意令仪上马,令仪执着缰绳环顾了一圈,玄七会意的走上前,最终令仪扶着玄七的手翻身上了马背。      林冬荣退后一步抿了抿唇,仰望着马背上的女子,在半明的光线中,眼神莫测幽深。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这里是温柔可爱的存稿箱君~作者君因为没有留言和看见课表,遭受了双重打击,所以决定闭关休养(哦其实她是去体验从早到晚都是课的日子去了)。下一次更新看作者君的时间,她说希望她能在满课的缝隙里写出来。大家晚安~ ☆、阴差      南方连日绵绵细雨不停,河中的水已经不那么清澈,山水入河,让晴时碧波冉冉的河流变的有几分浑浊。      数只轻舟行在河流上,河流弯弯绕绕穿梭在丛林中,两岸的茂盛的高树遮挡了他们的行迹。      荆溪坐在船头,黑纱还未取下,他手中拿着小刀和一截木头正仔细的雕刻,已经能看出人体的轮廓。      因为水速的缘故,轻舟行驶的极快。      同荆溪一只船上的另一头,小女孩正依靠在母亲的怀里,眼睛正好奇的看着荆溪手上的动作。抱着她的妇人取出一个牛皮水囊,交到她的手中,摸摸她的头对她说道:“南南,去问问少宫主喝不喝水。”      小女孩似是有些羞怯,轻轻点头,抿唇细细的答道:“嗯。”      挪着步子走了过去,河风将额前的碎发全都吹了起来,“少宫主,喝水。”      荆溪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过身来看向小女孩。她是南陌的妹妹,眉眼轮廓之间同南陌长的很像,南陌的温和善良还有几分羞怯,都能够在她身上看出来。      将手中的东西放进袖中,荆溪接过她手中的水囊,喝了一口又递了回去,掏出小刀和木头继续雕刻,没有注意到小女孩失望的眼神。      当然除了令仪他很少关注别人。      *      密林广阔无垠,高飞的飞鸟都不能看见尽头。如果有人能从天上俯视,便能发现密林另外一处地方,一行人正往和荆溪他们相反的方向而去,两队人马越来越远,冥冥之中好像是被看不见的举手拨开。      在密林的另一个地方,细细的独木桥架在地缝之上。地缝的由来是几百年的一次大地震,深不知几许,曾有很多人想要探得尽头都无功而返。久而久之,地方的崖壁上就生满了树木杂草,密密丛丛,更是阻挡了人们看向深渊的视线,也让地缝深渊多了几分可怖的神秘色彩。      民间更是有很多关于这处地方的鬼神传说。有的言是此处是天神关押魔鬼的渊狱,有的言说地缝的深处其实是大海,里面生活着一群不为人知的神秘族群,有的言说,底下全是通红的火焰,人一靠近就会灰飞烟灭,还有的人说,底下其实是无数巨蛇的蛇窟,若是惊动了这些巨蛇,他们爬上来的话,这天下就完了。      然而不管传说如何,谁也没有见过,所有的都是莫须有的存在。      横跨在两边的独木桥上正小心翼翼的行着一行人,正是林冬荣令仪一行,此时他们都已经下马,牵着马匹,一个一个的从独木桥上如履薄冰的行了过去。      独木桥十分脆弱,一人一马行在上面甚至都能听见吱呀吱呀的声响。      跟着林冬荣的这队人马全都是军中高手,都有惊无险的过了桥去。现在行在桥中的正是林冬荣,他面色沉静,目光只仔细的看着眼下独木桥,他身后的马也十分的安静,跟着主人的脚步一步一步的慢慢行走着。      走到尽头之后他将手中的马匹交给其他的士兵,本打算回身用轻功返回对面,牵着令仪的马过来,却发现令仪已经踏上了独木桥。      玄衣女子凝眉的样子无比认真,身后的骊马也行走的小心翼翼,林冬荣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的看着独木桥上的人,生怕眨眼之间就会出现其他的意外。      因为连日下雨,独木桥有些湿滑,令仪身后的骊马突然脚下滑了一滑,独木桥晃荡开来,两边的人心为之一紧,林冬荣和玄七甚至已经奔出去,一有意外就会飞身出去将人救起。      但是马匹没有掉下独木桥,一人一马都勉力站定了身姿,等待木桥的晃动结束,才又小心翼翼的往前行走。      林冬荣松了一口气。      人马在桥上已经行了过半,行走的十分平顺,再未有意外发生,两边的人都放松了心弦,令仪甚至抬头对着林冬荣微微笑了一下。然而就在这时,底下贴着地缝生长的茂密灌丛突然有了巨大的动静,枝叶摇晃间有人影闪出,银光一闪大刀砍向了独木桥。      变故一生,惊呼声起林冬荣身随心动,快速的飞身下了地缝,追逐着令仪坠落木桥的身形。      然而躲在灌木丛中的人等的就是这一刻,令仪每抓住树枝借力就被他们斩断,抓着马匹缰绳的手已经松开,骊马直直的坠入无底深渊,一声声凄厉的嘶鸣传了上来,直到最后完全听不见声音。      抽出一直藏在身上的软剑,令仪飞身袭向突然靠近她想要将抓着的树枝砍断的人,对方料到她会武,却没有料到她的武艺却也不低,如此变故都能临危不惧。蒙着脸部的面纱下一片诧异,心口兀然一痛,是令仪的剑已经毫不留情的刺中了他的胸口,浑身的力道一散,就这样一头跌下了深渊。      林冬荣已经抓着树枝寻到了令仪的身边,他所过之处,都有人影惨叫着跌落,可见下手之狠。      一手抓着树枝,一手执着重剑,林冬荣侧首和令仪交换了一下视线,两人会意同时旋身往地面飞去。但是显然这次埋伏的人时想要将两人至于死地,一张银色的大网当空扑下。      “殿下小心!”林冬荣目光一紧,在空中将令仪一抱,将她护在怀里,往一边的密丛林快速的闪去。      两人的身形没入了灌木中,林冬荣一手将重剑大力的插进了石缝里,一手紧紧的抱住令仪。银色的大网也在这时候垂了下来,令仪侧目透过枝叶看了出去,才发现银色的大网是由根根手臂粗的玄铁链子组成。      地缝上面的军士和一直藏身暗处的暗卫已经和躲在树丛里的刺客交战起来,此起彼伏的兵器相击的声音传到两人耳里,但是他们看不见上面的情况。      随之而来的还有树枝树干的断裂声,铁网竟然越来越往里收紧,林冬荣显然也看见了,他环抱在令仪腰间的手紧了进,紧抿着唇,环顾着四周寻找出去的方法。      不知道操控铁网的人到底是多大神力,有的挡住趋势的树竟然被连根拔起,两人所处的空间越来越小,两人也能感觉到对方喷洒在自己脸上的呼吸。      “殿下,怕不怕?”      两人因为周遭的压力已经贴的很紧,林冬荣却无暇顾及此刻的温香软玉在怀,他贴在令仪的耳边轻声的如是问。      令仪偏了偏头,嘴唇擦过男子耳朵轮廓,感觉到腰间的手轻微一颤,她轻言道:“何惧之有?”      下巴搁在令仪的肩上,在令仪看不见的地方冰颜浅笑,“不怕就好,殿下将微臣抱紧,我带你出去。”      “好。”令仪闻言,双手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前,虽然隔着冰冷的盔甲,却能感受到这个人胸腔中跳动的火焰。紧紧闭眼,荆溪的样子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林冬荣脚下在收拢的树干上借力,缓缓拔出了墙壁上的重剑,猛然发力挥向一侧树枝少的地方。重剑砍断层层树枝,砍向最外围的铁网,却当的一声遇到阻隔。林冬荣手中的青锋剑并非凡品,但显然铁网也不是普通的东西,两者撞在一起,竟然不能撼动分毫。      林冬荣无奈一笑,光明被重重旁生出来的枝叶遮挡,所以他的笑落在令仪的眼里看的不太明晰,他侧头对着怀中的令仪说:“这幅铁网是当年千机楼送给一个异族捕雪熊的利器,雪熊力大无穷,百名异族勇士加上这只网才堪堪捉住,却没想到今日用在了殿下和微臣的身上。”      令仪沉默,没有言语,侧首去研究铁网和重剑相击的地方。目光所及之处却突然寒光一闪,原本光滑的铁链突然生出长剑一样的倒刺,于此同时抱着她的人也闷哼一声,有鲜血滴在了令仪环在林冬荣身后的手上。      “林将军?”      林冬荣紧紧皱眉,过了半响答道:“无事。”      “只怕刺客的情形不大好,所以才会突然我们的性命突然开了这网中的机关。”令仪沉着分析。      “是啊,如果殿下的暗卫太厉害的话,只怕我们便会死在这网中。”林冬荣忍痛说道。      令仪顿了顿,低声说道:“抱歉。”      “殿下何故道歉?”      “这些人是冲我而来。”      “保护殿下的安危是微臣的职责。”也是我所甘愿。      “我君令仪何德何能。”令仪突然有些黯然,她想起了为了护卫她而死伤的很多人,有的是无名的侍卫,有的是亲近的宫人女官,有的是国家栋梁之才的文人武士。黯然的情绪之时一瞬,令仪又变回了睿智冷静的模样,她探过手去对着林冬荣说:“林将军,把你的剑给我。”      没有问为什么,林冬荣松开握剑的手,看着女子接过重剑。      令仪握着这把剑有些吃力,手也抬的有些不稳,但是却没有偏差,剑尖在铁网上不停的挑拨刻画,仔细看去,竟然能从中看出规律。      “殿下会解这铁网?”      “嗯,这铁网为千机楼所造,千机楼最喜欢给自己留后路,怕有一天仇家会拿着他们造的机关来谋杀他们,我父皇身前和千机楼的楼主是至交好友,千机楼主身死之后很多机关典籍都被收进皇室而未流落江湖,我闲暇时候曾看过一些,对这铁网有一些印象,刚才仔细看过,如无意外,大概能解。”      “呵,”林冬荣靠在令仪的肩上,“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博学多才,聪慧敏捷。      “什么一样?”令仪专注着手上的重剑,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没什么。”      悉悉索索一阵声响,令仪执着重剑的手一垂,说道:“好了。”伴随着她那一句‘好了’的是铁链像莲藕一样截截的断掉。      林冬荣又是一声闷哼,他背后中了的倒刺被断掉下垂的铁链带走,令仪感觉到滴到她手上的鲜血更多。      然而林冬荣却像是无事一样,从令仪手中拿回中间,抱紧令仪,一旋身出了树丛往高处跃去,在看见贴着地缝站着的服饰怪异手中还握着断掉铁链的异族人时,目光兀然凶狠,手中重剑一抛,剑便旋了过去将人击落,啊的一声惨叫往地缝更深处坠下去。      重剑盘旋着回到林冬荣的手上,他在树枝上借力一跃,穿过重重枝叶,终于在短暂的昏暗之后重见了明亮的天光。      “殿下!”“将军!”军士和暗卫见两人已经安全返回,手上的攻击更显狠辣,步步紧逼,不多时从树丛里钻出来的灰衣人全部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可能质量不好,有些乱,大概是因为我有些心虚不宁的缘故。 ☆、救人      跟着林冬荣和令仪的的这队军士一共八百人,他们和大军走的路线不同,是穿过密林直奔越地,转移韩军的注意力。      林冬荣的伤并不重,隔着重重树木枝叶,剑刃刺的不是很深,所以随行的军医给他包扎好之后一行人又重新赶路。      后面的路途很平静再无波澜,一半是因为林冬荣早已布置好的阵法,一半是因为之前的变故众人都提高了警惕。      穿越邱泽、密林、巨瀑、急流,终于在日暮降临的时候行到了树木稀疏的地方,他们知道,再走一段出了密林就是盘踞在密林外的丽珠城,韩军的的大军一定是坚守在城池之上。      大概是密林的后半途行走的太平顺,没有遇上任何传言中的洪水猛兽,所以八百士兵都放松了精神,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令仪身上的龙牙。      暗卫已经由暗转明,除了玄十五到玄十九,身着黑衣的平时藏在暗处的人竟然有五十之多,这些人放在武林中无不是一流的高手,他们大概是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所以才纷纷现身。      一行八百余人,在原地等了一刻,监军带领的大军才从密林右侧姗姗来迟。十万大军行军的脚步声和万余马匹的哒哒马蹄声震的整个山谷密林都为之颤动,密林很快笼上了一层肃穆的气氛。      大军会合,林冬荣等人又开始商议具体的攻城事宜,全军精神振奋,好似下一刻就可以将韩军打的零落。      然而令仪却在这时候收到一封密信,她看完之后神色凝重,独自在灯火通明的帐中沉思到天明。      *      林冬荣带着大军准备攻城,令仪却带着暗卫离开了军营,一路易装到了昔日南璃国的都城今日越地最繁华的大城弯月城。      因为越地是大胤极南之地,所以民风不同,服饰和语言也有很大区别。      令仪众人为了不引人注意也换成了花纹繁复颜色鲜亮的衣服,头发也辫成了一束束细细的辫子,带上各色珠子串成的头饰,耳朵上坠着翠羽装饰大耳环。      这一装扮,他们俨然于当地人无异了,但是语言却还是会暴露她们的身份,幸而暗卫中有一个暗卫会越地语言,于是每每同当地人交涉便是由他出面。      弯月最大的酒楼,三楼的雅间内。      玄十九抱着一盘点心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大吃特吃,头上的珠串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玄十八冷着脸将一杯茶塞到她的手上,又侧首细听坐在窗边玄七和令仪的交谈。      “……已经探出他们的府邸是在城南,听府中的人说,郡主原本跟随韩军征战华池关,后身中流箭伤势严重,被身边的侍女送回了弯月。”      “身中流箭?”令仪冷声问道。      窗户对外半掩,街道上吵杂的声音灌了进来,盖住了他们谈话的声音,除了近身的人都不会听见她们再说什么,这是防止偷听的一个小计策,而透过半开的窗户也能很清楚的观察着大街上的变动。      玄七低眉,视线只到令仪的肩上,令仪耳上的翠羽在明亮的阳光下翠绿鲜活,让令仪也多了些明媚的气息,“是,传言是这样,但是明若统领跟踪传回的消息却并非如此,他说郡主在离开华池关之后就被人挟持带回了弯月。”      令仪沉吟,一时没有出声。      玄七有些着急,她低声急急道:“殿下,救人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你千万不能犯险,说不定这只是对方设下的圈套,小王爷聪明善谋怎么会轻易被他们抓住。”      令仪不答,这时刚好从窗外飞进了两只鹅黄色的小鸟,围着令仪叽叽的叫个不停,令仪的视线便转了过去。      凝目半响,看着鹅黄色的小鸟在桌子上跳来跳去似是有些焦急之意,才探出手去让两只鸟儿站到手心,她顿了顿,顺着小鸟羽毛问道:“谁做的?”      玄七的眼睑跳了跳,想起那日在宁城之外被自家殿下赶走的少年死活要走了两只翠鸟,又想起了那个少年几乎准时的两日就会传给她一封信,信上絮絮叨叨的说着他的训鸟日常生活,她张了张口,哑然说道:“是小王爷。”      目光从羽毛被染成鹅黄色的翠鸟身上匆匆划过,玄七的心不自觉的跳快了两拍,“小王爷说,平南王送殿下翠鸟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目标太明显了,所以就……”      令仪默。      两只翠鸟既然安然无恙,心内猜测也许朝峰并无事,但是仔细一看,翠鸟身上却并为携带密信,反而在鸟喙和爪子上有很多伤痕。令仪顺了顺翠鸟的羽毛,交到另一个暗卫的手上仍他包扎,目睹了两只鸟粽子的诞生过程。      “去查一查郡主府上今日的动向。”      “是。”玄七看了看因为被裹住了所以笨拙的移动的两只翠鸟,抛开脑中无名的情绪,领命而去。      *      公仪府是弯月城中最豪华的府邸,占地也十分广阔,府中屋舍连绵,假山池水花林参杂其间,南国的精致和北方的古雅精妙的融合在了一起。      暗夜无月,即便是有假山之后闪过黑影也极不容易被人发现,府中的人差不多都聚集到了一个地方,那就是公仪府的梅园,那里住着天下第一富商公仪琅的二夫人也就是天吴城主的独女,梅容华。今日是梅容华的生辰,公仪琅请来了弯月城最好的戏子和歌姬舞姬为她贺寿。      而与梅园的灯火辉煌来比,公仪琅的正妻禄王的亲女朝阳郡主所待的院子却冷冷清清,没有一丝人气,只有屋檐下的宫灯恹恹的散发出昏黄的光。      黑影闪进冷清的院子,好像很轻车熟路般的进了一个房间,然后又迅速的关上了房门,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黑影的脚步轻移,往垂下轻纱的木雕大床移去,然而躺在床上的人没有一丝动静,好像没有呼吸一样,屋内燃着的烛火透过轻纱,还能看见女子苍白的脸。      撩开轻纱,黑影凝视了床上的女子很久,目光一转,看见床头的矮几上还放着一碗温热的药。      端起药闻了闻,刺鼻的气味就能猜测出它有多苦,皱眉放下,桌上的瓷勺和碗相触发生一声轻响。床上的人缓缓睁开迷蒙的眼,看见坐在身边的黑影时双眼迅速恢复清明,毫无血色的双唇动了动,还没有发出声音便被捂住。      大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水光,让女子更添几分柔弱,完全不复当年神采飞扬的模样,她眨了眨眼,示意黑影将手拉开。      手真的从她的脸上撤离,黑巾上露出来双眼却毫无波澜的看着她。      “令仪,你怎么来了。”声音颤抖不可思议。      黑影扯下脸上的黑巾,露出了令仪冷凝的眉眼,她看着雕花木床上虚弱的朝阳,皱眉说道:“你怎么了?”      朝阳自然知道令仪问的是什么,她神色变幻,最后凄凄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追问:“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走吧。”      令仪定定的看了她半响,她已经几年没有见过朝阳,最后的印象是停留在她成亲的那天晚上,新娘的妆容让她看起来艳丽无双,一双大眼明亮带着对以后生活的憧憬,然而没有想到再见面却成了这样。      在令仪的注视下床上的女子突然猛烈的咳嗽,苍白的脸迅速被涨的通红,令仪摊手,想要帮她疏导一下呼吸,朝阳却脸色一变双眼大睁的瞪着她,语气急速道:“别碰我!”      令仪一愣,朝阳从未如此疾言厉色的对她说话,再仔细看她,眼神竟然有些躲闪。      心思急转,令仪一把掀开朝阳身上盖着的宽大的锦被,瞳孔猛然一缩,又重新盖上。她沉着脸看向朝阳,抿着唇不发一言。      朝阳终于停止了咳嗽,眼角却簌簌的划出一串串眼泪,她将头转到一边,咬唇闷声说道:“你都看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令仪冷声问。刚才揭开锦被的一瞬间她就将床上的情形一览无余,心中巨震却突然不会言语不知如何开口询问。那锦被之下,朝阳的四肢牢牢的被铁链敷在大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弹。      少女时期的朝阳骄傲自信,一身红衣走到哪里都像是开的艳丽的凤凰花,皇城多少少年公子争相追逐,但是如今竟然如此模样,如同被困在笼连挣扎都没有机会的火凰,她无颜见令仪,心中的绝望像是海浪,带着一波又一波的潮水将她的意识震荡的昏厥。      “你别问了,你走吧,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别过头的朝阳声音悲伤。      令仪不再问,她重新掀开被子,不理会朝阳转过头震惊看她的目光,手指顺着铁链摸索,却发现这铁链同救疏雨时的铁链不同,也和在地缝中的铁网不同,无缝无隙,无从下手。      朝阳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不是第一次完全暴露在别人的眼下,但是她还是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令仪,别管它,你打不开的。”      令仪身上除了软剑再未带任何利器,而这不同机关,不能通过其他手法打开,只能靠利器切割,可见将朝阳困在这里的人是下了狠心不让她离开一步。      再度给朝阳盖上被子,令仪启唇想要说什么,窗扉上传来一声轻轻的敲击,随之而来的是院子里有外人进入的声音。      朝阳自然也听见了,她神色巨变,脸色煞白,“令仪你快躲起来!”      令仪闻言身形一闪,从窗户闪身而出,翻到了房梁之上,她小心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然后轻轻的将一块瓦片往下拉了一些,刚好能够看轻屋内的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如果烂尾了你们不要说我TUT没有荆溪的地方我都不想写,可是大段的跳过的话又不好,而且写文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在剧情的布置方面也不是很如意。 ☆、身世      门吱呀一响,有人跨步走进了屋里。令仪伏在房顶,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看不到来人的模样,但是从衣着服饰和满身的贵气,不难猜出来者何人。      朝阳从那人进来的时候就闭上眼睛假寐,脸上是和刚才迥异的默然神情,令仪从未见过她的脸上出现过这样的神情。      公仪琅坐在刚才令仪坐着的位置上,端过药碗,舀了一勺药汁递到朝阳的唇边,带着命令意味说道:“张嘴。”      朝阳大婚令仪曾见过公仪琅一面,满身的清贵之气,却又同温和的雅公子不同,他还有着商人的精明睿智的低调沉稳。      公仪琅的声音像是古朴的玉器相撞,又像是窖藏百年的酒酿,带着磁性的声音让人闻之心醉,然而朝阳不再是当年那个明朗的少女,她甚至眼睛睁也未睁,脸默然的别到一边。      执着瓷勺的手就那样在半空中僵了很久,最后叮的一声,放回了碗里。公仪琅沉声说:“你是真的不打算再看我一眼?”      朝阳不理,苍白的脸上面若冰霜。      “不理我没有关系,总该把药吃上。”公仪琅自言自语,再一次将盛着药汁的瓷勺递到朝阳的嘴边,看着朝阳冷漠的脸说道:“乖,张嘴。”      朝阳好似忍无可忍,突然转过头睁开了眼睛,眼中的光像是利剑一样往公仪琅扎去:“够了!你还要惺惺作态到什么时候,我腹中的孩子不是你下的药吗?现在何必这样假仁假义!”      因为朝阳的突然转过来,公仪琅的手抖了一下,有药汁洒在了朝阳的发丝上。他看着朝阳,没有说话,半响之后才说道:“你是这样想的?”      “那我该怎么想?不如公仪公子告诉我。将我困在这里,不能见任何人,任何人也不得踏进院子一步,怎么?是怕我去杀了你还是对付你心爱的梅容华?”朝阳说话隐隐带了一些可怖的戾气。      公仪琅的身子有些僵硬,他看着床上虚弱的女子问道另外的话,“你告诉我湛儿在哪,我去接他回来。”      “然后让梅容华得到你的默许,再对他下一次药吗?我的孩子不是你讨女人欢心的东西。”朝阳冷冷的嘲讽。      这句话好像刺痛了公仪琅的某一根神经,他端着药碗的手好像有一些僵硬,却兀然一笑,那笑中含着太多的意味朝阳看不懂也不想懂,然后就看见公仪琅喝了一口碗中的药汁,伏□来吻住了朝阳的唇。      朝阳根本无力反抗,公仪琅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抱住她的头,将口中的药完全渡给她之后就是疯狂猛烈的吻,好像要将她整个人吞噬干净一样。朝阳心中恨极,一阵反感和厌恶涌上心头,想也没想就狠狠的咬了公仪琅一口。      公仪琅起身退开,却好像对朝阳的的咬噬没有反应,他将药碗放在矮几上,不发一言,出门走了。      屋中的情形让令仪有些莫名,但她隐隐觉得是有什么她不知道却很重要的事情发生。      朝阳是郡主,梅容华是天吴城的城主之女。朝阳的父亲是起兵谋反的禄王,而天吴城则是谋反之中的肱骨,怎么想梅容华也断然不该有胆量去谋害朝阳。      而公仪琅在这里面扮演的角色真的只是以财力支撑军资这么简单?      令仪没有马上下去询问朝阳,而是继续在房顶上等待。果然,房门又被推开,跟着走进了两个人,一个是去而复返的公仪琅,一个是端着木盆的小丫鬟。      小丫鬟将木盆放在床边不远的椅子上之后就离开了。      公仪琅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令仪睁大了眼睛,因为他竟然打开了床上的机关,将朝阳抱在了怀里。      原来那铁环本来就是无解之物,而是那架床才是绝妙的机关。四只铁环穿过朝阳手腕脚腕,然后又被床下可以活动的铁链穿过铁环紧紧固定住,而那铁链连着床身,非公仪琅手上的钥匙不能解。      这分明就是为了防止外人救走朝阳而专门设的机关。      令仪心下一惊,不明白朝阳为何会被这样对待,因为禄王若是谋反成功,那么她便是一人之下的公主了。      屋里的两人浑然不知道屋顶上还有人,朝阳一获自由,就挥起了手打向公仪琅的脸,但是因为她的虚弱无力,手一下子被公仪琅捉住,整个人都被公仪琅箍在怀里。公仪琅拆散了朝阳的发髻,一头鸦发倾泻而下,就着木盆里的热水轻柔的洗了起来。      朝阳冷冷的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只剩下哗啦啦的水声。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公仪琅的声音,“朝阳,别恨容容。”      朝阳猛然睁眼,看着公仪琅认真的神情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露出艳丽一笑,含着笑意的眼中无不是对他那句话的讥诮和厌恶,“你想多了,我从来恨的只有你而已。”      公仪琅手上的动作一滞,看向怀中女子的眼睛。这双眼睛曾经清澈如水,里面倒映的世界也好像变的异常美好干净,现在却黑沉沉的看不清她到底想着什么,大概是真如她所言全是他的恨意吧。      朝阳不畏公仪琅的眼神,继续说道:“难道我不该恨你吗?因为你,我知道了自己根本不是什么郡主,我不过是别人不要的弃婴;因为你和父皇还有韩家的谋反,我无颜见此生唯一的姐妹知己;因为你,梅容华才对湛儿下手;现在又是因为你,我腹中的孩子还未出世便没了,这么多的理由,我怎么能不恨你呢?”      公仪琅没有说话,动手细细的冲洗朝阳的头发,但是朝阳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突然失去了控制,一把打翻了水盆,重新又吻了下去。      湿漉漉的头发垂在他的膝盖上,将月白色外袍浸湿,他的手掌托在朝阳的脑后,手心也因为水渍而变的湿润。      朝阳刚刚说:“若是我嫁的人是皇城雅公子,或许连恨是何物都不会知晓。”      公仪琅拂去朝阳细眉上沾染的水汽,沉声说道:“朝阳,不要忘了,你是我的女人。”      朝阳似是对刚才的吻很是反感,她面若冰霜的神色隐着薄怒,却隐忍着没有发作,今日的公仪琅很不对劲,时不时的亲昵动作完全不应该是一月以来对她不闻不问的人该有的动作。      她却完全忽略了公仪琅宣誓主权的那句话,只当作是一句不痛不痒的玩笑。      接下来两人之间就只剩沉默,公仪琅给她擦干头发之后又重新将她缚在床上,盖上锦被在床边坐了半响,见女子真的不再睁眼理她,才默默的退了出去。      *      公仪琅走后半响,令仪才从屋顶重新回到房中,她有很多疑惑未解,这些疑惑以前竟然从未听过半点风声。      “朝阳。”令仪站在床头叫道。      朝阳睁开眼睛隔着轻纱看着她,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令仪掀开轻纱,坐在她的身边,看了她半响,说道:“我本是想顺道来看看你,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朝阳没有了在公仪琅面前的盛气凌人,她对着令仪呐呐说道:“你刚刚也听见我说的话了吧,我不是父王的女儿……”      “嗯,听见了。”      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朝阳又说:“你还记得桃花宴上孙家小姐的事吗?”      “记得。”      “孙小姐和从南郡来的薄霜姑娘结成知己,薄霜自称是南郡城主的女儿,然而半年之后,真正的城主女儿因为嫁娶之事到了皇城,众人才知道薄霜原来只不过是寄住在南郡城主家的幕僚之女。”      “令仪,我两年前才知道,原来我不是父王的女儿,更不是什么郡主,我不过是一个命如草芥被人遗弃的婴儿,后来被父王救回,也只是作为一枚棋子的存在。原来这些年的温情,什么父慈母爱全都是假象。”      令仪突然扯了扯朝阳的头发,不让她再继续说。这是她们两人以前经常有的亲密动作,朝阳的喉咙突然哽住,心口也闷的发慌,虽然身上盖着舒适的锦被,但是那种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而带来的恐慌和无归属感还是遍体生凉。      “陪我长大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朝阳郡主这个身份。王叔谋反,致我和涧儿与死地,所以我做不到现在对你推心置腹,但是也做不到和你生死相向,我这次到弯月是为了找到朝峰救出他,听说你重伤不愈所以过来看看你。”      朝阳出声询问,“朝峰怎么了?!”      令仪没有说话,她看了看朝阳的表情,虽然朝阳身陷囹圄但是也不能否定两人现在的敌对阵营,所以她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朝峰被抓。”      离开的时候令仪面带深思的看了一眼朝阳躺着的床,就闪出窗外没入了夜色中,而院子外守在暗处的侍卫也才幽幽醒来。      这天弯月城的汀州阁接到了自阁主被抓后的第一条密令,是对于两个人身世的探查,一个是公仪琅,一个是郡主朝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风沙真大>\\\\\\< ☆、两地      各处战事不稳,各有胜负,冲破青龙城的叛军并没能如愿以偿的进军皇城,但是南岭军也未能轻易的攻破丽珠城。      令仪藏身在身处闹市的汀州阁中,最先查到的消息不是朝峰的踪迹,竟然是公仪琅和朝阳的身世之谜,她沉默的看完之后,让玄七送了一封密信出去,信鹰飞往的方向竟然是越地之南。      她曾经想过到底是谁织了这一场江山戏,却从未怀疑过禄王叔,原因很简单,禄王自朝阳之后再无子嗣,却没有想到,正是因为她的这个想法,让她错过了很多隐秘,让她和君令涧遭受了一次又一次似乎永无止境的暗杀和毒害。      公仪琅的身世虽然埋的很深,但是有意查却并不难查到,就算是二十多年的往事对汀州阁来说也不是很难,只是以前绝不会注意这样的小事罢了。      公仪家世代经商,财富累积俨然成了一方巨富,二十多年前嫡系的一位小姐入皇城选妃,有意问鼎皇位的皇子们都纷纷对其示好,毕竟其身后的财力实在庞大,但是最后这位小姐却以身患疾病为由匆匆离开皇城,而且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位小姐后来虽然身体痊愈,公仪家却再也未提她的嫁娶之事。      嫡小姐有一位同胞哥哥,娶望族闺秀为妻,多年无子,却在这位小姐从皇城回去之后的一年,妻子诞下一子,取名琅,后夫妻两人遇祸身死,这位名为琅的男童便养在了那位嫡小姐身前,就是后来的公仪琅。      这些只是谁都能查到的消息,而汀州阁查到了更为隐秘的事情。      公仪琅是那位嫡小姐的亲生儿子。那位小姐曾在公仪别院以养病为由住了十月,那十月之内,任何闲人都入不得别院之内,出入的全是公仪家的家生奴仆,后来这些奴仆全都不知所踪。但是汀州阁依然有办法查到,只因为别院所在的山下有农户,雪夜夜起的时候见到蒙的严实的轿子从山上下来,隐隐的传出婴儿的声音。      至于那位小姐兄长夫妻的死,据汀州阁所查到的消息揣测,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只怕另有隐情。      而查到公仪琅是禄王的儿子确实因为他身上所配的玉佩。      大胤世家子弟百日的时候都会受到来自父亲赠送的玉佩,寓意是德行如玉。在公仪琅的玉佩上,汀州阁发现了藏玉阁的印记。在外人眼中,藏玉阁除了记录江湖大事同时也做玉石的生意,然而却鲜少有人知道,藏玉阁同汀州阁一样,是皇室设在民间的组织。      藏玉阁每出一块玉石都会记录在册,查阅了之后就明白了,那块玉佩在二十多年前为禄王重金所购。      令仪沉眸不语,禄王的这招棋实在下的极秒,不难猜测他许给了公仪家多重要的东西,比如公仪琅,比如后位。      而朝阳的身份查起来费了一些心思。      禄王的王妃是韩家的庶女,是禄王当年亲自跪在乾清宫外,求了一天一夜才求娶成功的王妃。汀州阁重重查证,这位禄王妃从未生女,朝阳是她在随着禄王游历的时候抱回的弃婴。      但是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因为朝阳的相貌和韩家家主已故的夫人十分的相像。      令仪坐在窗前,左手和右手对棋,心中却冷笑连连。      禄王通过口头承诺就能将两大家族收罗门下,一个是可敌国的财富,一个是可逆国的军队。      令仪甚至都能想到禄王若是真成功之后的景象,公仪琅为太子,朝阳为太子妃,公仪家的那位嫡小姐为皇后。真是双赢的局面啊。      黑色的棋子啪的一声落在白子的后方,令仪面色冷凝,从高楼的窗户看出去,看往越地之南的方向。      那里的死亡地带有一支世上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军队存在,正在悄悄翻山越岭的赶往越地,介时将会和岭南军承合围之事包围越地,让韩家的人和转移到此的公仪琅无处可逃。      只是,朝峰到底被他们藏在何处?      *      令仪为各种阴谋阳谋分去心思,而荆溪带着鬼宫的众人躲过路上所有的截杀,已经顺利的出海,在海上航行了一日一夜,登上了一处荒凉的岛屿。      岛上除了鸟兽和树林,什么也没有。但是也幸好还有鸟兽和树林,所以逃到此处的鬼宫众人才能维持生命,才能伐木建房。      鬼宫的众人已经全都改口叫他宫主,但是他从未理会。      四月以碧雪萧为由,不让荆溪马上离开,他讲了很多,分析了种种利弊,以及唐门和白家对他们的穷追不舍。      而果然,即使他们躲到这荒凉的岛上,依然有人乘风破浪的追过来对他们赶尽杀绝。      荆溪心中只有令仪不假,但是不代表他没有人的良善之心,他虽不言,眼却能看,四月带着的这些鬼宫众人一路逃亡是真正的艰辛。      青年武士和高手已经相继折损了很多,而为了照顾到老人和妇孺幼儿的脚步却又不得不放慢逃亡的脚步。      他亲见四月抱起因为体力不支的幼女赶路,他亲见武士们背着年迈的老人爬山涉水,他亲见因为干粮不足,众人互相退让,武士们想让他们保护的人活下去,而老弱妇孺则想让武士们有足够的精力应敌。      他不是没有心的人,这场和他们一起的逃亡是他真正的和世人和相处。      伐倒一棵树的荆溪闷声穿过岛上的树林,走到岛屿另一边的海岸,他席地坐在沙滩上,视线看向隔着蔚蓝大海遥不可及的彼岸。      脸上的疤痕已经开始脱落,他想起了令仪,想起了女子低声喃喃的那句‘傻子’,想起了他们最后的亲吻,想起了最后女子因为熬不住困顿,在他的怀中安然的睡去。      她看见他留的信了吧?他承诺十日之内必会去找她,十日之期已过,他却仍然没有脱开身。      令仪不知道,他是何其有幸能得她的心,他的每一次拥抱和亲吻都是颤抖不安,怕这美好根本不是他所能拥有。      踏在沙滩上的脚步声慢慢的在荆溪的身后靠近,接下来是四月的被海风吹的有些朦胧的嗓音,他恭敬的叫道:“宫主。”      荆溪不理,他极不喜欢这个称呼。      “宫主,属下有事想同宫主商议。”四月锲而不舍。      荆溪动了动手,示意他在旁边坐下。      “属下知道宫主离开心切,宫主想走,属下不会强留。但是唐门和白家的人一直穷追不舍,一直有赖宫主保护,鬼宫才得以残存全靠宫主。”      荆溪不理,四月的这番话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他隔着黑纱看着蔚蓝的海面,如果此时关关在就好了,海平和美丽她一定会喜欢的吧。      “现在的局面是一盘死棋,江湖各门派要报仇,所以对我们赶尽杀绝,而我们已经逃到海外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只想平安度日的人,若是有机会,谁也不想过打打杀杀的日子。”      “宫主,属下有一事相求,若这件事成功了,江湖门派必定不会再对我们赶尽杀绝,而宫主也可以离开去找那位监国殿下。”      荆溪终于有了一些反应,嘶哑的嗓音说道:“你说……”      “宫主能否请请靑句山的山主出山为我们担保?属下记得百年前曾有一个门派以蛊毒为祸江湖,江湖公愤群起而攻之,两方死伤惨重,但是小门派毕竟人少,最后只剩下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幼女,她们求到玉剑峰上,最后玉剑门的门主出面担保,江湖众人才就此罢休。”      荆溪转过头来,他隔着黑纱的眼神四月看不清楚,却第一次感觉到了荆溪对他的审视,如同枯枝燃烧的声音问道:“你为何让我去求靑句山主……而非玉剑门……”      荆溪的父亲是靑句山主儿子的这件事就连南陌也不知道,千烬想来也是不知晓的,而荆溪他自己也是之后才知道。      他那日离开靑句山时曾远远的去看过那位老人,他从来不明白血液的羁绊是怎样一种感情,但是看见老人熟睡的样子胸腔内却莫名的有些温热。老人慈眉善目,睡着的神情都还带着白日的睿智温和,这是他父亲的父亲,这是他的爷爷。      他曾在乡野间,在集市上,在无数个地方,看见年迈的老人拉着蹒跚的小儿,两人的脚步都不稳,但是那种行走的姿态和温情却是他一直渴望却不得的。      四月回答的虽有些迟疑,但是来之前他便已经想到了荆溪肯定会问,所以低头答道:“宫主在不久之前查到的,而且少宫主后来是在靑句山养伤,所以属下才敢确定……”      荆溪不语,过了一会儿沙哑的声音响起:“我父亲是如何死的?”      这一句话像是惊雷把四月的想法击的魂飞魄散,荆溪的父亲是靑句山主的儿子,但他是死在千烬的手中,靑句山主怎么会出手相救?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男女主的对手戏是不是很无聊>\\\\\\< ☆、密信      月黑风高,杀人放火夜。所有的隐秘的事危险的事好像都是在黑暗中发生,偌大的府邸中有黑影悄无声息的在各个院子搜寻着什么。      公仪府中,公仪琅正在侍女的服侍下在温泉中洗浴,缥缈的温热水汽在温泉池中蒸腾,公仪琅挥退了服侍的众人,一个人靠在池壁边,闭目养神,没有看见池外有一抹影子迅速的飘走。      公仪琅居住的阁楼在公仪府中最高,守卫也最紧密,十步之内必有影卫,严密的监视着每一个进入楼中的人。      一个侍女手中端着东西,穿过草木扶苏的院子往楼中走去,却突然啊的一声低呼摔倒在地,明处的侍卫暗处的影卫注意力都被她短暂的吸引过去。地上的侍女不知道怎么了半响都没有起身,有侍卫疑惑的走了过去,还不待他开口发问,地上的女子就扬起了脸,面色煞白,眼中含泪,咬着唇说道:“踩到碎石子崴到脚了,能不能麻烦大哥送我回去?”      侍卫迟疑了一下,唤过另外的人代替了她的守卫只职,才将地上的女子打横抱起往丫鬟住着的地方走去。      这么一个小小风波很快归于平静,暗中影卫大约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比刚才更加打起了精神。却不知道,在刚才他们注意力短暂被吸引的一瞬间,已经有人悄无声息的潜进了阁楼中。      阁楼中公仪琅睡觉的房间灯火明亮,侍女正在细心的铺着床,肩上突然一麻,就失去了知觉站在了原地。而她身后,潜进楼中的两名黑衣人迅速的行动,找他们需要的东西。      公仪琅的屋子十分的简洁,找了一圈之后一无所获,两个黑衣人交汇了一下眼神,想要换到书房去寻找,其中一个人却在目光划过一件事物的时候停下脚步,他拉住前面的黑衣人,两个人朝着屋子另一边走过去。      屋子的另一边是一张琴桌,上面横着一架古琴,毫无奇特之处,一眼看过去也藏不住什么东西。      但却正是毫无奇特之处才很是怪异。公仪琅是天下第一富人,就算是摆在房间用作装饰的琴也不该如此平凡。      伸出手轻轻的动了动古琴,却发现古琴竟然不能抱起,两个人的眼睛一亮,对望一眼,知道他们恐怕是发现了什么。其中一个人将古琴贴着桌子旋了半圈,他们面前的墙便悄然的向两边划开,露出黑漆漆的走道。      其中一人走了进去,墙壁又悄然的合拢。      时间就在一分一秒的紧张等待中过去,外面的黑衣人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一草一木一呼一吸。而里面的人顺着黑漆漆的密道不知道绕了多久,才走到一间空荡荡的小屋子。黑衣人细细的搜寻整个小房间,包括墙壁上的画,书架上的书,暗格中的每一件东西,随意被搁置在桌上钥匙,以及一摞整齐的书信,黑衣人都一一将他们的大小模样铭记在心。      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守在外面的黑衣人随之警惕,他极轻的扣了两声墙壁,又旋了旋古琴,两人又同来时一样,离开的悄无声息。      整理床铺的丫鬟觉得肩上又是一麻,往前跌了一下,却兀然清醒过来,她茫然的看手上打开的锦被,又摇了摇头,大概是太累了吧,站着都能睡着,幸好没被公子发现,思罢又开始整理床铺。      *      酒楼中,最好却最隐秘的客房还亮着灯火,黑衣人行走急促却又脚步无声的走到门外,轻轻的扣了扣房门,娃娃脸的玄十九打开门,黑衣人快速的闪进去,扯下脸上的黑巾,露出玄七的面容,她半跪着对令仪行礼:“殿下。”      对面的桌子旁果然坐着令仪,她已经去了白日里越地女子的装束,鸦发披散,只着了单衣,因为等着玄七传回的消息,所以一直未睡,握着书卷在灯光下心不在焉的看着,任玄十九怎么劝都没用。      令仪放下手中的书卷,双眼看了看玄七上下,问道:“可有遇到危险?”      玄七垂目回答:“未曾,明若统领在公仪府中潜伏多日,对府中的守卫动静了如指掌。”      “可有查到什么?”令仪轻颔首,接着问道。      “属下无能,没有查到小王爷的消息。”玄七低了低头,顿了顿,说道:“但是查到一些其他的事情。”      令仪皱了皱眉,他们到底将朝峰藏到哪儿去了?故意露出破绽让她到弯月城来救人,还言道若非她来,朝峰的命便休矣,她明白这恐怕是针对她的阴谋,但是朝峰她却不得不救。除了因为朝峰是现任的汀州阁阁主,朝峰的父王因君重锦而死之外,还因为多年不能作假的亲人情谊。      她问玄七,“查到何事?”      玄七理了理思绪,将在密室中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包括所有的物事是怎么摆放,花纹是什么形状,桌子上的信笺。      很明显,令仪关注的地方和玄七一样,她温声问道玄七:“那信中所言为何?”      玄七有过目不忘和一目十行的本领,所以记那几封信笺对她来说也不是难事,当即答道:“是各地粮草之事,公仪琅供应各地反军的粮草。最后一封是丽珠城发来的密信,林将军派人绕到敌后毁了粮草,守城反军最多只能坚持三日。”      令仪微微颔首,“你去安排,知道该怎么做么?”      “属下知道。”玄七应声。自然是阻挠和破坏再次送往丽珠城的粮草。      令仪想了想,却还是有些担忧的叮嘱道:“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护送粮草的人定然都是武功高强心思活络之辈,而林将军既然派出人毁了粮草,也就会想到还会再有人送。大战在即,粮草不可或缺,若能再毁,攻城便多了几分把握,你让十五带着人去,务必截下粮草,若是遇上林将军派出的人,通力合作。”      “是。”      “还有那把钥匙……”令仪的话音停了停,桌子上烛火的火蕊也跳动了一下,一室静默都等着令仪将剩下的话说完,“那把钥匙你可还能记起它的大小样子?”      若是无差,那把钥匙应是能够救出朝阳的关键。玄七也自然知道,所以记的特别牢,用指尖丈量了每一处细微的变化。      “能。”      火焰又是一跳,令仪凝眉不知道又在想着什么,玄七久跟在她身边,能感觉出她少有的迟疑之态。      令仪探手揉了揉眉心,将那理不清的思绪全都压下,淡然说道:“你画好钥匙的图纸,送到藏玉楼去。”      “是,殿下。”玄七回答完,又半抬头询问:“做出钥匙之后可要送到郡主手上?”      “不。”令仪说完这一个字便不再多说,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玄七有些讶异,她以为殿下会先救出郡主,但是深思之后又恍然明了,虽然郡主如今被困他人之手,然而天下大乱之际,不是感情用事的时间,朝阳郡主身世敏感,人心难测,若是救出来之后有了其他的变故,便会成了殿下之过。      禀告完事情玄七本该出房,让十九先服侍着令仪睡下,但是她走到门边的时候却迟疑的停了下来,看着令仪吞吞吐吐道:“殿下,属下还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令仪本是望着灯焰出声,闻言侧了侧首,双眼无波声音微冷的问道:“何时对我有了隐瞒?”      玄七心中一紧,半跪□子,“属下绝无此意!”      “何事说罢。”      “蜀中鬼宫被白唐两家和江湖众人攻破,鬼宫护法带着鬼宫残余逃逸无踪,江湖众人一直追杀不休,后鬼宫现任宫主荆溪突然现身,护着鬼宫众人一路逃往海上。有人传密信给公仪琅,询问是否继续赶尽杀绝。”      鬼宫昔日帮着禄王,暗杀毒杀朝中的得力下臣,连父王多次亲查都未能查出什么头绪。千烬身亡,鬼宫一夕败落,禄王却急着对以往的肱骨之力进行打压。      原来他突然消失不再出现,是去救那些人了么?      令仪舌尖突然泛上了一丝涩意,她对鬼宫殊无好感,甚至有些深恶痛绝,若不是除去它实在不用她亲自出手,恐怕她会亲眼看着它毁在自己的眼前,她没有忘记,母妃死于千烬之手,父皇的死也和鬼宫脱不了干系,只不过比起千烬,禄王更让她寒心。      “鬼宫如今还剩了多少人?”      “据信中描述,九名武士,六十多名老弱妇孺。”      令仪又想揉揉眉心,却又放下了手,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院子里的竹影摇晃,好像是起了风了。      良久的静默,好像是过了百年那么长,长到玄七以为令仪不会再做回答,才听见女子含着冷意的金玉之声响起:“修书一封给靑句山,言如今天下正乱,江湖怎可因一己之私而好勇斗狠。”      玄七低低答道:“是。”便转身出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我去上课了! ☆、解毒      盘旋多日仍是没有朝峰的线索,倒是藏玉阁已经送来了配好的朝阳的钥匙,明若也从公仪府中传来公仪琅亲自押送粮草去丽珠城而离府的消息,这是救出朝阳的最好时机。      但是令仪好像有其他计较,她摩挲着被藏玉楼打制的精细的钥匙,沉默不语,最后放回了锦盒中。      玄十九不敢揣测上意,恭敬的将锦盒放入柜中,却在心中腹诽着藏玉楼,一个盒子都这么精致,不知道里面的人都有多奢侈。      *      多日之前,有两拨人出了唐门,一拨往北去了皇城的方向,一拨往南竟是直直的往令仪所在的弯月城而去。      他们在下午时分到的弯月,经过重重隐秘的禀报才得以见到藏身在汀州阁中的令仪。      唐门来的是唐溟雨。唐门的人多爱着青衣,唐溟雨雨同唐疏雨比起来又有一种不同的气质,不像是毒药暗器世家的人,倒像是微雨朦胧笼罩青山中的采药女。      唐溟雨见了令仪也不多话,将唐门长老耗时许久才配出来的解药呈给令仪,轻声嘱咐用茶水服下。      那时已经是残阳满天的傍晚时分,窗户大开,令仪站在窗边,朵朵残阳染红红云像是要汹涌的卷进窗户,令仪的眉眼间也染上粉意,她捻起了为了保持药性装在玉盒中的棕色药丸,心中情绪万千却没有表露一点。      指尖的药丸小小巧巧,却能解她和涧儿的毒,她心中本该是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是却也是因为几年前没有这份解药,父皇才离世,她才被至于冰冷的刀尖,才有了后来这种种她和涧儿的谋划。      令仪看着药丸突然一笑,这一笑因为天边的红光映照有些魅惑,她低声说道:“给陛下送去了吗?”      唐溟雨低声答:“送去了,为保安全无虞,是由我门下任门主唐巫阳亲自护送。”      令仪似有若无的点了点头,将手中药丸含进口中,接过玄十九递过来的茶杯,饮了一口茶水,吞咽下药丸。      为了等等待药效发作,令仪坐在窗前的木椅上,素手纤纤摆好棋盘上的棋子,她偏首问道唐溟雨:“唐姑娘不若陪本宫对弈几局?”      唐溟雨轻轻颔首,眼神也似细雨一般轻柔,她轻移脚步坐到令仪的对面,按照令仪的示意执起黑子先行。      两个女子都是聪慧之人,棋盘上一来一往渐入佳境,令仪许久没有这样放松心弦的下过棋了,所以嘴边竟然噙着一抹轻笑。      是的,令仪放松心弦,这枚解药好像带着过往一切不愉快的记忆慢慢的远离。      毒药在身,她曾经忧虑不眠,怕这场战争还未完结,她和涧儿就会毒发身亡,还怕再也见不到突然不告而别的男子。      窗边吹进微风,此处近海,风中好像还带着海上的咸湿气息,令仪耳边的发丝随着清风不停的微微颤动,像是震动的蝶翼,最后终于展翅飞开,那一束鸦发滑下了瘦弱的肩膀。      玄十九坐在对面双手撑着下巴,脸上完全是陶醉之意的看着下棋的令仪,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令仪的容颜一般在明一般在暗,残阳勾出来的分明的轮廓十分的美丽绝伦。      “真是一幅凄凉的美景。”玄十九在心中暗暗赞叹着落在美景中她所崇拜的令仪,却又马上掐了一把自己的脸心中骂着自己:“呸呸呸,怎么可以说凄凉!应该是壮观!”      心中的话音刚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壮观这个词好像也有些不妥,玄十九就站起身扑到窗边,惊声叫道:“殿下!”      比残阳还红的鲜血从令仪的嘴边溢出,胸前白色衣襟上用墨线绣上的水墨图也被染红,比以往每一次更加剧烈的疼痛在胸口泛起,令仪紧紧的按住胸口,紧皱的眉头显示着她的极力隐忍,另一只手上的白子终究因为素手的无力,脆声一响跌进了尘埃。      玄十九急红了眼,她双手扶住身形不稳的令仪,大声对着已经起身的唐溟雨道:“唐姑娘!这是怎么回事,若是殿下有什么闪失,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唐溟雨没有理会玄十九的语言,探手拉开令仪按在胸口的手,指尖迅速的点了几个穴位,令仪便从剧痛中昏迷在玄十九的怀中,脸色灰败,是玄十九从未见过的毫无生气的模样。      玄十九急声唤道:“殿下!殿下!公主!”声音中带着惧意带着哭腔,眼中也急出了眼泪。玄七亲自出去查探消息,这几日便是她随候在令仪身边,从未碰上这样的大变故,所以一时有些惶急。      然而唐溟雨脸色不变,好像这样的情况再正常不过,冷静的说道:“这是解药的药效发作,快将殿下扶到床上,我施针为公主引毒。”      守在暗处的十六十七十八已经闯进屋内,他们比起玄十九的小孩子模样简直是严苛的大家长,玄十八将玄十九拉开,玄十六俯身将令仪横抱起往重重帘幕后的床榻走去。唐溟雨紧跟在身后,坐到床边后排开一排排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细针,手上如飞花一般将针插进各个穴位上。      *      而远在皇宫中,年轻的君主情况却没有令仪这般严重,一是因为他的毒和令仪稍有差异,二是因为他中毒没有令仪深。      此刻他一边紧紧抓着床边半跪着的女子的手,一边亲眼看着唐巫阳在他身上施针,虽然疼痛,却眉目飞扬着将疼痛神情掩去,九五之尊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露出怯弱的表情!      他仰起头对着被他抓着手的女子说道:“小鱼儿,朕想吃梨花糖。”      女子面容普通,神色平板,既没有因为眼前的情况惊慌,也没有丝毫的宫女该有的哀戚之色,她眼神无波神色平淡道:“陛下放开奴婢,奴婢去取给陛下。”      抓着的手紧了紧,不知道是因为又一波袭来的疼痛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年轻的君主嘴里嘟囔:“不放!”      唐巫阳一直安静垂着眼,没有去好奇探究为何一国之君对一个宫女青睐有加,手上施针也有条不紊。      *      而在海浪汹涌潮起潮落的孤岛上,荆溪正在沙地上推演着阵法,他想在海岛四周设上迷阵,这样便不需他护,他就可以离开去寻令仪。      海潮一起一落,总是在他两步之远的地方又被另一波潮浪卷回海中。猛烈的海风将他的衣服吹的鼓动起来,黑纱已经取下,脸上的疤已经脱落,但是还有着正在慢慢复原的痕迹,清雅的容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可怖。      枯枝在潮湿的沙地上来回的划着,心中推算着如何才能毫无破绽。      突然枯枝咔嚓一声断掉,从沙子底下泛起一块白色的贝壳,荆溪静如水的眸子一顿,感觉心中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轻响,他突然觉得心中好似少了一些什么,有些空落落的难受,身体中流淌的血液也被海浪带来的夜风吹的越来越冷。      他茫然的抬起头看向深蓝色的海面,浪潮声吞噬了世间所有的杂音,除了潮水的回响,是从洪荒留下来的安静。      过了片刻,荆溪又重新低下头推演阵法。      他不知道,断掉的是他和令仪之间最亲密的联系。      昔日千烬堪破荆溪的心事,恼羞成怒对荆溪下了无魂之毒,她觉得自己的儿子爱上了白瑶的女儿对她是一种莫大的侮辱,更是对她一种无止境的折磨。      然而无魂之毒除了能控制他去杀人去做非他本愿之外还有另外一种作用,就是每每令仪有所伤痛,他即便千里之遥也会感同身受。      虽然不可思议,却是事实。鬼宫未曾北迁之前毒术不输于唐门。      那时候千烬恶意的想,你不是心心念念全是她么,那么我便让你去杀了她,让你感受着她濒临死亡的绝望和疼痛,心心相印,不是这世间情人最心之所向的事情么?      若是青荷书生没有死,恐怕她还会亲手将这毒下在他身上吧。      现在令仪身上的迷龙之毒一解,也就断掉了她和他这一层隐秘的联系。荆溪再也不能凭着这个轻易的找到她。      *      令仪昏睡一夜,第二日便醒了过来,虽然看着十分虚弱,但是脸上灰败之气已经尽退,可见毒已经解了。      但是唐溟雨为令仪把脉之后却出声提醒:“殿下这几日还是精心休养为好,沉疴之身并不能突然之间恢复,过两日待身子还一些,再为殿下施针引出残余毒素。”      令仪虚弱点头应允。      *      然而还不待再过两日唐溟雨为令仪施针,就发生了另外的事情。      久寻不着的朝峰突然有了消息,只是困着他的地方阵法诡异,无人能进,令仪只好亲身前往。      如果没有这次的亲救朝峰,就不会有后来的漫长的错过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明天不更新,我要去过生日 (/≧▽≦)/~┴┴后天更新啦啦啦~ ☆、花海      越地是南璃旧国,国土并入大胤之后,宫殿却并未摧毁,而是完好无损的保留了下来。只是时光流逝,宫殿里面的财宝先是随着战乱流逝,再是多次被洗劫,早已经空空如也,昔日的雕梁画栋也斑驳破损暗淡无光,因为久无人迹,更是荒草丛生。      朝峰就是被困在这旧王宫里。      玄七并不是没有注意这旧王宫,只是多次进内打探都是无功而返。荒草丛丛树影如鬼魅,在这阴森的旧王宫里,根本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直至某一日,她终于发现不一样的地方,旧王宫中有一片树林,她无论如何走都走不到另一边去,好像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一般,才恍然觉悟,大概是设了迷障。      玄七将旧王宫中的事告诉了令仪,令仪思忖良久,突然问起了公仪琅密室中的那一幅画。      之前听玄七的描述,公仪琅的密室简洁单调,没有理由无缘无故的挂上一幅无关紧要的画,而那画中描述,似是南璃王宫旧时风景。      南璃好以画记事,《南璃秘史》也曾记载,画室阿骨子曾经耗时七年将南璃王宫每一处风景都入了他的画。      令仪心想,公仪琅密室中的那幅画大抵和关押朝峰的地方有关。      玄七连夜偷入公仪府,在明若的帮助下盗出了那幅画,然而这一次却没有上一次那么幸运,惊动了守卫在外的重重暗卫。为了不让明若暴露,玄七先是伤了他,再一个人逃走,虽然逃回汀州阁,却还是受了重伤。      在快天明的时候,令仪看到了那幅画。画上是大片的花原,花枝弥漫,最景深处是模糊朦胧亭台楼阁的影子。      不出一刻钟,令仪看完整幅画之后先是亲手毁了那副画,再是带着十六十七十八十九和平时在暗处并未现身的暗卫走了,只留下玄七在汀州阁内处理伤口。      他们去的地方自然是南璃旧王宫。      唐溟雨本想劝阻令仪,毕竟她的身体此时不宜行走,但也知她劝不住,所以就跟着一起前往,这样如果令仪的身体出现了什么意外,她也正好在身旁。      *      “东五西三,上四西九……”      令仪的声音已经有一些低喘,玄十六走在前面根据她的口令开路,紧紧的护在她的身前,玄十九在一旁扶着她,深怕她有半点的闪失。      树林因为久无人迹所以生满了灌木和荆棘,阵法也因为久远所以有的已然失效有的掩盖的很深。每行几步路令仪都会停下来细想接下来该如何行走,短短一段路竟然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每走一步路却都能感觉到周围的树木飞移,甚至有一些苍穹变换的诡异错觉。      出了树林,众人的眼前一亮,被五颜六色的光晃得目眩迷离。初阳在花海尽头冉冉升起,彩蝶在姹紫嫣红的万花上翩翩飞舞,晨风轻拂,柔嫩的花瓣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一样轻轻颤动。      一行人看见眼前世间少见的美景都有些迷醉,后面有一个暗卫甚至越过众人用指尖去触碰花枝上的蝴蝶,玄十六怕这花海另有玄机,一把将那暗卫拉了回来,那人迷蒙的眼神恢复清明,脸色又迅速变的惨白。      玄十六回头低声询问:“殿下,这里好像有些古怪。”      唐溟雨也皱着眉头,轻声说道:“这里这么多花,却似乎并没有一丝花香?”      的确没有一丝花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花海,即便是清风袭来,也没有任何芬芳的香味。      令仪沉声道:“这只是一个幻境。”      “花虽多,却也是有规律可循,十六,你找十一瓣的花朵,顺着它所指引的方向走。”令仪低咳了一声,对着以眼神询问她的玄十六说道。      旁边的玄十九却有些疑惑,“殿下,我直接破了这幻境就好,为何还要入幻境?”      令仪浅笑,“你学习幻术时间尚短,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若本宫所料不错,关押朝峰的入口便在这幻境之中,若是直接破了幻境,便永远也找不到出口。”      说话之间,玄十六已经踏进了花海,他踏进去的那一瞬间,好像有水纹在空中荡漾,又转瞬即逝。随着跟进去的是令仪和玄十九,再是唐溟雨,再是身后的一行暗卫。      因为要不停的在这许多的花中寻十一瓣的花朵,所以一行人行走的比刚才还慢,唐溟雨偶然回头,竟然发现四顾都是无际的花海,毫无来时路的踪迹。      大概又行了许久,令仪出声提醒:“十六,现在开始顺着蓝色的花走。”      玄十六闻言点头。走了几步再往前看,远处竟然出现了宫殿的影子。      暗卫心中振奋,以为快出了这无止境的花原,旁边却传出一声惨叫,花枝起伏像是海浪,竟然就这样将一个活生生的人迅速的吞噬。原来是一个暗卫竟然没有顺着蓝色的花走而是偏出几步之远。      众人都停下脚步看向那人消失的地方,刚才汹涌的花浪已经平息安静,但是此时那美好的姿态美好的颜色在众人眼里却是莫名的诡异,唐溟雨甚至觉得有些后经发凉。      令仪沉眸,良久说道:“归京之后,入无名谱。”      随后的路程都打起了十二分的谨慎,虽然众人身形半掩在花丛之下是绝美的风景,但是都无心再去观赏。      越来越近,已经能看见楼阁中又人影来往,令仪低语:“进金莲地,出幻境。”      玄十六依言,半空中又是一阵水纹,他的身形消失在了无尽的花海中,后面的人依次入内,都出了这绝美的幻境。      一出幻境一行人就被围攻,招招狠辣不留余地,令仪被护在中间,仔细的分辨着周围的环境,高楼大门,威严之余还有些阴森,她心下一沉,这里恐怕是南璃王宫的死牢。      “十六,速战速决。”令仪低声对着身前的人吩咐。      话音一落,剑光急闪,暗卫将围攻他们的人远远的逼开,往大门中撤退。暗卫在门口挡住一波一波的袭击,令仪观察着室内,光线很暗,但是能看清楚,空空荡荡,除了墙壁上挂着的森寒的刑具就什么也没有了。      令仪目光仔细,环绕了一圈墙壁,最后定格在挂在高处的一根带着倒刺的铁鞭,和一截一截连在一起的铁棍,她侧首对身边的玄十九说道:“十九,去将这两个东西换一个位置。”      玄十九答了一声是就飞身而起,两件东西换了位置之后室内竟然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外面围攻暗卫的人突然撤退,只留下几具已经身死的尸体,无暇顾及他们为何突然撤退,玄十六带着人又围到了令仪身边,保护她才是最重要的事。      轰隆隆的声响还在继续,可以看见室内的地面竟然慢慢的往两边移动,露出黑黝黝的洞口。令仪走到洞口蹲□子往里面看去,看见的是波光粼粼的水面。      侧耳细听,有极细小的水声从地下很远的地方传来,令仪开口叫道:“朝峰?”      无人回答,但是细小的水声好像停止了。      再一次开口叫道:“朝峰?”      停止的水声突然变大,越来越靠近。令仪一直盯着渐起波澜的水面,直到渐渐出现一个人影。      毫无疑问,果然是朝峰。只是现在他的样子完全不是机灵活泼的小王子,而是衣衫褴褛面目狰狞的水鬼。他的长发乱糟糟的纠结在背后,面上脏污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从腰以下浸在水里。      看见令仪在洞口露出的脸,朝峰猛的眨了几次眼,确定不是假的之后,声音沙哑的叫了一声:“堂姐……”      还不待令仪回答,他就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小心!”      却已经为时已晚,从天而降大大小小的石器,石器上面是大大的木板压了下来。      令仪被一块石头砸中背脊,往前一带,就往洞口落下,玄十六疾呼一声殿下也纵身跟下,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落水声。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水中恢复平静,头顶却已经被巨大的木板封住了洞口,似乎还有其他的声音咚的一声压在了木板之上。      因为那一撞,令仪的胸口泛上了熟悉的绞痛,她脸色兀然变的惨白,但是却极力隐忍。玄十六因为落下的时候要护住她,所以双手还紧紧的环在她的腰间,现在水中平静下来,他才急忙松开双手,改成了扶住她。      令仪无暇顾及玄十六异样的情绪,她看向一旁,叫道:“朝峰?”      水鬼一样的人站在人群之外,听见令仪叫他走近了几步,却低着头不愿意见她。      令仪皱眉,拉过低着头的少年,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有什么在她眼底闪过,心神一凛,翻开他的衣襟,道道狰狞的伤痕在胸前展现出来。      唐溟雨站在远一些的地方,她目光所及是在朝峰的背后,此时性子淡然如她竟然低呼一声,惊讶的捂住了嘴。      令仪本就沉重的心情更像是被巨石压住,她轻轻扳过朝峰的身形,就看见了眼下可怖的情景。      一条手臂粗的铁链从背脊左右穿进穿出。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啦啦啦~完结倒计时! ☆、水牢      众人都被眼前所见到的情形骇到,诡异的安静,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反而是不知何处的滴滴答答的滴水声,在这暗河里清晰的回响。      令仪抿唇不语,她扶着朝峰的肩,想要触碰一下他背脊上穿血肉而过的铁链,最终还是作罢,怕弄疼了他。      禄王一派的人想要生擒她她一直知道,从之前尾随朝阳到客栈来的黑衣人便可见一斑,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后来她得大军保护,更是没有机会下手。所以在丽珠城外她收到那封朝峰被擒的密信时一点都不惊讶,这本就是为了引她前去设下的局。      只是韩家既抓住了朝峰,却并未堪破朝峰是汀州阁阁主的身份,这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      铁链在水中拖出声响,朝峰转过身来,脏污的脸呲牙咧嘴,“堂姐,你再不来救我我就快被老鼠分食了。”他的嗓音沙哑,却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和君令涧的性子竟然像了八成。      令仪眼中情绪不明,脸色苍白,看见这样伤痕累累却活生生的朝峰心弦放松了一些,她带着涩意的微微一笑,“堂姐来晚了。”      玄十六早在玄十九扶过令仪的时候已经弯身下水,双手顺着从朝峰背脊后延伸出的铁链摸索,一步两步……直到走了大概二十多步的时候,停在一块水中凸起的巨石旁边,他皱眉细思片刻,回身对着令仪叫道:“殿下。”      令仪早就注意到了玄十六的动静,此时见他回头便沉声问道:“如何?可能解开?”      “铁索被压在石下,只要推开便可。”      暗卫不待吩咐,便纷纷涉水走了过去,只留下玄十九和唐溟雨在令仪身边。      巨石微动,水纹四溢,朝峰的脸色突然白了一下,随着巨石动的方向踉跄了一下。原来是巨石的移动带着铁链绷紧,扯得他骨肉剧痛。      令仪心中一紧,扶住朝峰,像是环住幼时君令涧的样子环住朝峰,往巨石靠近了几步。      合暗卫之力,巨石竟然真的开始迟缓的滚动,一圈,两圈,直到咚的一声,暗河水面震动,巨石飞速的往另一边滚去,直到又是一声巨大的声响,巨石被卡住了,而暗河中本就微弱的光线一瞬间被黑暗吞没。      朝峰的脸色更白,他虚弱的靠在令仪的肩上说道:“糟了!”      令仪疑惑,问道:“怎么了?”      “我在这里被困了多日,如果所料不错,那个方向应该能找到出口!”      令仪沉默。现在除非有外力从另一个方向推动巨石,不然无法可解。      “这里是南璃王宫的死牢,虽然年岁依旧,但是格局不因只是这样,你在这里多日,可有什么发现?”令仪沉思片刻问道。      朝峰想了想答道:“大概真是年岁久远的缘故,这处地下水牢坍塌严重,看不出牢狱的模样,但是从这里往前走,还能看见一些牢房。”他指的正是和巨石相反的方向。      令仪点点头,看着那个方向,手又在铁链上摸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玄十六此时已经带着人返回,他燃起了手中的火折子,众人面带忧色的神情便一一展现在了微弱的火光中,他看一眼令仪,执起铁链的一边,对着朝峰低声说了一句:“小王爷,请忍耐。”      朝峰点点头,面色煞白的将脸埋在令仪的肩窝里,当日铁链穿骨而过的剧痛又重新降临。      玄十六控制好力道,从另一头开始缓缓抽动,铁链拖出的声音让所有的人感觉头皮发麻背脊发凉。      朝峰吼中是压抑的低吼,双手像是不安的小兽的爪子一样躁动不安,令仪别无他法,紧紧的抓住朝峰的双手,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头。      然而皮肉剥离的痛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忍受,况且朝峰还只是一个少年,虽然聪明狡黠,但从小金玉之身也未受过那么多的皮肉之苦。      背后铁链刮出来的剧痛让他狂躁,双手挣扎,口也不自觉的长大,锋利的牙齿一口咬下,尝到血腥味也犹自不停,疼痛掩盖了他所有的理智。      令仪脸上血色尽退,远山一般的双眉紧紧的簇起,即便肩上疼痛,另一只手仍是安抚一样的压在他的脑后。玄十六因为朝峰无意识的袭击令仪而手中停顿,他观察了一下令仪的脸色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令仪头也不抬,颤声道:“继续!”      玄十六咬了咬牙,手中的动作却是加快,直到最后一截铁链没入骨肉中然而转眼间又从另一边完全脱离,他才松了一口气。      朝峰却是惨叫一声昏迷了过去,他靠在令仪已经完全染血的肩头人事不醒。      唐溟雨眼疾手快的过去把脉,片刻之后说道:“小王爷性命无忧,铁链虽从背后穿过但也未伤及要害,只是长久带伤之身和失血过多,再加之疼痛折磨,所以身体十分虚弱。”      肩头传来一阵一阵的抽疼,朝峰的牙真锋利。令仪松开手任玄十六接过昏迷的朝峰,她点点头说道:“先给他简单的处理一下伤口,我们快走,在主事者赶来之前离开这里。”      唐溟雨看了看令仪的肩头,动了动唇角,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一行人往巨石相反的方向摸索着前进,大概百步之后,终于见识到了真正的水牢。      随着微弱的火光,出现在他们眼里是一间又一间空荡荡的牢房,铁门狰狞的半掩着,偶尔还能看见一两具委顿在墙角的白骨,森森的寒意直逼各人的心底。      令仪突然停住脚步,她的脚步已经有些发虚,全身都靠在玄十九身上。目光环视一圈阴森冷寂的牢房,低声对着待命的暗卫说道:“你们快去找一间鬼字的牢房。”      暗卫虽不明虽已,但主人之命不可违背,像是影子一样四散开来,仔细的翻看每一个牢房外挂着的小小铁牌,摩挲上面凹下去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便有暗卫禀告:“殿下,寻到了!”      令仪看向右前方,带着几人走过去,暗卫也纷纷聚拢在她身前。这一处的牢门竟然是纹丝不动的紧锁着。      玄十九语带疑问的问道:“殿下,为何要找这间牢房?”      肩膀的疼痛诡异的蔓延像全身,令仪闭了闭眼,浅笑道:“你平时可真有熟记各国牢狱之事?”      玄十九默了默,转头眼巴巴的看着一直紧跟在身边的玄十八。      玄十八木着脸说道:“南璃水牢鬼字牢房曾关押过开国大将,但是那位将军却在某一日突然消失在牢房中。”      玄十九眨眨眼,表示不明白这之间的关系。      令仪低咳了几声,虚弱之态更重,“看来你要多像你的前辈们学习。”      玄十九不明所以,却没有人再来解答她的疑惑,看众人的表情,很明显除了唐溟雨和昏迷的朝峰,其余人都明白了过来。      玄十六吩咐暗卫道:“擅使重刀剑者,将牢门劈开!”      有两名暗卫排众而出,手中都拿着重刀,朝着牢门最脆弱的地方一刀一刀的砍下,整个暗河中都回荡着铁器相击的刺耳的声音。      过了许久牢门终于有所松动,暗卫中有大力者上前,两手握住被砍得有些松动的铁杆,用力往两边掰动,铁杆竟然应声而断,露出了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行人纷纷入了牢房,暗卫不待吩咐便四下散开开始寻找什么,玄十九迷茫的看着他们,还是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      玄十六背着朝峰站在一旁说道:“那名开国大将是为我们第一代影主所救。南璃王宫同所有的王宫,地下的暗道交错,先代影主选了最近的一条暗道,凿到水牢,救走了那位大将。”      玄十九恍然大悟,心中惭愧,紧张的看着寻找暗道的暗卫们。      密密麻麻的敲击声在四周的墙上响起,直到某一处传来空空的回响声,敲到那处的暗卫心中一喜,大力的劈开那处墙壁,果然露出能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于此同时,从暗河那头传来轰隆隆的声响,显然是有人进来了。      令仪美目一厉,冷声道:“快走!”      先是几个暗卫进入暗道中,再是玄十九扶着令仪进去,紧跟在后面的是唐溟雨,再是背着朝峰的玄十六,再是断后的暗卫。      大概盘踞在越地很久的韩家也没有想到,这水牢中还藏着暗道,所以他们一路逃走并为遇到任何阻碍。      只是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暗卫迎上去拖住他们,为逃亡争取更多的时间,但是足音也只停顿了短短一瞬,又很快的追赶过来,很显然,那名暗卫已经命陨。      玄十九显然也听见了,她拉着令仪的手跑的足下生风,但是奈何令仪身体好像已经到了极限,每走一步,胸口就传来剧烈的绞痛,最后终于吐出一口鲜血。走在前面的玄十七见此再也不管其他,转身背起令仪继续往前跑。      暗道中沉闷的风声和腐朽的空气在众人鬓边滑过,最前面的暗卫一把推开面前的石门,刺目的亮光涌了进来,让所有人都眯了眯眼。      再睁开眼,眼前竟然是那一片一望无际的花海。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玄十六      没来得及为眼前重新出现的诡异的美景心生讶异,因为紧跟在背后的足音紧逼,一行人迅速的出了暗道,置身于花海之中。      令仪目光一扫,心里默算着阵法,很快下达了命令:“遇红茶东行五步,直走。”      然而众人才刚踏出一步,茫茫的花原却生出变故,在前方不远处凭空冒出许多身着铁甲的军士,团团将他们围困。      有人从排列整齐的军士间走了出来,他体格强壮,每行一步,便有无数花草折到在他的脚下,身上的铁甲和佩戴的长剑撞击出清冷的声音,就好像是某种蓄势待发的暗示。      最后那人终于在这一小支队伍前站定,似笑非笑的看着从水牢中逃出的令仪一行,最后目光锁在了玄十七背上的令仪,浓眉一挑,冷笑着说道:“长公主殿下?”      虽是疑问的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玄十七低身将令仪放下,玄十九扶着她稳稳的站立。令仪冷眼看着对面的人,浓眉深目,鹰钩鼻尖,神色狠戾,像是威武的猎豹一般。      “没想到本宫竟然能劳韩五陵将军大驾。”      韩五陵眼中浮起一丝兴味,指尖一下一下的弹着剑柄,“长公主殿下竟然识得在下?”      令仪静默,看着韩五陵的目光不避不闪,这时候后面的追兵已经出了暗道口,站在十步之遥的地方,和前面的军队对令仪他们形成合围之势。她启唇冷声道:“韩将军的同胞兄长曾回皇城述职,本宫对韩家人睥睨天下的气势可是印象深刻。”      韩五陵眼光一闪,拿□上的佩剑,环胸抱着看向令仪:“原来长公主殿下从那时候起就开始对我韩家生了提防之心么?怪不得越地之南竟然突起异兵攻往弯月城。”      令仪不答,那支军队并不是她安排的,而是早在君重锦在位时,君重锦察觉韩家似有异心,便暗中安插了那支军队。她扶着玄十九的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下,指尖轻滑在玄十九的掌心写着什么,玄十九凝神感觉着手心的字迹,罢了握了握令仪的指尖,示意自己明白了。      韩五陵见令仪不理他,也不恼,像是逗弄兔子的猎豹,双眼欣赏着自己的猎物,看着紧张防备的众暗卫,看着昏迷的朝峰,看着冷静的唐溟雨,最后目光停在了令仪染血的肩头,眯眼得意的笑:“长公主殿下似是被野兽所伤?不若同韩某回府养伤?啧,在下若没记错的话,长公主还差一些就被先帝许配给韩某呢,可惜最终和美人无缘。”      令仪知道他说的是君重锦还没驾崩之前的事,那时候为了给令仪选驸马,各地世家子弟的名帖都暗中送到了君重锦的案前,最后经过帝王的挑选,只剩下了六人,其中一人便是眼前的韩五陵,虽然此事最后因为君重锦的驾崩而无疾而终,但是各大家族还是从各种渠道知道了这本来应该随着先帝驾崩而烟消云散的事情。      玄十九一直视令仪为心目中的完美化身,怎么能容韩五陵如此轻薄的口出调戏之言。她双眼一瞪,手执长剑就冲了过去,口中厉声道:“大胆狂徒,殿下也是尔等鼠辈能肖想的吗!”      韩五陵还是目光直视令仪,无惧玄十九明目张胆的袭击,直到长剑逼近,才拔剑出鞘挥向玄十九,他天生神力,挥剑没有花哨技巧,直愣愣的将玄十九重伤跌落到远处的花丛中。      两人方一交手,围在令仪身边的暗卫便袭向附近的军士,招招狠辣直取咽喉。花原上寂静的对峙瞬间被打破,一场混乱的混战就此开始。      玄十六在混乱中放下朝峰,令仪将他靠在自己的身上,唐溟雨便成了护在令仪身旁的最后一人。      令仪侧首低声道歉:“溟雨姑娘,连累你了。”      唐溟雨手中从对方军士中夺过来的长剑利落的砍翻一人,眼也不眨的说道:“殿下严重了,想来殿下定然有后招才是。”      令仪没有说话,看向玄十九跌落的地方,鲜血染红了本是其他颜色的花瓣,天空中明黄的太阳好像红了几分。      朝峰从昏迷中醒过来,他刚睁眼便看见血肉横飞的场面,再转头,发现自己靠在令仪的怀中,无声的张了张嘴,吃力的叫道:“堂姐……”      令仪低头,问道:“身上可有力气?”      朝峰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逃跑的力气还是有的。”      令仪点点头,眼带笑意:“君家的儿女岂能这么无用?”      银光一闪,随身的软件从腰间弹出,令仪握住朝峰的手说道:“跟在我后面,我们冲出去。”      话音一落,花原幻境像是海底汹涌的波澜一样荡来晃去,万花的姿态开始扭曲,无数的花朵从枝头飞离聚到一起在天上形成巨大的圆球,太阳被遮挡,同天狗食日的情形竟然一般无二。接着便是幻境土崩瓦解,先前炫丽的花景就像是一场镜中画一般,破碎成灰烟消散。      重新出现在脚下的是白石宽阶,石阶而下百步是整齐的树林。玄十九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跑到令仪身边欣喜的说道:“殿下!我破了幻境之术!”      令仪点了点头,拉着朝峰往石阶之下奔跑,她留下玄七在汀州阁,想来接应的人也快到了。      但是这场以生擒令仪为目的的局怎么会轻易容许主角逃离?韩五陵目光比刀剑还厉的看向令仪逃离的背影,一剑将玄十七远远的挑开,飞身过去拦住令仪。      眼见令仪危险,玄十六回身相护,露出背后的空门给对手,背上遭了重重一刀。但也成功的拦住了韩五陵,他眼角的余光看着令仪没入树林的背影,多年已经木然的嘴角一弯,露出让人难以察觉的笑容。      这大概是令仪有生以来碰上的最混乱的刺杀,她牵着朝峰使劲的跑,想要摆脱后面如影随形的追杀的人,脑后有什么破风袭来,她将朝峰往身前一甩,对着玄十九说道:“带着小王爷出去!”      回身,挥剑,一根羽箭应声而断,箭头深深的□了旁边的树干。然而断的了第一根羽箭,却再无力气去抵挡随之而来的第二支第三支,玄十九在身后尖叫着扑了过来,却到底还是太晚,令仪闭了闭眼,想要使出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轻功来躲避,但是却没有任何力气。      眼前黑影一闪,噗噗两声羽箭没入身体的声音传来,令仪只觉身上一重,被人扑到在地。她抬眼看去,便看见了一张被血染红了半边的脸:“十六?”      玄十六的眼睛好像有温柔闪过,但是有好像没有,他抬起手探到背后,闷哼一声拔出了两支羽箭扔在一旁,吃力的抱起了令仪,低声说:“殿下,有属下在,定然护你无忧。”      话音落在令仪的耳里,她还想在说些什么,却因为胸口传来的铺天盖地的疼痛而陷入了无意识的黑暗之中。      这也让她没有看见玄十六为了保护她而万箭穿心的场景。      *      “父皇,父皇!”白色衣衫的小人儿拖着长长的剑跑到身着锦袍的君重锦身边。      “关关又怎么了?”君重锦有些无奈,俯身抱起眉目清丽的小人儿。      “我为什么要练剑啊,剑太重了,关关拿不动。”幼时的令仪皱了皱眉头,当啷一声扔下手中的剑。      威严的帝王额头挑了挑,看着被抛弃的上古名剑,想了想,复又说道:“不想练也可以,但是至少也要把逃命的功夫练好。”      小令仪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疑问的看向君重锦。      “你得把轻功练好,若是有一天你的轻功极佳,不练剑术也无妨,自有人会护卫你。”      小令仪突然来了兴致,脆声的问道:“护卫我的是谁?”      护卫她的是谁?自然是从小便被训练的影卫们。君重锦带着还十分年幼的令仪去见她未来的护卫,也是让同样年纪还不大的影卫们认主。      英姿勃勃却不言苟笑的少年少女们见过君王和小令仪之后又开始了永无止境的训练,没有玩伴的小令仪却对这一班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影卫们产生了兴趣,每天让身边的侍女准备了可爱又可口的小点心,挑准时间就溜过去。幼时的她调皮可爱,无人不喜,就算是冷面冷心的影卫们也会面无表情的团团围在她的身边。      直到才两天之后,小令仪被君重锦抓回去学习其他,从那之后直到影卫们正式到她身边,她都没有机会再见那些少年少女们一面。      时间漫长,可以堙没很多东西,她忘了曾经有一个叫十六的少年,牵着她软软的手把她送出影卫训练的竹林,她也忘了她曾经取了她觉得最可爱最美味的点心塞到少年的手里。      她忘了很多,却独独记住了荆溪。      这大概就是命运的荒诞。      却也是一种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出城   再一次醒来,令仪已经身在汀州阁内,屋内燃着明亮的烛火,窗外是已经黑透的天。      她的身边围着唐溟雨、朝峰、玄七、玄十九,唐溟雨见她醒来,便收回了在她头顶上插着的金针,脸色严肃的闭口不语。玄七低低的叫了一声殿下,玄十九欢快的说着殿下你醒了,而朝峰则是哀哀凄凄的叫了一声:“堂姐……”      令仪撑着身子坐起来,微微颔首回应了他们,然后看向唐溟雨,说道:“溟雨姑娘不妨直言,我体内的毒是否并未解除?”      唐溟雨迟疑了一会儿,却突然跪在了地上,“溟雨请殿下恕罪!”      令仪目光变冷,她的目光从摇晃的烛火上一掠而过,沉声的问道:“何罪之有?”      “殿□内的迷龙草之毒已解,但又中了新的毒,那毒是伴着解药而生。但溟雨以性命担保,绝不是唐门所为!”唐溟雨以头触地,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想起了唐初阳劫走疏雨时的冷笑。那时候唐初阳已经眼瞎,但是无神的双眼却好像阴森森的直接忘进人的心里,他说:“你们以为这株迷龙草炼制出来的解药真能解了那两人的毒?”      那时唐门长老不以为然,只以为那是他对唐门能力的嘲讽,却不想一语成谶。一定是那株迷龙草有问题!      但是这句话唐溟雨不能说,他们心中都明白这株药草是令仪亲上雪山寻来。      而令仪也是很久之后才想到,涅族人即为禄王和韩家所用,那么她在玉雪山上的行踪暴露也是理所当然,有人知她欲取迷龙草,便早她一步动了手脚。      令仪没有发怒,她冷静的问道:“陛下和我服用的是一样的解药?”      唐溟雨后背发冷,僵硬的答道:“是。”      “你可有办法解了这毒?”      “一时之间溟雨无法,但只要给溟雨一月时间,定能解了此毒。”      “一月……陛下和我能否撑到?”      唐溟雨迟疑了一瞬,答道:“此毒蔓延极快,唯一控制的办法便是施针将毒素逼入身体的一个地方,但是殿下会因此陷入昏迷。”      “不施针能有几日清醒?”      “不到一日……”      令仪又陷入了沉思,无风入室,但是烛火乱跳,她没有去理会跪在地上的唐溟雨,或者是没有心思去理会。      她突然长长的叹息一声,心中的倦意越来越浓,这些年的朝堂斗智已经耗去了她最好的年华,却不想自己的亲王叔竟然连往后的时光也不打算留给她。她揉了揉额头,眼中第一次有了狠戾之色。      “玄七,你去将那枚钥匙拿过来。”      玄七点头,取来那个锦盒。令仪却不碰,也不看,垂眼说道:“送到公仪府中明若手上,告诉他,等我们走了再救朝阳郡主。”      “是。”      令仪侧首看向已经包扎好背后伤口的朝峰,从身上取出一枚小小的碧玉印章,交到他的手上:“朝峰,这是我的私印,你拿着它联络林冬荣将军和越地南边的郭南风将军,务必将越地攻打下来,将韩家的人一网打尽。”      朝峰的手有些颤抖,长公主的私印非同一般,接下了就像是接下一项沉重的责任,他有些语无伦次的道:“堂……堂姐。”      “如今只怕陛下和我的境遇差不多,我们的情况不宜外泄,陛□边有忠于他的人,我自然可以放心,但是越地偏远,怕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我亲随军跟着,不料先出意外的却是我,朝峰,你愿不愿意帮堂姐?”      朝峰看了看令仪已经血色全无的嘴唇,重重的点了点头。      令仪握住他的手,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神,浅浅一笑:“平南王叔在东,云将军在北,郭家军在南,如果我醒来之日,就是大胤乱局得定之日,便不枉我长睡一场了。”      这句话其实是对朝峰的威慑,有了禄王的前车之鉴,她并不敢完全相信与身边的亲人了。但是朝峰的目光清澈,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堂姐,朝峰定然不辱使命!”      令仪将他肩上的碎发捋了捋,侧首对着地下的唐溟雨道:“溟雨姑娘,施针吧。”      唐溟雨应身而起,手如飞花的将针插在令仪身上的各个穴道,令仪目光从清醒到迷蒙,最后沉沉睡去。      玄七到最后都没有开口告诉她,玄十六为救她已经身亡。      作为影卫,救主人不过是天经地义之事。      *      越地大乱,林冬荣带领的大军攻破丽珠城直直的逼近弯月城,而越地之南突然冒出的一支军队也竟然将驻守在外韩家军往弯月避退。      越地各城之间的通行越加严密,富商往往是散尽家财才能从把守严密的城门走脱,但就算如此,也要经过层层盘查,粗鲁的士兵冷着脸不耐烦的一个一个的摸索着通往诸人的背部和肩部,只要有人因此而皱眉便会被人带走。      城楼上站着两人,冷眼的看着城门下的混乱,一个是雍容华贵的公仪琅,一个是阴戾邪气的韩五陵。他们冷冷的看着出去的人群中很多曾经依附于他们的人。      一辆马车缓缓的驶向城门口,轮到盘查的时候士兵暴躁的拿着长矛敲击着马车,嘴里大喊着:“下来下来!”      从里面跳出一个衣衫素尽的小丫鬟,面带愁容的轻轻向两个走上前来的士兵低身一福,低声诺诺道:“军爷安好。”      两个士兵眼前一亮,这个小丫鬟看着娇娇弱弱,却是国色天香,他们的双手探入小丫鬟衣襟内,在她的肩上摸索,嘴里说道:“车上可还有人?”      小丫鬟羞羞怯怯的闭上眼,声如蚊呐:“有,我家公子重病在身,不便下车。”      两人确定了她肩上无伤,便转身往马车走去,长矛正要挑开车门,小丫鬟突然扑了过来,双手紧紧护住车门,急声的说道:“军爷不可!我家公子的病见不了光!”      两个士兵一愣,长矛在小丫鬟的胸前停住,对望了一眼,正打算拨开小丫鬟强行入内,身后传来了一声冷冷的询问:“发生何事?”      士兵转过头,恭谨的行礼叫道:“韩将军!”      韩五陵如鹰一样的目光从两个士兵的头上扫过,看着还护在车门前的小丫鬟,小丫鬟感觉到他的目光,浑身竟然颤抖了一下。      冷冷一笑,将小丫鬟拨到一边的地上,娇娇弱弱的小丫鬟因为受不了突然的大力,口吐了一口鲜血委顿在地,前后等着通行的人都心生不忍,但都不敢言语。      韩五陵一把将车门拉开,面前白影一闪,坐在里面的人长长的袖袍遮住了脸。韩五陵心下生异,扯住那截白色的袖子,刺啦一声锦绣破裂,露出了那人的脸。      韩五陵先是惊疑,再是冷然。目视着车里的人因为见到白日的光线,脸上开始迅速的冒起红色的痱子。      小丫鬟撑地爬了过来,在韩五陵的脚边哭道:“将军,求求你关上车门吧,我家公子不能久见白光。”      韩五陵不动声色,冷冷的问道扯着他衣袍的小丫鬟:“你家公子何病?为何不见天光?”      小丫鬟吞吞吐吐像是有难言之隐,最后才闭着眼睛说道:“乌疹……”      韩五陵闻之色变,退后了两步,小丫鬟的柔嫩的手被他重重的踩了一下。公仪琅已经从城楼上下来了,他站到韩五陵的身边问道:“何事?”      韩五陵侧首说道:“车内的人得了乌疹。”      公仪琅也有了诧异之色。      乌疹是十大不治奇病之一,不知源头,也不传染,但是得此病之人从此之后不能见光,一见光便会发病,发一场病人便呆滞几分,最后全身赤乌血脉爆裂而亡。韩五陵心生惧意是因为韩家曾有人患过此病。      公仪琅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不同韩五陵心境,他冷然的看了一眼车内,对着一旁的军士说:“去找个大夫来,若真是乌疹便放行此人。”      大夫很快便找来,确定了的确是乌疹,小丫鬟捂着自己的手怯怯的站在马车边,问道:“将军,我们可以走了吗?”      韩五陵不耐的挥挥手,小丫鬟上了车,已经被盘查过的车夫跳上车辕驾车离开。公仪琅看着马车缓缓的驶出城门,皱了皱眉头,又返身上了城门。韩五陵也上了城门。      马车在空旷的管道上越行越远,后面被放出行的人都杂乱的行在马车之后,公仪琅突然低声道:“不好!”      那辆从他身边经过的马车他终于想起了有什么不对,车身竟然比一般马车长了一半,但是车门打开的时候却并不见有多深。      拿过一边的弓箭,达弓射箭,含着千钧之力射向马车,韩五陵见状一挥手臂,城墙之上的守兵便都把箭射了过去。      万箭齐发,马车上的人显然感知到了背后发生的事情,马车突然加速狂奔起来,而原本跟在马车后零散的路人也突然变了一副模样,以各种招式抵挡着箭雨。      韩五陵三箭齐发,带着比公仪琅更甚的力道袭向马车,其中一支被后面的人拦截,另外两只却直直的往马车飞去。      他眯眼看去,等着意料之中的射中,却突然瞳孔猛缩。      他的剑被一个人拦住了。那个人身着麻衣,身姿挺拔,容貌清雅。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猜一猜我会不会四更? ☆、逼宫      韩五陵不敢相信有人能轻易的徒手的接住他的箭,眯了眯眼,又摸了三支箭搭在弓上,弓成满月,到了力量的极限,突然手一松,三支箭便带着破空呼啸而去。      但是那人身形如鬼魅,穿梭在箭雨之中,又轻松的将三支羽箭接下。接下羽箭之后一把抢过车辕上车夫的马鞭,带着马车往箭雨之外冲去。      在韩五陵不停的射箭的时候,公仪琅已经带着大队人马冲出城门,骏马飞驰,很快就会追上受箭雨阻隔的马车。然而这时城门上却传来阵阵惊呼,公仪琅回首望去,心中巨震,勒住缰绳,愣愣的看着城墙之上。      城墙之上站着一抹红影,能看见她手中执着一把长剑,抵在自己的咽喉处,脸上的神色是面无表情,好像他若再前进一步,长剑就会毫不留情的割破自己的喉咙。      公仪琅不知道朝阳到底是怎么逃出束缚到了城墙之上,他此时心中充满的涩意,就这样坐在马上和她遥遥相望,直到马车不见踪影,扬起的灰尘也尘埃落定。      *      马鞭重重扬起,又重重的落在骏马的身上,马车飞驰,向着越地之南的郭南风的军队而去。      刚才还娇娇弱弱的小丫鬟打开半扇车门,中气十足的对着车外的人说:“快停下快停下,公子的身子受不住!”      车辕上的车夫闻声紧拽马鞭,吁的一声将马车停在了路边,他回首紧张的看向车内,生怕里面的人除了什么意外。      而一直用轻功远远的跟在马车后的众人这时候也停在了马车周围,面色防备的看着四周。      车夫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身边还坐着一位出手相助的陌生人,他低头抱拳感激的说道:“多谢公子出手相。”但是低头的一瞬间眼神有一些怪异。      身着麻衣的清雅公子双眼无意识的扫了一眼车内,垂下的车帘挡住了视线,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但他也无意看清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中一动出手救这些人。      跳下车辕,没有理会身后之人的感激,朝着和马车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下一个路口,从路边跳出一人,恭敬的对他行礼,口中叫道:“宫主。”      这个人自然是荆溪,是久不见令仪思之如狂的荆溪,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又错过了什么。      *      小丫鬟一把撕掉脸上的面具,露出朝峰俊秀的脸,他急急忙忙的打开马车内的隔间,将昏迷中的令仪扶了出来,唐溟雨也已经撕掉的脸上的起满了红疹的面具,捉过令仪的手腕仔细的把起了脉搏。      少顷之后,唐溟雨将令仪的手放回她的身侧,对关心的众人说道:“无碍。”      朝峰焦急的心镇定下来,他突然又想起了刚刚离开的麻衣人,看着车辕上的玄十七道:“刚刚那个不是……吗?”他只知道那人于令仪关系非同一般,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形容。      玄十七看着荆溪离开的方向,神色古怪的点了点头。      马车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匆匆的从后面赶来一人,护卫在侧的暗卫也没有阻拦,他直直的走到马车的一侧,问道:“殿下可安好?”      朝峰点了点头,“一切安好。”      玄十七对着来人点头示意,叫道:“明若统领。”      明若颔首,跳上车辕,马车缓动,一行人又向着南方而去。      令仪在昏迷之前曾吩咐明若在他们成功逃脱之后救出朝阳,但是明若没有完全听从。为了不让令仪逃脱,弯月城全身戒严封锁,完全是一副找不到誓不罢休的架势。      想要将昏迷的令仪安全的送出城很困难。所以明若算好了时间,在朝峰他们大概快出城门的时候救出朝阳郡主,又故意神色挣扎的告诉她令仪有难的事情。      明若承认,他利用了朝阳郡主和长公主之间的姐妹之情,但是比起救出令仪并护卫她的安全,这些都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两日后,马车安全的到了郭南风率领的大军之中。      *      两日后的同一日,荆溪也到了靑句山下。      缘由还是要从令仪发给靑句山的那一封密信说起。兜兜转转,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数日之前,从靑句山上传出一纸和书,江湖莫不遵从,所以将鬼宫残余和江湖众派都召集到了靑句山,言其议和。      议和的结果是鬼宫再从现在的岛屿往更深的海域迁移,世代再不得入中原一步,而中原江湖也永世不在追究鬼宫犯下的种种恶事。      白家的两人也只好重新回到了山顶,他们不是不明世事的山人,他们知道当今的天下虽乱,却终究还是君氏的大胤,而他们是依附隐居在这大胤盛世里的前朝皇室。谁能请动靑句山主出山干预他们报族长之仇?除了那个人别无人选。      然而却也是因为鬼宫继续迁移的条件,让荆溪又错过了一件事情。      幸而,那件事之后,他和令仪再无分离。      *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勇者以名驱之,谋者以利诱之。人间便纷纷绕绕的上演了这一场你争我夺的江山大戏。      当今陛下昏迷不醒,长公主殿下也昏迷不醒,但是知道这消息的人少之又少,各路大军依然忠心耿耿的打击着如火焰渐灭的韩军。却没有料到皇城的禁卫军竟然也突生反意,绝地还击,直接拥着一直藏身在皇城的禄王爷进了乾清宫逼宫。      皇城一时混乱,小皇帝失踪的消息也就不胫而走,再加上禄王拿到了传国之玺,金龙宝座在高堂之上咫尺之遥。虽然韩军是节节败退,但是却有诸多大城因为皇城的情形而停止兵戈,保持了观望的态度。      韩家突然醒悟,禄王恐怕早就暗中联络了各大城主。而他们作为禄王谋反的主力军,在这场天下大乱间已然削弱了实力,若是成功,也不可能功高盖主,构成新帝的威胁。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战争就像是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总有人死在了沙滩上。      禄王爷一个人站在朝堂之上,望着他一生都只能仰望的金龙宝座,冷笑一声,转了转大拇指上的宝石戒指,突然将这颗他带了快二十年的戒指取了下来,往旁边的大理石地板上一掷,清脆的一声响,戒指应声而碎。      禄王!好一个‘禄’字!生生的将他禁锢在富贵王爷的位置上!不过就是告诉他,他可以做一个富贵的亲王,却永远不可能坐上这高高的龙椅!不过就是告诉他,不要和君重锦去抢!      凭什么!明明母妃才是你最爱的女子,明明你也曾对我爱护有加,为何最后会放弃我!就连那个女子,就连那个被他记在心里提不得说不出的名叫白瑶的女子,也爱上了他的弟弟,明明先遇上她的是他啊!是他君重华啊!      禄王压抑多年的愤怒终于爆发,发了狂红了眼一样的砸着朝堂上所有能砸的东西,记时的水漏被他推翻,里面的水倾洒的倒在了地上,溅在了他的手背上,凉意才让他略微清醒。      他看向台阶之上的宝座,好像看到了当年的先帝的影子,他坐在上面,漫不经心的让内侍宣读着离君重锦为储君的圣旨。      冷笑一声,眼神恢复清明,君重华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往龙椅走去。离龙椅还有一步之遥停住,回身望着高台之下,竟然生出了脱离尘世睥睨天下之感,好像真的天下苍生的生杀大权都握在他的手中一样。      呵,怪不得这个位置那么多人你争我夺。      君重华回身,跨上最后一级台阶,再走一步便能坐上那天下人都仰望的位置。      大殿之外却忽然起了兵戈嘈杂之声,殿门也被人大力撞开,身着金甲的士兵涌了进来,长矛兵器纷纷指向龙椅前的君重华。      君重华脸色巨变,他的目光看向大殿门外,随着他的目光涌进来又一批金甲军士,半膝跪地,弓成满月,羽箭对准了他的心脏。      君重华心中巨震,心思急转着自己到底漏算了什么,他厉声喝道:“大胆!禁卫军统领何在!”      有两人排众而出,其中一人就是一年前被禄王幕僚策反成功的禁卫军统领,另一人却是相传失踪不见皇后云子鱼。      云子鱼身着银色铠甲,乌发高束,冷冷的看着高台之上的君重华道:“皇叔,禁卫军只听从陛下之令,你何事寻张大人?”张大人即她身边的禁卫军统领。      君重华眼带狠色的看向禁卫军统领,又看向云子鱼,兀然笑道:“别人不知,你当本王也不知么,令涧已经驾崩了吧?他后继无人,你们护下的这皇位是给谁的?”      话音刚落,大殿之外传来一声清亮的嬉笑之声:“朕多谢皇叔挂念,只是驾崩一事朕怎么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四更!吐血而亡!对了今天码的有些快所有有错误漏洞的地方一定要帮我指出来我会飞奔过去改掉的! ☆、清醒      金甲军往两边让出一个通道,云子鱼和禁卫军统领站在两边,君令涧施施然的走到前面。      他的面容虽然有些憔悴之态,但是双眼明亮嘴角微翘的模样表明他并无任何性命之忧。      金殿上的明珠灯火好像更亮了几分,君重华的表情几番变幻,最后归于死寂,颓然后退一步,坐在了高大的龙椅之上。      君令涧站到云子鱼旁边,他的身量颀长,容色清俊,明黄的龙袍也丝毫不夺其颜色,他侧首低头看了一眼云子鱼,眼中的笑意一闪,右手微动,就将女子垂在身边的手握在了他的大掌中,宽大的袍子遮掩了这个小小的动作,所以并无人发觉。      云子鱼一直注意着君重华的动静,所以并没有发现君令涧的动作,直到手上一暖,她僵了僵,侧首看了一眼君令涧的袖袍。      但是在这一瞬间,高台龙椅上却突发变故,君重华由面无表情突然诡异一笑,旋了一下龙椅上的龙头。      轰隆声响,龙椅飞快一转便消失在了高台上。      金甲军哗然,禁卫军统领立刻俯身请命上前查探。但是年轻的帝王袖袍下的大掌摩挲着手中的柔荑,眼睛一眯,说道:“不用追了,已经有人去了。”      皇宫中的暗道密室无人能比影卫知道的更多,既然知道禄王会逼宫,自然也会做好将他逃跑的后路全都断掉的准备。      *      越地的战局接近尾声,公仪琅和韩五陵不敌林冬荣和郭南风的两面夹攻,带着残兵败将往南疆逃窜。而弯月城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两军的会师地点。      说是会师,但是两军驻扎地却是一城之隔,林冬荣带领的大军驻扎在城北郊外,郭南风带领的大军驻扎在城南郊外。而昏迷的令仪在南郊营中。      巡逻的士兵在大帐外来来往往,神色肃穆,严密监视着每一个进出大帐和靠近大帐的人,这一切显示着帐中人重要的身份。      帐中的人却还是昏迷不醒。这一个月以来,唐溟雨每日都会替令仪施一次针,将体内游走的毒素逼到手上,再割破指尖流出毒血,以此来维持令仪如微弱烛火的生命,等唐门长老重新研制出解药。      令仪的双手十指已经是伤痕累累,但是昏迷中的她却从未因为十指连心之痛而皱过一次眉头,好像真的是成了一幅没有知觉的木偶人。      在手腕上施今日的最后一针,唐溟雨轻吸一口气,看着令仪原本苍白透明的手变成乌紫之色,拿起一旁的轻薄匕首,飞快的指尖上划过一刀,乌血滴落在玄十九端着的清水里,很快晕染开来。      直到滴落的血珠变成红色,唐溟雨才止了血。收针把脉,唐溟雨心里松了一口气,床上的女子情况已经不是之前那般危险。      玄七在一旁将唐溟雨所有的表情都收纳眼底,等唐溟雨到一旁开第二日的药浴的方子的时候,她端着热水到床前替令仪擦拭。      小心避开指尖的伤痕擦拭手掌时,令仪的指尖好像动了动,玄七凝神,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指尖又动了动,像是木偶人第一次动作时僵硬,但是绝不是幻觉。玄七惊喜,猛的转过头去看向令仪的脸,原本毫无生气的面容上凤眼微睁,带着一些初醒的茫然观察着陌生生的环境。      半柱香过去,玄七匆匆的走出大帐叫来两个士兵,交待了几句之后又匆匆的返回。两个士兵也匆匆的离开,但是很快又回到了帐前,不同的是帐前多了两人。      一个是眼含忧色的林冬荣,一个是飒爽英姿的郭南风。      虽然两人都是一军主将,但是短短几日两大军营已经知道这两位将军是王不见王。      虽然接到消息赶到帐前,但是没有通传还是不能入内,郭南风百无聊奈的看了看紧闭的帐帘,又看了看巡逻士兵手中长矛锋利的枪头,再看了看蓝的澄澈万里无云的天空,最后目光停在了一旁的林冬荣身上。      林冬荣紧绷的侧脸和暗含忧色的眼显然是勾起了她心中的无名火,她勾唇冷笑一声,声如冷冰一般:“原来你也会担心人?”      林冬荣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      郭南风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继续讥诮的说道:“我猜,这个病公主眼里可没有我们的林大将军。”      林冬荣转过头来,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两人对视,空气中好像有火花一样的东西四溅开来,谁都不先退让,直到最后林冬荣冷冷的启唇道:“郭将军,注意言辞,殿下乃万金之躯。”      郭南风冷艳的脸上讥诮之色更重,“真是了不起,如今还学会了维护人。”      林冬荣本想再说什么,但最后却一字未吐,多年前的场景在心底一闪而过,本来便是他大错在前,也怨不得郭南风对他心存怨恨。      这时紧闭的帐帘一掀,玄七低头走了出来,她看着两人说道:“两位将军,殿下有请。”      郭南风轻哼了一声,当先走了进去。林冬荣对着玄七轻点了点头,平复了一下情绪,也跟着走了进去。      她的耳力非同一般,两人简短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落在她的耳力,当然也包括郭南风对令仪的不敬之词。但是令仪好像昏迷之前便料到了郭南风会对她这位监国公主的不以为意,曾特别嘱咐不可意气用事起了冲撞。      玄七不明就里,所以在令仪昏迷的时候多方打探,才大概知道了缘由。      郭南风是郭华长的长女,自幼便体现其惊人的军事天赋,虽是女儿之身,却在八年前受先帝调遣带着精兵三千到了越地之南。她生性高傲,除了其父便只听从一人之命,就是当年调遣她的曾绝代风华无人可及的先帝君重锦。然而八年匆匆而过,终于接到出兵消息时,才知道先帝已逝,心里自然有了不可名状的情绪,连带着对着昏迷的长公主也有了些看轻。      *      没有人知道令仪对两人说了些什么,但大抵都是些调兵遣将之事,两人很快又出了帐篷,郭南风脸上已经没有了那份倨傲的神情,而林冬荣却明显的忧色更重,令仪孱弱的靠在床头的样子让他心弦紧绷,却无能为力。      郭南风这一次没有再挑衅他,而是头也不回的走了,隔日便带着大军往南疆方向而去,同边关的郭家军对南疆两面夹击。      玄七见两人走了,才走进帐篷,动作轻柔小心翼翼不让一丝风随她入内。      令仪侧首看向玄七,乌发微乱,清醒的这一小会儿好像是耗费了她很多力气,冷汗淋淋,双眼也染上迷蒙之色,她喘了喘气,问道:“我昏迷期间,可有靑句山的来信?”      玄七垂首,说道:“有,碎玉公子已经是新任山主,他亲自修书一封给殿下。”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呈上。      令仪取出信笺查看,信中说的是靑句之会的结果,荆溪带着鬼宫迁往海域最深处,剑王亲自跟随监督,以作江湖公证。      一目十行的看罢,令仪将信握在手中,顿了顿,继续问道:“可还有其他?”      “陛下曾来信让我们护送殿下早日回皇城。”玄七想了想答道。      “还有呢?”      玄七一愣,她自然知道令仪想问什么,但是的确没有那人传来的消息,所以也无从说起,不忍看令仪初醒便失落的神情,玄七垂首低声答道:“没有了。”      良久头上都没有声响,安静的让玄七以为令仪又睡了过去,她正要抬头,就听见令仪恍若低叹一声,“也罢……”      令仪将信放在枕下,虚弱的闭了闭眼,心里想着,也罢,知道他安好无事便好了。      然而此时牵挂的人,正在大海深处停了船,登上又一处岛屿查看,他已经寻觅了不下百座岛屿,但是皆不能久居。摸摸怀中雕刻好的小木人,被海风吹冷的胸膛又暖了起来,但是又想起令仪没有回他的信,心情又阴了阴。      *      在傍晚的时候令仪又沉沉的陷入了昏睡之中。      玄十九问玄七:“七姐,为什么不告诉殿下十六哥死了。”      玄七抬起没有波动的眼看她,反问道:“为何要说?”      “十六哥……十六哥心仪殿下是为护殿下而死啊!”玄十九眼睛红红,泫然欲泣,玄字暗卫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没折损一人都是在他们的心上增添伤痕。      “十九!”玄七冷声。      玄十九被玄七突然的严肃吓到,呐呐的叫了一声:“七姐……”      “你不要忘了我们的身份。”      “……是。”她没有忘,她从来都没有忘,殿下虽然待他们亲厚,但是她也从未忘记过他们的身份和职责,只是为十六哥伤心,他的一番心意永远没有了说出口的机会了,永远随着他冰冷的身躯长埋于地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皇叔      令仪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个月。      那时天气渐凉,茂盛的树木开始染上萧索的清秋之意,大胤重归平静。如果忽略到朝堂之下各个派系之间的潮流暗涌,真的是很平静。      令仪恢复意识听见的第一句话是君令涧熟悉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好像在说:“……朕这叫以牙还牙……你说不好?……这可是皇姐教朕的……以前皇姐让朕……现在皇姐自己也……”      令仪紧皱眉头,她教他什么了?她以前让他怎么了?      另一道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响起:“既然陛下圣意已决,那么……自求多福吧!”      君令涧的声音又变得委委屈屈:“皇叔……”      “小仪,你醒了啊。”      令仪愣愣的睁开眼睛,感受着一只大掌在她脸上捏了捏,眼前放大的脸面如冠玉,含笑的看着她。      喉头哽了哽,令仪握住了那只还在她脸上动来动去的手,哑着嗓子叫了一声:“皇叔……”      平南王眉目一扬,微微笑看着自己的侄女,看着她含着水光的眼眸,“怎么了?”      平南王喜好玩乐,令仪还小的时候最喜欢逗着令仪玩耍,多年不见,当年一起玩乐的心思不在,但是熟悉的亲切感却让她莫名的哽住了喉,她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平南王又开口了。      “小仪看见皇叔感动的哭了?也是,我们有许多年未见了吧,像皇叔这般风华绝代的人,久不见定是叫人思之若狂。”      刚刚还混混沌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令仪默默的收回想要说的话,把双手握着的大掌像是嫌弃一般往床外一扔,干哑的声音道:“皇叔你捏疼我了。”      一直提着心旁观的君令涧嗤笑了一声,把假装西子捧心一脸受伤表情的自家皇叔挤开,坐到床边,握住令仪的手急切的说道:“皇姐你终于醒了!昨日唐巫阳唐溟雨两人说是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今日就可以醒来,我和皇叔就一直守在这儿!”      他心中有鬼,所以表现的十分积极。      令仪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想要看出些什么破绽,但是无果。她扶着君令涧的手坐起身来靠在床头的软垫上,想了想问道:“刚刚你和皇叔在说什么?”      平南王张口:“说的是今晨在前朝,林……”      君令涧迅速接口:“林爱卿请命到南疆助郭将军一臂之力!”      平南王结舌,看见自家侄儿突然转头对他露出一个狐狸一样的笑容,又迅速回头对着令仪笑的温顺无害。      “南疆战事吃紧,多有用毒和幻术之辈,郭将军父子不小心受了伤,我便派遣了林爱卿过去。”      郭华长父子武功一流,怎可能同时受伤?令仪疑惑的看了一眼君令涧,但是君令涧依然笑的纯良。      “那,越地如何打算?”      君令涧一挥手,突然变的有些志得意满的样子:“朕打算平了天险。这样越地和大胤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屏障了!”      令仪点头,不再言语,她又侧首看向平南王,微微一笑:“皇叔,过几日我们去菩提寺寻无心大师吧。”      平南王爷也是弯唇一笑,点了点头。      君令涧松了一口气,幸好皇姐没有再继续追问。但是菩提寺么?他看着皇姐和平南皇叔的的笑意,知道他们此意是再也不问政事的意思。菩提寺里住着他们出家为僧的小皇叔,也是就无心大师。      这些年,君令仪在朝堂监国辅政,平南王在暗中数次相帮,君令涧才得以平安长大,现在两人都对他放手,他心里反而没有欢喜之意。      *      青山寂寂,青石路上只有令仪和平南王两人,他们一边闲谈一边往山顶走去,转过竹林,趟过小溪,走过草地,最后停在了一座草庐之外。      尘世的繁华在这里好像全都沉寂,俯仰间满目皆是自然,叮咚的泉水啾啾的鸟鸣。令仪和平南王环视了一圈周遭的环境,平南王感叹到:“还是他过的最好啊……”      这里是菩提寺的后山,只有无心大师一人在此清修。      令仪闻言点点头。      草庐的门缓缓打开,有茶香隐隐飘来,一道轻缓的声音说道:“既然来了还不进来?”      令仪和平南王相视一笑,抬步走了进去。      无心仿佛真的脱离了俗世,言谈之间全是清远之音。最后离开的的时候,平南王回首望着自己最小的弟弟,他双手合十,微微低头,淡泊之态好像下一刻就会羽化升仙。      却不知这个明明已经冷心冷情的僧人,却在几年之后重新坠入了尘世。      由佛入魔,便是万劫不复。      *      令仪觉得这几日有些不对,随着南疆边关的大捷,郭家军将领将回皇城受功封衔,宫中好像异常的忙碌了起来。      但是等她追问他们都在忙些什么的时候,却无一人回答,甚至有的还会一脸慌乱之意。皇后云子鱼对此也是笑而不语。      平南王也突然没有了踪影,好像是在躲着什么,令仪心中沉吟,总不会是在躲着自己吧?      直到一日,她刚出文渊阁,听见两个小宫女躲在假山石后面的一番话她才明白。      其中一个细细的声音说道:“听说林将军明日就到皇城呢!不知道殿下的嫁衣绣好了没,那日我到尚衣殿去了一回,那嫁衣真美!”      另一个兴奋的接口道:“听说上面绣了一只金凤凰是不是?!我们殿下本就长的极美,不知道穿上那衣服会美成什么样子!”      “嗯嗯就是就是!”细细的声音答道,好像有想起了什么,说:“对了!你说陛下这样瞒着殿下真的好吗?殿下会不会生气?”      “为什么生气?陛下肯定是想要给殿下一个惊喜!林将军人又英俊家世也是极好的。”      令仪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真的是好大一个惊喜!手中攀着的柳枝啪的一声折断了!她面无表情的转身往乾清宫走去,但是心中却压抑着极大的怒气。      她走之后有一个清秀的宫女探出头来,四处望了望,有些疑惑刚才听见的啪的声响是错觉,最后还是收回了头,继续皇城中名门贵族们的八卦。      *      乾清宫中,一个内侍捧着手中的折子对着御座上的君主问道:“陛下,平南王留下书信一封不知音讯,礼部尚书询问,证婚人是不是要换一位王爷?”      平南王会跑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跑的这么快,糟糕!那还有谁能帮他!      君令涧苦思冥想,突然有人在殿外说道:“本宫觉得云大将军不错,陛下以为如何?”      皇后的父亲吗?的确是可以,只是毕竟比不上平南王,但是有也总比没有好,君令涧点了点头,抬头刚要赞扬,却突然傻眼,他有些慌乱的站起身来,结结巴巴的道:“皇……皇姐你怎么来了。”      旁边询问婚礼大小事宜的内侍也慌了手脚,手中的折子掉在地上,被他一跪给盖在了衣袍底下。      令仪冷着一张脸跨进殿门,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内侍。      内侍立刻抖的像筛子一样,鬼知道他刚才手中的那本折子记录的全是大大小小需要帝王亲自首肯的婚礼事宜啊!      令仪没有问地下的人,而是直接回头问着惊惶的君令涧:“说罢,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君令涧觉得真冷,从皇姐一进来这殿中就像是结了一层霜一样,他抖了抖,挤出一丝笑,“没……没有什么瞒着皇姐啊。”      “和林将军成亲一事是怎么回事?”      嗷!果然是知道了!君令涧心中有个小人儿抱膝痛哭,但是现在却强打着精神说道:“父皇生前曾下旨为皇姐遴选驸马,但是皇姐后来为了朕一直没有成亲,朕心中愧疚,所以亲自为皇姐挑了我大胤最好的男子!”      令仪沉默不语,看着辩解的君令涧。      “而且皇姐,你已经年过二十了,平南王叔也时常忧虑,还有几个王叔也来信过问,包括邻国的皇室也遣使臣来询问,朕实在是不想皇姐远嫁!再说那些人也实在是不安好心,朕也不放心皇姐嫁过去。林爱卿对皇姐一片衷心,一定会是皇姐的良人!”      君令涧越说越动情,好像事实真的是这样,但是却在令仪越来越冰寒的目光下噤了声。      大殿安静,内侍把自己越缩越小,太太太恐怖了!许久没见长公主殿下这样子了!他好想出去呜呜呜!      好像上天真的听见了内侍心中的哀嚎,令仪偏了偏头,对地上瑟瑟发抖的人说:“你到外面候着,不准任何人入内。”      内侍如蒙大赦,一溜烟的跑走,连他藏在袍子低下的折子也忘了拿。      令仪弯身拾起,翻阅着查看,上面每一件事都是关于她的婚礼,但是她却毫无所觉,好像那只是别人的事一样。只因为太过突然太过荒谬。      “涧儿,你是不是还在怨恨皇姐?”令仪的声音清清冷冷,没有了刚才的寒意,却多了一些疲累。      君令涧怔愣。      “是不是还在怪我让你娶了子鱼而不是子玉?”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还有几章就结局了所以废话比较多交代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今天如果能直奔结局就最好不过了! ☆、恩怨      那个名字让君令涧心中刺痛一下,又迅速恢复如常,他看着皇姐将那个折子放在案上,返身就往殿外走,背影是真的孤寂非常。      他怎会不明白皇姐当年的苦心?他怎会不明白皇室子女哪里那么多选择自己心爱之人的权利?他是曾不甘心过,愤怒过,无能为力过,但是既然已成过往,他从未想过要拿这个来怨恨自己的皇姐。      毕竟那些年的艰险是他们相伴着走过来的,皇姐她,很辛苦。      但是,那个人又怎么配的上皇姐?      他对着即将走出大殿的人大声的说道:“皇姐!你和林冬荣的婚事已经满朝皆知!他未必不是你的良人!”      令仪停了停,没有回头,低叹一声说道:“子玉未必是你的良人。”说罢一步一步的离开了乾清宫,身影在辉煌的灯火中越来越模糊。      君令涧丧气的坐下,难道他的这个决定错了?林冬荣对令仪的情意他曾多次目睹,那眼中压抑的爱慕不能作假,他原本便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就给皇姐和他赐婚,所以那次在前朝,他问林冬荣可有什么想要的便是给他一个说出口的机会。林冬荣也不傻,从善如流的说出想求娶长公主。      但是他从没想过皇姐的意愿,或许是想过的,也许真的有一些小小的报复意味。君令涧心乱如麻,一会儿想起了皇姐孤寂的背影,一会儿想起了女孩子如花的笑脸,一会儿想起了林冬荣深藏的情意,一会儿又想起了暗卫传回来被他截下的信。      无意抬头,君令涧看见殿门边站着两人,一个是沉默看着他的云子鱼,一个是低着头噤声的内侍。      心中大惊,她听见了没有?听见了多少?      君令涧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但云子鱼明显不给他机会,俯身行了一礼:“臣妾给陛下做的夜宵想必也凉了,臣妾先回了。”说罢便转身走了。      心中发苦发闷,君令涧看着云子鱼快要消失的衣角,突然大喊一声:“你给朕回来!”      *      令仪痊愈之后就曾命玄七去查荆溪的消息,但是所有的线索都断在了海上,大海茫茫,如何寻人?而且剑王也一直未归,根本就没有任何途径能够知道荆溪的行踪。      她能做的就只有等,等他来找她。      但是现在突然知道君令涧一直瞒着她的大婚之事,却有些让她乱了阵脚。这婚礼她怎么可能答应。      第二日南岭将领就抵达皇城,皇城一片兴高采烈,完全是大胜之后的喜气洋洋,一道道封赏的圣旨从南门而出,而林冬荣也紧张的等着属于他的那一道。      但是他却好像被人遗忘了一样,没有一道圣旨是关于他。      郭南风终于又找到了可以挑衅他的事情,彩衣一展,红唇冷笑道:“只怕是长公主不愿意嫁给你!”      林冬荣抿唇不语,转身就往后院走。当年林冬荣曾寄住郭家良久,所以此次归京,林太傅夫妻极力邀请了郭家父女到府上小住。      郭南风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继续说道:“我听说长公主原本便有意中人,你这番作为根本就是横刀夺爱。”      林冬荣冷眼,这句话好像触动了他哽在喉间的刺,在他心中横刀夺爱的不是他,而是莫名出现的荆溪。      寒光一闪,长剑清吟,林冬荣拔出重剑直指郭南风,冷声道:“我的事于你何干?”      郭南风怎么会示弱,还未出鞘的剑横扫将青峰剑打开,也冰冷的回道:“怎会于我无关。你忘了么,我曾诅咒你永不得爱,因为你根本就不配!”      话音一落,一场厮杀在前院展开,等两方父母都赶到场的时候,两人身上都已挂彩,但是却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两人的招式越来越狠,分明是动了真格,直到郭华长终于看不下去,把一旁冷眼看着的长子推了出去。      圣旨是在快日落的时候进了林府,君令涧开了金口许下的婚事在两月之后进行,林冬荣任林夫人为他包扎伤口,自己看着桌子上的圣旨一片柔情。      他不知道,圣旨之所以那么晚,是因为皇宫中已经翻天覆地,长公主不见了。长公主自然不会做出逃婚处走这种戏本子中才有的狗血事情,而是留下了一封书信,一月即归。但是谁知道长公主殿下是不是真的一月即归?小皇帝愁破了头,最后还是一咬牙颁发了圣旨,也顺便昭告了天下这场婚事。如此皇姐一定会回来的吧,她不可能会令皇室的威严扫地。      *      皇城中发生的大小事情令仪都了如指掌,但是她关心的不是君令涧将她的婚事昭告天下,而是林府中每日一出武斗。      郭南风和林冬荣之间的诡异气氛和她曾在初醒的时候见识过,但那时候她并不留心,现在或许这能够成为事情的转机也未可知。      于是宁城的汀州阁在隔日接到了消息,探查一桩几年前的旧事。      再过了两日,一封关于林冬荣和郭南风恩怨始末的密信就送到了令仪的手上。      林冬荣少时便武艺高强,最喜在宁城纵马玩乐,经常和一班富家子弟上秦楼楚馆,然而他有恣意玩耍的资本,他容貌英俊惹的宁城大大小小的少女芳心大动,他的家世也让很多有心人垂涎。      但是林冬荣好像是天生无情又多情一样,他随意的举动不知道撩拨了多少少女的心,因为她们都以为自己于他是不同的。      因林冬荣好武,且最喜欢于人武斗,所以他总是约了武艺高强者在城郊比试,而那场他十六岁生辰的比试便是祸事的起源,郭林两家也因此渐有隔阂。      那次的比试约的是郭家军中的第一勇士,林冬荣以全力迎战,最后在两人都快要精疲力尽的时候才以险招获胜,但是对于十六岁的林冬荣来说实在是一件极其开心的事情,周围围观的人群也跟着高声起哄,其中不乏妙龄的少女。      那时候他满身大汗淋漓,却觉得从未有过的心情舒畅,一高兴便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眼睛随意往人群一瞥,下一刻竟然在众人惊讶的眼中抱起了一名清秀的少女,两人纵马疾驰而去。      这于林冬荣来说只是一个随意的举动,事后他甚至记不起来少女的模样,只记得那个少女在他怀中怯弱的样子像是无用的兔子。      但是那名少女却不那么想,她以为林冬荣对她有情。真傻啊,怎么会认为他与她有情?一日一日过去,少女等着林冬荣会再去找她,她做着郎情妾意的美梦,但是最后,她看见林冬荣在元宵节上将手中的花灯送给了另一位美丽的女子。      少女终于郁郁成疾,像是攀在树上的菟丝花,心中的大树一倒便生机便越来越弱,后来干脆香消玉殒。      这些都和郭南风没有没有关系,彼时郭南风受着父亲郭华长和另外一个师傅的悉心栽培,可谓是春风得意万千宠爱,像是灼灼发光的明珠一般。她和林冬荣从不来往,即便是身处同一个屋檐下也从来没有过多的交集,一是她看不惯林冬荣的习性,二是,她有心上人。      她的心上人没有林冬荣那般的家世容貌甚至是武功,甚至是很平凡,是那种一扔到郭家大军里便找不出来的人。      但是郭南风就是喜欢他,少女情怀一动,那人在她心中便是最好的存在。      他是她的侍卫,他长她六岁。他护她宠她像是对自己的妹妹,对她的任何要求全都答应,任取任求,就差将自己的心掏出来奉在她的面前。他们曾一起练武一起骑马一起偷跑到山中打野兽,一起逛街一起玩耍形影不离。      美好的时光啊,每每想起来郭南风都难过的要命。那么美好,那么美好,却生生的因为林冬荣而突然咔擦一声断裂。      那个死去的少女是侍卫的妹妹。侍卫的母亲传信给侍卫的时候他便匆匆赶了回去,郭南风不知何事,以为他隔日就会回来,但是隔日传来的是他的死讯。      天崩地裂曾被郭南风嗤笑是多么不靠谱的誓言,但是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眼前明亮的世界分崩离析,滔天的怒火吞噬了她的理智,不管不顾的冲出府出找侍卫,她找到的当然只是一具尸体。      昨日还谈笑的爱人今日在她的怀中冷冰冰的失去了气息,郭南风觉得自己快疯了,眼泪不听话的不停的流啊流,脑子里面却是一片空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等郭南风终于清醒过来,她火速的查清了事情的经过,侍卫陪着母亲去林府理论,但是他们权小式微,没人将他们放在眼里,林府的下人甚至出言相辱,说侍卫的妹妹没有作为女子的矜持。      侍卫的母亲暴怒,但是侍卫却很冷静,他劝着自己的母亲回了家,自己却四处搜集证据,打算将林冬荣告到官府,他自然知道告不倒林冬荣,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      但是这事却被林冬荣的一班狐朋狗友知道了,提前将他在路上拦截,最后动手,侍卫命陨。      郭南风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之后,先是将那些富贵子弟们一个一个的暴打一顿,最后寻到了林冬荣,他毕竟才是祸事的根源,所以郭南风下手毫不留情,两人打了一夜,直到最后郭南风精神恍惚之际受伤昏迷。      再后来,郭南风没有再去寻林冬荣斗勇,却是开始斗起了谋,比如林冬荣上山狩猎,马会突然受惊不停,直到掉落早就布好的陷阱等等。      因为一个少女的生命而引起的事态越来越大,林家恨郭南风的不依不饶,郭家恨林冬荣的冷漠无情,甚至郭华长的长子也加入了算计林冬荣的行列,因为那名少女虽然怯弱,却是温柔娴静,是他的心上人。      最后林冬荣被送到玉剑门,郭南风被关在家中,几年后带着三千精兵又去了越地之南。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是不是有些狗血呜呜我最喜欢撒狗血啦! ☆、消息      令仪看完手中的写的如同戏本子一般的密信,心中确定了两件事情。一件既是为世人所追捧的晚山公子应是汀州阁中人,另一件事是,郭南风大概真能为她所用。      将信在火上焚尽,她回身看着床上睡着的小人儿,开始想着怎么安排他的身份。      朝阳在她快到华池关来找她的那一次,并不全是为了叙旧,而是为了将孩子托付给她,但是好像是估计着她身后跟踪的人,所以只将这件事隐晦的写在她的手心,柳明镇,花暗处。      床上的幼童大概只有一岁左右,懵懵懂懂不能识人,那日她寻去的时候,照顾他的那个男人就将幼童装扮一新送到她的手上,等她第二日再去寻那人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多年后才从汀州阁收到消息,朝阳突然出现在南疆,出现公仪琅身边,后来公仪琅身死,朝阳重伤,有一个男子冒着重重危险将她救了出去,再后来,就杳无音讯。      此时床上的幼童睡的正甜,眉眼精致,还看不出来像谁,令仪坐在床边帮他掩了掩被子,托腮出神,过了许久,下了一个决定。      *      皇城中近日一片喜气洋洋,各地战事陆续结束,且连连告捷是一喜,圣旨频发,皇城中多的是加官进爵的有为才俊又是一喜,而长公主下月就将举行的大婚更是一喜。      但是皇宫里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君令涧每日都冷着一张脸,吓的所有的内侍近卫都绷紧了心弦。      一月之期已过多日,长公主却迟迟未归是之一,云子鱼和君令涧冷战是之二,朝臣上折恳请帝王纳妃是之三。      当然之二和之三之间或许还有一些隐晦不能言的隐秘。      御花园中,一个小内侍低头跑的很快,他远远的看见大湖边坐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于是又朝那边跑去,到跟前的时候被君令涧身边的内侍拦住,问道:“何事如此惊慌,没看见陛下在此么?惊扰了圣驾有你受的!”      小内侍抬起头傻傻一笑,说道:“殿下回来了,青萝宫的姐姐们让我过来禀给陛下知道。”      内侍一愣,又是一喜,领着小内侍到了钓鱼的君令涧身边。不过片刻,听了这个消息的君令涧心情大好,将手中的鱼竿一扔,就直直的往青萝宫而去。      片刻之后,青萝宫中,君令涧颤抖的指着地上的小人儿问道坐在一旁的令仪:“皇姐……你说他是我外甥?!”      令仪喝了一口茶,点了点头。      君令涧不能相信,这时候地上的小人儿已经一颤一颤的走到他脚下,抱住了他的腿,“皇……皇姐,你什么时候生的他我怎么不知道……”      令仪看他一眼,开始摆棋盘,“谁告诉你他是我生的?”      “那是?”      “捡的。”继续摆棋盘。      君令涧更加的凌乱,他定了定神,又问:“那怎么成了朕的外甥?”      棋盘已经摆好,令仪示意他过去坐下对弈,“他父母皆亡,我见他可怜,打算收养他,不记入皇室名册。”      君令涧还想再问,但显然令仪不打算再说,他无奈,只好抬脚走了过去,但是腿上一重,小人儿紧紧的抱住他的腿,抬头咯咯的笑着,好像以为这是一场玩耍的游戏。      小孩子的笑声清脆,眼神清澈干净,而且被宫女们打扮的白白净净穿着翠绿的小衣衫,活脱脱像是一截刚从地里生出来的笋娃娃。他心中一软,俯身将小人儿抱起,既然皇姐要收养他,又不告诉他这个小人儿的身份,看来是打算护他到底。      也罢,日后查出来再说。      两姐弟便在小人儿不时爆发出来的咯咯笑声下了一下午的棋,君令涧烦躁多日的心情舒缓了一些,他看令仪已经没有再提反对婚事的话,便以为是她默认了。两姐弟又一起共用了晚膳,君令涧才依依不舍的离开青萝宫。      *      与此同时,茫茫大海上的孤岛中已经建起了数间木屋,树林环绕,流水飞溅,还有珍兽奇禽,说是仙岛也不为过。      荆溪在岛的四周也快布完阵法,他每日在心中焦急的算着日子,想要快一些,再快一些,恨不得立刻身生双翼,飞过这片宽广的海域去寻令仪。      他焦急的心情在某一日达到了顶峰,那是因为竟然有一只大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靠近了岛,从船上下来了一些商人,向他们兜售各式各样的商品。      一开始鬼宫诸人以为是前来追杀他们的人,都躲在树林中不敢出去,四月一个人出去查探,和那些商人指手画脚的对话,对方说的大胤话生硬别扭,明显并不是大胤人,而且他们白发碧眼,异于常人很多,头发包在头巾下一开始还并未察觉。      过了一会儿,四月对着树林里的人招招手,他们才缓缓的出来。很快恐惧之情就被那些商人兜售的新奇事物吸引开去,一时间沙滩上竟然热闹非凡。      荆溪远远的站在一方大石上,见无事之后就像转身离去,想要继续布未完的阵法,但是却被四月和那船上下来的领头人之间的对话扣住了心弦。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大海的另一边。”      “你们要到哪儿去?”      领头人想了想,生硬的答道:“我国听闻贵国的公主殿下大婚,特意派遣使者前往道贺,我们从来没有来过贵国,所以跟在使臣的船后想来看看贵国的风情。”他说这一番话好像特别吃力拗口,说完之后还在口中捋了捋舌头。      四月一听完下意识的看向荆溪的方向,果然看见荆溪愣愣的看着那个领头人。      身影如幻,方才还在远处的人一瞬间到了跟前,荆溪嗓音嘶哑难听却急促的问道:“是哪个公主……”      使臣讶异的看了他一眼,皱眉苦思冥想,最后为难的说道:“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只知道她是你们国家最厉害的公主。”      最厉害的公主。荆溪心如擂鼓,呼吸也变的有些急促。那不就是关关吗?关关怎么可能大婚?与谁大婚?      看着转身就走的荆溪,四月叫了一声:“宫主!”      但是荆溪头也未回,四月知道,他留不住了。旁边的领头人奇怪的问道:“咦?他也是公主吗?你们的公主殿下怎么是个男人?”      四月无意回答,只随便敷衍一句就转身走了,“他就是我们的宫主。”      *      夜晚,大船行驶在海上,船身两层,二层的一个房间内,白日那个领头人在镜子前左右看看,突然双手交叉一句,抓在自己的耳下,往上一撕,刺啦一声,脸皮连着白色的头发就提在了他的手中。      再往镜中一看,哪里是什么大海彼岸的来客,分明是呲牙咧嘴的汀州阁主朝峰。      将面具往桌上一扔,朝峰仔细的检查自己的脸,闷了一天竟然在额头上起了红色的小痱子。      朝峰心中腹诽,堂姐十几天前过来找他,软硬兼施的让自己必须把她要大婚的消息传给不知道在哪里的那人,而且还必须是不经意的。      怎么不经意啊!这茫茫大海一个人要怎么不经意的路过不知道在哪里的孤岛啊!最后绞尽脑汁才想起了这么个方法,前朝史记上依稀有记载大海彼岸住着白发碧眼的异族人群。      正想要服下解药,消退由药物变成碧色的眼珠子,门却被急急的扣响,他气恼的打开门,正要问什么事却被抢过话头。      还带着面具的汀州阁属下依然用的是白日时怪异的腔调说话:“那个人追上来了!他上了船!”      那个人?朝峰突然心中一惊,赶忙返回屋子戴上面具,走出屋子往船头看去,粗布麻衣的荆溪一身湿漉漉的站在船头,难道竟然是游过来的?      粗粝的嗓音响起:“你们……能不能带我到岸上去?”      当然能。朝峰在心中说道,我就是过来带你走的。      *      婚期越来越近,令仪一直安静的等着。一直以为会发生什么的事情的君令涧却不敢完全放下心,每日都会空出时间到青萝宫去陪着令仪下棋,直到婚前一日才罢休。      试嫁衣,试妆容,青萝宫中满目的红色。      将额间的梅花点好之后,宫女后退一步,眼中是掩不住的惊叹,“殿下,你真好看!”      旁边所有侍立的宫女也都是满脸喜色的赞叹,不带半点的假装。镜前的女子端庄优雅的坐着,红色嫁衣如盛开的花瓣一样四散着拖到地上,如葱白美玉一般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头上的凤冠缀满了琳琅的宝石璎珞,衬的乌发更加的柔美,而原本便精致美丽的脸经过精心的妆容更是艳丽的不可方物,额间的梅花栩栩如生更添了几分美丽。      宫女眼中夺目的人此时对着她们微微一笑,转回镜子仔细的端详着自己,心中前几日的平静却荡然无存,明日就是大婚,却直到今日都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朝峰没有将消息传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四更!!!!坚决不承认我烂尾了嘤嘤嘤T T你们快出来丫为什么今天都没人理我T T ☆、海上      酝酿许久的狂风暴雨突至,黑夜如同被浓墨染过一般,一团一团挡住了星辰微光,大船在海上飘摇,船上惊慌的众人像是紧紧攀附着叶子的蝼蚁。      一个巨大的浪头打了过来,船上的人都被浇成了落汤鸡,但是他们已经无暇顾及,只是拼命的抱着船身,以防自己被剧烈摇晃的船抛下水去。所以也没有人注意,紧贴船舱站着的荆溪在看见他们头上露出的黑发,眸子里闪过的疑惑深思。      海浪声轰鸣,下一波浪潮宛如巨瀑卷来,朝峰奔向已经惊慌失措的舵手,大声的喊着:“转向!快转向!”已经忘了掩饰他大胤的口音。      只是大船被风浪挟持着往风暴的中心而去,要转向谈何容易,更何况船身摇晃,让人无处着力。朝峰无法,抬手粗鲁的抹了一把脸,将咸湿的迷了眼睛的海水抹去,双手搭在了硕大的轮盘上,和舵手一起往一边使力。      兀然又是一个大潮往大船卷来,船身猛烈摇晃,把掌舵的两人也甩到了一边,上面传来一声一声恐怖的尖叫,显然也是被这大海的狂怒所震慑。朝峰抱着被撞得鲜血直流的头想要坐起身来,身边黑影一闪,却已经有人稳稳的站在轮盘面前,往一边转去。      朝峰甚至能听见大船传出来了隆隆声,能感觉到大船正在缓慢的调转方向,只是比刚才晃的更厉害了,整个大船好像被几种巨大的力量撕扯,然后又听见木板破裂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更猛烈的浪潮声,呼啸的风声。      终于,船在漫长的激烈摇摆之后突然安静了下来,黑影从轮盘前转身朝朝峰走了过去,他扶起地上被撞的七晕八素的朝峰,却抿着唇什么也没说,有小撮湿漉漉的头发安顺的贴在两颊边,更衬的一双眼睛犹如水洗般温润。      朝峰看着这样的荆溪张口结舌,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样的人早年曾经刺杀过堂姐,也不敢相信是他诛杀的白家族长。      朝峰呐呐的开口:“姐……姐夫……”像是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表情看起来有一些泫然欲泣。      还不待荆溪做出反应,上面却又传来慌乱的声音,不时就有人过来禀报:“阁主,船底破裂,恐怕撑不了多少时间。”他们既然已经被大浪毁去了易容,也就不再做无用的掩饰了。      片刻之后,从大船两边放出数只小船,此时已经离风浪有一段距离了,海平面只是轻微的晃动,众人上了小船,都快速的划船远离此地,海上风浪变幻莫测,如果突然转了方向,以他们现在的小船完全是一场灭顶之灾。      朝峰刚好和荆溪在同一艘小船上,他坐在船头,一只手捂着头上的伤口,看着荆溪又吞吞吐吐的叫道:“姐夫……”      荆溪抬眼直视着他,却没有说话。船上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火,明明灭灭之间朝峰的心也跟着上上下下,他早知道荆溪武功高深,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他们骗了他而心生恼怒。      但是荆溪怎么会,一联系到他们在岛上的行为和此时莫名的叫他姐夫,还有朝峰和令仪些许相似的眉眼,他便猜到了一些大概。      风浪已远,但是荆溪内心却似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不敢深想对面少年的意图,但是自己揣测出来的丝丝端倪却又让他一时惊一时喜。      “她……当真要大婚了?”      朝峰看着明灭的灯火出神,突然听见沙哑的声音,他先是一愣,才说道:“姐夫你别急!堂姐心里的人自然是你,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也是荆溪微弱喜意的原因,但是关关若真要大婚,他又该如何自处?      茫茫大海,数叶扁舟,船桨划过冰凉的海水。令仪或喜或怒或冷漠的神情一一在脑海闪现,像是丝丝红线缠着他的心扉。      朝峰看着对面人变幻的神情,终于忍不住又说道:“堂姐不会真的和林将军成亲,她只是气你不去找她。”      荆溪闻言,神色微动,问道:“她大婚是在何时?”      朝峰一想,却突然变色,他为了寻鬼宫众人耗费了许多时间,而海上行船更让他没有在意时日,现在想起来,却是离大婚的时间不到一日?      眼前一黑,身体失去重心,朝峰被荆溪扔到了另一只小船上去了,他已经从朝峰的脸上猜出恐怕时日不多。      朝峰被属下扶了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却已经看见小船如同离弦之箭一样飞快的往远处驶去,想来是那人心中急切,催动内力驱船吧。      朝峰叹了口气,又幽幽的坐下。      只可怜了林冬荣,被堂姐和君令涧两人利用了。堂姐想用他逼出荆溪,君令涧想通过堂姐来使他成为自己的心腹之臣。      *      天家嫁女,不自主婚,由通同姓亲王主婚,平南王躲了多日终于躲不下去下去,回来操持一切主婚事宜,而远在东海的平南王妃也已经到了皇城,偶尔陪陪令仪,令仪虽然平静,但是对所有的婚前大礼却莫不关心,宫女们每每回来告诉她纳彩纳吉之事也动不了她半分心弦。      只在听闻君令涧改封她为临江长公主的时候略微动容。那是君重锦本将赐给她的封号。      第二日便是大婚的亲迎日,整个皇城都为之轰动沸腾,朝臣们候在前朝,命妇们候在内殿,彩灯红绸,鲜花铺路,鼓乐之声齐鸣。      令仪掩在盖头下的脸有些木然,好像被恭贺之人并不是她,这喜气洋洋的氛围也不是为她,随着引路的女官一直麻木的行走。      先是辞奉先殿受爵。再是上辇,升辇,降辇。      感觉到有人揭帘,令仪跟随着下了辇坐上另一个宽大的轿子。      再后来,下了轿子,大概是进了林府,开始了繁琐的礼仪参拜。皇家婚礼不必寻常,一走一坐都完全遵循古礼,所以半日下来令仪已经觉得全身酸麻,身上层层的礼服嫁衣已经将她捂出了一层薄汗,头上的凤冠也压的头疼,但是内心却越来越凉。      周遭越是气氛祥和她便越心冷,直到步入洞房之中,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成了一块寒冰。      不知道在房中坐了多久,窗棂处有细小的声音轻响,令仪心中一动,却又马上死心。因为在她身边低声响起的声音是玄七。      “殿下,别等了,属下带你走。”      令仪摇摇头,要走的话,早走了,她只是再跟自己打赌。华池关荆溪不告而别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只言片语传来,而华池关那短短一会两人相处的时间又真的是十分短暂,有很多话都来不及说。而再往前推,就是在白家山顶上,令仪亲手重伤荆溪,将他推下悬崖。      想起那件事,令仪突然心中一痛,好像又感觉到那日满手鲜血的触感,荆溪他,是不是终究同涧儿一样,对她心生怨恨了?      玄七久不见令仪应声,心中一急,起身急促的说道:“殿下!跟我走吧!玄十五他们在外接应。”      令仪自己揭了盖头,淡淡的看着玄七道:“无事,你们走吧,七日之后我们去临江。”      玄七见劝不动,更是焦急,她突然出口说道:“殿下,十六死了你知道吗?他在南璃王宫中为了护殿下全身而退,万箭穿心而死,他不擅言辞不知表达,但多年相处我们都知道他的心思,他仰慕殿下你!他拼着性命也要救出殿下绝不是为了殿下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绝不是想要殿下余生不快乐!”      令仪怔愣,看着向来平静无波此时却言辞激动的玄七,却还是没有言语。      屋外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是男子的步伐,玄七眼光一凝,飞快的闪出窗外,但是却没有离开。      脚步声却在距离房门五步之远的地方停住,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门外宫女和女官们的尖叫声,林冬荣的声音在这些慌乱的声音里面却是镇定无比:“郭南风,你到底还想要如何。”      女子冷笑:“不想如何,碧华死了,你却能娶妻生子,你以为我会让你如愿?”      “当年之错我已经付出代价,你为什么一直要执着于过去?李家世子和成远侯一直倾心于你,何不睁开眼睛看看?”      女子的声音兀然尖利:“他们都不是碧华!”      “你知道什么!他们都不是碧华!”      不知道为什么,令仪在屋内竟然感觉这道尖利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悲伤。郭南风心中的那个男子已经停留在多年前的记忆里,他永远都不会再活过来,但是郭南风却会慢慢的老去,就算白发苍苍,她心中的那个男子却还是年轻如许。      难道这个女子要因为那个叫碧华的男子而后半生孤寂如许?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闭关去比赛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失约了! ☆、归人      令仪打开门,屋外所有的人都转过目光看着她,宫女们都侍立到她的左右,郭南风压在林冬荣颈边的剑紧了紧,林冬荣眼中的惊艳被颈项突然的疼痛打破,他唇角动了动刚要说话,纷乱的脚步声就涌了进来。      当先之人是君令涧和平南王,跟在后面的是林太傅和郭华长,可见是得了消息才急忙赶过来的。令仪还不待惊惶的两位朝中重臣请罪,便先开了口:“本宫明日启程去临江公主府,驸马将府中诸事处理完了再过来不迟。”      一句话就安抚了慌张的郭、林两位重臣,她没有因为突然出现的事情而否定这场婚礼,林冬荣眼中也有晶莹的亮光,郭南风却是对着令仪古怪一笑。前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但是后院中寂静里各人却是各怀心思。      郭长华身形急闪到郭南风背后,不待郭南风反应一掌劈在她的颈项处,她身形一软倒在了郭华长怀中。      郭华长看着女儿今日越渐消瘦的模样,虎目一酸,若是碧华那孩子还在的话……      原来那名叫碧华的侍卫才智非常,郭华长本就十分欣赏他,本想着两个小儿女一处长大,一处学习,到时候玉成好事也是自然,但是没有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件事。      君令涧皱着眉看着已经被郭华长一手刀砍晕的郭南风,再看看令仪深邃如古井的黑眸,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不理会几人跪下焦急的请罪,他跨步上前对着令仪说道:“皇姐,不如先回宫住几日罢。”      令仪转头看着他,额间的梅花妆好像是新鲜的花瓣贴上,头上的宝石璎珞也微微摇晃,漆黑的双眼竟然在一天内看不出任何情绪,她轻轻点了头,算是应允。      玄七和玄十五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令仪两侧,君令涧对着他们一挥手,他们便意会的护送着令仪离开。自然是悄悄离开。      然后君令涧揉揉额头,回过身来看着地下跪着的几人,林冬荣紧抿着唇看着令仪离开的方向,却最终没有开口挽留。      君令涧叹息,“林爱卿啊……”      林冬荣俯身:“请陛下降罪,今日之事是微臣思虑不周。”      如何降罪?难道降罪告诉世人长公主的大婚竟然因为一些往日恩怨而被打乱?“这毕竟是你们两家之间的事,你们自己处理吧,处理好了早日来迎回皇姐。”      说罢也走了。平南王看着林冬荣和昏迷中的郭南风,摇了摇头,也走了。      *      亭台水榭,天空湛蓝,轻柔的白云一朵一朵漂浮在倒影中,一行宫女奉上甜品,便侍奉在令仪跟前,决口不敢提任何和林府有关的事情,比如郭南风和林冬荣在皇城中掀起的轩然大波,比如外界对长公主大婚生变的各种猜测。      青萝宫一方小小的天地,将所有的窥视都阻挡在外。      令仪也无意过问,每日依然是去文渊阁中或者御花园里闲散度日,好像这所有的事情都和她再无关系,好像她没有什么可以关心的事情了。      啪!      清脆的瓷器破裂声想起,宫女紧张的询问面色突然变冷的令仪:“殿下,怎么了?”      令仪森寒着脸,看了一样地上被她挥袖摔碎的甜羹,问道:“这甜品是何人所做?”      宫女从未见过令仪对身边的人疾言厉色,一瞬间被吓的懵了,她急忙跪下说道:“御膳房。”      “御膳房?”      “是的,殿下。”宫女小心翼翼的回答,“可是有什么不妥?”      令仪冷颜,把有些颤抖的手藏回袖袍中,没有回答宫女的询问,最后突然起身走了,身形很快,竟然是用上了轻功,显然是动了真怒。      宫女拂了拂被吓的发慌的胸口,挥了挥手,让小宫女把剩下的甜品全都撤下,而她自己去往御膳房的方向,对他们做一番嘱咐。      但显然嘱咐是没有任何作用的,长公主的性格好像一下子就变的冷漠不近人情,每每遇上不喜食的菜品便挥手打翻拂袖而去。      别人不明白其中缘故,玄七却明白几分,她趁令仪走后仔细检查了所有的彩色,发现被令仪打翻的菜和其他的佳肴比起来都有些不同的味道。      *      夜深,凉如水,秋风入室,带起了层层的轻幔乱舞,有一道黑影闪身进了殿中,还没有任何动作便停在了原处,他感觉到了背后有一道清浅的呼吸。      “终于舍得出现了?”      黑影转头,在浅浅的月华下,显出他憔悴清雅的面容,他看着对面站着的女子,双眼无情面容冰冷,纹丝不动像是一尊雕像的看着他,这让他数日来焦急彷徨的心更像是被万蚁撕咬。      “我……”那日在海上突遇风暴,大船被毁,他乘着小船九死一生才出了海,却赶不上阻止她的成婚。这些日子他不敢见她,怕她真的已经嫁给了别人,怕她恨他怨他。但是观察数日,发现这场大婚更像是一个笑话,即便那个驸马总是不停的往宫中送东西,但令仪却似乎漠然不关己。      令仪动了,她往地上扔出一个东西,叮的一声,小小的木人在地上旋了两圈就停了下来,却是当日染血的小木人,因为经常被令仪握在手中,所以已经磨得十分的光滑。      “这个东西你拿走,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令仪看也不看他。      心中坚固的东西被猛烈的撞击,荆溪突然觉得有什么正在快速消逝,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令仪,但是女子却面色漠然从他的身旁往大殿深处走去,毫不停留。      不该是这样的,荆溪心扉冰凉,很多话想要说却说不出口。她是一国公主,他是无名之卒,他甚至不能风风光光的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他的身份甚至不能光明正大的公知天下,鬼宫余孽,怎么配的上她?      身后传来轻响,小木人被人捡起,轻微的脚步声往殿门口走去,令仪只觉胸腔一闷,停在了原处,她张口涩然道:“你……”你真要走?      但是刚说了一个‘你’字就被打断,后背突然一暖就跌入了一个灼热的怀抱,双手紧紧的环在她的身前,颤抖的唇吻在她的颈间,“不!关关……是我错,我来迟了……”      “你……”令仪眼眶一酸,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但是荆溪却害怕从她口中听见再让她走的话,突然扳过她的头,急切的吻了上去,将令仪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全部堵住,他不想听。      他不想听。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要离开令仪,他应该在她身边一步不离的。      这一吻却像是燎原的星星之火,轰的一声在两人之间燃开,荆溪吻的激烈缠绵,诉说着他的相思之情,而令仪也借此表达着她的怨气,尖利的牙齿不时的咬噬着荆溪的舌头。      大胤局势已明,她再也不会干预任何的事情了,但是荆溪却迟迟不出现,她心中是有很多恼怒的。靑句山主已尊她密令放过鬼宫诸人,他到底为何事所绊。      一吻结束,荆溪又吻过令仪的嘴角,又吻过她光洁的脸庞,最后将令仪转过身来,紧紧的抱在怀中,哑声说:“关关……我不走……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令仪不说话,她闭着眼靠在荆溪的胸口,听着他激烈的心跳,这心跳是为她她知道。其实在回宫之后的两日她便接到汀州阁的传信,大船遭遇风暴,等大家都逃离上岸的时候荆溪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先是为他担心,再是失望,再是愤怒。他是在试探她?试探她可曾真的变心?      好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令仪推开荆溪,“你走吧。”      荆溪慌乱中拉住她的手。      令仪顿了顿,说道:“你明日再来找我。”      *      但是那里会有明日,青萝宫一夜之间人去楼空,没有了毒药的控制感应,荆溪根本就是无处可寻。他焦急的翻遍整个皇宫却都不见踪影,最后翻遍林府甚至是翻遍皇城叶没有半个人影。      在荆溪在皇城四处寻找的时候还发生了许多其他的事情。比如刚刚大婚不久的长公主和林将军和离,比如林冬荣和郭南风被一起派到南疆边关,比如君令涧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选妃大典即将举行。      这场混乱的轩然大波很快就被皇城中其他的新鲜事迹掩盖过去,直到几年之后郭林两家结姻才又被重新提及。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梦见令仪和荆溪H了……【捂脸果然是春天到了 ☆、结局      大胤守护最严密的天牢中,昔日风华不亚于先帝君重锦的禄王君重华,此时褪去了他那一身华丽的衣饰,只着了乌色的素袍,长发披散的立于案前,挥毫泼墨的画着什么,眉眼之间的安静完全看不出来他就是那个暗中部署一切谋反的人。      狱头得了圣意,所以并未待这位曾经的王爷十分严苛,而是满足他所有的要求。      叮叮当当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牢房中响了起来,是大锁被开的声音,但是君重华却头也未回,依然浓描淡抹着手中的画。      石门一开,有人走了进来,玄袍银纹,分明是皇家大丧时公主所穿的礼服。而这样穿着的人正是支走了荆溪的令仪。      她站在石门边看了一会儿,挥了挥手,跟在她后面的玄七将手中端着的白玉壶和两个小巧的酒杯放在了牢中的矮桌上,又退了出去。      令仪未唤人,走到矮桌旁坐下,亲自动手翻过两只酒杯,又从白玉壶中往里倒满了清酒。酒是极品,醇香之味整个房间都能闻见。      君重华才好像终于画好了最后一笔,搁了笔也坐到了矮桌边。      令仪看着这位她和涧儿一直亲近的大皇叔,兀然发现,他竟然和父皇的相貌十分相似。是啊,他们是亲兄弟,怎会有不相似之理,只是那些年父皇是一国之君,禄王是闲散王爷,两人的气质性格也相去甚远,才没有很在意。      而君重华也端详着令仪,像是在看故人的影子。      将其中的一杯酒推到君重华面前,令仪不动声色的说道:“王叔在看谁?是我还是我的母妃?”      君重华眼神一震,最后归于恍然,说道:“你都知道了?”      令仪直视他道:“不知道王叔到底是痴情还是绝情?当年既然能够勾结鬼宫暗害我母妃,如今为何又要做出这副旧情难忘的模样?”      像是被揭破伤口,君重华突然激动道:“你们这些小辈又知道什么?!”他被君令涧在金銮殿上抓住的时候都没有这般激动。      令仪淡淡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只知道王叔你先是暗杀我母妃,再是毒杀自己的亲兄弟,后来连我和涧儿也不想放过。”      “哦,对了王叔你一定还不知道,禄王妃在乱军中自尽,那位风采动人的公仪小姐也死了,还有你的儿子公仪琅……”令仪故意停住不说,看着君重华的表情。      君重华果然急促的问道:“你们把琅儿怎么了?!”      这么关心么?令仪心中冷笑,并不告诉他公仪琅躲入了南疆之事,“他是叛军的少主,你说他会怎么样呢?”      先前听闻禄王妃和公仪小姐身死之事,君重华已经知道所有的大势已去,所以他只以为公仪琅大抵也是一样的结局,他眼中所有的光华尽敛,面如死灰颓唐的坐在原地。      令仪心中也是无限悲凉,她执起酒杯,说道:“王叔,请吧。”      君重华麻木的端起他面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令仪也随之喝下了酒杯中的酒,两人对坐无言,好像都在等着什么。      君重华觉得自己身上的力量一丝一丝的流走,他甚至连动动手指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终于无力的仰面倒在桌子上。然而这只是开始,从胸口处像是万蚁噬心一般的痉挛往四肢百骸传去,好像永远不会停止。      恍惚的剧痛中,好像有有人再问他:“你竟不问我朝阳的下落,二十多年的父女情分竟如此凉薄。”      朝阳吗?脑海中一个红衣女孩的身影闪过,但是很快被其他人的身影给淹没,有当年的先帝,还有先帝的宠妃,有巧笑嫣然的白衣女子,还有温婉含笑的大家闺秀,还有当年躲在人后怯生生的叫他父亲的小男孩,小男孩一瞬间又长成了俊秀风雅的少年郎。      令仪起身往门外走去,在石门处略一停顿,最后身影消失在了长长的甬道里。      *      驶往临江的马车上,令仪从厚厚的一叠信笺中抽出一封看的仔细。      她对面坐着的人额头上一道还未愈合的疤痕,此时那人正拿着一面铜镜仔细的端详,良久苦着脸抬起头来对令仪说道:“堂姐,你别光顾着看消息,难道就不能先安慰一下我吗?”      令仪顿了顿,抬眼看了他一下,复又重新看着手上的信笺,淡漠的说道:“多了几分男儿英气。”      朝峰的脸色更苦了。      停了一停的令仪又说道:“玄七定然喜欢。”      有人一下子又变的眉飞色舞了起来,正想要掀了车帘出去求证,被令仪的声音无情的打断。      “你没有查一查朝阳为何在南疆?”      朝峰怏怏的坐了回去:“查了,朝阳堂姐和她的侍卫好像是定居在南疆了,和普通人生活无异,我听你的没有惊动他们。”      真的和普通人无异?      令仪拍了拍榻上紧紧抱着她睡的正酣的孩童,眉眼沉静,却没有将心里的疑惑说出来,而是问道另外一件事:“可有查到公仪琅藏匿在南疆何处?”      “具体的还没有查到,但是能将大胤反人藏的滴水不漏的大概只有南疆皇室中的人吧。”朝峰说完,突然又讶异一问:“难道堂姐你是担心朝阳堂姐到南疆是为了找公仪琅?”      令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她握着几封已经阅过的信笺下了马车。      暮色四合,天光消散,马车停在一处断崖边。远处有寒鸦归林,嘶声的鸣叫像是暗示着谁凄凉的命运。      玄十七和玄十八正生着火堆,明亮温暖的火焰将傍晚的清寒的气氛驱走了几分。令仪走到跟前,将手中的信笺掷到火中,火焰暴涨,火舌像是舔舐着美食一样将几封信瞬间就吞噬殆尽,垂目的玄十七无意看见信封一角的‘韩家女’字样,但是很快那几个也变成了黑色的灰烬。      晚风一吹,黑色的灰烬顺势而起,在空中飘飘扬扬,最后飘到崖边,被崖风一卷,彻底的无踪无迹。      令仪看着崖边,目光莫测,最后才低低的叹了一声,回身往马车行去。      就让这关于朝阳身世的秘密如灰烬般消散吧。      *      而再说荆溪,他一直找不到令仪,心中惶急。他的身份本就敏感,在皇城也是孤身一身,别无他法,所以只好将令仪可能去的地方一遍又一遍的找。      直到某日,他寻到林府的时候,藏身在暗处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      是林冬荣和郭南风。      两人之间依然是剑拔弩张的情形,林冬荣的剑气携着怒气惊涛骇浪般向郭南华袭去,完全不似在令仪面前君子端方的模样。      郭南华风拿剑相抵,身形蹁跹的向后飞掠,看着林冬荣冰霜一样的神情冷笑道:“你何必将怒气全都算在我身上?那人若是在乎你怎么会送来和离书?如今你也尝到了心仪之人无情的滋味了吧?当年碧华的妹妹可就是同你一样的心情!”      林冬荣手下毫不留情,长剑直接挑开郭南风的剑,就往咽喉刺去,两人的身姿在半空中往假山而去,郭南风的背抵上了凹凸不平的假山,而林冬荣锋利的剑尖也停在咽喉一寸的地方,在令仪面前从未有过的狠戾显露出来:“郭南风,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吗?”      “你除了能够把我怎么样,还会如何?长公主已经去了临江,可怜你连追问都不敢!”      林冬荣的紧紧的盯着郭南风,突然觉得很无力,是啊,他不敢追问,或者说没有资格追问,他和长公主之间还没有开始就匆匆结束,他的情意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拒绝,现在整个皇城都传着这场闹剧一般的笑话,若不是暗中有人控制,恐怕会愈演愈烈。      他突然撤了剑,头也不回的离开,心底压抑的苦涩涌到唇边成了一抹苦笑。      郭南风怔愣,似乎不敢相信林冬荣就这样罢休了,她捡起了地上刚才被击落的剑,却不防刚才转身就走的人又突然转了回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在她唇上狠狠一吻,低沉着声音说道:“既然你让我不好过,那么我们一起不好过吧。”      说罢又快速转身走了。      郭南风脸色巨变,她跑到碧池边,跪坐在地掬了池水重重的洗着被林冬荣吻过的地方,洗着洗着却突然哭了起来。若不是荆溪躲在暗处看见了这一切,一定不会有人相信,这位才智武艺都属上乘的女将军会哭的痛苦失声。      荆溪悄悄的离开,他要去临江找人。      但是他只看见了这场打斗,却永远不会知道另外一些事情,比如大婚当日,郭南风是被郭家困在府中,是明若悄悄将她放出府的。而这自然是令仪示下,令仪知道,以两人往日的恩怨,郭南风定然不会让大婚顺利的举行。      他一路寻到临江。临江公主府已经红枫似火,倒影在碧水中,和蓝天白云相映成趣。      白石雕成的栏杆旁边有一个小人儿颤颤巍巍的扶着栏杆学步,突然眼前一黑,荆溪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小人儿咯咯的笑,突然放开栏杆转而抱住了荆溪的腿。      荆溪收回四望寻找的眼,看向地上的小人儿,无意识的将他抱了起来。      身后传来熟悉的的女子的声音:“这一次还挺快。”      荆溪猛然回头。他心之所念的那个人站在红枫之下,突然展颜对他笑了,“你若再不来,我便来找你了。”      *      多年之后,晚山公子出了一个戏本子,最后一句话戏词是这样的,你若不来,我便往之。      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感慨,但是用在令仪和荆溪的故事里正是恰好。      荆溪和令仪的故事在落下帷幕,但是其他人的人生故事却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次是真的结局了,大概还是不怎么样吧,哭。这个结局比起来是很平淡,但是我个人认为是最好的结局了TAT番外的话下周周末争取能够全部码出来!这次不会因为其他原因消失的! ☆、疏雨初阳      天色昏暗,横在水上的长廊十分安静,偶有青衣小侍脚步声轻的像幽灵一样的走过,水中也随之滑过一道模糊不清的暗影。      再过了一会儿,从长廊的尽头转过来一男一女两人。男子正是君子端方的唐笙九,他手执明灯,眉头微蹙,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一样。而紧随在他身后只半步之遥的女子则是唐疏雨,她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问题,所以这一路行来两人都未出声十分安静。      等到快到长廊尽头的时候,唐笙九停下步子,转过身来想要对唐疏雨嘱咐什么,却不防唐疏雨并为注意前面的情形,撞进了他的怀里。      唐笙九莞尔一笑,单手扶住有些错愕失神的唐疏雨,浅笑道:“何事如此出神?”      唐疏雨恢复心神,微红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出端倪,她低头轻声答道:“我见各位长老近日为解药之事都十分忧心,有心询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将手中的华灯换了一只手,唐笙九摸了摸唐疏雨的头,温声的说道:“知道你是为长公主担忧,她身份高贵,长老们自然会尽心尽力。”      唐疏雨乖顺的点了点头,但是全身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脑后,唐笙九的手掌还未离去,他手心的温度透过发丝蔓延,唐疏雨感觉那里像是有一簇小火苗在燃烧。她心中有鬼,所以更加不敢抬头看唐笙九的脸色。所以他没有看见唐笙九忧心忡忡的面容。      唐笙九面上的忧色短暂,他很快恢复正常,将手中的华灯交给唐疏雨,说道:“你先回去罢,解药的事情不必担忧。”      灯柄处还有男子残留的余温,唐疏雨握的很紧,她声如蚊呐般低低的答了一声是,就下了廊桥,往她住的地方而去。      走了很远,再回身看唐笙九刚刚站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人影,目光不自觉的往东南方的山头看去,那里关押着门中奸邪大恶之人。      自然也包括唐初阳。      没有多做停留,唐疏雨转身往回走去,当然如果她能再回身多看一眼,就会看见山头突然燃起的传信火焰,就能知道唐门出了大事。      *      将华灯挂在屋外的柱子上,唐疏雨推门而入,正要燃起烛火却目光一凝。屋内有人,还不至一个。      暗中摸向袖角的暗器,悄悄对准屋内较强的那一道气息。这套暗器还是当时她入宫时打算让令仪时常带在身边之物,但是令仪是皇家公主,武功也是由先帝亲授,对暗器之物不是很心喜,是以只在情势最危急的几次随身携带,后来唐疏雨回唐门,她便又让唐疏雨带了回来。      唐疏雨屏气凝神,指尖即将轻压暗器,但是突然觉得背脊发凉,好像有一双目光看着她一样。到底是谁?      突然有一丝冰凉触在她的颈项后面,往咽喉处蔓延过去,她浑身一个激灵,暗器往身后发射,一旋身拔下墙上挂着的长剑。      但是即便唐疏雨的武功在唐门年轻一辈中已经是翘楚,对于她身后之人却是无用,那一丝冰凉如影随形般的缠着她,最后绕到她手腕处,猛一使力,还来不及挥动的剑便掉在了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唐疏雨也眼前一黑,被人点了穴陷入昏迷。      灯光随之亮起,屋内一目了然。疏雨倒在一个黑衣蒙面人的怀里,而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目缚长巾的人,赫然正是本应该关在牢中的唐初阳。      黑衣蒙面人伸出手,摸了摸怀中紧闭双眼的唐疏雨的脸颊,食指和中指竟然带着银质的指套,想来刚才唐疏雨感觉到的冰凉便是他的手了。      蒙面人一声轻哼,又拿开了他的手,将唐疏雨抛向对面唐初阳的怀里,冷声说道:“我还以为是怎样的天香国色,竟然让我冒险也要将她也带了出去。”      唐初阳接住唐疏雨搂到怀里,因为突然受了大力,闷声咳了几声,面向蒙面人的方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蒙面人看他如此模样,皱了皱眉,似是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好了,我带着她就是了,不过一年不见,你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又瞎又哑的,看着让人心烦。这次我救了你,就当是还了你的救命之恩。”      唐初阳闭上了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嘴,对着蒙面人的方向点了点头,似是回应了他说的话。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只怕晚了唐门的人就已经将出路封死。”蒙面人说罢,手一挥灭了屋中的灯火,一手携着一个飞身出了屋外,往一个方向逃逸而去。      而唐门已经被惊动的众人却往相反的方向追去。因为蒙面人除了救下了唐初阳,还放走了另外的唐门重犯,并故意给那个人指了一条相反的逃生路,这样一来,就迷惑了唐门众人的眼。      *      蜀地多大山,深山老林中藏匿一人并不难,蒙面人带着盲眼声哑的唐初阳和昏迷的唐疏雨,一路避开人迹专挑无人的地方日夜兼程,终于寻了一处隐秘的大山,在那里落脚。      换掉蒙面黑衣的装扮,救唐初阳的人却分明是是个花花大少,一双桃花眼看似多情却又无情,嘴角挂着的笑看似温柔却又让人觉得寒冷,五官棱角分明。      他不知道从哪里招来了一群人,就地伐木,很快就在这深山中建起了简单的木舍房屋,又将屋舍里的一应事物安置齐全,最后留下了两名毫无武功耳聋声哑的丫鬟和小厮才离去。      离去之前,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守在唐疏雨床前的唐初阳,说道:“你当年配的那些化功散我带给了你一些,这附近能用来配置药物的药草也被我全数毁去,你的眼舌我也会尽力替你寻来解药,你好自为之。”      唐初阳颔首,他知道他是怕唐疏雨醒来会对他不利,所以才想的这般周全。      当年唐初阳救他一命,现在他又救了唐初阳一命,果然是因果相报么?唐初阳有些恍然,不由的回忆起了那年他被驱逐出唐门前后的情形。      *      唐门所有的幼童自小都是在一处学院学习,嫡系子弟一个教习,旁系子弟又是另外一个教习,到十岁时所有人会有一次试炼,最后择优者继续跟着教习学习,到了十二岁的时候还会有一次试炼,优者拜门中有成就之人为师,成为唐门的高等弟子。越往后同门之间的竞争越是激烈,直到门主试炼。      唐初阳和唐疏雨是在十岁那年的试炼初识,是唐初阳生命中第一抹亮色。      他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是唐门为数不多的孤儿之一,平时便总是被人欺凌戏耍,再加上他聪慧非凡,年幼不知掩饰,教习偏爱于他,更惹的其他孩童嫉妒,对他的作弄变本加厉无休无止,唐初阳无人相护便只能忍受,从最开始的哭闹到后来的无动于衷到最后的不动声色的还击。      他在隐忍中迅速的成长,有超越着同龄人的头脑。就这样迎来了十岁那一次的试炼。      试炼是让所有十岁的孩子入唐门后山,能安全从另一面出来的便留下继续学习,不能出来的便转而去学习打理唐门其他的产业。      而后山自然不是像平时那般简单能过,唐门教习在里面放了毒物布了迷障。      就是那一道迷障,让唐初阳认识了唐疏雨。      过万花障对每一个唐门人来说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这里面不包括十岁的孩童。唐初阳就那么被他的同伴们推了出来,让他在前面先走,看有无异状,若无异状他们再过去。白雾茫茫,浓郁的花香,十岁的唐初阳觉得自己心底发寒,他本可以悄无声息的给后面的几人下毒,但是他没有动手,他知道恐怕教习们在暗中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突然白茫茫的迷障里面传出了一个女童的声音,不高不低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这场试炼本就是考验我们的胆识,你们如此畏首畏尾还欲将同伴陷于不利之中,活该过不了这万花障。”说罢之后迷障里面探出一只白嫩的手,握住唐初阳的手就将他拉进了迷障之中。      两人站的很近,所以唐初阳看清楚了拉他进来的女童,眉眼清丽灵动,但是却十分严肃的看着他,又转身看了看周围,说道:“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旁边有数声应和声传来,唐初阳眯着眼睛看向周围,模模糊糊的看见许多人影。原来他们是一起进来的,再观察拉着他的女童,衣衫精致,想必是嫡系子弟了,而能让同龄人跟随着她,大概是门主的女儿罢?      女孩子的手柔软细腻,唐初阳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什么抓住了一样。      这场试炼就这么无惊无险的过了,至少有一半人没有走出后山,而是被高等弟子接了出来。      唐初阳从教习的口中知道了女童的名字,唐疏雨。      后来的时间便是不停的习毒和习武,唐初阳总是有意无意的关注着关于唐疏雨的任何消息,那个青衣的女孩就这么一天一天的烙在了他的心里。      十二岁的比试,唐初阳出人意料的拿了第一,他像是一只蛰伏已久的豹子,终于伸出了他锋利的爪子,展现着他美丽的皮毛。      而第二的,是唐疏雨。      唐初阳拜了门中一名威望很高的长老为师,唐疏雨拜了自己的小叔叔为师。      长老弟子很多,都是历届以来比试的佼佼者,所以对待他也不是十分的上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唐初阳慢慢的就变成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嗯……大概是从想要惹起唐疏雨注意的时候起。      唐笙九教导唐疏雨十分仔细,端方君子的温柔细致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消受得起,小女孩的目光一日一日的逐渐变化,像是逐花的流水而不自知。      唐初阳就是那时候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先是故意出现在她经过的路上,比如唐疏雨经过一棵大树的时候,上面会掉下几个果子砸到她;比如唐疏雨从藏书阁取了厚厚的一叠书,被突然闪出来的人撞的满地都是;再比如,唐疏雨听唐笙九授课的时候,发现莫名多了一位不认识的弟子。      唐疏雨不记得唐初阳了,这是少年懊恼的认知。想要表达喜爱之情而不得其法的时候,只能通过那样粗暴的方式介入她的生活。但是适得其反的是,少女无数次的表达了对他的敌视。      那样敌视的眼神让唐初阳浑身难受,就像当初被同龄人变本加厉的欺凌一样,唐初阳变本加厉的通过种种行径想要引起少女的注意,却最终无果。少女的眼里只有一人。      多年之后,唐初阳明白了那敌视眼神的含义,但是他对唐疏雨的喜爱已经变成了恨意。      他恨她看不见他。      再后来就是被驱逐出唐门,那对他来说是一场无妄之灾。      年轻的弟子之间已经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明争暗斗,比毒术,比武功,比人心,什么都比。于是有人为了练能压过别人的毒术,从藏书阁中盗走了已成禁书的《九毒经》,后来藏书阁的长老发现丢了书,满唐门的查找,在唐初阳的房间找到了那本已经泛黄的毒经。      他无亲近之人,自然最好嫁祸,只怪他一番心思全在唐疏雨的身上,没有注意就被人动了手脚。而他一年之前出人意料的夺得试炼第一被人赋予了其他含义,一个旁系弟子是怎么拿得第一?自然是修习了不该他修习的东西。      无人相信他是真的天赋异禀。      修习禁术在唐门来说是要处以极刑,费去全身武艺,唐初阳有些绝望,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只在乎唐疏雨怎么想,但是至始至终,唐疏雨没有出现在刑堂。      直到最后关头,唐笙九赶来了,他对着执掌刑罚的长老求情,唐初阳也算是他的半个弟子。所以最后的惩罚是废除武功,弃除唐门。      那年他和唐疏雨都是十三岁。那年是动乱的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唐疏雨随着唐笙九到江左,最后又进了宫。比如唐初阳心存怨恨,真的偷走了那本《九毒经》,流落江湖的时候又救下了江湖神秘门派云渊宫的少主,后来又多次为鬼宫效力。 作者有话要说:与其说是疏雨的番外不如说是初阳的番外……一不小心写了这么多但是很明显他们两还得有一章才能完T T,今晚十二点之前争取写好另一章传上来!明天再抽时间写个朝阳的番外~对了!你们留个爪印啊嗷呜!打滚卖萌给你们看(= ̄ω ̄=) ☆、疏雨初阳      鸟鸣山幽,唐初阳侧首听了一会儿周围安静的环境,又转回头来面向着大床,一双手摸索着探向床上,顺着女子的手臂拂到女子的脸颊,最后落下手,细细的摩挲着女子的面容,仿佛是为了和记忆中的脸庞重合。      清风绕窗而过,好像带走了谁无声的叹息,唐初阳掀开薄被,也上了床,睡在了唐疏雨的身旁。      他恨她眼里没有他,永远都看不见他,但是现在却变成了他看不见她。      *      唐疏雨迷迷糊糊的醒来,她睁开迷蒙的双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身处何地。直到那晚的情形迅速回到脑海里。      心中一惊,神智恢复清醒,唐疏雨想要翻身坐起,却发现自己浑身绵软无力。她只能睁大双眼,仔细的观察自己身处的环境。      是一间十分简单的屋子,除了必要的桌椅之外再空无一物。唐疏雨实在判断出自己到底在哪里。      但是马上唐疏雨又全身僵硬起来,因为她颈项处传来轻细的呼吸。愣愣的转过头去,便看见眼缚长巾的男子安静的睡在他的身侧。      那张脸唐疏雨无论怎么都不会忘记,她最近噩梦的根源便是这张脸的主人对她曾经做过的事情,在石室中被他囚禁的那一段时光是她最耻辱的时光,是她永远不愿意回想的事情。唐门总有年幼的弟子在她所经之处小声的议论,她俨然已经成了唐门污点,她也为此推掉了堂主之职。      但是现在这张脸却出现在眼前。      唐疏雨想要挣扎,想要动,想要离开,但是她自以为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却只能轻微的抬一抬手。      她的动静弄醒了身边的人,只是她并不知道。      长巾下的眼睛悄然睁开,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唐初阳放任唐疏雨在他身边挣扎,直到她力竭的时候,他才抬起手,不管不顾的将她搂紧自己的怀里。      然而唐初阳的触碰却让唐疏雨浑身颤抖,她想说话,想大叫,想质问唐初阳到底想怎么样,他为什么能够逃出来,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但是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唐初阳低下头,凑近疏雨的脸庞,细细的轻吻,轻柔的好想羽毛。他一生无所牵挂,也无所求,唯一的执念便是唐疏雨,而现在她就在自己怀里,如果自己不放她就离开不了。      他想,他们就这样在深山中厮守一生也不错。      但是嘴角触到微热的湿润,唐初阳突然一顿,他忘了,唐疏雨心里眼里都没有他,她甚至是讨厌他。      若无其事的离开女子的脸庞,唐初阳笨拙的摸索着擦干女子脸上的眼泪,起身下了床。      唐疏雨一直闭着眼睛流泪,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人。      *      时间对于唐疏雨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她每日浑浑噩噩的过着。那日醒来过了几个时辰之后身上已经有了力气,但是却最多能走百步,过了便是气喘吁吁全身是汗。她也发现自己渐渐发出声音,能说了,但是追问除了唐初阳之外的两个仆人,他们却永远只是对她笑笑走走开了,后来她观察数日才知道,大概那两人是口不能言。      她和唐初阳陷入了奇怪的境地,她知道唐初阳眼舌已毁,她白天都坐在屋檐下晒晒阳光,一边留心四周,希望能够找到逃出去的办法,却总是能够看见唐初阳被哑奴牵引着熟悉环境,晚上她上床入睡,唐初阳会点了她的哑穴睡在她的旁边,但是除了搂着她之外,就再无任何动作。她已经从一开始的心惊不安到最后的习惯木然。      这样短暂的平静没有维持多久。      唐初阳熟悉的环境越来越多,已经到了离屋子很远的山林,他偶尔会带回一些山果放在屋内的桌子上,或者是带一些野花编织的花冠放在枕上,或者是折一些开的艳丽的山花养在清水里。他的这些行为让清寂的山间木舍看起来鲜亮了几分,也让唐疏雨的记忆也鲜亮了几分。      不得不说唐初阳是故意为之,他和唐疏雨之间并非没有美好的时候,他既然想留下唐疏雨,只好靠这些细微的行动来打动她,来表示他的无害。      唐疏雨也的确回忆起了很多少年时候的事情。她记起唐初阳还未被弃出唐门的时候,是个眉目飞扬有些坏的少年,他总是破坏自己和唐笙九的相处,总是对自己恶作剧,但是她同时也知道那些莫名出现在自己屋里的山桃花是谁折来的。      这些记忆和唐初阳现在看起来孱弱的现状都冲淡了唐疏雨心中的恐惧和焦急,他们就这样相安无事的相处了下去。      *      一件事情总会有进展,一种关系总会有变化的一天。不知道是从那一天起,两人之间亲近了很多。或许是从那一次唐初阳醒来的时候温柔的亲吻了唐疏雨,又或许是从那一次唐疏雨扶住了快要撞到院中木桌的唐初阳?谁知道呢。      反正白日里唐疏雨会扶着唐初阳在木舍周围走一走,而夜晚两人会相拥而眠。      就这样一月又一月的时间过去了,两个哑奴也慢慢放松了对唐疏雨的监视,春华走了迎来了秋实。      *      唐疏雨接受了唐初阳吗?      唐疏雨忘记她心中某个隐秘的渴望吗?      怎么可能,十几年的认知又怎么会被短短几月的时间改变。      唐疏雨在令仪身边待了数年,懂得什么叫虚与委蛇和隐而不发,她暗中积蓄着力量,利用所有能够搜集到的药材,尽量解开自己身上的禁锢,她利用每一次扶着唐初阳出去的机会,记着四周的地形,盘算着出逃的路线。      冬日将至,山中的天气越渐寒冷,哑奴已经在门窗上挂上厚厚的门帘,屋内也开始升起了火炉,他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到了几张狐狸皮毛,给唐疏雨和唐初阳一人做了一件狐裘。      唐疏雨计划的那一天很快就来临,她必须在冬日落雪的时候逃出去,不然大雪封山,那时候逃走依她现在的体质很可能就死在了山里。      唐初阳曾经采摘的艳丽的山花是只有悬崖上才会生长,而那日他是从南面回来的,所以南面不能走。而她扶着唐初阳在四周走的时候观察,东面和北面郁郁葱葱,云气缭绕,大概也是深山丛林西面地势开阔,大概可以出山。      荒山野岭,对于自小也算是娇生惯养的唐疏雨来说,行走之间很是不便,尖石枯枝,青苔浅溪,每一种山间事物都很大程度的阻碍了她快速的逃离,但是回望木舍,她咬了咬牙继续在山野间向前跑。      一直跑,不要停,她要见到那个人,她想要告诉他,世间女子千千万,不要再念念不忘那一个已经永远不可能的人了。      扑面而来的山风却让她突然神经紧绷,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往前踉跄几步穿过一片草地翻过一处高坡往下看去。      出现在她面前的竟然是一处峭壁,猛烈的山风从深渊里灌了上来,她失去力气倒在干枯的草地上,心中一波又一波的绝望。虽说有山必有崖,但是她从未想过自己的逃亡也会遇见。      对了,那束野花!唐疏雨既然能知道那是悬崖所生,那么同样熟悉草木的唐初阳自然也知道!他是故意从南面回来的吧?他早就明白自己的意图了?那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隐忍又算什么?      热泪一出眼眶就变得冰冷,峭壁的山风也很快吹干了脸上的湿意,但是她还是睁大了眼睛不停的哭,无声的哭泣让人感觉不到撕心裂肺,却让她自己黯然无声。      唐初阳走到她跟前,唐初阳将她抱了回去,唐初阳亲自为了换取脏乱的衣服,摸索着为她洗了热水澡,又将她放回床上,喂她喝了防御风寒的药,最后搂着她不停的用手梳着她的长发,又开始一下一下的轻吻着她。      最后发生了什么唐疏雨都不记得了,但是唐初阳却记得。女子因为疼痛蜷缩在他身下,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哑声问:“唐初阳,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爱你啊。      我一无所有,现在的温柔以对只为了能够留下你,让你绝望是为了让你死心。      *      冬去春来,时间匆匆,一年的光阴转瞬而去,云渊宫的少主寻的这处地方十分隐蔽,竟然到现在无人能够寻来。      唐疏雨在院子中窝在榻上懒懒的晒着太阳,她的腹部微微凸起,看的出来是有的身孕。屋子里,云渊宫少主斜倚的坐在椅子上,一边小声的说着什么一边看着脸色恬静的唐疏雨。      不知道唐初阳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什么,惹的他开怀的笑了几声。最后带着自己的随从,扬长而去。      无人看见,那名一直沉默不语的随从在离开前多次暗中观望着唐疏雨。      *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我还是没把这个番外写完!电脑没电了T T我明天就补齐!等更的姑娘们看了快去睡觉!在四川的姑娘们睡觉警醒一些,一有情况就撒丫子往楼下跑!不要和我朋友一样跑的时候还要注意形象非得抓一把梳子上…… ☆、疏雨初阳      秋日风凉,唐初阳不再允许唐疏雨在院子里晒太阳,而是在窗下置了一张软榻,抱着已经大腹便便的她窝在上面,感受着透过薄薄窗纱的温洵阳光。      唐疏雨睡的迷迷糊糊,好像这几年她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就算是孕吐的时候,她也觉得那不是自己,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飘离出了躯壳在一旁冷冷的看着自己。      而唐初阳让唐疏雨靠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唐疏雨的肚子上,另一只上揉搓着唐疏雨浮肿了的双腿,为她疏通经脉。他的双眼已经能隐约视物,但是喉舌却是彻底毁了,不能再发出任何声音。      手心下有什么微微一动,唐初阳没有在意,但是接着又有什么东西颤动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唐初阳脑子里轰的一声响呆愣在当场。他收回另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抚摸着唐疏雨的肚子,像是在回应他一样,肚子里的小生命又动了动。      控制不了自己的喜悦之情,唐初阳低头吻了吻唐疏雨的侧脸,他真想将他满心的欢欣都说给唐疏雨听,但是他的喉头动了动,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唐疏雨显然也被肚子里的小生命踢的怔愣,她睁开双眼,诧异的看着自己的腹部,双手不自禁的也抚摸了上去,和唐初阳的大掌碰在了一起。很自然的,唐初阳握住了唐疏雨的手。      好像这一踢,将唐疏雨从半梦中踢醒,她所有的感知像潮水一样迅速的回到体内,唐初阳轻微的呼吸声,屋外的风声,哑奴轻柔的脚步声,还有唐初阳身上的男子气息,挂在屋檐下的干椒和野菌的香味,厨房中传出来的食物的香味,和深山中特有的草木清香。      感受着唐初阳细细的亲吻,唐疏雨头往后一扬,看清楚了唐初阳嘴角发自肺腑的笑意,她不知道为什么,内心一动,头往上一抬,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嘴角。      唐初阳顿住,他被唐疏雨的动作吓到,他想要努力的睁大双眼,看清楚唐疏雨现在脸上的神情,他想要判断这个吻里有几分真心,但是除了模糊的影子什么也看不清楚。      而他怀中的女子才不会管他现在脑海中繁杂的思绪,她已经重新窝进他的怀里,寻了舒服的位置继续养神。      只有唐疏雨自己知道,她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是向命运低头,还是想起了别的什么。      *      而别的什么么?说起来,少时唐疏雨也曾对唐初阳动过恻隐之心。      唐疏雨的爷爷前代唐门主大寿的时候,唐门上下张灯结彩,还有许多江湖门派和世家前来贺寿,热闹的景象让满门上下的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唐疏雨也是如此,她跟着三姐坐在宴席上,一会儿看着场中美丽的歌舞,一会儿看看对面山头不时的盛放的焰火。      后来宴会举行到一半的时候,前代唐门主玩心大起,说唐门上下包括所有弟子为他的寿宴都准备了许久,他也应该有所表示才是,但是他在唐门的时间甚少,又不能一一记下所有人的生辰,所以不如今日大家每人都吃一小碗寿面,算是提前祝贺。      前代唐门主是个老顽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厨房领命而去真的给唐门上下每人都做了一小碗面条,场中的歌舞暂歇,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吃面条的声音,唐疏雨偶然抬头,却看见在场外,繁盛的紫阳花后,唐初阳靠在青墙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场中的热闹景象。没有了平时张扬跋扈,唐疏雨竟然觉得他的身影有些孤寂。      后来连着几日,总像恶魔一样缠着唐疏雨的唐初阳都没有出现,再出现时又恢复了他混世魔王一样的气质。      再后来,唐疏雨在藏书阁中查阅书籍的时候,偶然翻出一本族中记事,里面有这样一句话:唐佘年夫妇亡于木剑山庄,余一幼子初阳。      所以再后来唐初阳对唐疏雨的挑衅她都很少计较,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对这个人曾经心存怜悯,所以后来门中要对唐初阳加以刑罚的时候,她竟然会开口对着自己的小叔叔为他求情。      *      十月怀胎,唐疏雨生产的日子转眼就到,而冬日的山顶已经落下了厚厚的雪。当然早在大雪封山之前,云渊宫少主寻来的产婆已经上了山来。      生孩子是一件极痛苦的事情,也是一件兵荒马乱的事情。一盆盆热水端进屋去,又是一盆盆血水端了出来,唐初阳虽然看不见是何种情形,但是两个哑奴凌乱的脚步声和屋内女子痛苦的叫声,还有萦绕在鼻尖的血气,都让他知道唐疏雨承受着什么。      屋内的唐疏雨也像是在经历一场战争,她像是被抛弃在万人混战的古战场上,有无数的人她身上践踏,无数的刀剑洞穿了她的身体,鲜血和力气争先恐后的离开她,她感觉自己最终跌落在了泥里,就要马上昏厥。      “姑娘!姑娘你别睡!用力啊!孩子马上就出来了!”敦厚的产婆在她耳边焦急的说着。      同时已经满是汗水的手心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摸起来到像是一块玉佩。      产婆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她的耳边:“疏雨姑娘,我是长公主的人,我是来带你走的,你父母和你小叔叔已经找了你三年。”      爹,娘,小叔叔。      小叔叔。      唐疏雨突然睁开眼睛,看着床顶飘摇的罗帐迷蒙一笑,像是在诀别着什么。她想起了端方君子的唐笙九,依栏回首,看着突然跑上山顶的她微微笑道:“你就是阿隐最小的女儿?”      我是唐隐最小的女儿,我是唐疏雨,你是我的小叔叔。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屋外的唐初阳也屏住了呼吸,短暂的时间之后,爆发出一阵阵婴儿响亮的啼哭之声,又过了一会儿,产婆抱着已经包裹好的孩子出来喜声道:“恭喜恭喜!是个大胖小子!”      说罢塞到唐初阳手中又冲进屋内收拾已经脱力的唐疏雨。      唐初阳的手臂有些僵硬,他还没有抱小孩子的经验,怀中的小子有些沉,哭了一会儿就没有哭了,听细细的均匀的呼吸大概是睡着了,这样就睡着了?初为人父的唐初阳心中又是喜悦又是郁闷,种种情绪交织在心里很是复杂。      他僵硬着身子走进屋内,走到唐疏雨的床边坐下,几年的时间已经让他即便目盲,也能在这里如履平地般行走安稳。本想要探出手摸摸唐疏雨的脸,但是两只手臂却还是一动都不敢动。      唐疏雨躺在床上看着面前之人脸上的囧样,哑声道了声:“傻子。”然后接过他怀中的孩子放在自己的身旁,细细的看起了婴儿的眉眼。      皱巴巴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却是她的血脉,疏雨用自己的额头轻碰了碰婴儿的小额头,一闭眼沉沉的睡去。      *      生产之后的卧床一月,足以发生很多事情。      一是小婴儿的名字,唐初阳为孩子取名唐净。      二是疏雨初阳两人之间的关系,唐净的出生像是打破了看不见的屏障,两人倒像是真正的夫妻。      三是唐疏雨身上的束缚。化功散在她生产之前已经解了,所以一月的将养调息,虽然武功不至于完全恢复,也恢复了十之有三。      在床上躺一月的日子十分难熬,时间一到,唐疏雨就迫不及待的要洗澡,哑奴抬了大桶到屋内,注满了热水,上面洒了一层春日搜集的花瓣,最后还未离开的产婆留在屋内帮着疏雨洗澡。两名哑奴并为多想,因为这一月之内,初为人母的唐疏雨在很多事上都十分依赖经验丰富的产婆。      唐初阳抱着小小的唐净坐在书房,他虽看不了书,但是这个书房却是为唐疏雨所建,以后说不定唐净也能用上。而皮肤已经长开了的小婴儿,此时正抱着自己父亲的手指吸允的开心,并且不时的会发出咯咯的笑声。      嘴角含笑,唐初阳任由婴儿为所欲为,他此时心中无限的满足,完全没有了曾经的戾气,他觉得自己大概能够就这样一直开心的过下去。      过了一会儿,隔壁屋子却传出来一声巨大的碰撞之声,他心中一紧,面向房门,果然传来了哑奴慌张的脚步声。但是几人都口不能言,所以固然哑奴十分焦急也毫无办法。      唐初阳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的心不停的下沉,像是被埋进了屋外的的雪地里。他抱着小婴儿,脚步有些踉跄的急步走到唐疏雨的屋外,抬起一只手叩了叩门。      没有人应答,屋内也没有任何声音。      面无表情的推开门,他走了进去,地上是倾洒的热水,屋内还有淡淡的花香,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没有人,唐疏雨不在这里。      他不会傻的以为是唐疏雨被人掳走。      哈,真可笑,原来突然对他转变对他的态度原来还有别有用心么?      唐初阳满嘴苦涩,看着屋内模模糊糊的影子,第一次觉得,还不如什么都看不见的好。      不管唐初阳心中是怎样的惊涛骇浪疾风骤雨,他怀中的小婴儿却浑然不知,大概是玩的累了,又在自己父亲的怀里憨憨的睡去。      猛然转身,唐初阳抱着孩子冲出木舍,下山的路只有一条,时间还很短,说不定还能够追回来,他们已经有的孩子啊,为什么还是想要离开?      深一脚,浅一脚,寒冷的空气灌进他的肺里,全身都跟着冰冰凉,而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也刮在他心上,像是对他进行这凌迟之心,一刀一刀,锥心蚀骨之痛。      寒风凌冽,也惊醒了刚入梦中的婴儿,小唐净开始哇哇的大哭,声音在半夜的雪地里传的很远。      随着唐初阳的脚步被雪地中的枯枝绊倒,身子往前一倾,就倒在了雪地里,但是他还是把小唐净紧紧的护在怀里。      他直起身子,跪在雪地里茫然四望,他想大声的叫唐疏雨的名字,但是用尽全力喉间也只发出了古怪的‘嗬嗬’声。      不远的暗处,假扮了数日产婆的汀州阁高手转头看着一直观察着唐初阳动静的唐疏雨,问道:“疏雨姑娘,可还要随我走?”      唐疏雨耳中听着婴儿的哭声,眼中看着唐初阳雪地中哀戚的身影,闭了闭眼,眼角好像滑过什么东西,她轻声说道:“走。”      *      原来那处木舍真的是在很深的深山,唐疏雨随着汀州阁的高手赶了两天的路才出了山,山外早已有人接应,是一辆宽大的马车,唐疏雨一上马车看见来人,就扑在那人的怀里,喃喃道:“殿下……”隐忍许久的泪水倾泻而出。      令仪安抚的拥着她的背:“我来晚了。”      江湖之大,门派众多,里面总有几个行踪隐秘不好查探,就算汀州阁也不是万能,而且云渊宫少主狡诈,故意留下许多线索将追查的人引向了其他的地方,生生了浪费了许多时间。      *      很久之后,在蔚蓝大海的金黄沙滩上。      朝峰托腮问坐在对面正和他下着沙棋的令仪:“堂姐,为何救回了疏雨她却不回唐门去,你还让她入了汀州阁?”      令仪不动声色,走了一步棋子,回答道:“虽然她是唐门主之女,但是她被人掳走几年未归,在唐门声名已毁,以她个性断不会回去连累他人。”      朝峰点点头,这个他能想通,不明白的是另外一点:“和唐初阳生活了几年,我以为疏雨已经动情,没想到却是说走就走,是不是女子都是这般心硬薄情?”比如说玄七对她。      令仪眼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朝峰固然在其他方面比较聪明,但是在感情方面却像个摸象的盲人:“固然生了情又如何?唐初阳曾经对疏雨做下许多错事,而且疏雨是被他劫走囚禁,这样的因不可能是完美的果,疏雨不可能原谅那一段屈辱的日子。”      朝峰眼睛斜瞟,看着一旁学着煮茶的某人。也就是说,如果唐初阳同荆溪一样事事以堂姐为尊,就能获得美人心?      “那怎么不把孩子一起带走?”      莫名一笑,令仪下了最后一颗定输赢的棋子道:“带走干什么?”      *      带走干什么?那可是唐疏雨给自己留下的回去的理由。      这是朝峰很久之后才想明白的事情,他抱着头哀嚎,难道女人的心思都是这么委婉吗?      *      数年之后,江湖上出了个少年狭义的小英雄唐净。唐净为人开朗,喜好结交朋友,但是却来历成密,有人好奇询问他四处游历的目的,他哈哈大笑道:“我便是那沉香,历劫寻母啊!”      他出现的数月之间,江湖每逢热闹盛事必然少不了他,行事极为高调,武功虽然一般,但是医术却很好,好像是真的在寻什么人,然后又在某天,突然的销声匿迹了。      有人猜测,大概是寻到了他要找的人吧?      *      青山本无路,却有归途。      木舍还是多年前的样子,不一样的是什么都不懂的婴儿已经长成了活泼的少年,他挑好水劈好柴之后坐到铺晒药物的唐初阳面前,声音高昂兴高采烈的说道:“爹!我敢肯定我那日遇见的一定是我娘,不然谁会对我那么好?还问我什么时候成亲?我想好了!我再下山一趟,这次一定把我娘带回来!”      唐初阳静默,由着唐净絮絮叨叨的说着山下的见闻,他眼角的余光看向木舍外的山林,有一处青衫隐隐。    作者有话要说:sorry更晚了!到现在才写完T T真希望一天能有48小时!故事略狗血不要介意,而且什么悬崖啊深山的桥段我老用(没想法是病)…… ☆、令仪荆溪      临江长公主府今日打破了平日的沉寂,热闹非凡,来往的宾客如云,侍从在其间穿梭。而热闹的原因,则是长公主的第二次大婚。      虽然这次的婚宴举行的低调,但是该来的人还是都来了,君令涧的使臣,平南王,唐门,白家,靑句山,以及鬼宫都有人来。      令仪嫌依祖制来举行婚礼太过繁琐,而荆溪也必定不能适应如此人多的景象,所以决定一切从简,同民间一样拜完高堂就进了洞房,而荆溪也被朝峰等人拉出去敬酒。      众人刚刚踏出房门的时候,令仪听着众人凌乱的脚步声有些不放心,她握了握阿良扶着自己的手,阿良明了的对着人群中自己的丈夫一笑,儒雅的李家公子当场应道:“请殿下放心,草民一定照看好驸马。”      盖头下的令仪微颔首,坐回床边,而依依不舍眼神眷恋的荆溪也被朝峰和平南王拉走。      不是令仪不放心,而是依着朝峰和平南王的玩乐性子,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      但是明显令仪多虑了。      朝峰和平南王是想要把荆溪灌醉来着,结果却和预想有些偏差。      荆溪在人前从不出声,总是怕自己粗哑的声音吓到众人,所以他对众人的敬酒全都来者不拒一饮而尽,喝到最后朝峰已经有些晕眩他也只是脸颊微红,想要帮他挡酒的李家公子却是滴酒未沾。      一边,平南王撑着头好笑的看着朝峰不知死活的继续灌着荆溪,而荆溪则是闷着头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但是明显神魂不属,总是回望着后院的方向。      荆溪自小离群索居,不善与人交往,婚宴本该是热闹的场面,因着他一直闷不吭声,所以觥筹交错间竟然显出几分安静的味道来了。平南王终于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一把推开喝的晕晕乎乎的朝峰,拉着荆溪往后院而去。      荆溪被平南王一把推进了新房,他觉得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而身后的门已经被外面的人嘭的一声关紧。      因为听见这边的声音,端坐在床边盖着红盖头的人微微的侧了侧首。      然而这样一个小动作却让荆溪心中发紧,他一步一步走到令仪身旁,坚定的伸出他的手,想要揭开挡住他心上人的红盖头。      但是令仪纤细雪白的手却翻动袖袍一把将荆溪的大掌抓住,不让他再继续向前,她顿了一顿,才低声道:“你紧不紧张?”      喉咙有些干哑,荆溪点了点头,又想到红盖头阻挡了女子的视线,他张嘴说道:“紧张……”      是很紧张,刚才在前院的时候,一杯一杯不停的喝着别人敬的酒,其实是想要掩饰自己莫名紧绷的情绪。      荆溪诚实的回答却让令仪心情放松,红唇微勾,她松开了男子的手:“我也有些紧张。”这种心情无法形容,但却是如此。      眼前一亮,令仪头上的盖头被荆溪揭去,她缓缓抬头,就看见面前站着的眼神晶亮的男子。      荆溪往前走了一步,坐到令仪身边,双手不自觉的环上女子的纤腰,嘴里喃喃道:“关关……”      令仪看着荆溪望着她的眼神,微微一笑,主动凑上唇去,蜻蜓点水的亲吻了一下,又伏在他的耳边说:“我们走吧。”      令仪说什么便是什么,他横抱起令仪,从窗口跃了出去,不问去哪里,也不问干什么去,就这样两道红色的影子消失在了虚空中。      这样的情况显然让有些人措不及防,只见新房外传来几声哀嚎声,接着便是破门而入的声音,随着就是一片慌乱声。      这些声音越来越远,令仪躲在荆溪带着酒气的怀里微笑。她怎么会傻的以为平南王叔还有朝峰那小子不会带着人来闹洞房?他们想要给她一个措不及防,可惜被她弄了一个措手不及。      出走是她早就决定好了的事情,她和荆溪,还有很多地方要去。      要去皇陵看看父皇和母妃,要去靑句山看望已经体弱不能行走的老山主,还要去鬼宫看看荆溪小时候的地方。      还要去实现年幼时的愿望,走遍万水千山。      两人相伴。      *      【皇陵】      石道阴冷,足音清晰可闻,荆溪拉着令仪,跟在一个全身黑衣,面容隐在黑纱的人身后前行,他们的眼上都被覆上了黑绫,这样是为了防止他们看见地宫的路线格局。而前面的黑衣人,则是君家皇陵的守墓人。      弯弯绕绕,夜明珠的辉光照明,一道又一道石门开启又关闭,最后终于把两人带到了地宫的中央,黑衣人对着某个方向恭敬的行礼,然后才悄然隐去。      令仪取下自己眼上的黑绫,又侧身帮荆溪取下,对着荆溪幽深的眼神温婉一笑,才打量起这地宫中的大殿。      大殿空旷,顶上和四壁镶嵌着无数明珠,莹莹的华光组成一幅璀璨的星河,两人置身其间,竟然有些时空错乱之感。      而在大殿中间,高出一处石台,上面悬挂着两幅人像画。左边是一副男子的肖像,风华绝代,俊目含情,右边是一副女子的画像,白衣翩跹,巧笑嫣然。画上的人无疑是先帝君重锦和华妃白瑶。      皇陵地宫庞大,停放帝皇遗骨的地方更是隐秘,守陵人肯带令仪和荆溪来此已经是看在令仪尊贵的身份上了。      这是令仪第一次仔细的看白瑶的画像,以往她总是偷偷的在君重锦的书房里看。她的目光幽深,神情有些复杂,心中的滋味也很难辨。最后再看向君重锦的画像,男子器宇轩昂,令仪还能回想起来他如酒酿般醇厚的嗓音教导着自己,最后又想到他临死之前执意不让自己见他一面。      好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令仪侧首对荆溪说道:“荆溪,这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她没有说父皇和母妃。      荆溪看着白瑶的画像有些神情恍惚,听见令仪的话之后看向令仪,女子脸上惆怅和失落的神色让他心中隐隐作痛,他环住令仪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令仪感受着荆溪的动作,静默了一会儿又说道:“我曾和父亲开玩笑,等我自己找到驸马了,就带他给他看一下。”      荆溪抱的更紧,沉默了一下,松开令仪,跪在地上对着两幅画像恭敬的说道:“……关关既然嫁我,你们也就是我的父母,父亲母亲在上,请受荆溪一拜,”说罢弯腰拜倒,以头触地,“二老放心,我会把关关照顾好。”他的嗓音沙哑坚定,做出他这一生最坚定的承诺。      画像上的人依然眉目含笑,目光又好像是看着面前的一对人儿,似有言语未说。令仪眼眶已经酸涩,心中大恸,白瑶之于她是云端上遥不可及的温柔,君重锦之于她是生命最初的温暖。她跟着跪在荆溪身边,久久未言语,最后才说道:“女儿不孝,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日,带荆溪来见,望父亲母亲泉下有知,能够安息,再勿挂念女儿终身之事。”说罢正式的行了三个大礼。      黑衣人又悄无声息的飘到两人身后,低沉的模糊难辨的声音说道:“公主殿下,时间到了,再有半刻钟生门便关。”      令仪颔首,和荆溪相携起身,在眼上覆上黑绫,随在黑衣人的身后又弯弯绕绕出了地宫。      【鬼宫】      鬼宫虽然被毁,房屋楼阁也被一把火烧的干净,但是荆溪所在的小湖心岛却免受其难,只是多年未有人至,已经荒芜之极,地上枯枝腐叶堆积,野草也长到了一人多高。      沙沙沙,有人拨开草丛走了出来,走到当年荆溪生活的石室之外,正是令仪和荆溪两人。      荆溪有些犹豫的看了一下令仪,石室阴冷,他不想她进去。      令仪侧首对他笑了笑,牵住他的手说道:“我想看看你住过的地方。”她想看看荆溪这二十几年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长大,才养成这样沉默的性子。      女子的手微凉,荆溪却因为她的动作心中温暖,紧紧的反握了握令仪的手,往前走了两步,走到石壁前拨开和青萝宫一样的紫藤,开启了石门的机关。      石门轰然打开,露出了一方森然的黑洞,有风灌了出来,将紫藤的清香吹的四散开去。      令仪当先走了进去,荆溪也跟在后面,石门也随之关闭,石室中一片黑暗,令仪在突然而至的黑暗里不能视物,下意识的停住脚步,靠在荆溪的怀里,荆溪却不受影响,多年黑暗中生活的他即使是在暗夜中也视物清楚。      嚓的一声,是荆溪燃起了火折子,他返身寻找烛火。荆溪一走,令仪即察觉到了森冷的寒意,现在已是盛夏,石室中却这么阴冷,当年荆溪还是孩童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了?她沉眸想着。      很快令仪又被其他的事物吸引去了目光,那就是墙上一道一道的剑痕。凌乱的剑痕深深浅浅,在昏暗的灯火下投下了阴影,一整面墙都是,显示了此间的主人练剑的勤奋。      令仪走进触摸上去,这里的一道道痕迹都是荆溪的影子,是他和她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生活。      荆溪已经返身回来了,手中端着一盏小小的油灯,那是他小时候鬼宫高手授课时偶尔会用到的东西。      感觉到温暖源回来,令仪继续牵住了荆溪的手。她又往旁边走了两步,看见石壁上凿了大大小小的一排排长洞,倒和书架差不多一样。      第一格长洞中也的确是放的书,泛黄的书本,令仪随意翻开来看,都是一些启蒙开智之物。旁边的荆溪手一紧,他还是在意的,令仪身份高贵,才华出众,每每她看书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参与不进去。      令仪也猜到了他现在的想法,所以放下了手中的书本往旁边走去,心中盘算着回去之后要怎么教这个大孩子。      第二格整整齐齐的放的是小巧的木雕。从粗糙到精细,都能看出当年雕刻之人的进步。令仪拿了其中一个把玩,心里却想到了幼时自己寝宫里多出来的木雕兔子,那时候荆溪多大?十二还是十三?心中柔软,令仪便又靠近了荆溪几分。      看到第三格的时候,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令仪是因为感动和惊诧,荆溪么,大概是因为害羞。一排排木雕小人,都是令仪的模样,从小到大的,神态衣着各不相同,从这里面甚至能看出来她成长的轨迹。最后的木人大概是停留在两年之前。      半靠在荆溪怀里,令仪抬眸,问道:“你这两雕的木人又都藏在了哪里?”      荆溪目光躲闪,手拥在令仪腰间却不敢看她。      “我人就在你身边,你还在看什么?”令仪好笑,弯了弯唇。      荆溪听闻此言,终于收回了目光,定定的看着怀中的人,眼神幽深。      令仪突然一踮脚,亲吻上了荆溪的唇,低声喃道:“傻子……”      【靑句山】      飞花流水,靑句山风光自然不是凡景。      令仪陪着老山主在飞瀑下下棋,老人神态温和慈祥,不时细细的打量一下对面坐着的身份尊贵的女子。      令仪走完棋子含笑问道:“老山主可是在考察我?”      老者捏着指尖的棋子但笑不语,看向远处屋舍忙进忙出的一道身影,眼神中透出一些萧索。      令仪的目光随之看了过去,顿了一顿说道:“山主别急,荆溪性子寡言,他总会开口尊你一声祖父的。”      老山主怅然的叹了一口气,回首落下笑眯眯的看着令仪道:“殿下性子并不寡言,什么时候才开口唤我?”      令仪一噎,默默的落下一子。      老山主身体已经十分孱弱,膝盖上盖着厚厚的毛毯,闷声咳了几声被瀑布声掩盖,但是脸上痛苦的神情出卖了他的身体。      令仪站起身来,不再管未下完的残局,说道:“今日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我推祖父回房吧。”      老山主点了点头,从善如流的安然的享受着一国公主的服侍,两人的身影在木桥之上走远。      老山主死于一月之后,回春精心医治,但是老人已经油尽灯枯,所以回天乏术。      但是他的心愿已了,荆溪侍疾一月,终于克服了自己对于亲情的陌生和近亲情怯的怪异感,开口叫了他祖父。      那是一个黄昏的傍晚,他服侍着老人喝下药粥,看着对方艰难的下咽,心中对于长辈的濡沫之情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才终于有一些破裂展现,他拿过一旁的帕子为老人擦了擦嘴,说道:“……祖父,这碗味道不好,我去给你换一碗来。”说罢端过还剩大半碗的药粥就往屋外走去。      老人一瞬间如遭雷击,呆愣片刻双眼含泪,颤颤巍巍的问道:“你叫我什么?”      夕阳从门外投了进来,将荆溪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他停在门边,又低低的叫了一声,“祖父。”      这一声祖父迟到的了数年,本应该被荆溪的父亲教导着叫,却最终在这样一个凄清的傍晚,穿透了时间,穿透了数人坎坷的命运,叫了出来。      【无名小镇】      青山脚下,古朴小镇。      清晨天还未大明时就已经有清亮的叫卖声响在小街深巷中。      “桂花馒头啰~桂花馒头!桂花馒头啰~桂花馒头!”      挑着担的年轻小贩喊累了停在一处街角,放下担子擦了擦汗,突然身边有低哑的声音传来:“小哥,包五个热的。”      小贩扶着胸口惊魂未定的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喘了两口气之后又才热情的道:“都是刚出锅的热乎着咧!马上就给您包好!”      麻利的包好之后,接过对面的人付的钱资,看着那人脚步如风的离去,小贩心中暗想:这小镇上何时出现了这么一个俊秀人物?      没等他疑惑完,就看见陌生男子已经骑着一匹马从街角转了出来,他身前还多了一个人,全身都包裹在大大的斗篷中,但是从纤细的身形能够看出来一定是一位丽人。      就在一瞬间,斗篷动了动,半张如皓月一半的侧脸露了出来,小贩眨了眨眼想要看的更清楚,那半张侧脸却已经被男子温柔的挡住了。      马蹄哒哒哒的敲在青石板上,一马两人渐行渐远,最终身形消失在了黎明中。      小贩回神,他揉了揉眼,又担起担子往前走去,过了一会儿他回头再看,已经没有任何关于突然出现的两人的痕迹,这一切就好像是他的一个幻觉。      真的是幻觉吗?      深巷桂花飘香,细碎的小小花朵掉落。      多年后,临江长公主之女荆阑郡主在自己母亲的手记中看见这样一句话:      乌凰镇,其间多桂花,暗想浮动于静夜,与溪共赏,天明时离。      已经成为少女的郡主有些向往,有些感慨,父亲母亲半生游历,行踪不定,却一生不离不弃,成为皇室中的一段佳话。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对了还要感谢随便同学投的地雷,因为从来没有想过会收到地雷所以现在才发现TUT抱抱~好开心的说!子鱼的番外呀白瑶的番外呀都挺长的,所以我会在隔壁的那个叫青山行外传的坑里更新,大家转移阵地过去看吧~mua~晚安了亲爱的姑娘们。 本小说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